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
　　霜雾碾过农舍。栅栏饥饿。
　　在打开前停顿了一下，
　　像牧羊人陷入短暂的思考。瞬间突围，
　　头羊的犄角楔入冰冻的霜雾之中。
　　胃在枯叶上奔跑。它们贪婪。
　　但素食者最朴实的愿望，
　　像知足的人陶醉在常乐的幸福之中。
　　然后交融，互為拐杖。
　　下午三点：冬阳吹开霜雾。树走出寒冷的
　　日子。
　　头顶下着稀疏的雪。仿佛牧童
　　放牧着放牧着，生命里也开始下雪了。
　　他们拥抱着对峙在岁月无情的
　　挤压中。一群希望的人。就近的麻扎远了，
　　隆起的坟头：死者对生者的仰望。
　　孤狼
　　独行者陷入戈壁的蛮荒。盛夏，
　　一串影子紧随着是它
　　亲密无独的伴侣。三两丛芨芨草奔跑于烈
　　日下：
　　这生命的犄角，仿佛孤狼突围，
　　自众多逝去森林中
　　攫来的绿色火种——它坚信，
　　星火必会燎原。但，
　　一条高速公路像一把黑色的巨形刀子
　　将戈壁硬生生劈开。
　　汽车呼啸掠过。我看见
　　孤狼迅疾回眸，肌肉收紧，四肢猛地积攒
　　数亿吨力量。
　　如同昨日，它突然遭遇子弹逃出
　　死亡的围猎。一场虚惊之后，
　　戈壁归于短暂的寂静。狼继续在梦中森林
　　独行，
　　像一个末世的老人。从它回眸的瞬间，
　　我听见了众生沉闷已久的忧伤
　　和一匹雪豹的怒啸……
　　悲伤
　　一只鹰在初春的阳光里滑翔。
　　在暗灰色的返暖中独享生命的馈赠。此时，
　　北方正被犁铧解冻，馒头柳
　　也刚长出坚硬的小乳房。
　　鹰翅下的天空，
　　——意念缩小的小小池塘。它在生命中滑翔，
　　阳光溅起初春的水花。仿佛我
　　童年狠命打出的水漂，
　　一漂就漂到池塘中间才沉下。
　　一漂就漂到了中年。再一漂便漂成了
　　潦草的墓碑。
　　当两个硬汉站在生命的秩序上互望，
　　一粒襁褓中的苇芽才道出了世界的悲伤：
　　——石块在风化，
　　鹰在挥霍！春天依然故我！
　　孤独吟
　　静夜如偷窥。凌晨三点，
　　我独倚电脑前。一个意象如何进入我，
　　我彻夜失眠。此时，
　　墙上的影子是我唯一忠实的
　　陪伴。它将伴随我
　　用词语囤积光、血、骨头……用诗放光、放血，
　　放脊梁……比爱人还持久。
　　窗外，有狗的恸哭声传来。
　　这人类忠实的畜生像一枚石子投入了黑暗
　　的湖心。
　　我感到世界瞬息灵性起来了，
　　像波浪走过每一个疲惫的熟睡的心灵，
　　在灵魂的荒滩寻找栖息地。
　　它或许在作一首凄婉的情诗？那偶尔停止
　　的恸哭，
　　是否如我一样被
　　某个词语卡在了灵魂升腾的门槛？
　　而静夜如偷窥。我和影子相视一笑，
　　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权当荒芜多年的心突然窜出一根带刺的
　　毒草，
　　让世界疼了一下——
　　五月
　　“对于一个吃惯了沙子的人，
　　一叶湿润的碧天是他一辈子的命。”
　　在打瓜地里劳作，
　　每一株瓜苗都是诞生不久的孩子。
　　我饲养着它们。一叶碧天：
　　梦寐以求的福祉。
　　它们蹒跚在时光之中。
　　每一次沙尘暴袭击都是对生命顽强的馈赠。
　　并肩昏黄的浊空下接受
　　磨难的洗礼：相依为命的父子。
　　如同作诗：用汗水炼句。
　　用心血、骨头遣词。每一粒沙子都是反复
　　删减的词语，
　　它和九月，晒场上亿万粒籽实一样
　　让我着迷。无所适从——
　　而当我们被远方带走，
　　一首成熟的诗就这样被四方传颂。如同我
　　和打瓜鸠吞下沙尘暴，
　　为人们生产一麻袋一麻袋打瓜——
　　福祉已降临。爱香的人，
　　开着卡车踩着沙棘，下次再来吧——
　　老鹰和羊群
　　一只老鹰蹲在河滩上回望，
　　在随它低下来的天空里汲取生命。
　　它很悠闲：看羊群从它锃亮的瞳仁里漫过
　　像迷上翅膀上扯下的云朵。
　　青草葳蕤。沿着羊群的嘴唇
　　一路冲向悬崖、山顶。牧羊鞭在青草头顶
　　指引。
　　和蹲在河滩的老鹰一样，
　　羊群有时也会把自己赶到天上——
　　帕米尔高原
　　步入接近神的福祉，
　　塔吉克少女便骑着盘羊盈盈来到了。雪鹰
　　眼中，
　　石头是烈日波浪状的奔跑。
　　塔什库尔干河：更合适的栖息地。
　　沉入这样的地方你会被美俘获：
　　草滩、森林、村庄被耀眼的阳光孕育，紫色
　　的花朵
　　诞生于高原的腹中。鹰笛清越，
　　像新生婴儿的啼哭——
　　（帕米尔高原人有着天然的知足 　　和真正意义的奔跑。那里，
　　贫穷不是硬伤。静美的山川和宁静的心灵
　　合一就是
　　神赐予的幸福。
　　但当我强行介入，救世主
　　也會瞬间变成觊觎。扒开废墟般的人群我
　　看见
　　帕米尔千年难见的忧伤。废墟上，
　　碑在倾听
　　喧嚣者即将到来的恸哭——）
　　石头上的羊群
　　疑是云朵背着天神，
　　偷偷潜入了谷底。山涧寥廓。清幽。僻静。
　　适合培育更纯洁的爱情。要不，
　　石头怎会开花？——
　　不远处，蕤草正铺开眠床。
　　它要顺着羊群的耳畔一直铺到天上。
　　敏锐的塔松打开，
　　是偷情者监听的巨形耳朵。
　　而蕤草墨绿是鹰翅上扯下的
　　羽毛插入了薄土：吃水、生根、发芽，
　　孕育多磨爱情的紫鹃花，
　　并向情深处蔓延……
　　醉入如此的美、力量，
　　你会感到牧羊人就是鹰变化的：臂膀如鹰翅，
　　宅心比天山辽阔。要不，
　　神犬怎会随他亦步亦趋？——
　　当暮色降临福祉，我便听见了
　　炊烟的唢呐声。穿过照彻人间的皓月，
　　我慢慢步入栅栏的迎娶
　　和羊妈妈腹中永不安分的小云朵——
　　九月三日
　　大雨如龙。大雨滞留在历史更痛处，
　　像英烈熄灭的鲜血撕咬着我
　　和浮世残缺的良心。耻辱钉在耻辱柱上。
　　无法祛除的疤痕走来，焊住我
　　坠落多日的灵魂——
　　多么渴望被鞭子带走！它照彻着
　　未来和我们。像夜晚的闪电替每一个迷途
　　的人
　　撕开一条黑暗的道路……
　　穿过英雄的墓碑，我仍看见高论王宝强的
　　一群人。
　　他们目光放电，唾沫星子比
　　此刻的秋雨更浓、更稠。这些时代的骄子，
　　腆着一张物质、虚妄的脸。
　　他们被异化的猪油蒙了心……
　　我听不见一毫悔意。尽管雷声不断。
　　中秋
　　青铜从地下发出反光，
　　思念的金色毛毛虫便倒挂到天上。
　　它蠕动向西，它蠕动向西——
　　有棵老树便被月光撕拉成了沧桑的瘦影。
　　站在皓月下瞭望，
　　我看不见归途。信念一样固执的父亲，
　　寒冷中闪烁的沉重的孤灯。
　　打开心灵的窗户，我看见钢筋围城里也亮
　　着一盏灯。
　　这是城市浇灌的相思树，
　　至死也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突然来到了。
　　这时代的侧影无法厘清，
　　但被青铜无限放大。我们是根的。
　　栏目责编：刘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