树沿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upup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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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路上静无一人,偶尔会有麻雀从树枝上腾起,飞过炊烟袅袅的村庄。我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院内杂草丛生,一片狼藉。昔日的主人早已举家搬迁,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散失在了风中,或许会在某个角落停留、生长,但是站在雪中的我无从知晓。风夹着雪花钻进领口,心里物是人非的怅惘逐渐弥漫开来,像此刻漫天的雪花一样包裹着我。远处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鞭炮声,那么模糊但又那么真实。我抬起脚往回走时,瞥了院子最后一眼,尽管对重逢的场面只是一个幻想。
  我初来这个村落时,只有七岁。长途汽车好像把我带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迷迷糊糊睡醒时,窗外已是另一番情景。玻璃里映出了一个小孩欣喜的面孔。
  村子在大山深处,下了车要走好长时间的小路才会到。
  那里的夜空很美,漫天的繁星离人间很近很近。我睡在窗边,耳畔是爷爷持续不断的鼾声。掀开窗帘,我想到了童话里最迷人的场景,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迷人的夜晚。
  一个凉爽的傍晚,我顶着爷爷专门为我编的小草帽,拎着一把点种子的小铲儿在田间闲逛。和风拽起我的裙角,又调皮地奔向远方,它经过的地方总会有树叶“哗哗”的声响。一片果园里长满了小花,不知名却开得绚烂,我便在那里大声地唱着跳着。等回过神来,太阳已滑到了天边,姹紫嫣红的晚霞簇拥着那颗橙黄色的太阳,而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方才美丽至极的东西一下子变得面目狰狞。我望向四通八达的路,感到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无助,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风把我的草帽刮到了脑后,不过还好有绳子牵着它。
  当山里的鸟儿都开始归巢的时候,果园旁的玉米地里传来了“沙沙沙”的声响,我害怕极了,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越发大声了。突然,有一个凉凉的东西在碰我的小腿,我抬起头,发现是一只黄色的杂交犬,看起来并没有恶意。
  稍远处是一个大哥哥,身穿一件白色的坎肩,一条宽松的黑裤子,裤腿儿束得老高,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布鞋。他肩上扛着一把锄头,像是刚做完农活。此刻正露着两排白生生的牙,笑盈盈地望着我。
  “你是哪家的丫头,我咋没在村子里见过你?”他把锄头放在地上立着。
  “我叫顾彦辞,今年七岁,我前天才来这儿,一个人走丢了。”
  “你就是顾家的辞丫儿?我听我妈说过!走,我带你回去吧!”说着他把两根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只黑色的狗就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和刚才的那只打闹着跑在前面。
  “我家的狗名儿好记,一个叫阿黄一个叫阿黑,都是流浪狗。”
  “我家的狗叫菲菲,是从宠物店里买来的。”我说完,望着一条跨不过去的沟发愣,他用一只胳膊夹着我一步跨了过去。
  “我叫尹树沿,比你大五岁。”
  我拎着铲子走在前面,树沿哥跟在后面。田埂两旁的白杨树很高很高,风从头顶刮过,叶子就哗啦啦地翻着,白绿相间,可好看呢!阿黄和阿黑在大道口上窝着,好像在抱怨我们走得太慢了。
  太阳收起最后一丝光芒时,树沿哥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指了指旁边院子的大门说:“那是我家,从你家果园儿里能看到我家院子哩!”我点点头,看着沾满泥土的锄头消失在了隔壁院的铁门里。
  乡下的午后很安静,这时候是做不得农活儿的,日头烈得像火球一样。男人们在路口下象棋,女人们就聚在阴凉处做针线活。奶奶家墙后有一大片阴凉地,旁边还有一条一米来宽的小河,自然是纳凉的好地方。每每吃过晌午饭,婶婶们就提着板凳从四面八方来了。
  “她二嫂呦,我咋瞅都觉得你家辞丫儿耐看,送给我当女儿吧!”尹婶婶笑着说。众人也都笑开了花儿。尹婶婶长得很好看,乡下人很少有像她这么清秀的。
  “辞丫儿,可别就着那凉水玩儿了,弄一身泥!去我家找树沿玩儿吧,指定在堂屋睡觉呢!”尹婶婶说。
  我听了后,一溜烟儿跑进了隔壁院里。
  树沿哥家的院子很干净,牲口们都在圈里唠家常,我的到来仿佛引起了它们的注意,两只狗猛地站起来,一见是我又卧了下去。村子里的堂屋都坐南朝北,并且比其他屋子要阔,台阶也要砌得又多又高。窗框是请村里的木匠裁的,房顶的四个角上要各卧一个十来厘米高的小狮子。这里头的讲究和学问是很深的,怕也是一户人家的脸面儿吧。
  我悄悄跨进堂屋,看见树沿哥睡得正香,就把他摇醒。他那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至今都在我脑海里。
  村口有一棵大槐树,枝叶极为繁茂,树干足有四个人合抱那么粗。树沿哥很会爬树,我也只学了半日就会在树上乱窜了,他夸我天生是个爬树的料。我躺在粗粗的树干上,听着树叶哗啦啦的响声,心里满足极了。
  我们在田埂上疯跑,树沿哥让我小心枸杞子的刺扎了腿儿,自己的裤子却被划破了。跑累了,我们就爬进暂无主人的草莓地,那个季节的草莓是酸得吃不下的,可我们也愿意冒着被骂的风险,把自己酸得满地打滚儿。要是饿了,我们就从树沿哥家的地窖里取三四个洋芋,跑到田埂子上挖一个小灶,给它们裹上一层泥,用干枯的枝叶烧上一阵子就可以吃了。挖灶是个技术活,不能太大,否则洋芋烧不熟,反倒搭了干柴;也不能太小,草烟熏熟的洋芋是不甜的。因此,除了找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每当树沿哥用棍子从里面扒出来一个,掰开来看看色泽,并若有所思地说“差不多了”的时候,我就开吃了。 除此之外的烧青麦,也总让我垂涎三尺。有时候,树沿哥把他家的羊赶到北坡儿上吃草,那群羊足有二十几只,和我身上粘着的苍耳一样多。树沿哥会用一种树叶吹出鸟叫声来,还会用柳条编凉帽,我每次都催他编给我。
  “你这丫头,北坡儿的柳树全让你编了帽子了,还长啥?”他一边说一边扯最长的柳条下来。
  “那你家的羊还吃北坡的草呢,这么一群牲口,一下午嘴里都没有停过,一边吃一边拉,北坡的草还长啥?”我嘟着嘴用脚扑腾着小河里的水,树沿哥就已经把凉帽儿扣在我头上了。
  “这河水这么急,小心掉进去了被冲走,到时候我就说辞丫儿被狼叼了!”
  我听了用力把水溅起,却不小心把鞋掉进了河里,便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树沿哥!鞋!我的鞋!”还没等我喊完,他早已奔出了老远,过了好长时间,树沿哥才拎着我的鞋气喘吁吁地回来。鞋上的水钻亮晶晶的,他头上的汗珠也亮晶晶的,我们看着对方傻乎乎地笑了,笑得满山坡的羊都惊愕地看着我们。   用牙签和砸平的啤酒盖做陀螺,照料刚买回来的小鸡仔,把蒲公英采回家熬汤,从地里刨出带着泥土的红薯……跟着树沿哥,永远都有享不完的乐趣。尽管我总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不是在紧要关头脚疼得走不了路,就是把计划弄得一团糟,然而树沿哥总是笑着看我把战利品扫荡进肚子里。
  村里的新庙封顶时,树沿哥带我去看上梁。那是人们用来祈福的一种仪式,房主骑在正堂的主梁上,向下撒各种坚果、糖等零食,而东西的优劣全在于主人家境的好坏。“辞丫儿,撒零嘴儿的时候找大的捡,别顾瓜籽一类的。我看过地形了,上梁的人应该面朝村口那棵大槐树,咱就站在那里。还有,你没抢过,只怕被别人踩了手,你只拎着兜子,我来抢吧!”树沿哥一边说,一边拉着我风风火火地往村口赶。
  “上梁的人会撒些什么呀?”
  “大白兔奶糖、核桃、橘子、水果糖,多着呢!这次是庙堂封顶,指定还有好的呢!”
  我们赶到时,庙周围已经有很多人了。放完封顶的喜炮,上梁的人敲了三下锣,零嘴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树沿哥猫着腰在地上扫荡,我看到大玩意儿就扯着嗓子大叫。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我们收获了半袋儿食物,可树沿哥把多半都分给了没有抢到的孩子,我坐在树干上,心里闷闷的。
  “我扯着兜子转了大半天,你咋都给别人了?”我接住树沿哥扔过来的太妃糖。
  “我妈说,有好东西一起吃才香。”树沿哥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嗍得嘴巴直响。
  我顺着树干躺了下来,想起了好看的尹婶婶,她笑起来的时候跟朵花儿一样。那个时候,我知道什么是拥有,什么是美好,唯独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善良。后来,我记得尹婶婶缝了条花裙子给我,我在院子里转呀转,转得尹婶婶先是望着我笑,后来她捂着脸哭了。
  那天的晚饭吃得格外早,我便一个人在井边的石板上玩过家家。
  “辞丫儿,拎个篮子,我们割苜蓿去。”树沿哥在他家院里朝我家大喊。
  “知道了!”我提了篮子奔到大门口去,树沿哥已候在那儿了。他穿着白坎肩、黑裤子,和我初次见他时的着装一模一样。那天的云彩很漂亮,可我却和树沿哥吵架了,不记得是因为什么而闹翻,只记得我气冲冲地跑回家,一连几天没和他说话。独自一个人看麻雀飞起又落下,爬到干柴垛上看夕阳,只是时间越长,我的气就越大。
  几乎是和吵架那天一样好的天气,我用冰凉的井水浇着花园里的向日葵,树沿哥悄悄踱进门来,把一个纸糊的风车支到我面前。
  “一个破风车就唬得了我?”我接过木棍,心里喜欢得要死。
  “当然不是,我带丫儿出去透风吧!”
  我跳出院子,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立在门口,墨绿色的漆泛着好看的光泽。树沿哥载着我在大道上飞驰,风从四面八方涌向我手里的风车。道两旁的白杨树是那么高,好像撑起了整片天似的。太阳擦着山尖儿了,远处山腰上的一户人家正在冒着炊烟,那烟像是虚无缥缈的缎子,散过山坡,涌向了漫天绚丽的晚霞。我们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很长,在飞驰而过的路面上跳跃着。
  等我回过神来时,车子已拐进一条小路,才发现周围全都是油菜花。那样美丽的生命在余晖下静立着,从山那头一直蔓延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斜阳给它们镀上了姹紫嫣红的金光,微风荡来时泛起的涟漪,似乎能酿一壶醉倒春天的美酒。我们的到来,惊扰了静憩在花间的菜粉蝶,它们扇动翅膀飞得到处都是。
  树沿哥停下车子,躺在了油菜花地里,花儿长长的枝茎正好做铺垫。我也学他深吸一口气躺了过去,风车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辞丫儿,乡下好玩儿吗?”
  “好玩儿。”
  “城里好玩儿吗?”
  “我不知道。”
  树沿哥不说话了,他望着湛蓝的天空逐渐变暗。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尹婶婶?不知道。”
  “我本来有个姐姐,后来去集市办年货的时候弄丢了,丢的时候正和你一个年龄,我妈说你长得和姐姐很像,笑起来满脸的喜庆。”
  我望着树沿哥,他转过头来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乡下的井水养人,这是树沿哥给我的解答。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劳累的肌肉全都松弛了下来。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我猛然被树沿哥拎起来,跑出了油菜花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隐约看见两个人影在大道口上,嘴里在呼喊着什么。奶奶看见我,用又粗又大的手拍了几下屁股,又抱着我哭了起来。而树沿哥却被尹婶婶用鞭子抽回了家,还不住地骂着:“兔崽子,你胆儿肥了是吧,带着辞丫儿上哪儿野去了?”我的眼泪不住地涌出来,记忆里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空气里都是咸咸的味道。
  第二天是赶集的日子,各家的人都要挑一些农货去几十里外的集市卖,回来再扯些布料或是买些日用品之类的,有点多余的钱,就买些零嘴儿给孩子。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蹑手蹑脚地跑进堂屋后头的果树园儿里,爬上了离树沿哥家最近的一棵。当我费力地拨开眼前的树叶时,一群母鸡正围在树沿哥身旁吃谷粒儿,围墙上防贼用的玻璃碴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光泽。
  “尹树沿!”我粗着嗓子大喝一声,迅速松开拨着树叶的手。在树叶的缝隙间,我看见树沿哥仰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又别过头去撒谷粒儿。正当我再次弄开枝叶准备再喊一声时,树沿哥猛地回头,望着错愕的我笑了起来。
  “小疯子,你爬那树上干吗呀?快下去,一会儿再摔喽!”说话间,我看见他膀子上红红的鞭子印儿。
  “不,树沿哥是因为我才被打的!还被尹婶婶关了禁闭。”我说话的声音渐低,怕哭出声儿来。
  “没事儿,是我带你出去玩儿的,又不是你哭着喊着拉我出去的。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你这个毛丫头老跟在我屁股后头。”
  “少臭美了你,你乐意让你家的老母鸡跟着你呀?”
  “行了,快下去吧,要是摔着了,想跟着我都没法儿跟了。”
  “不行!我这就去地里找尹婶婶,让她放你出来!”
  “她去赶集了,不在……”树沿哥还没有说完,我的左脚就踩空了,右脚踝卡在了树杈间,没有抓牢的手让我最终倒挂在了树上,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头也被树干撞得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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