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嫁了男人，男人发达了就欢喜，男人倒霉了就埋怨，那是最不好的事情。
　　
　　一
　　
　　墙上的挂钟刚刚敲过4点，屋里还是乱七八糟的。
　　“妈妈，我要吃冰淇淋嘛!”小儿子哭闹着跑到跟前来，一不小心，额头撞到茶几角上。“哇”的一声，整个客厅都是他的怨气。宝言一句话没说，径直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巧克力味和路雪，递到他面前。小孩一看到这宝贝，就像闹钟被摁了静音的按钮，陡然安静下来。
　　老公一直做进出口生意，有相识的好友问起最近有什么时兴的东西到货，她微笑着摇头。
　　对方惊讶：“你老公不是做贸易吗?怎么你会不知道呢?”
　　“我们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我先生生意上的事我很少过问，只管把他和两个孩子照顾好就是了。”宝言自有她的道理。
　　她一贯在别人面前称呼自己老公“先生”，这样一个微妙的细节。却让别人觉得陈志鹏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虽然宝言心里清楚他只是个小生意人，手下员工十几个而已，成天围着一大堆数字转悠，眼看着头上白头发一年比一年多，银行存款却没见增一个零。陈志鹏心情自然不好，回到家时常愁眉苦脸，有时候还会发脾气。
　　
　　二
　　
　　米刚刚下锅，就听见门上有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咔嚓”一声，门开了，随后，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将手中的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不耐烦地换着拖鞋。不过五点半的光景，陈志鹏今天这么早回家。终于不用左等右等把菜放凉了才开饭。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孩儿吃冰淇淋的时候要看着点儿，看吧，把地毯弄脏了，这么大块巧克力渍，怎么收拾?!”他屁股还没挨着沙发便开始抱怨起来，眉头紧锁着，一把抓过儿子手里的冰淇淋盒子，准备往垃圾桶里扔。儿子好不容易到手的冰淇淋无缘无故被夺了去，像是闹钟又走到点上，喉咙一下子拉开了闸。
　　宝言从厨房迎了出来，也没多说什么，赶紧挪过旁边的小块地毯，把大地毯上弄脏的一块盖住，转身又去哄孩子。陈志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甩手向书房走去。
　　“饭做好了我叫你。”宝言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朝着老公的背影说道。对方没有回应。
　　她心里清楚，肯定又是生意上出问题了，每次遇到难题，陈志鹏总是这样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书房。他不是不想找个人诉苦，只是宝言从来都不过问他的生意，不管听到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从来都是一副笑脸。他觉得她大概是不懂吧，说了也没用，老婆不知其疾苦，他简直是世上最可怜的男人。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只听见时间滴滴答答流走。宝言往老公碗里夹了一块他最喜欢吃的香芋扣肉。
　　“现在猪肉多少钱一斤?”陈志鹏突然问道。
　　“差不多15块。”
　　“我看过一阵我们连猪肉都吃不起了哟!”
　　宝言笑笑：“哪有那么严重?再说吃不起猪肉就吃鱼，也是一样的营养。”
　　陈志鹏把筷子一搁，“前一阵子出口非洲的那批货现在都还没收到钱，商业险太贵，当初也没买。几十万的单子，本以为是个大买卖，要真是倒霉遇到骗子，这次多半要关门大吉了。”他终于忍不住提到自己的处境，想她若能分担一下烦恼也好，
　　“就遇到一个骗子，还有其他生意啊，不至于的。菜要凉了，快吃吧。”笑容还挂在宝言脸上，没有一丝担忧的样子。
　　“你懂什么?!”陈志鹏很是不快，“现在人民币升值了，出口本来就在减少，大生产商都在节约成本，谁不想跳过贸易公司自己搞定出口啊?!”
　　“好了，不开公司还可以做其他的嘛，不用着急。”
　　“你这女人，怎么这样!”陈志鹏噌地站起身来，衣角把筷子绊到地上，他气呼呼地，饭也没吃完就回书房去了。
　　
　　三
　　
　　半夜醒来，宝言发现身旁没人，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把门推开一个缝：陈志鹏正斜倚在书桌前的转椅上，摆弄着一张几年前的全家福。她记得那时刚生下小儿子，又是老公生意最顺的时候，简直满堂喜气。陈志鹏小心地拿起照片，拂了拂相框上的灰尘。其实上面根本没有灰尘，老婆每天都要打扫，家里每个角落都是干干净净的，他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有些自责。
　　宝言突然心痛起来，却没忍心去打搅他，他想一个人静静就随他吧，有时候人会越问越烦的。于是宝言又轻轻把门合上，转身回到卧室。这一夜她也没睡着，她决定明天早饭榨点儿核桃豆浆给他喝。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再也没有提起公司的事，饭桌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宝言时不时哄哄弦子，也不过问老公什么。她照常白天打扫房间、带孩子，晚上做饭洗碗。市场上有新鲜的玫瑰花，她会买上两束，插在客厅的土耳其花瓶里，稍微摆弄一下。显出好看的造型，她便满。欢喜了。
　　
　　每天陈志鹏回到家照样闷闷不乐，眉头越锁越紧。宝言看在眼里，嘴上却并不表示出丁点儿焦急，这让陈志鹏更失望：都到了这节骨眼上了，她还有心思摆弄玫瑰花?难道她就这么不关心我?娶个老婆快二十年了，怎么还像是个陌路人?他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望着电视里正在放的前一天市郊车祸的新闻，车毁人亡，画面惨不忍睹，还有受重伤的人，浑身血淋淋地被抬上担架送走，他心里有些漠然。宝言走过来，轻声说看这个干嘛，怪可怕的，于是拿起遥控器，转到了音乐频道，正好是播放电影金曲的时候，她满意地笑了笑，坐下来削苹果。
　　收到货物的非洲公司在和陈志鹏这边周旋了一阵后，果然神秘消失了，只有开始收到的一点儿象征性定金，整个公司顿时陷入危机之中。
　　这对于人到中年的陈志鹏来说何尝不是致命一击?别人的人生都是提笔作画，而他是撞了头、溅了血，再在血渍上添几笔，勉强得个红梅花开。
　　他仿佛做什么事都不顺，早些年在一家皮鞋厂里做生产线管理，因为和同事闹了别扭，被人诬陷，只好辞职走人。由于大学学的专业不时兴，找工作四处碰壁，幸好英语还比较拿手，经亲戚介绍到了一家外贸公司做业务员。就在那个时候，家里忙着给他找了个做老师的对象——张宝言，他们很快结了婚，过起小日子。而立之年，在公司还不得重用，陈志鹏便愤然决定要凭着经验大干一番，于是砸锅卖铁，自立门户，老婆也在家里当起了全职太太，安心料理家务。十来年了，本来日子还凑合，可眼下，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公司就要因为一时疏忽毁掉了，叫他怎么受得了。更受不了的是老婆张宝言还一副笑嘻嘻的嘴脸，仿佛大脑少了一根筋。
　　
　　四
　　
　　挂钟响了十一下，客厅里没有开灯，静悄悄的，有窗外婆娑的树影映在墙上。陈志鹏终于醉醺醺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他假装昏睡过去。其实是不想老婆笑着出来迎接他，所有的笑容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嘲讽，他情愿看到她哭、声嘶力竭地嚎啕，骂他是个没用的人，不能给他们好日子过。这样他还觉得她是个正常的活物。
　　宝言放轻脚步从卧室走出来，把灯打开。陈志鹏像是被白晃晃的灯光灼伤了眼睛一样，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
　　宝言走上前，距离不到两步的地方又停住，从喉咙里憋出一句：“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终于想起来了。”陈志鹏看到对方没有反应，气不打一处来：“你成天跟没事人一样，生意好坏从来不关心。”
　　宝言终于开了口：“别说了!你总觉得我不关心你，其实我心里比谁都着急，只是不想埋怨你。让你有太大压力。我不想你在外面成天为了生意的事情焦头烂额，回到家还要听我的唠叨。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知道不给你添麻烦。你应该还记得杜兰吧!”
　　陈志鹏点点头。
　　杜兰是他们俩共同的朋友，很早嫁过一个成功人士，后来那人时运不佳，生意赔了本，她急得成天在家骂。老公实在受不了了，一气之下和她离了婚。
　　“她前几天来家里找我。”
　　“她来干什么?”陈志鹏不解。
　　“她的前夫现在成鱼翻身了，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她后悔得不得了，哭诉了半天。”
　　“呵呵，她活该，谁叫她当初那么势利眼!”陈志鹏很不屑的样子，因为当年杜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嘲笑过自己没本事，也许后来开公司就是为了出这口恶气，谁知道呢?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个人，怪可怜的。都说她不该埋怨人，做错了就做错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人嫁了男人，男人发达了就欢喜，男人倒霉了就埋怨，那是最不好的事情。要淡然地看一切。嫁了他，就认了他。也许这想法早就过时了，不过我还是以为对，所以，我不怨你。”
　　宝言还是这样，轻言细语。她是本性如此。还是强压心中的不满?他一时竟有点糊涂了，不过他觉得宝言似乎是对的，最后他长长地在胸中叹了口气：生活也许就是这样，过吧……
　　
　　编辑　陈　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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