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兔奶糖的味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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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夏昱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有着年轻瘦削的侧脸,最温暖阳光的微笑,时常抱着胆小的夏翌南入睡,在她耳边唱着最新的流行歌曲,他的嗓音温和中带一丝沙哑,很快成为梦境中的主旋律。人人都说,夏先生真是让人妒忌啊,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老婆贤惠,女儿又乖巧。
  他完美的人生没有一点瑕疵,却在30出头的年纪得了肺癌,从发现到停止呼吸仅4个月。这4个月,夏昱坚持跟往常一样,只要夏翌南做对一件事就奖励一颗大白兔奶糖,所以年幼的夏翌南一直认为,听爸爸的话不哭,一定会再次得到奖励的。在爸爸的葬礼上,人们惊奇地发现,她紧紧地攥着双手硬是不吭一声。妈妈哭着说,小南,想哭就哭出来吧。夏翌南硬是咬破了嘴唇也没哭出声来。
  夏翌南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想夏昱的时候再次抚摸自己的左耳,X-I-A-Y-U。
  距离再次去医院,还有一个半月。为什么时间突然变得如此漫长。手机震动急速响起。翻出来一看,是妖精。夏翌南想都没想,直接关了机。就这样,没有人再可以找到她。
  好吧,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是人生最后的日子了吧。用最后的时间来旅行吧。
  从公园走出来,她猛然在地上发现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安静地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就像爸爸最后的样子。
  夏翌南赶紧把它捡了起来。
  没走几步,又看见一颗奶糖。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捡,就在捡起最后一颗大白兔奶糖的时候,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洁白的帆布鞋。
  她抬起头来,是苏漠野。他轻轻地喊:“小南。”
  “我跟你很熟吗?”她冷冷地说道,把奶糖全部装进口袋,准备转身离开。一双有力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小南,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这样也能算担心吗?
  夏翌南用力地一甩手,却发现倔犟的少年并不打算松手。
  “我知道!你爱着你爸爸,我相信,你妈妈也仍旧爱着你的爸爸!可是,你忍心看着你妈妈这么艰难地过日子吗,难道你不希望她幸福吗?”
  夏翌南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眼睛里闪着泪光:“你懂什么。放手。知道我喜欢大白兔奶糖了不起吗?就算你找到我,我也不会回去!”
  她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灰色的身影掠过,然后手腕上一轻,只见苏漠野被一拳打到了几米之外的地方。
  原来是妖精!
  “敢动我女朋友!不要命了!”妖精大声喊道,然后拉起夏翌南的手,“我们走!”
  夏翌南转身,棕色的瞳孔中是苏漠野受伤的样子。
  夏翌南和妖精坐在废弃工地上灌着可乐。
  “那家伙是谁啊,有些眼熟……”妖精的语气依旧很冲。
  夏翌南抬了下眼懒懒地说:“是我妈未来老公的儿子,就是那家CD店的店员。”
  妖精沉默了很久,突然说:“夏翌南,当我的女朋友吧,我会保护你的。”
  他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紧紧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感动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动。夏翌南终于转过脸去:“别傻了,也许过几个月我就死了。”
  “我才不管,我只要喜欢你,可以吗?”
  那天夏翌南在妖精的陪伴下到了饰品店打右耳的耳洞,七个字母是Y-A-O-J-I-N-G。左耳是过去,右耳是现在。一下一下的疼痛真实得难以复加,就如同妖精炽热的爱。
  
  2
  
  她收到了来自妈妈的短讯:小南你回来吧,我不会再给你找爸爸了。
  妖精陪同夏翌南回了家,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妇女弯着腰吃力地提着几袋东西,仔细一看才确定是妈妈。什么时候……妈妈变得这么苍老了?
  妖精赶紧跑上前去帮夏翌南妈妈把东西接了过来。 妈妈看到了夏翌南之后露出了释然的笑:回来就好。
  夏翌南第一次觉得自己好自私,为什么自己可以拥有爱而妈妈却不可以?耳畔猛然回想起了苏漠野的话语:我相信,你妈妈仍旧爱着你的爸爸!可是,你忍心看着你妈妈这么艰难地过日子吗,难道你不希望她幸福吗?
  妖精看着夏翌南发愣的样子,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夏翌南知道他的意思,犹豫了很久,终于走上前去:“妈妈……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嗯?什么?”
  “请苏叔叔他们来家里坐坐吧。”夏翌南说完,就丢下这两个人快步往家里走去。
  “小南,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漠野和他爸爸又重新做回了她们的邻居,两家的走动开始频繁起来。尽管当初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在夏翌南的内心里,对这两个陌生的男人还是本能地排斥。
  夏翌南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苏漠野不是和自己有着这么尴尬的关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咚咚咚,3下,不急不慢。
  “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苏漠野那双白得一尘不染的帆布鞋。
  她顺着苏漠野眼神的方向,看到了那张墨蓝色的《X&Y》,顿时心跳快了半拍。不料苏漠野却笑了:“喜欢ColdPlay?”
  夏翌南局促地点了点头,苏漠野淡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喜欢音乐的孩子,不会是坏孩子,每天给乞丐准备零钱的孩子,更不会是。小南,明天来店里一起听碟吧。”
  夏翌南承认自己居然没出息地心跳加速了,更加没出息地答应了。
  为什么,在妖精说出喜欢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
  看到她点头,苏漠野伸出手放在夏翌南的掌心,然后转身离开。
  安静地躺在掌心的,又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夏翌南想:爸爸,我突然不想这么早和你碰面了。
  
  3
  
  翻过学校后面的围墙,就到了苏漠野所在的CD店,夏翌南这才注意到这家店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声声不熄”。
  苏漠野有些激动地把耳机给她戴上:“是Coldplay 最新的专辑Viva La Vida Or Death and All His Friends。”
  “哦!”
  那天下午夏翌南听了很多一直没机会好好听的歌,怀着满满的感激对他微笑。这种全新的相处方式来得太快,让她忍不住暗暗高兴起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猝不及防地在店门口响起。
  夏翌南转过头去,看到妖精十分不好看的脸,像是骤雨将至的样子。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拉起夏翌南的手腕就往外走。
  “等等,妖精!”他捏得极重,夏翌南的手腕已经出现了一圈殷红。
  “喂,你弄疼她了!”苏漠野冷冷地制止了他。
  妖精转过头来,眼里布满了血丝,“我不叫喂,我叫妖精。”
  然后苏漠野看到了夏翌南右耳朵上的7个字母:Y-A-O-J-I-N-G。终于放开了手。
  那天,妖精把车开得很快。
  夏翌南不再有那种放松感,而是充满了压抑,满世界的重量似乎全都压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她听见了妖精歇斯底里的叫声:夏翌南!你是我的女朋友!
  一瞬间,窒息。
  4
  
  虽然妈妈并没有提起结婚的事,可是按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就算没有这个仪式也不影响两家人慢慢变成一家人。而妈妈和苏叔叔也欣喜地看着夏翌南和苏漠野越来越融洽。
  苏漠野更像是一个称职的哥哥,他会在夏翌南表现出难得乖巧的时候奖励她大白兔奶糖,每次夏翌南接过奶糖的时候总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笑出声来。她喜欢这个瞬间,让她温暖无比。
  然后她看到了手机的日历,离去医院还有5天。
  5天之后,便知自己是生是死。
  夏翌南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苏漠野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苏漠野会意地说:“他们散步去了。”
  夏翌南在沙发的另外一边坐下,轻轻问道:“你希望他们结婚吗?”
  “不希望。”苏漠野回答得很干脆,夏翌南意外地张了张嘴巴,最终什么都没问。
  电视机的白光映在苏漠野的脸上,一跳一跳的,让夏翌南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是,她居然把这件事说了出来:“事实上,5天后我要去医院。”
  在苏漠野怔怔的目光中,她第一次把这件事情说给别人听。虽然苏漠野在难以接受的情况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可是夏翌南已经觉得轻松了很多。
  苏漠野迟疑了下,抓着夏翌南冰冷的手,吐出一口气说道:“夏翌南,你不会有事的,我以生命来担保。”
  一阵阵暖流通过指尖直抵内心,寒冰般的心开始融化。
  5
  
  苏漠野开始用一种很疼惜的眼神来看夏翌南。这让夏翌南充满了不安,因为妖精因此而变得很反常。
  Y-A-O-J-I-N-G中的G不知去向,这让妖精大发雷霆。
  在夏翌南怀着忐忑的心等着妖精一起去医院的时候,妖精正在发疯似的满城地找G字母,甚至忘记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最后夏翌南是只身一人去了医院,她一直清楚地记得,坐在等待的长椅上,她的内心充满了煎熬,苏漠野的脸反复地出现,消失,又出现。
  她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勉强辨认出这样的话语:恭喜你。
  高兴的夏翌南习惯地拿出手机拨打妖精的电话,却发觉对方关机了。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却发现门口躺着一封粉色信笺。拆开一看,清瘦的字迹映入眼帘——
  
  小南:
  现在从医院回来了吧,我曾经说过以生命担保你没事,我相信你肯定没事,就算不凑巧你真的有事,我也会一直照顾着你。
  6岁的时候我生过一场大病,在医院草坪上晒太阳的时候我经常碰见一个名叫夏昱的病人,他说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名叫夏翌南,怕自己走了之后没人照顾,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微笑地指着几米远一个蹲在地上玩沙土的小女孩说,你愿意照顾她吗。也许他只是一句玩笑话,可当时的我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他说的每一件关于你的事,我记得他说你喜欢大白兔奶糖。
  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你,看着你成长。命运真像是一场玩笑,直到我来到阿姨的家,我才发觉原来夏翌南就是你。
  你问我希望他们结婚吗,我说不希望,因为我喜欢着你,可是我希望他们能幸福,而我,会一直如哥哥般守护着你。
  不管你是否安康,我一直,都会陪伴着你。
   苏漠野 亲笔
  
  夏翌南怔怔地推开门,屋子里竟空无一人,手机猛然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疲惫的声音:“小南,漠野出车祸进医院了。”
  她发了疯似的赶到医院,一路上一直对自己说:一定没事的,苏漠野不会有事的!
  看到叔叔和妈妈哭肿的眼睛,夏翌南强装镇定:“漠野他……没事吧?”
  6
  
  夏翌南接到妖精的电话是在半夜。妖精的语气仍旧盛气凌人:“夏翌南,快点到工地上来,我找到字母G了。”
  “没空。”夏翌南疲惫地说。
  “那我去找你,你在家吧。”妖精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悦。
  “妖精,我今天去问医生了,我得了艾滋病,你别再来找我了。”
  电话那边出现短暂的沉默,然后夏翌南把电话给挂了。
  第二天回到家的时候,夏翌南看到了倒在门口睡着的妖精,身体蜷缩成一团,样子可怜极了。妖精看到夏翌南后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你到哪里去了?你妈妈怎么也不在了?担心死我了,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知道你得了病就会弃你而去的人吗!如果是的话,在空窗期我就不会陪着你!”
  妖精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有些可怕。可是妖精说得没有错。
  夏翌南缓缓地开了口:“苏漠野昏迷不醒,医生说他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妖精难以置信地往后退,紧接着摔倒在地上,“不会的,我根本没下重手!”
  夏翌南拿钥匙的手停在了半空,自己都未察觉,眼泪已经一滴滴地往下掉:“你打了苏漠野?”
  “……是,我是打了他,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昨天在街上刚好撞见,我就……可是我下手根本就不重,我只是警告他而已!”妖精有些语无伦次了。
  妖精打了苏漠野,然后苏漠野遭遇了车祸。
  “怎么说,才能跟你摆脱干系? 妖精,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夏翌南,你真的不肯原谅我?我只打了他一下……”妖精惊恐地解释着,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对不起,妖精,我喜欢上了苏漠野。”
  
  7
  
  夏翌南没日没夜地守在苏漠野的病床边。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丝毫没有半点起色。
  “小南,你去休息一下吧。”妈妈心疼地看着失神的女儿,关切地说。见她还是不肯走,又说:“我会紧紧地盯着他,一有什么动静,我马上叫醒你。”
  夏翌南终于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大白兔奶糖,从病床到外面的长椅,隔两步摆一颗。
  苏漠野,你还记得吗,那次我藏在公园里,就是被你用这个方法给找了出来。请你,也在大白兔的带领下,来找到我吧。
  夏翌南坐在长椅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
  不敢睡去,强撑着眼睛却觉得意识快要涣散了。
  光线猛然一暗,一双白色帆布鞋蓦然出现在视线里。
  编辑/岳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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