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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横祸
2002年的春天,我只身一个人来到了英国留学。我学的是文学专业,所以我几乎把业余的时间都用来写小说。幸运的是,我的第一部小说在当地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紧接着,就有出版商和我签订了下一部小说的合约。
一个暗香涌动的夜晚,我正坐在电脑前潜心创作,突然,我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了。
房东听到我的惊叫后,立刻驱车把我送进了当地的一家教会医院。负责检查我眼睛的是奥普斯博士,他告诉我,我患的是严重的眼角膜溃疡,由于延误了治疗,溃疡的侵蚀快要引起角膜穿孔了,如果再不进行抢救性的治疗,两个眼球都将摘除。对于一个需要依靠眼睛来学习和写作的我,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我恐惧得大喊大叫起来。奥普斯先生劝慰我说,虽然我没有看过你的作品,但我相信每一个忠于生活的作家的笔下都会塑造出一些永不屈服逆境的强者,我希望你就是这样的强者……奥普斯先生温柔的话语仿佛具有镇静剂的作用,我烦躁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我接受了应急手术,眼角膜的溃疡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虽然手术后视力有所恢复,但我戴上眼镜也只能将双眼的视力提高到0.01,尤其是在夜晚,弱视使我几乎不能做任何事情。而且奥普斯博士告诉我,要想彻底恢复视力,必须尽快做眼角膜移植手术,否则,溃疡将逐渐导致我的眼睛完全失明。然而,在咨询了美国几大州的眼库后,奥普斯博士发现近期并没有适合我移植的眼角膜,我必须耐心等待,而这样的等待可能是一年、两年,甚至数十年!
我非常焦急,除了时时感受到眼睛即将失明的痛苦外,我还面临着不能如期完成创作的棘手问题。如果我不能按期交稿,将支付高达4万美元的违约金。而以我现在的视力,根本无法写作。我一遍遍地打电话给奥普斯博士,希望他能够尽快找到眼角膜,奥普斯先生总是和颜悦色地先听我发完牢骚,然后再不厌其烦地解释。
为了如期完成创作,我只好向外登了广告,希望找到一个文字功底不错的人,帮我整理我的口述稿。4月底的一个夜晚,门外突然传来了一股医院特有的苏打水气味,这种气息让我毫不费力地就猜出了来人肯定是奥普斯博士。“我是来应聘的。”奥普斯博士一开口就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在大学选修过亚非文学,还写过一篇有关泰戈尔诗歌的论文……”
重拾光明
奥普斯博士就这样戏剧性地走入了我的生活。奥普斯告诉我,他之所以应聘这份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因为对我感到好奇,想了解一下我这个看来十分柔弱的东方女性。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和矫情的恭维,有的只是朴实无华,但正是这种质朴让我感觉到他的真诚和塌实。
我白天将我的口述创作录音,晚上则由奥普斯博士在电脑上输成文字,因为口述和直观的文字总是有一些衔接上的错误和歧义,奥普斯发现后就会立即替我指出来,然后帮我修正、润色。在他的大力支持下,我一度僵化的灵感又活跃起来。如果按照这样的写作进度,我完全能在8月前履行出版合约。
小说中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常常让他在电脑输入时忍不住热泪盈眶。有一天,他对我说,我在小说中看到了一个真实而传奇的你。奥普斯的评论让我怦然心动,在异乡漂泊了多年,饱尝辛酸和寂寥,我常常有一种心事无人能够读懂的痛苦,我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英国男人却轻易地走进了我的内心世界,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交往日益加深后,我渐渐地了解了奥普斯的一些底细。他38岁,至今还没有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是个很憨厚的好男人。
2002年7月23日,我终于提前完成了小说,把书稿寄给出版商的那天晚上,奥普斯替我开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人参加的小小的庆祝会。简陋的屋子里充满了快乐的笑声和歌声。接着,奥普斯将一条闪烁着荧光的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地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的生命中从此将不再有可怕的黑夜,因为我就是最适合你的眼角膜……
我搬到了奥普斯在郊外的屋子里,我们同居了,共同生活的日子里,奥普斯对我非常体贴。在奥普斯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我因担心失明而郁闷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的放松,创作激情也渐渐旺盛起来。一个月的时间内,我就写了十几篇散文。
2002年9月的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残存的一点视力也消失了,我害怕得直流泪,奥普斯闻讯后立即把我带到他的眼科诊疗室进行详细检查,结果发现角膜上的溃疡已完全侵蚀了整个眼球,照这样恶化下去,不用半年我就得摘除眼球,到那时,即使有适合移植的眼角膜也无济于事了。躲在奥普斯的怀里,我因为恐惧和绝望不停地筛糠似地颤抖。
奥普斯开始疯狂地利用他在医界的各种关系,努力地帮我寻找适合移植的眼角膜,但失望的消息像暴风雪一样总是一次次无情地袭来。两个月后的一天,奥普斯突然欣喜地告诉我,找到眼角膜了!他告诉我,眼角膜是从北爱尔兰的一个眼科研究中心的眼库获得的,那里的伯纳德博士是他的好友。2002年11月19日,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奥普斯亲自为我主刀。手术进行得非常成功。一周后,当我拆掉蒙在眼睛上的纱布时,我又能够重见光明了。这时,奥普斯走进了病房,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打量着这个伴我度过生命中许多黑夜的善良男人,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和魁梧的身材,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搂着他,激动的泪水再一次顺着我的脸庞滚滚而下。
坚守良知
光明重现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充满了温暖的阳光,我和奥普斯都尽情地享受着健康带给我们的快乐。
2003年10月28日上午,我突然接到那个在北爱尔兰一家眼科研究中心工作的伯纳德博士打来的电话,他想和奥普斯商榷一个在学术研究上遇到的问题。我马上在电话中向伯纳德博士表示感谢,因为奥普斯曾告诉我,是伯纳德博士为我争取到了适合移植的眼角膜。听了我的一番感谢之辞,伯纳德博士显然觉得莫名其妙,他说他不记得自己做过那样的事。
奥普斯回来后,我奇怪地向他问及此事,他的神色显得十分慌乱。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吐露出一段让我目瞪口呆的实情:原来,在久候眼角膜无果的情况下,为了挽救我即将失明的眼睛,奥普斯潜入医院的太平间,从停置在那里的一具刚刚因车祸丧生的男孩的尸体身上,偷偷地摘取下他的眼角膜,放进冰箱的无菌盒里。然后伪造了一份伯纳德博士所在眼库授权的眼角膜捐赠书,将偷来的眼角膜移植到我的眼睛上。而那个不幸丧子的男孩的父母在悲痛中并没有发现儿子眼睛内的角膜被盗。作为一个高素质的眼科博士,奥普斯一直为自己违背医学道德的自私行为感到不安和内疚,他在痛苦、自责和羞愧中苦苦挣扎,而被快乐冲昏了头脑的我对此竟毫不知情……
得知真相后,我尴尬万分。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获取光明的途径是如此卑鄙和阴暗,而那个采取低劣手段的人竟然是我一直深爱的男友——奥普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丧失了写作的激情,只要我用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就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我耳旁说:“小偷!骗子!”到后来,只要我一睁开眼睛,这个声音就会无处不在,我被折磨得神经衰弱。我也很难做到再和奥普斯和谐相处,两人之间好像垒砌了一道无形的石壁。
我也同样感受到了奥普斯的痛苦,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尽管我知道如果我对此事守口如瓶,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但我无法逃避自己的良知。我觉得再这样麻木下去将会毁了我俩的爱情和生活,曾经有过的美好也将会如玉器一样摔得支离破碎。思虑再三后,我决定劝奥普斯去警察局自首。起初,他极力反对我的做法,因为他无法忍受从一个受人尊敬的眼科博士沦为阶下囚。在我的反复劝说下,他终于接受了我的建议,其实他一直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在爱情的冲动下一念之差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而他的本意中没有任何庸俗和罪恶的成分,他盗取眼角膜只是为了挽救他即将失明的女友的眼睛。为此,他的心灵也已饱受自责的蹂躏。自首,对他来说同样意味着罪孽的解脱。
2004年6月,我在法庭上指控奥普斯盗取尸体的眼角膜用作非法移植手术,法官经过调查后,判奥普斯侮辱尸体罪和盗窃罪成立。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不幸丧子的男孩的父母在得知事情真相后,并没有过多的责怪奥普斯的不道德行为,他们甚至认为儿子的一部分器官仍然存留在世间是对他们的一种宽慰。由于考虑到受害者家属的态度和罪犯的自首情节,法官对奥普斯进行了从轻判决,他获罪入狱5年,并赔偿37400英镑给受害者家属。
虽然是我一手把奥普斯送进监狱,他之所以犯罪也是因我而起,但拥有一颗宽容之心和豁达胸怀的奥普斯对我并没有丝毫怨言。我的脖子上始终戴着奥普斯送给我的那条荧光石项链,它曾经带着奥普斯的体温和爱情映照着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我深深地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取下这条荧光石项链,因为它将一直伴随着我和奥普斯穿过忧伤的黑夜,走进爱情和婚姻的灿烂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