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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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夏天,父亲被造反派“揪”出来,罪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父亲笑问造反派头头,我一个公社小秘书,怎么够得上当权派?造反派头头想想也对,马上给父亲换了一个罪名,即“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父亲不再抗争,因为母亲的哥哥和姐姐解放前跑去了台湾,横竖也说不清楚。但问题便来了,父亲的工资被停发了两个月,还被下放到一个生产队劳动改造。因为有些不适应,父亲病了,到县城看病。回来之后,听说造反派与邻县的一支造反派队伍打斗了起来,双方都有一些人受伤。第二天,造反派通知父亲,到公社参加批斗会!父亲经历过若干次批斗会,最高级别的一次,是陪揪去的县委书记同台批斗,也算处惊不乱。
  父亲要母亲想办法,向邻居借一包烟。晚上我要熬夜了,父亲出门时对母亲说。
  进入会场,便有一阵口号朝父亲喊过来,都是以“打倒”开头,然后加上父亲的名字。这时父亲也举起了手,握起拳头,跟着喊起口号来,当然是一样的内容。喊口号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有那么几秒钟的发愣。还是主持人见识多,呵斥父亲,哪个同意你喊的!父亲回他,我斗私批修,不行啊!
  这回主持人张着口,居然没有什么话好说。然而他马上话锋一转,严厉叫道,把某某某押到台上来!接着有几个人往父亲跟前扑。
  父亲伸出手,做出阻拦的动作,说,你们不要过来,我自己走。父亲早已经熟悉程序。不过,当时没有台,只有一块空地,父亲走过去,站住,面对着下面坐着的人。坐着的人,都是造反派,或者也有看热闹的人。
  还是按程序来,主持人,自然也是造反派头头,先要带领大家学习《毛主席语录》。父亲从口袋里掏出语录,正要跟着念,突然大声说,有人没有带《毛主席语录》。父亲这一叫,惊着了造反派头头。他回头看看,果然有些造反派手里空空的,不禁有些难堪,解释道,今天这个会是临时通知的,来不及。
  不行,父亲说,《毛主席语录》要随身带的,这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态度问题。
  主持人啞然。这时另一个造反派头头反应过来,他没有带《毛主席语录》,立即反击父亲,你不要转移斗争大方向!你要交代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我都交代过了,父亲说。
  主持人终于回过神来,问父亲,前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父亲说,看病啊!到县里,毛主席没有说过,有病不能看啊!
  没有带语录的造反派,大声呵斥父亲,你不要狡辩,快把你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行老实交代!
  父亲笑,我天天在生产队劳动,哪有工夫挑动群众斗群众!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接着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手里拿着几张纸,对着纸,他控诉起父亲的罪状。
  造反派认为,前几天邻县一支造反派队伍,串联到本地,和当地的造反派发生冲突,是父亲挑动的。父亲这几天正好不在家,也正好父亲在那个县里工作了一年多。所以,他们把父亲揪过来,要他坦白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行。
  控诉之后,口号声此起彼伏,都是“打倒”、“炮轰”、“油炸”之类形容词。
  等口号声停下来,父亲坦然道,我有看病的证据,你们的证据在哪?拿出来!
  造反派不理会父亲关于证据的事,继续喊口号,并且更加严厉,比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血债要用血来还”。其中最惊骇的一句,是有人高声喊,“拉出去枪毙!”
  这时,父亲看到两个背了长枪的人,正向自己走近。其中一个把枪横拿在手上,还煞有介事地拉响了枪栓。全场的造反派都在看着父亲的反应,静谧中透出不安。
  父亲镇定,他盯着造反派头头,也就是那个主持会议的人,停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我先死好死,你后死难死。我先走一步。”父亲开始移动脚步,造反派头头没有想到父亲会是这样,脚步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父亲看他一眼,说:“你跟我走啊!”父亲走在前面。
  会场里响起了一个声音:“还真像刘胡兰啊!不怕死!”有人附和,有人咂嘴,一阵小小的骚动。
  正在这时,从楼上的木梯上跑下来一个人,是县里造反派的一个头。父亲在县里工作时,与他认识。这个人对父亲说:“过了,过了!他们。”接着,难为情地笑笑。父亲“哼”的一声,拂袖而去。
  我是在整理父亲去世后的遗物中,看到了他自传式文字中的这么一段。有一个问题很好懂,那个整父亲的造反派头头,甚至以枪毙相威胁,原先是个小学教师,因对女学生有不轨行为,被当时曾经分管文教工作的父亲解了职。运动来了,正好复仇。但是面对拉响的枪栓时,父亲为何还能那样的镇定,像电影中塑造的英雄人物那样慷慨赴死?
  可惜,我不能在父亲那里问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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