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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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好像是一种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也是一种最能改变环境的动物。拿王小眉来说吧。这个女人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一根细细的条子,摇着,将鸭们赶到水塘子里。天挨黑了,王小眉走到岸上,把嘴唇一卷拢,嘻的一个口哨声脱嘴而出,鸭们便从水里游上岸来,摇一摇身上的水,就一颠一簸地尾着王小眉回家了。那情形,太像是王小眉长出了一长串尾巴,又像她穿上一件拖长的白色婚纱一样。
  王小眉的男人死了,物质上一跌万丈。村子里书呆子就动员她,喂鸭子。书呆子说,鸭生长快、出栏早,饲养成本低,是一条致富的好门路。
  王小眉听他的话,就喂起了鸭子。到现在,她的生活也就变得很有规律了,天亮赶鸭出门,天黑唤鸭回家。
  村庄的自然环境很好,水、空气、温度和湿度都非常好,养鸭不容易感染病菌。书呆子早就看透了这个天然的环境。再说,养鸭,真的是一条不错的致富路子。书呆子本想帮助村庄的人都养起鸭来,但是,书呆子和其他人说养鸭的事情,谁也不愿意。他苦口婆心地和人们讲这样那样的理论,人家反而看着他笑,说别拿着书本上那点知识,就异想天开了,那是纸上谈兵,生活不在纸上。
  他们知道,因为村庄前有一个水库,十分宽阔,养鸭子在里面还是可以的。但是,听书呆子把这个想法对着大家说出来,想养鸭的反而故意不养了。书呆子都看得清的事,别人来做,那不比书呆子还呆吗?直到现在,除了王小眉,谁也没养。这样,全村的人都告诉书呆子一个事实,他读的书和这些馊主意,全都一文不值。
  王小眉听书呆子的话,虽然看上去她也没富起来。但至少,她的零用钱比其他的女人活泛。因为她不像其他的人家,养头牛有男人拉着去耕田犁地。一家人,点种收割,男人是主心骨。男人没了,一个女人家,干男人的活,要付出双倍的劳力的。她养了鸭子,给她带来了好多便利,犁田耙地她就出钱请人,点种秋收也出钱承包。耕种和秋收,她家比谁家都早完成。
  要不是因为养鸭,一家三口人——瞎眼婆婆、孩子和她真不知现在如何生活下去。婆婆在家里,连基本的家务都不能料理,唯一能做的,就是能摸着做一些手上活路,比如剥豆子、把包谷子从包谷核上弄下来之类的事。
  婆婆以前不是瞎子,她的眼睛是哭瞎的。她的儿子死了,老伴死了。两个男人都是强强壮壮的身子骨,不到死的年龄,就死了。
  这一切罪孽,该归结于不成器的儿子,也该归结于书呆子的爹。
  那一年天旱,一个月没有下雨。田里的秧苗快要枯死掉了,为了放秧田里的水,就死了三条人命:王小眉的男人尹卫,尹卫的爹和书呆子的爹。
  王小眉家的田和书呆子家田挨在一起。她家的田在上,书呆子家的田在下。秧苗正在开始发绿,天不下雨,大部分人家田水都在干了。王小眉家里的田不但一点水没有,还出现了裂缝。家家都去争着放水,只有书呆子家没去争。不争的原因是,只有他家的田里不缺水,没有干。书呆子的爹脑子小聪明,他用了一根铁棍,在他们两家的田埂上,戳穿了一个洞,虽然很细,但细水长流,没日没夜的流。所以他家的秧田里,常常不缺水。而尹卫家的秧田里,刚放满的水,几天又干了。开始,尹卫的爹以为田埂开裂缝漏了,顺着用泥浆糊了一个遍。但是,放上水,过几天,水又干了。检查田埂,田埂是完好无损的。
  突然有一天,书呆子家田里的水,清清的,尹卫家爹放水,由于进田的水是浑的,他走在田埂上,看秧苗,无意中发现,书呆子家的秧田里,有一小股浑水在冒。尹卫的爹蹲下去仔细看,就看出了稀奇。从书呆子家田里往上冒的那股水,是从他家田里下来的。那个洞,没有戳在田埂上,而是戳在了离田埂一尺外的地方,难怪他把田埂挨个儿的糊了个遍,水还是会漏掉。尹卫的爹的怒火不由得从心里窜到了脑壳顶上。他站起来就往书呆子家里跑,才到天井里就大吼八叫的喊着书呆子的爹的名字骂,狗日的,以后我家田里的水没有了,老子就来找你。
  书呆子的爹心里有鬼。听着尹卫家爹无头无脑的骂,就知道啥原因,也就没有回话,装不知道说你在说啥你在说啥?你家田里没水关我啥事。
  尹卫的爹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把揪着他的手就往外扯,说,走,到了田边你就认得你做的是啥事了。
  书呆子的爹甩脱手,回来拿了一把锄头,跟着他来到了田边。尹卫的爹伸出一个指头指着冒水的那个洞,说,日他妈,那个洞谁戳的,戳恁个深恁个远。书呆子的爹死活不承认那个洞是他戳的。结果,两人在田埂上动起了手。书呆子的爹抡起锄头,砸在了尹卫的爹的脑袋上。嘭嗵一声,尹卫的爹倒在了水田里,接着脑袋上的血,像他家田里的那股水,汩汩地冒了出来。
  有人看见打架,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出人命了。
  尹卫听到他爹被人打了,提了一把刀冲向了田边,看着他爹躺在自家的田里,脑袋上还冒着血。提起刀,向着书呆子的爹的头砍去了。
  这次是真出人命了,书呆子的爹当场就死掉。
  杀人填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尹卫就被派出所的人拴走了。
  一段时间后,尹卫以故意杀人罪的罪刑枪决。对于尹卫的死,村子里的人拍手称快。把他送去埋葬的时候,有人还一语双关,说抬了那么多的死人,还从没抬过轻成这个样子的人。
  尹卫的爹还在医院没出来,又听到儿子的死讯,被活活气死。王小眉的婆婆,还没从儿子走掉的阴影中脱离,老伴又离她而去。一家人在极短的时间走了两个顶梁柱,谁都无法接受。
  为了伤到书呆子家,终日干干净净的婆婆,也顾不得自己的衣服了,跑去躺在书呆子家的秧田里,从北向南,又从南向北的滚,把秧苗全都滚了压平。
  但是,做什么,也解不了心里的恨和伤心。干脆什么也没做了。婆婆每天哭,哭累了,看着远处发呆。再后来,婆婆的眼泪水淌干了,眼睛也看不见光了。
  好端端的一家人,像魔术师变魔术一样,很短的时间,就换了一幅场景。昔日富裕威风的人家,转眼就世风日下,破落惨败。
  王小眉又从米箩跳回了糠箩,仿佛她的生活是被一个魔术师掌控着。
  一个家里死了两口人。
  这个事实谁都难以接受。
  大家同情王小眉。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人们不时还说起这件事。王小眉突然像换了个人。她不需要这样的同情,只要听见谁在议论她可怜,她反而不依不饶对着人家一顿臭骂。这让经常拉家常,嘴巴闲不住的婆娘们痛恨起来,她们说,这还好心不得好报了,就从同情的话变为挖苦的语言,膨胀到以她为敌,春耕农忙也没有人主动帮她。
  书呆子例外。他不但忘记了两家的仇,还经常帮她挑轻拿重。动员她养起鸭子后,所有的技术指导,都是书呆子在做。开始那段日子,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教王小眉,饲料怎样合理搭配,怎样定时定量,要保证小鸭饮水充足,温度、湿度、密度适宜,空气新鲜,不能让闲人随便出入鸭舍。从细节到全面,来做好鸭的疾病防治工作,就像他自己在养一样。
  
  2
  
  鸭子出现了经济效益,可以生蛋变钱了。不巧的是,又一次旱灾,水塘子里的水不但没有了,还干了开裂。
  王小眉的鸭子只有关起来。
  王小眉习惯了吹口哨,一到天挨黑的时候,她的口哨声就会响起。鸭们听到她的口哨声,就会嘎嘎嘎地跟着叫起来。鸭子的叫声大,差不多一个村庄都被叫声穿透。人们听得烦了,只要王小眉一吹口哨,就骂,猫又叫春了。
  口哨成了王小眉的习惯。有时走在路上,有时在街上,她都会吹,还吹出歌曲。这让一些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一个女人,学男人吹口哨,简直莫名其妙,觉得这样的女人不伦不类。在村子里,一般走在路上用口哨吹歌曲的,都是那些吊儿郎当的小伙子。
  人人在说她,吹口哨其实是像春天的猫,发情了,想勾引男人。也只有书呆子真他妈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偏被这样的女人勾引上了。
  王小眉听到人们的骂声,她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还是吹一声口哨了之。
  在人们心中,王小眉和书呆子思想都是极端的人,一个好得很,一个坏透顶。在村子里,人人都说书呆子知书达理,是个热心肠的人,逗人想得很,只是固执一根筋。不然书呆子的为人,不逗人想也不行。他见着谁都爱打招呼,很会尊老爱幼,随和,从不跟人争长计短,惹是生非。人又勤劳,面善心慈。书呆子本来是有名字的,叫苟东平。就是从小学到高中,左复读右复读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是没有读出去,一直留在家里耕种土地,还经常在腋下夹一本书,一有空就抱着书啃,人人都叫他书呆子就没有再叫他苟东平了。苟东平这个名字,在村庄里被书呆子替代了。王小眉在村子里是糟千人唾弃万人诅咒的主儿。她以前本来是个朴实的人,自从嫁到尹卫家,又跟着人收头发,赚了钱,人就变了。也就是说她从糠箩跳到了米箩里的那些日子,屁股翘上了天了。她才嫁过来的时候,男人家在村子里是富得流油。她跟人做头发生意,收头发的生意改变了她,把她从一个说话都会脸红的人,变成了一个狠和虚伪的女人。她开始跟着人到乡街子上收头发,连问价都不好意思。时间长了,习惯了,她不止会问价,还会砍价,会用很低的价格把女人的辫子卖来,用几颗针换来的乱头发理顺,用水泡,泡了拿去卖。一个月下来,比一个国家供职人员的工资还高四五倍。王小眉手也确实灵巧,再乱的头发,就是结了疙瘩的乱头发,只要经过她的手,都能理顺,理伸展,谁也看不出是乱头发。
  就这样,她赚了很多的钱。加上在一个富裕的男人家里生活,打扮也就变化了。俗话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裳,王小眉穿着打扮一改变,看上去也就一身的富贵了。那段日子,改变的不止是衣服,还有生活。她去帮人家点种时,吃饭一点肉都不拈,她说,在家里顿顿吃肉,吃不起了,很想多吃点素菜。别人听着这话,感到极不舒服。农村人穷,但受不得气,听不得贬低人的难听话。王小眉说的这话,不是明摆着吗,自己夹肉吃是穷吃饿吃了。
  生活总是会翻个个。现在,王小眉又从米箩回到糠箩里,但是,待人接物,却回不到早以前在糠箩里的日子。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个婆娘,现在就是跌了一跤,也要从地上抓一把土。又计较又小气又好贪图便宜,不管走到谁家的菜园子边,她会顺手拔几棵葱,几棵蒜苗,拿着回家。
  谁都知道她有这种德行。
  庄稼刚种下去,水库干枯了,鸭子下蛋也不勤了。鸭子不生蛋,王小眉的生活就没有她吹口哨那样潇洒了。生活使她不得不把一分一厘看得那么重要。她的这份重要,差不多和上一个年代物质匮乏村子里老一点的妇人一样,如果家里的鸭子几天不生蛋,就会把手指头伸进家禽的屁股里摸。曾经为了一个鸭蛋,和隔壁邻居王秀儿吵翻天,最后反目成仇。她和隔壁的王秀儿,没结婚以前是邻居,还是姊妹关系,现在结了婚也是邻居。既是亲人又是邻居,那关系就更不用说了,但是,现在王秀儿对她都恨之入骨了。
  王小眉和王秀儿撕扯的原因简单得本来可以忽略。但是,王小眉没有忽略,就把事情扩大化了。
  就为了一个鸭蛋。
  两人撕扯了扭在一起。
  那几天,鸭蛋的价格涨了两毛,王小眉巴望鸭们天天生蛋。鸭们好像看透了王小眉的心思,故意和她作对一样,隔一天或者两天才生一个蛋。
  鸭子有蛋无蛋,王小眉伸进一个手指在鸭屁股里一摸就知道了。
  有一只母鸭的屁股里,已经夹着一个蛋了,两天了,也没生出来。结果第三天,王小眉伸手一摸,夹着的蛋不见了。她不知道那只鸭子跑到什么地方,生在哪里了。水库里虽然没有了水,她还是每天把鸭子赶出去。一天,她就注意着那只鸭子上岸会朝什么方向走去,她终于发现,那只鸭子跑到了王秀儿家。王小眉断定那个蛋一定是生在了王秀儿家里了。她天天对着王秀儿家的门口,骂那只鸭子吃家饭屙野屎,骂着骂着就指桑骂槐,骂那只鸭子是贪图便宜疑神疑鬼的烂婆娘。王小眉这样骂,是因为王秀儿的男人有一次帮助过王小眉挑过一担洋芋。为此,王秀儿家两口子在家里关着门大吵了一架。王秀儿在家里骂王小眉没男人了,去勾引她的男人,也骂她的男人是猫儿闻不得腥味。王小眉在隔壁听着,但又不好去劝驾,她很清楚,她去说什么,只有越抹越黑。自那次以后,王秀儿见到王小眉就吐口水。这也正应了那句话,寡妇门前是非多。
  王小眉在骂鸭子。
  王秀儿在家里,听着这样的骂声。她坐不住了,腾地走出来站在路上,眼睛瞅着王小眉。
  王小眉还在骂。
  王秀儿也骂了起来,说勾引野男人的才是烂婆娘。结果,两个婆娘针锋相对的展开了对骂。开始站着骂,动嘴不动手,比声音,脸红脖子粗。骂着骂着,手指挖着对方骂,相互挖,走近了挖,靠近了,两人扯衣服抓头发扭在了一起。
  也有人劝架,拉不开。
  两个女人都不松手。
  女人凶横的时候,比男人来劲,九头牛都拉不开。当然,九头牛拉不开,就只有男人能拉开。
  把两个婆娘拉了分开的是隔壁的书呆子。他只说了一句话,隔壁邻居好,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两人真就不打了。
  其实是王小眉听见书呆子在一旁劝架,一下子就哭了,手也松了。
  王秀儿松了手,但手里还抓着一把头发。
  王小眉头发被扯下了一大团。王小眉只有吃哑巴亏,她没有证据证明她的鸭子下蛋在王秀儿家里。要不是书呆子出现,王小眉那天不知还会掉下几团头发。这就是王小眉为啥后来头部经常扎着一块方巾的原因。
  经过了这件事,王小眉就只有看紧自己喂养的鸭子。她经常按着摸鸭屁股,只要摸到鸭屁股里夹着蛋了,她就再也不放出去了。把蛋下到别处去的那只母鸭,最后死在了王小眉手上。这只鸭子生蛋比其它鸭子都勤,之前差不多从来不断,也从来不间歇。那天,王小眉抱着那只鸭子,从鸭屁股里伸进一个手指,摸着是有蛋了,就把它关起来。关了两天了,壳都变硬了,蛋却一直没从鸭屁股里生出来。王小眉觉得奇了怪了,抱起母鸭,看屁股,说是卡住了还是锈住了,你还想害老娘去吵架不成。她看不出个名堂,好像鸭屁股和她有仇,就抠,抠得专心致志,扣得一丝不苟,鸭蛋还是没有出来。王小眉越扣越来气,手指头在鸭屁股里使劲了。这一使劲,鸭蛋出来了,但不是圆的,不是有壳的,是一道新鲜的蛋黄从鸭屁股里淌出来,往下流,像一股彩色的线连在了地上。
  鸭子屁眼疼当晚死了。
  王小眉沮丧又后悔。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把手伸进鸭屁股里,她只是盯着鸭屁股看了,她希望她的目光是一根线,把鸭蛋扯了生出来。生出来就不止是蛋,是钱。她不能没有钱,钱没了,家里的油盐就断了。婆婆、孩子,三张嘴等着要吃饭,要不靠着那一群鸭们,她真不知该怎么过。
  
  3
  
  自从那次和王秀儿打过架之后,王小眉的头上多了一块红方巾。再热的天,她都不会把它摘下来,成了王小眉的一个标志。就是大老远,村子里的人,只要看见红方巾,不用细看,就知道是王小眉做活路转来了。
  王小眉一人带着孩子,还要赡养着一个瞎子婆婆。她支撑下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不得不说,王小眉也算是个自强的女人。她庆幸当初听了书呆子的话,喂养了一大群鸭子。王小眉回到家,鸭们回到家,王小眉就不感到寂寞,还感到热闹。每天天要亮了,鸭子还会替代了公鸡的叫声,把王小眉唤醒。这样,王小眉觉得自己没有势单力薄,仿佛她的身边跟着的,是一群贴身的人。
  在王小眉心里,书呆子是她敬佩和喜欢的人。她觉得,书呆子读的书多,读书就是好,主意多,村子里的人说,读书无用,他们说的全是屁话。自己要是多读点书,也不至于那次出去打工,在一家房地产的销售门市,以自己做事的踏实当上了销售门市小组长,后被老总当着很多人的面骂了一通,当场把她解雇掉。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次,不但给公司丢了脸,自己更是丢脸。从那以后,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嘴脸混在城市,日子再怎么辛苦,她还是选择回到农村,打算一辈子不出去打工。
  那是一家新到乌蒙城市起步刚开发的房地产公司,老总了解了这个地方的文化底蕴十分丰厚,恰巧文联在筹备一个书画展览,正在联系场地,老总听人说起,主动提供场地邀请到他们地盘的售楼部大厅展出。文联邀请了全市一大批书画家现场写字和作画,又邀请了市上的、区上的最大的领导,和很多部门的一把手。当时的王小眉是销售门市的小组长,又是本地人,样子也长得好看,老总就让她主持书画展的开幕式。
  王小眉读过书,但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回家了。她认识字,却不多,拿着主持词稿子念的时候,却把很多领导的名字都读错,读得颠三倒四。很多领导哑然,在场的一些人认为提供稿子的人乱球整,直到最后,衷心感谢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她读成了哀心感谢。全场的人一阵哄堂大笑后,才知道不是稿子的问题,是她的问题,接着一片啪啪啪的掌声。王小眉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站在台上,听到那一阵阵噼里啪啦的掌声,以为观众被她的主持感染了,非常高兴。她为自己的主持一直洋洋得意,没想到,吃饭的时候,老总端着酒,在酒桌子上向各位赔礼道歉,喝下了很多酒。散席后,领导们走了,老总当着很多人的面,骂她马屎二面光,里面一包糠,中看不中用,并宣布立即把她解雇。
  王小眉被老总那样骂,她觉得仿佛被当众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一样,感到极大的一种耻辱。
  就这样,王小眉离开了那个房地产公司。她也没留在城市,回到了故乡的土地。她发誓,再也不出去打工,希望来世好好做个读书人。
  她的生活就这样,戏剧性地发生着变化。回家,结婚,物质上从糠箩跳入米箩,衣食无忧。然而,好日子没有过几年,命运又一次让她返回。她又从米箩回到了糠箩的日子里。从好日子的生活一下子跌下来,一切不得不从头开始。为了生活,她变得像一只自己刨食的老母鸡,在她的地里使劲地刨。开始的时候,才干几天下来,她就瘦了一圈儿。
  生活状况的改变,说的话也就随着改变了。尽管现在有了一群鸭子给她带来的一些收入,但是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情,是无法预计的,她把这个漏洞补上了,那个地方又出现了一个漏洞,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一样。孩子病了要用钱,婆婆病了要用钱,种子、化肥,这些都需要钱才能把问题解决。王小眉以前说的贬低人那些话,现在不能说了,也说不起了。
  有人说,人啊,富不过三代,穷也不过三代。地主剥削人民,人民翻身就斗地主。王小眉当然不是地主,也没剥削过谁。她虽然处境艰难,还是喜欢装模作样。她想保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种姿态,却又随时干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人们反过来可以对她指指戳戳了,说她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说她之前的那种得体姿态,就是得体姿态;而现在故意而为的得体姿态,一看就让人恶心。当着她的面背着她的面都在说她,一堆妇女在一起的时候,议论的话题也是她。王小眉听到这些,还吹着口哨就走过去,仿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让那些妇女更加的恨,又骂又从地下呸呸呸的吐口水。
  王小眉不管不顾,不管走到谁家菜园子边,她都会顺手拔几颗葱葱蒜苗带走。当然,在农村来说,家家都种得有,那也值不了几个钱。就因为值不了几个钱,时间长了,村里的人也没和她较真,只是在一起拉家常的时候,作为一个话题说说,或者顺便骂两句。本来王小眉随便用卖一个鸭蛋的钱,也足够买好几棵葱葱蒜苗。但是,她没这样做,卖鸭蛋的那些钱,除了省吃俭用够家里的开支,她都积攒着,能不花的就不花出去。人人都说,这个婆娘扣到扣屁眼都要咂指头。
  
  4
  
  天上还没有下雨,都是种庄稼的人,哪个不着急?好像就只有王小眉不急,逢上赶集天的时候,把鸭子往天井里一关,吹着口哨就上街了,像没事儿一样。别人心都急到脖嗓眼儿,她却还随时注重打扮自己。
  王小眉是个天生的妖艳子,虽然常在土地上劳作,被烈日晒着,被劲风吹着,脸却还是红扑扑的,水蜜桃一样。加上再一打整,女人的风韵包都包不住,包着也要透出来。人人都说,这应了那句古话:人靠衣裳,马靠鞍妆。她的打扮都是为了勾引书呆子。说书呆子是被她迷上了,因为书呆子也老大不小了。但是,有多少人为他做过媒,他只是笑笑,很有礼貌地说,不想找媳妇。媒人只有瘪嘴说,鬼才知道。
  王小眉好上街是为了卖鸭蛋。从那一次以后,她就爱护鸭了,不会再把手伸进鸭屁股,像搅拌机一样,把蛋壳搅碎了。她十分珍惜每一个鸭蛋,鸭不下蛋她也只是抱着看看鸭屁股。她愁的是鸭们不下蛋,要不再下多少蛋,她都不愁卖掉,只要她提着篮子出现在街上,立即就有人争着抢着来买。王小眉每次回家都有一种收获感和快乐,一是自己喂养的鸭回报了自己,二是她提着的鸭蛋上了街都会最先就脱手。
  这次,王小眉又提着鸭蛋上街去了,回来却不容王小眉乐观。不是鸭蛋没卖掉,而是婆婆为自己添出了乱子了。
  王小眉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天已挨黑了。她一到家门口,就看见大门打开着,天井里的鸭子一个也不见了,喊婆婆,婆婆也不见了。生活已经够王小眉受的了,每天,王小眉只要一忙了歇下来,她就再也不想站起来了。在平时,王小眉白天干活回来,要喂猪,给牛添草,拾掇屋子,伺候婆婆。特别这一久,干旱让一年四季不缺水的水塘都开裂了,鸭子不能在水里自己觅食,加上平时在水里散漫惯了,失去了那种广阔的天地,很不习惯,一天就闹得她不得安宁。唯一的办法,就是再苦再累,她还得像照顾家庭成员一样,按时给它们投食。再说,男人死了,能挣钱给她用的就只有这一群鸭子了。
  婆婆是个瞎子,虽然婆婆的眼里要么是全部的黑,要么是全部的白。但是,她能准确地判断时辰的早晚,上午、中午、下午和晚上。婆婆知道天快黑了,她想王小眉还没有回来,肯定是王小眉等待卖鸭蛋把时间卖晚了。婆婆也很心疼王小眉,她经常会偷偷帮她分担一些活路,没想到又时常给王小眉惹些麻烦。这次也如此,婆婆在王小眉回家前的半个多小时,听到鸭子们不停地吵闹,就杵着一根木棍摸出门,提了些包谷籽,帮助王小眉把鸭子喂了。鸭子们提前得了食物,吃着包谷籽,嚓嚓嚓的发出欢快的声音,吃得很是过瘾。婆婆听着鸭子吃食物那种急捞饿叉的声音,她想到了过去,还在是生产队的时候,她就在十分饥饿的状态下,吃过一顿饭,包谷面做的,很香。她吃得舔嘴抹舌。那种感觉,她一辈子也没忘记,但是之后随着日子好起来的时候,她一辈子也再没找到过那种感觉了。婆婆认为,那是她感到最幸福的时刻,鸭子这时也一样,一定吃得很幸福。婆婆心里为鸭子感到幸福,就把天井的大门打开了。婆婆真是有些大脑发热,那时她觉得自己眼睛好像没有瞎,她打开天井的大门是想看看王小眉是否回来了。没想到,鸭子们很快就把地上的包谷籽吃完了,追到婆婆的身后。婆婆突然感到慌张,由于她看不见,一根棍子东夺西夺,鸭子们到了门边,反而被她全都给撵出了门。鸭子们嘎嘎嘎地跑出了门,很欢快的一队,顺着路就走。瞎子老婆婆就在后面杵着棍子追,想追回来。她感觉到鸭子就在前面了,嘎嘎嘎的叫声像是在嘲笑她一样。婆婆有些火了,就用棍去乱赶,鸭子们被她赶得四处逃散,声音四面八方都有。没办法,婆婆只得寻着一个方向的叫声去追赶。结果,鸭子总是跑得比她快。就这样,婆婆跟着鸭子,跑出了村庄。
  那个时候,王秀儿站在门口,一直看着。王小眉有什么麻烦事,她都感到幸灾乐祸!
  王小眉急了,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
  王小眉出了门,只看见零星的几只鸭子还有些惊慌地蹲在路边,其余的全没了踪影,不知浪荡到哪儿了。她吹口哨,鸭子也没有像之前在水塘里听话了,听到口哨声,照样没跑到王小眉身边。
  鸭子没反应,王小眉也没再吹口哨。她急的是婆婆。这时,婆婆不知在什么地方,她急得跺脚,又无可奈何,她一边喊着妈一边顺着路小跑起来。跑出村东头,恰巧书呆子从村外回来。
  王小眉这时见到书呆子,心里生出了一种踏实和温暖。同时在心里也变得十分的复杂,村子里好多人的风言风语,不但说她,也说书呆子。书呆子有文化,她不想让别人说书呆子。再说,她又不可能再和他结婚,即使真有这种可能,婆婆也会被气疯的。因为在婆婆心里,两家人的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书呆子看着王小眉火急火燎的样子,就问,小眉,你在急什么?
  王小眉听他这么一说,一阵暖流布遍全身。那一刻,她好想靠着书呆子的肩膀大哭一场了。
  鸭子是书呆子和她一个不少地赶回来的。
  婆婆和鸭们都归家,王小眉一屁股坐下来的时候,心酸、孤独、无助,全都一古脑地涌上了心头。加上这百年不遇的旱灾,她觉得她实在支撑不了了。书呆子好多事情都在背着婆婆偷偷帮她,去很远的地方担水,为她拢田埂,就是不是力气活也一样,就拿今晚的事来说,要不是书呆子,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鸭子赶回家,会不会全都赶回家,她心里都没有个底。她很想和婆婆说,书呆子不是个坏人,别随时对书呆子不理不睬,那仇是老辈人结下的,别再记恨了。她想这样说的目的是,不是想要和书呆子结婚,而是正如她和王秀儿打架的时候,书呆子说的一句话,隔壁邻居,要和睦相处,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要是家里有个啥三长两短,还是隔壁两邻喊一声就能听见。但是,她没有说,毕竟,死了两条人命,其中一条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管怎样,那一晚,对于书呆子的帮助,王小眉心里泛起了少有的波浪。
  在王小眉没嫁给尹卫之前,她是喜欢书呆子的,书呆子也喜欢她。应该说,她结婚了,书呆子都一直喜欢她。要是王小眉当初死心塌地和书呆子好上,她的命运也不该这么走了。她生活的轨迹应该会像她要是多读点书,在房地产公司不出那次洋相,说不定她走的就是另外的一条路了。
  王小眉不得不屈服于了那种命运。当初,父亲的鼠目寸光,母亲的爱钱如命,自己无奈听命于父母的安排,使她放弃了自己命运的选择。她选择了和尹卫结婚,准确的说,是父母选择的。对于尹卫,开始是父亲看上的,后来又是母亲强迫的。由于她们两家离得不算远,有一次,王小眉的父亲搭车跟随尹卫进城,那是父亲第一次进城。尹卫带着王小眉的父亲进馆子,看城市正在修建的一座高高的建筑,他告诉她的父亲,那就是他亲手跟着修建的。王小眉的父亲对尹卫投去了赞许的眼光。回到家,父亲就和母亲商量说,尹卫太有本事了,跟着修建的大楼,好高,看得我头晕。尹卫一天还要挣好几十块钱,半个月就可以顶我们种一亩地的收入。小眉要是嫁给他,肯定会有好日子过。
  母亲听着父亲这样的话,心里就乐呵起来了,心里想,小眉要是真嫁给尹卫,他们家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当然,谁做父母的不想为女儿找个好婆家。
  尹卫家那时有钱,家里牛羊多,一年卖羊都上万。加上尹卫在建筑上,也挣了一笔钱,买了一张车。没想到,王小眉家才请人去问,他家就答应给聘礼两万。这乐坏了王小眉的妈,两万块,多么大的一个数目啊。
  可是,王小眉不同意。她喜欢的是书呆子,只是他家里不是很有钱。但是,书呆子这个人善良,性格不温不火,为人诚实。除了思维有些怪,其实农活也样样会,种地也是个好能手,犁田,耙地,翻挖,割谷,哪样不在行?反正庄稼人做的会的,他都能做能会。只是因为土地少,他再怎么勤巴苦挣,都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没有啥大的发祥。书呆子这样的处境,父母死活不同意她跟书呆子好。父母都说,除了读书,他能挣钱么?不能。这个社会,钱才是生活的好帮手,钱才是靠山,俗话都说,满肚子的文章充不得饥。你要是嫁给尹卫,这个人在村子里虽然不是那么受人喜欢,人家有钱呐,不喜欢又咋样?村子里的人还敢当着他家放个屁不成?有钱了,你就过有钱人的生活。夫妻是个伴,但又不是天天捏着抱着,要过好日子,没得钱,你还可以报着男人啃两口。父母说去说来,说的再多,就是一句话:要王小眉嫁给尹卫,因为钱。
  尹卫早就看上了王小眉,她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但她从来不搭理他。尹卫之所以也没有对长得漂亮的王小眉死缠烂打的追,一是因为他是那种想过灯红酒绿的生活,二是因为王小眉家里也很贫穷,尹卫想在城市碰碰运气,找一个又漂亮又有钱的人。尹卫的那种想法,在他在城市里干活的两年中,变得一点也不切实际。现在不用费什么力,王小眉家主动找人上门来问,他高兴都还来不及,所以一出手就甩出了聘礼两万块。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两万块,不但震慑住王小眉的爹妈,也震慑住书呆子。
  书呆子和王小眉虽然不是两小无猜那种,但也可以这么说,在书呆子读初中的时候,就和王小眉相识的了。那是王小眉骑自行车,速度快了,冲在书呆子身上。书呆子没擦伤,王小眉反而连车带人摔下了水田里。书呆子跳下去,拉起了王小眉,又把她的自行车扛上路。然后,还用水把车洗干净,送她回家去。王小眉一直脸红扑扑的跟在他后面,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很不好意思。再后来,他们见面就很熟悉,像老朋友一样,常常打招呼,两人都十分客气。青春萌动的青年男女,爱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东西。时间长了,两人都萌生了那种爱意,再见面时,两人都会脸红,有时还产生故意躲避却又抓住对方不注意的当儿,把目光射过去,像一道电光。
  双方都已爱慕深深,却谁也没有把那层纸捅破。
  王小眉的父母要逼着她嫁给尹卫,王小眉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她像父母不同意她和书呆子好一样,死活不同意和尹卫这门亲事。结果,她妈气了跳了两次水,以死的方式来逼她。王小眉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又是一个孝顺女,她当然不愿看到妈这样。她的两次生命,都是妈给的,因为这件事,妈真的想不通跳水死了,反过来就轮到自己想不通了。她顺从了爹妈的意愿。
  这个决定在心里下定了,她不知那里来的勇气,找到书呆子,对他说,我喜欢你。但是,我爹妈叫我嫁人了,嫁到你们村子,那个人却不是你。
  书呆子说,我知道,我家里没有两万块的聘礼。
  王小眉说,不是的,你了解我。
  书呆子说,我知道,这辈子早晚能娶到你,转身回去了。
  
  5
  
  书呆子好读书,下地腋下都夹着一本书。
  女人集在一堆,七姨妈八大姨的话就多了。她们说,种土地的人,你成天抱着一本书啃,难道还把庄稼啃得出来不成,还啃得出一坨金子来不成。
  但是,书呆子这个人除了固执,让人们感觉他是一根筋外,其余确实没得说的。现在书呆子啥事都在帮助王小眉,村里的人也连着书呆子一起骂了。有人骂他被王小眉迷上,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骂他像一只猫,闻了点腥味就啥也不顾了。隔壁邻居住一排房,共用一堵山墙,王小眉家都要顺墙打起了围墙,把一个大院隔成了三个小院,人家都不耐烦和他家共用一个院子,书呆子还是经常去帮王小眉,真是死皮赖脸。
  一些妇女说,媳妇不找一个,整天就为一个寡妇做事。
  另一些妇女说,也怪王小眉是个骚货,不是她勾引,书呆子也不会这么傻呆呆的。
  说归说,她们倒从没想过说书呆子还会娶她,一是他们两家有杀父母的冤孽,二是当初她家嫌弃书呆子家穷得掉毛。但是,书呆子就是喜欢经常帮助王小眉做事,她们当着背着都说书呆子是个贱骨头,讥讽书呆子说宁愿买头老母牛,也不要王小眉那种欺趋炎附势的烂婆娘。她们说,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一根筋。为他提过亲的人还说,他是个疯子,就凭他做事的踏实劲,找个女人一点也没有问题,简直就是一头蠢驴,偏要顺着王小眉。
  王秀儿的观点又不同,因为那次她和王小眉打架,书呆子拉了偏手,她说,其实两个都不是东西。也可能两个早就暗地那个了。说你们看着,不久两个就会结婚。王秀儿心里暗地高兴,幸灾乐祸,因为王小眉的日子现在比她艰难。王小眉婚后的那种富贵日子,王秀儿心里也是嫉妒的。那个时候,她后悔自己帮了王小眉牵线搭桥,使王小眉过上了那种有钱的日子。王秀儿和王小眉都还没出嫁在同一个村子里的时候,她长王小眉几岁。两个性情差不多,她们都还在做姑娘的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玩,上街、去地里做活路,都要约着一同去。就是王秀儿看婆家,王小眉也跟在屁股后面的,王秀儿先结婚,也是王小眉送着去的。也就是那一次,尹卫见到了王小眉。之后就和王秀儿说过,请她把王小眉说给他做媳妇。王秀儿一直没有那样做,因为尹卫是那种人见人恨的主儿。后来,王小眉的母亲去请王秀儿做媒。王秀儿一是想着两个从小玩的伙伴在一起,窜门也方便,二是她家里都看得上了,她也做个顺水人情,就去问了。一问就中。答应了这门亲事,王小眉把罪怪在了王秀儿身上,她对她恨透了,她想,要不是王秀儿牵线搭桥,她就不会和尹卫结婚了。
  王小眉和尹卫结婚的时候,好多人都说尹卫,要不是他家有钱,王小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是,王小眉结了婚,村里的人认为她并没能出牛粪而不染,而是一切习惯都染得让村里人难以接受。村里人不再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又改口说,真是的,不是那家人,不进那家门。
  王秀儿说书呆子要和王小眉结婚,其他人都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两条人命,两条人命呐!就因为书呆子的爹才死的。这个仇,不记在书呆子身上,咋说得过去?这样的冤家咋可能成为亲家?
  王秀儿说,鸡蛋鸭蛋,各是各嘛,那件事又不能怪书呆子。书呆子一直没有结婚,直到现在,连女朋友也不谈一个。他为啥不找,这不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
  议论的人随时都有,有人说,直到现在,书呆子媳妇也不说,帮王小眉啥都做,说他憨,真憨哩!难道王小眉这个时候,像个狐狸精迷着他啦?
  有人说,书呆子不憨,心眼比哪个都多。
  有人说,这小子离不开村子,离不开土地,就是因为王小眉。
  有人说,如果他和王小眉结婚,太阳就不从东边出了,该从西边出。
  有人说,王小眉在生活失去靠山的时候,你们想想,一个女人,肩上扛着三张嘴,肯定不容易。书呆子啥事都在帮助她,她不感动才怪。
  书呆子读到高中,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学历高的人。因为没有考起他理想的学校,他回到了土地上,像家里的那头老黄牛一样,天天在土地上苦。从尹卫和他身上,村里人得出一个结论,读书无用,所以形成了一股风气,要么初中毕业回家种地,要么不如早出去挣钱,说不定几年转来,就可以盖一座大洋房哩。孩子要争着去读书,他们都会拿书呆子打比方以此方式教育孩子,说,苟家儿子读书读到高中又咋样?还不是读成了书呆子,脑壳一根筋,变憨了,回家来,他爹让他种地,他就种,连出去挣钱的勇气都没得。
  有人当着书呆子讽刺说,你那么大的学问,咋就转来种地哩?人家没读过书的年轻人,东奔西跑的,这里那里去打工,宁愿把地搁荒。书呆子也不反驳,微笑一下就过了。还有人再追着问到底,讥讽说,一个大男人,不出去闯闯,像婆娘一样在家里挑花绣朵吗?书呆子也不回避,不发火,憨憨地说,我爹说了,种地咋啦,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种地挺好啊!
  
  6
  
  干旱持续不断。
  让每个人心疼的是,曾经肥得流油的土地,锄头一挖下去,过不了一天,仅含的一点水分就全部蒸发,泥土的表皮就像长了一层茸毛,让人看着就像用针戳在心尖尖上一样。
  去年冬季种在地里的麦子,像女人不会排卵一样,已经没有收成了。现在,每家都去把枯黄的麦子割来喂牛喂马。要是再不把刚种下的种子保住,来年的日子真不知该咋个活了。
  这样的日子,人人都无可奈何。
  要在平时,王小眉苦了累了,习惯了,她也不会想什么,也不再怨恨男人。男人死了,她也认为是该死的,连自己的妈都会打的男人,别说他还杀了人,就是不杀人,也得糟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他是死有余辜的,在王小眉心里,一点也没觉得有连心的感觉。只是现在,这百年不遇的大旱,全村的人都没有办法,何况一个女人,肩上扛着三张嘴。庄稼是种下去了,埋在土里,左一天右一天,王小眉跑到地里,都没见一个芽头能破土。在梦里,王小眉倒是经常听见,庄稼破土的声音,脆生生的响。那嫩嫩的芽儿,带着白,从土里钻出来,粉嘟嘟的,像她几年前刚生出的女儿一样。
  王小眉好希望有一场雨来临,其实,人人都希望着有一阵雨来临。
  那晚,天上布满了黑云,有几个轰隆隆的雷声单调地响起,电光也在空中闪了好几次,把一个夜空划成七零八落带尖角碎玻璃块一样。全村的人都睡下了。接着一阵风刮了起来,一些枯草刷拉刷拉地响着,因为每家天井里都堆着些干枯的稻草,所以响声一个村庄都同时出现。整个村庄突然之间被惊醒,开始是鸭子嘎嘎嘎的大叫声,接着是家家户户的灯光同时亮了起来,仿佛之前是停电,电又突然来了一样,再接着是此起彼伏开门的咯吱声。王小眉刚睡下,听到屋外刷拉刷拉的响声,心里兴奋得不得了,她家的开门声是最先发出的。她差不多是连滚带爬迫不及待地踉跄到门边,一下子把门打开,才想起了把灯打开。
  鸭子的叫声就是从王小眉家天井里发出的,门外的鸭子看到主人把门打开,灯光从屋子里射了出来,以为主人要投食,就嘎嘎嘎地蜂拥而至,全都向门内挤过来。王小眉一边骂着鸭子,快滚开快滚开,一边用脚把鸭子挡在一边,跨出门去。
  王小眉空欢喜一场。
  其实整个村庄的人,也和王小眉一样,空欢喜一场。
  他们都误认为是下雨了,但是,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雷声和闪电,它们仿佛只是借村庄的上空过了一趟路,就无影无踪了。他们都走出门来时,才知道是风吹稻草的声音。
  鸭子看到主人冲出来,站在天井里,又尾巴一样跟随在王小眉的身后,全都仰着脖子,看着王小眉嘎嘎嘎地叫着。这段日子以来,水塘里的水不但干涸,裂缝还可以伸得进脚去,水鸭子早就成为旱鸭子了。证实了不是雨声,王小眉心里很失望,加上鸭子粗砺的叫声,把王小眉的心搅得乱糟糟,十分烦躁。她想着自己一个人,盘田种地,上有老下有小,加上种在地里的庄稼,被该死的干旱糟蹋,一个月了,也没破土。王小眉显得无可奈何,这有什么办法,她怨恨天,怨恨自己的命运,嫁了一个不三不四一点不成器的男人不说,重要的是,嫁给了一个杀人犯,让她在村子里随时背着别人的口水生活。这一切,都因为男人。不想起男人还好,一想起来,她又在心里骂,天杀五雷轰的!你丢下了我,我在家里,田地里的活路不说,又养牲口,又拖儿带崽,伺奉老人,可把我糟蹋苦了。王小眉在心里骂着骂着,越骂越苦,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回想起男人的种种不是。在工地上打架,赌博,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嫖娼,什么都干过,最后又变成杀人犯。本来好好的光景,硬是被他整得七拐八扭的走样儿。王小眉想着现在的日子,过得如此拧巴,鼻子一酸,眼泪就淌了下来。嘤嘤嗡嗡地哭出了声,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骂,骂男人的种种不是,骂男人的八辈子祖宗。但是,骂到男人的妈时,王小眉又觉得心里疼,对不住婆婆。
  本来,自古以来,作为婆媳关系都会十分紧张,要处得和睦是很困难的,但是,王小眉对待婆婆,是敬重的,婆媳关系非常和谐,在村子里也是个例外。尽管,婆婆在生活中反而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和乱子,但她从来没对婆婆说过一句重话,更没埋怨过婆婆一句。这也是王小眉在村子里与众不同的地方,她和其他女人不同的有两个十分明显的特点,一是吹口哨,二是待婆婆好。
  王小眉为何一直以来非常敬重做母亲的人?这源于在她的生命里,几次从死亡线上回来,都是做母亲的人救了她。最危险的一次是王小眉六岁的时候,她家的门前有一条河,她在河边玩,落进了水里。后来被人发现后,拉起来,王小眉肚子里像装了个皮球,鼓鼓的全是水。她的母亲赶来的时候,王小眉担在一根田埂上,一动不动了。王小眉的母亲一抱抱起,哭得死去活来。但是,王小眉全身都冰凉了。人人都叹息,可惜,可惜,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就这样死了,劝王小眉的母亲,说别再抱着哭了,该怎样处理就处理了。可是,王小眉的母亲,把自己的衣服和王小眉的衣服解开,把她抱了贴在胸口处,贴了整整一天,硬是把王小眉贴了醒过来。
  王小眉能活回来是个奇迹。
  王小眉的身体是母亲用心捂活的。
  这种母亲对儿女的爱,村子里的人一直把这件事说到现在,常说常新。
  这次,王小眉一想到自己骂人,骂到了老人,哭得更伤心。再说,自从自己嫁给了尹卫,婆婆待她如亲生女儿,有好吃的,要留着给她,平时一点小痛小病,婆婆就不让她做事。特别是她生孩子的那一个月,男人不在,只有婆婆时时刻刻守候在她身旁,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样,一勺一勺的给她喂水喂饭。她才十二岁时,就是现在的婆婆救过她一命。那时,婆婆虽然是个女人,力气很大,胆子也大。王小眉在山上拾菌子,遇到了水壶粗的一根大蟒蛇,吐着信子朝她过来,她被吓了大叫一声,就晕过去。就是现在的婆婆,当时也正在山上,听到一个小女孩发出动物一样的叫声,跑过来,看见了一根蛇。她手里就提着一把镰刀,和那根大蟒蛇战斗,最后砍死了大蟒蛇,又把王小眉抱起送回家。自从家里两个男人走后,婆婆本来才四十九,看着就像六十九了。
  王小眉看着婆婆现在的样子,她心里就是疼的。她一想到这些,更加地哭。鸭子们看着主人哭了,却不知为啥,都以为是自己的一片叫声惹恼了主人,全都围在主人身边,十分知趣的蹲了下来,伸着脖子,目光齐刷刷地看着主人,一个也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在王小眉的两腿间,见水就吸收的土地都被她的眼泪被打湿了。王小眉抬起了头,几乎是含着渎神的泪水,仰望着夜空,她在向上帝上诉,这么长时间了,一场雨也没有,老天不公平!
  村庄恢复了先前的寂静,灯光一家一家地熄灭。王小眉一直坐在鸭子们的中间,没有起来。
  孩子的惊哭声从屋子里穿出来,王小眉才从地上站起来,天已经明了。
  
  7
  
  这一段日子,王小眉白天出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回了家,婆婆问,你今天去哪了?王小眉说,去地里。去地里干什么,她就没回答婆婆了。她回答婆婆去地里也是对的,她并没有骗婆婆。她一天在地里想男人,想那个丧尽天良的男人。又想现在的男人,想这个现在在村子里不声不响的男人。而这些,她就没给婆婆讲了,也不可能讲。然而,她思慕他的心情,却一天一天的浓厚起来。回到家很少和婆婆说话,天一黑,喂了鸭,就哄着孩子睡了。
  婆婆心疼她,她一个人,有那么多的土地,有那么多的家务活,都是她一个人揽着,没个男人,苦了她了。婆婆想着,从那双瞎了的眼睛里,淌出了浑浊的水,叹着气,她不好对她说什么。书呆子对王小眉的好,婆婆虽然看不见,但她感受得出来。婆婆也明白,王小眉不容易,书呆子也确实是个本分人,一个人一个家,没个女人,也不算家。但是,那天大的冤孽,在婆婆心里已经结成了疙瘩,如何解得开?婆婆也陷入了矛盾之中。
  随着旱情的严重,书呆子帮王小眉挑轻拿重,直接会到家里来。婆婆心里也想对他讲几句话,但是,一听到他和小眉说话,想起那场事件,不因为他爹,她的家里不会走了两条人命,她总开不了口,并想很快把他逐出门。即使开口,也是咒骂发泄一番。然而,一想到王小眉这几年的和她生活的艰辛,她和孙子就像两根绳索,使劲的勒在王小眉一个人的身上,她又不忍心用手把他推开,又把这种冲动竭力压下去。婆婆觉得心里面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她不由得哭了,想一切都忘记了,一切都忘记了!却又忘不掉。越想忘记的东西,越是忘不了,越忘反而越清晰可见。
  书呆子再到家里来帮王小眉做事,婆婆没说什么,也没理他,但她也没有作出反对他的意思。
  村庄的人差不多被这场旱灾折磨得没日没夜了。水成了每个家庭的命脉,一家人的活口,靠着庄稼哩,同时,也成了每个人的命脉,日常生活用水都显得困难得很了。在之前还好点,村庄后面十多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型水库。虽然拉开闸,水也不会往外流了。但是,还可以到水库里把水运来。
  谁都知道,死水经不住瓢舀,看着诺大的一个水库,白白亮亮的水,没想到才几天时间,水库里的水就被舀干了。再也没有了水源,四周都没有水了。出现的困难不是庄稼的问题,是人蓄饮水问题了。
  殃及到人的饮水,水让人产生了恐慌,人人心里只有水,站着想水,睡着想水,做梦都在想水。现在,在旱灾面前,这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都是小事了,他们觉得,所有的东西,除了生命,什么也不重要了。他们只有水的欲望了,其它一切,相互的矛盾、磨擦和不快,全都不存在了,即使是痛苦,他们也变得麻木了。为了水,他们走很远的路,脚磨起了泡,认不得疼,肩膀磨破了皮,血把背水的带子都染红了,认不得疼。
  人人都在盼望一场雨。雨来了,自然就有水了。
  晚上,随时也会刮起了一阵风,又出现了刷拉刷拉的响声,但是,村庄谁家的灯也没有亮了。他们不再变得亢奋和激动了,他们知道,那是风,不是雨。
  人们生活在一种焦虑中。
  王小眉家的生活变得十分的艰难。那天,他们又去背水,王小眉等了一天,才背到的水,刚走到一半的路,王小眉觉得头晕目眩,摔倒了。王秀儿在后,她立即拉起了她,把自己的水浇在了王小眉脸上。书呆子在后面,遇上时,他背起了王小眉,王秀儿帮她把水背回了家。
  她们之间的矛盾,在干旱中,随着旱情的严重蒸发了。
  从那以后,王小眉家的围墙拆除了,三个院子回到了以前,合成一个宽大的院子。人们也感觉王小眉其实啥都没变。她穷也罢,富也罢,她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生活的方式,在环境的改变下适应着生活。之前人人看她的眼光就觉得,她富裕的时候,拽得屁股翘上天,穷的时候比谁都计较。这个时期,人们的心里,除了对水的渴望,什么都变得很轻很轻。
  
  8
  
  书呆子做了一件让乡亲眼珠子都蹦出来的事,正如乡村里的人说的,太阳从西边出了,书呆子硬是和王小眉结婚了。
  王小眉一家的用水,开始从洗菜放了留着洗脸,洗脚,再留着喂牲口。后来,连饮用和做饭的都没有了。一天排着长队等水,清早出门,天黑也不一定就能等到一背水,要不是书呆子,一家三口都会被渴死。那天,她跟着书呆子去等水,书呆子当着村子里排队等水的人的面,和王小眉说,我要娶你。
  王小眉说,你不会嫌我吧?
  书呆子说,不嫌。
  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嘴长在别人嘴上,别人爱咋说就咋说。书呆子在日光下久久端详着王小眉,说,我说过这辈子早晚能娶到你。
  村里的人差不多是在十分复杂的心情之中面对这件事情的。村里人实在不理解,咋就偏偏看上王小眉呢,没得猪肉吃过,难道没见过猪跑?
  书呆子就是一根筋的人。他们结婚了,却没有举行婚礼仪式。这件事还是让心里只有水对什么都麻木的人们,精神上着实刺激了一下。
  这件事也就完成了,人们差不多还处于惊讶状态,再一件又让他们惊讶得眼珠子都蹦出来的事又出现了。
  这个爱吹口哨的女人,人人都说她小气的这个女人王小眉,在山背后一个叫跳水岩的岩洞里发现了水。她把这些年卖鸭蛋的钱拿出来,买了三台发电机和水管,打算把水从岩洞里抽上来,这样,全村的人就用不着再去排队等水了。这是书呆子想出来的主意,他们还打算把鸭子卖了,把水管直接连到村庄来。
  书呆子带着发电机进了那个岩洞里。王小眉吹着口哨跑去村子里,告诉他们不用再去很远的地方等水了。
  这个消息在村子里,像春风吹来一样,大人、老人、孩子,形成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跑来了,远远看着白花花的水从一股管子里喷了出来。
  那一团团白花花的水,喷在地上,像大地开花。
  水很大,顺着沟淌了下来。这个时候,人人都欢呼雀跃,十分兴奋,比过年节还高兴。像谁下了口令一样喊起来,终于有水了。
  水声在山沟里响起,像王小眉的口哨声。人们突然发现,这口哨声这么悦耳和动听。
  人们迅速地奔到岩洞边,岩洞里面黑洞洞的,洞口很小,人要爬着才能进去。没有一点冒死的精神,谁也不敢进去。他们知道水是怎么来的了,人人在高兴的时候,也都被书呆子和王小眉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对相互之间的误解、小肚鸡肠、怨恨和不顺眼,全都没有了,像被土隔在了另一个地方。他们这时才都醒悟,一个村庄,也像一家人一样,骨肉连着筋呐!
  人们正在乐滋滋,说着书呆子和王小眉都是大好人的时候,突然岩洞里一声闷响,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没有了,水也没有在从那根管子里往外喷了。人们喊书呆子,里面没有了声音,再喊书呆子,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声音。人们预感到了什么,全都鸦雀无声,有人进去,发现里面没洞了,周围的土被发电机震动的四处脱落,全都松松垮垮塌方了。
  人人呆若木鸡。
  王小眉来了,吹着口哨,后面跟着一群鸭子,浩浩荡荡地像之前村庄里来的人一样。
  白色的鸭子尾在王小眉身后左摇右晃地跑,仿佛是王小眉拖在后面的婚礼服一样。还没到岩洞边,鸭子们见到了水,心情万分激动,全体拍打着翅膀,浩浩荡荡地向水奔跑而去。
  
  朱镛 男,青年作家,在《大家》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昭阳区文联《乌蒙山》编辑部主任。
  
  责任编辑:陈震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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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这条河,可以看到马、水草、还有一个孤独的影子。 这是一条我熟悉的河,这里清澈的水照出世俗的烦恼,我已经习惯了听这里汩汩的流水。这里还有一条熟悉是路,不知走了多少回,也许都是尘土飞扬、却是我梦的发源地。我只是一个人,从孤独中去、又从寂寞中回来。   与一条河相伴,看到了从大山深处穿流而来激情和灵性。我总是一个人黎明到黄昏注视着她的微笑、烦恼和从容。也许河流也是孤独的,船只停靠在岸边总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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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赵州是在清晨醒来的。他要是不那么早醒来,中午才醒来,或者晚上才醒来,也就不会有什么事。因为那个叫小卫的人在早上,最迟中午,就一定会离去。小卫一走,两人继续保持陌生,当然就不会扯到一起,扯出这之后的任何一节。  可是一个惯于早起的人是睡不来懒觉的,赵州想都没想就把眼睛睁开了。这样一来,他自然就看见了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和身边陌生的女人,陌生的一切。包括小卫白生生的牙齿。于是随后的一切也就有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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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赤水都因为四出奇兵的典故。在我的想象中,河两岸那低吼的号子,急促的步履,应该交织在浪涛的澎湃和旋涡的惊叫中;那夜色茫茫下,火把的微光照亮的,无疑是一条难于驯服的暴燥水龙,桀敖地横跨在中国革命的战车之前,考验人们的坚毅与智慧。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赤水河,却是一条平静地流淌着的兰色河流。  因为含有铜盐,河水才呈此饱和的兰绿色;但颜色没有掩盖住水的透明,水中的石头,都能看的清楚。偶尔河面上会激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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