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碗被置于山巅(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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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她的一生得到了佛的垂怜
  貧穷的晨昏翕动着两片嘴唇
  她的眼睛虽瞎犹存
  总能准确地摸到落日的钟点
  一声咳嗽,仿佛住着一个死去的人
  再一声咳嗽
  仿佛一粒痰换来了月光
  这纸一样的脸庞
  逝去时代的病,美好的馈赠
  仿佛只有在宗教里永生
  我看见,在酥油灯的光里
  在幸福的命运向我再现的光里
  祖母依莲而坐,散发着佛的宁静
  我试着看清她存在的最后影子
  一如此刻灯芯里的火
  在熄灭前享受的美好瞬间
  但她没能在属于她的蝶身里重生
  阴阳相隔,生不如死
  只有我唱着人世的挽歌
  木碗被置于山巅
  木碗被置于谜一样的山巅
  十万群山和星空围着它旋转
  十万众生匍匐在下
  木碗被置于谜一样的山巅
  一颗干净的心在白云里等我
  我已无任何眷恋
  白云放逐,雨落向四方
  万物归尘,大海收留了深不可测的一切

木碗被置于谜一样的山巅


  它在高处收留了大地的一生
  一天轻描淡写,自由渺小而多风
  当我再次看见
  天空像一口倒扣的大碗
  米粒一样的星啜饮着寥廓

天葬


  除了天空的遗产、遗传的秘笈
  人啊,是渐渐合上的眼睑?
  是不再发出的嘘声和言语?
  是冰冷的脚放弃了大街上的回响?
  钙质的骨骼和悲观主义的头颅
  这肉体的香
  名和利都不配称作故乡
  所以,请接受这最后的献祭和盛宴吧
  请接受青草的起伏、眼泪的锁链
  和最后,这天地的一片清净
  只有记忆的玻璃每天在掉落尘埃
  掉落一串又一串脸孔
  只有活着才是见证,可都是死路一条
  但死亡,不是实质,也不是本质
  只是一门练习岑寂的音乐课程
  有形进入无形,秃鹫离去的天空
  闪着眼神和寒冷的阳光

多吉鲁珠的家


  家即帐篷
  帐篷即黑
  一只蜗牛爬向它的云烟
  一双黑眼圈镶嵌草原的露珠
  存在即幻觉
  一个襁褓里的小孩变成珍珠
  在它的亮光里
  青春和苍老粲然一笑
  死生过渡人间天堂
  皆是同一颗泪珠儿
  草原即辽阔
  辽阔,也是浓缩和围剿
  懵懂中,我们都是不知去向的人
  相依为命
  多吉鲁珠是高原的礼物
  再也没有别的了
  在格桑花预设的道路上
  一个人的野心被骏马俘虏

一只小虫从木头里钻出来


  油漆脱落,藏式茶柜
  一只小虫从木头里钻出来
  又钻了回去
  这是它所能理解的自由
  时间幽闭着时间,又瓦解着时间
  一只小虫赢得孔穴里的一生
  密密麻麻的孔穴
  是欲望之孔
  饥饿和穷苦的小嘴唇
  对于必然的命运,没什么好说的
  木头的裂纹里吹着新生的风
  此时,光线正慢慢聚拢
  像生活的悬念、幸福的信念
  它的苦旅,让光阴变成了它的霜雪
  光明试着摸索每一处幽暗

梦里


  白羊座在天上
  小卓玛背着书包放学了
  我牵着她,像牵着向明天走去的星星
  昨日已逝
  睫毛扑闪着光阴的青涩
  牵着一颗小星星
  我走在佛地宁谧的黄昏

天冷了


  天冷了
  牧民们一边往炉火加牛粪
  一边把铜器擦亮
  天冷了
  牛羊在风雪里挨冻
  它能否挨到春暖花开的一天

藏北


  在海拔4800 米藏北腹地
  一个向星空再次出发的人
  放弃了都市
  和陌生的时代
  每天,沿着山坡往上爬
  爬一米是一米
  但我的身子太重
  仍在往下沉
  什么时候
  下沉也需要梦幻和羽毛
  需要付出努力
  才能在星球上踩下脚印
  每次回家,都说我是一个西藏人
  我的脸上
  已经烙满了阳光
  无论到哪儿
  我都带着雪山和湖泊
  带着一颗心走在红尘幻影里
  草在怀孕,蚂蚁在生双胞胎
  一想到这些就兴奋
  仿佛我已拥有了爱的能力
  草原嘹亮
  古老民族的呼喊击落远方的云彩

氧气瓶


  “把门窗关好
  防止氧气外泄”
  每一个人的身体是封闭的宇宙
  发黑的嘴唇是唯一的出口
  一张张脸上浮起的笑意
  像死里逃生
  像从凝固的冰原上取回的礼物   比起所能了解的心脏
  钢瓶有值得信赖的神性
  吸管护送清风吹向肺叶
  仿佛春天正在那里

缺氧


  头晕、刺痛、口吐白沫
  仿佛绝望的哀乐让人沉溺其中
  我知道此时最需要什么
  风却像要把一个人吹成它的轻烟
  氧气稀薄,而稀薄无法探究
  如同虚构的生活插入另一个世界
  那些我爱过的女人、多氧的街道
  多么遥远,多么幸福
  在虚无的空间,说什么都是骗人的鬼话
  现在,我使用我的幻体
  另外的海拔里才有真身

冬夜,去山坡上厕所


  夜已深
  肛门和膀胱的痛觉
  钢管皆被冻裂
  电热毯、双层棉被盖大衣
  仍冷
  前列腺苦不堪言
  这本能芦苇,羞涩
  厕所在半山坡,黑如铁
  零下20 度的冷风
  一次次将忧伤堆积
  将我,像幽灵似地
  从空中飘起
  纸巾下不去,小石头裹着
  仍下不去
  一片片,像幻觉制造幻觉
  像放飞的羽毛
  但我已没有足够耐心
  血脉红,笑已麻木
  我再次站起身来
  身体变轻,影子被高原冻住
  此刻,除了屁股指挥脑袋
  世界清醒得发慌
  大地在苍茫中加入群山的合唱
  我看见,生命迂腐芬芳于世
  黑黢黢的山峦
  像放逐的狼群在呼号

非虚构


  一把铲下去,一堆屎
  出来,谁的胆结石,
  让高原疼痛
  再铲下去
  是虫蚁的叫声
  是零下40 度冰冻的月光
  我们注定被混淆
  在一堆遗物里
  分不清它的主人
  我们注定被埋葬
  被爱埋葬,被一把铲埋葬
  埋下本能和羞涩
  活着似一堆屎
  肉体是爱的理由

西藏的孤独


  言语在舌头上生锈
  咕噜声,恰是声音的本性
  在自己的王国里
  一天就是一生
  江山如宫墙
  美人是一颗露珠的心
  抬眼望处,角声四起
  没有一张脸不是时间的判词
  转眼,判词消失
  薄如纸质的月光
  好像人生仅仅是一个虚构
  一如我所漫游的世界
  所眷恋的拉萨河
  一旦进入叙述
  便遥远得像闪光的星座
  ——时间将每一个篱笆织成花冠
  将每一次沉默谱成歌谣
  没有命运,只有心灵
  我一遍遍吸吮西藏的泪水
  残忍的分离
  将身体变成了空气

西藏的窗


  置于心中
  光,陪伴著我对光的遐想
  寒冷的影子
  提醒着黑暗中孤灯的存在
  窗外,天地浓缩
  八瑞相山只剩下一个人的高度
  一天的光阴
  继续消化着无形的东西
  拉萨河像软体动物对高原
  遗留下的深深眷恋
  世界太过安静
  它醒着
  像一种盲目后的知觉
  在驯从中转动孤独
  将星河重新注入肉体
  责任编辑 段爱松 胡兴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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