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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短房导语: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巴西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国度。说“熟悉”,是因为许多人都知道这个面积和人口均占世界第五位的“雨林之国”、“足球王国”、“桑巴王国”和“金砖国家”;说“陌生”,是因为除了这几个抽象的概念碎片,许多人对这个遥远的大国充满了好奇、未解之谜和误读。
正文:
南美洲是国家最少的大洲,连同尚未独立的法属圭亚那和归属有争议的马尔维纳斯群岛、南乔治亚和南桑威奇群岛,总共只有15个国家和地区,其中最大最强、最具代表性的国家被俗称为“ABC”,即阿根廷(英语国名第一个字母为A)、巴西(第一个字母为B)和智利(第一个字母为C)。
ABC的B
在“ABC”中,巴西无疑是最“南美”的一个:阿根廷历来以“白人国家”自居、自豪,智利则更被称作“安第斯山脉的翻版德国”,而巴西则带有浓厚的拉丁色彩——阳光、海水、雨林、桑巴、音乐,以及浓郁的多元文化风情,让外来者一踏上巴西的土地,就绝不会怀疑自己已抵达了南美洲。
但和“ABC”以外的南美洲国家比,巴西的“南美”味道又显得不那么浓郁:他既不像“大哥伦比亚诸国”(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委内瑞拉、玻利维亚)那样,可以拉美独立战争中的贡献自诩,又不像秘鲁等印加故地那样,拥有古风盎然的本土古代文明、悠久的独立传统,以及包括人种、服饰、民族语言(如秘鲁的官方语言、号称“印第安人普通话”的克丘亚语)等足以证明自己是“南美本土文化之根”的一切。巴西这片辽阔的土地既不那么“白”,也不那么“黑”;既不那么“土风”,也不那么“欧化”,而是一副“混搭”的样子——而这种“混搭”,恰成了巴西一道有别于拉美其它任何国家的风景。
南美陆地上13个国家和地区,除了东北边缘的圭亚那三国外,都说源自欧洲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15世纪这里被当时两个海上殖民强国——西班牙和葡萄牙所殖民,为划分领地,1495年6月,两国在教皇斡旋下签署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规定以所谓“教皇子午线”(约在西经46°37′附近)为界“瓜分世界”,以西属西班牙,以东属葡萄牙。按照这条线,整个拉美都应属于西班牙,但1500年葡萄牙人卡布拉尔“意外”越界发现了巴西,而西班牙人则通过麦哲伦旅行发现了本应属于葡萄牙势力范围的菲律宾群岛,经过讨价还价,1529年《萨拉戈萨条约》规定葡萄牙人可以继续统治巴西,西班牙人则可继续统治菲律宾。这次妥协令巴西这个南美洲第一大国拥有了与众不同的面貌:周边各国都说西班牙语,它却说葡萄牙语,虽然这两种伊比利亚半岛语言间的差异,并不比中国南方和北方某些方言的差异更大。
在整个南美,巴西和秘鲁是仅有的、曾经拥有君主的国家,但后者拥有的是足以象征拉美本土文明的印加王,前者却拥有一个和葡萄牙纠缠不清的皇家血脉——巴西第一个摄政王是葡萄牙的王储,第一位皇帝则是由葡萄牙国王兼任的,宣布巴西独立并亲自创作、演唱第一首巴西国歌的开国君主佩德罗最终被自己的新“祖国”推翻、逐回旧“祖国”葡萄牙,却在那里又成为一场新革命的象征性领袖和新王国的摄政王——而这样一位血统复杂的君主,去世后却又被郑重其事地迎回了巴西。
或许因为这些微妙的历史差异,和秘鲁对自己的“君王血脉”非但毫不掩饰、抑且处处夸耀张扬不同,巴西朝野似乎心照不宣地将王国这段历史淡化——一如另一段同样微妙的历史:军政府时代。
事实上,习惯了“谈古说今”的中国人会发现,巴西的朋友们并不那么热衷于谈论自己的历史——何必这么头疼呢,还是谈谈桑巴、武术或足球吧。
“另一种语言”的阴错阳差,令巴西在并不算漫长的南美近现代历史中具备一种独特的形象和地位:一方面,它是当之无愧的拉美大国,尤其在上世纪80年代后阿根廷盛极而衰,巴西的“拉美老大”地位更趋稳固;另一方面,这个“老大”在拉美政治舞台上却很难真正扮演一个登高一呼、群情响应的“带头大哥”角色,军政府时代,这样的角色通常由智利、阿根廷或哥伦比亚扮演,而“左翼拉美”时代“抢镜”的则往往是秘鲁、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正如一位笔者所熟悉的秘鲁学者所直言——谁让巴西是巴西,是“说葡萄牙语的巴西”呢?它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经济发达,军力强盛,在整个拉美不容忽视、举足轻重,但不论在“ABC”或其它“更南美的南美”国家中,它都缺乏那么一点“领袖气质”。
多色彩和误解读
许多中国人一想到巴西,就会联想到“雨林王国”、“印第安人”和“亚马逊河”,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误解读。
的确,巴西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热带雨林,2010年森林覆盖面积高达61.9%,是大国中最多的,粮农组织估计全球热带雨林总面积为650万平方公里,而巴西一国就达480万平方公里,这480万平方公里浩淼的热带雨林,又大多地处宽广悠长、烟波浩渺的亚马逊河流域。
但巴西绝大多数人口却和“雨林”、“亚马逊”关系不大:全巴西人口2013年达2.1亿,其中仅居住在东南部沿海非雨林区的圣保罗、米纳斯吉拉斯和里约三州的就达0.78亿,更有多达23%的人口挤在狭窄的圣保罗-里约走廊。事实上这还是独立后100多年巴西历届政府努力“移民实边”后的结果,追溯到50年、100年或150年前,“非雨林的巴西”和“非亚马逊的巴西”在巴西政治、经济和人口中所占比重更大。
地球上绝大多数当代人都对巴西的“绿肺”艳羡赞叹不已,里约奥运开幕式上也浓墨重彩地歌颂了“绿色的理念”,但现实中的巴西人对“绿肺”和“绿色资源”的态度却是复杂和矛盾的,一方面为之自豪,另一方面却不免为所谓“绿色债务”而感到负荷过重和心态不平衡——“凭什么工业化国家可以大步迈向现代化,而巴西就要为全世界充当牺牲自己造福他人的‘绿肺’”。上世纪80年代至本世纪初,巴西政府和国际间经常为“绿肺”问题争执不休,近年来巴西人开始重视发展生物能源(由于得天独厚的热带种植条件,巴西和马来西亚是仅有的两个生物能源成本接近普通化石能源的国家),却又引发环保人士的不满,因为生物能源所需的燃料来自甘蔗和其它热带经济作物,种植这些作物会不可避免地毁坏大片原始雨林。
里约开幕式的总导演马尔科.巴里奇是意大利人,他精心创编、得到世界一片喝彩的开幕式“绿色环保”主题,在巴西本土能得到多少共鸣?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巴西不能牺牲发展而成为‘地球原始风貌博物馆’的声音又开始抬头,里约奥林匹克公园种下的那些树苗,今后会长成怎样的一片风景?
很多中国人误以为巴西是个“亚马逊民族的国家”,还有人看到巴西足球运动员中的人口比例,误以为这是个非洲裔占优势的国家,这可是大错特错:如今的巴西,白种人占总人口47.3%,混血人种占43.1%,非洲裔仅7.6%,以日本人为最多的亚洲裔也有2.1%,而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所占比例,则只有几可忽略不计的0.3%——事实上在巴西历史上很多时候,这些原住民的诉求也的确被“忽略不计”了,他们应如何在“原生态”和现代化的夹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是近些年才被普遍重视的理念,即便如此,他们的社区仍然处于相对弱势和边缘化的地位,巴西原住民管理局(FUNAI)统计资料显示,每年亚马逊地区都有两种以上原始语言消失,许多印第安部落也在这种边缘化的状态下自生自灭。
既然白人是最大族群,何以巴西给人以“有色人种的国度”印象?
首先,和智利甚至阿根廷等白人占绝对优势国家不同,巴西许多白人社区仍旧延续着原籍国的民族习惯、传统,19-20世纪从欧洲各国迁徙来的移民,形成了一个个风格鲜明、大分散小聚居的社区;其次,近100多年来,为填补人口空白,充实劳动力,巴西从亚洲等地招徕大量移民,这些移民同样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自身传统和文化特色;至于黑人,许多系殖民和后殖民时代之初,通过贩奴行为从非洲引入的,他们绝对人口虽然不多,但许多聚集在各大城市,且人口增长幅度在各族裔中首屈一指,因此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各族裔社区的犬牙交错让巴西成为“又一块调色板”,而混血人种比例的庞大,又让这个国家缺少一种足以消融外来文化的“主流文化”,从而让整个巴西的“混搭风”更为强烈。
观看本届奥运比赛,会惊讶地发现巴西代表队中有许多拥有日本姓氏的成员,这是因为巴西拥有海外最庞大的日本人社区,相对比例虽不算大,绝对人口却达几百万之多。有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称二战时日本之所以横扫亚洲大陆,却唯独不染指弹丸之地澳门,就是因为澳门当时的统治者——葡萄牙当局发出威胁,称只要日本对澳门动手,葡萄牙就会说服巴西政府遣返全部日侨,让日本的战时经济雪上加霜。
狂欢节的节奏
知道巴西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里约狂欢节这个在每年复活节前40天开始、持续5天的“世界最大嘉年华”的,事实上在巴西,狂欢节不止里约有,26个州和1个联邦区几乎到处都有,更有人称,巴西“时时处处都是狂欢节”。
所谓“狂欢”其实有两层概念,一是欢乐和不假思索,二是散漫和“不讲规矩”。
巴西人是很容易快乐和满足的,贫民窟的孩子有一个破皮球,甚至一个纸团或一只烂橙子,就可以一大群人赤足踢上半天。他们也会发出“不平之鸣”,就在奥运开幕当天还发起了针对被停职总统罗塞夫的示威,但即便在示威行列中他们也毫不“严肃”,而是载歌载舞,自得其乐,外人不了解的还以为是街头音乐会。
巴西人的欢乐是简单纯粹的“欢乐”,狂欢节上相拥亲昵的一对男女,或许此前、此后一分钟都不过是路人,彼此却不以为意;他们会兴奋地在任何人群聚拢的地方宣泄自己的情感,但宣泄过后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本届奥运,许多电视观众对巴西人在看台上肆无忌惮的嘘声感到很不适应,但这同样也是“狂欢节模式”的一部分——巴西人从不认为自己仅仅是“狂欢”的观众,而认定人人都是演员之一,且无需固定什么程式和节目,想演什么就演什么。正因如此,奥运看台上的巴西人除了对本国选手喝彩外,对其它国家选手间的比赛,热情往往是“飘忽不定”的,因为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并非真的为选手喝彩,而是把自己当成了选手。
然而“狂欢节”的另一面则是随性的。
正如一些桑巴舞和巴西武术(其实这两者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回事,前者是“自嗨”,后者是“对练”,在巴西,传授桑巴舞和传授巴西武术的往往是同一个人)研究者所指出的,这些巴西“国粹”最大的“路数”是“不讲究路数”,而更注重即兴发挥。但这种即兴发挥并非“乱舞”,其精髓正在于“兴”:巴西人正如巴西著名营销专家特谢拉教授和里约地铁四号线交通管理负责人戈麦斯等“明白人”所指出的,喜欢把事拖到最后一分钟,但到了最后一分钟却总能把事做好,前者是巴西特有的散漫随性,而后者则正是这个同样为巴西所特有的“兴”——在关键时刻会突然迸发出惊人的热情和能量。本届奥运开幕前的杂乱无章和开幕式的一鸣惊人,正是这种随性和“兴”的最好体现。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巴西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国度。说“熟悉”,是因为许多人都知道这个面积和人口均占世界第五位的“雨林之国”、“足球王国”、“桑巴王国”和“金砖国家”;说“陌生”,是因为除了这几个抽象的概念碎片,许多人对这个遥远的大国充满了好奇、未解之谜和误读。
正文:
南美洲是国家最少的大洲,连同尚未独立的法属圭亚那和归属有争议的马尔维纳斯群岛、南乔治亚和南桑威奇群岛,总共只有15个国家和地区,其中最大最强、最具代表性的国家被俗称为“ABC”,即阿根廷(英语国名第一个字母为A)、巴西(第一个字母为B)和智利(第一个字母为C)。
ABC的B
在“ABC”中,巴西无疑是最“南美”的一个:阿根廷历来以“白人国家”自居、自豪,智利则更被称作“安第斯山脉的翻版德国”,而巴西则带有浓厚的拉丁色彩——阳光、海水、雨林、桑巴、音乐,以及浓郁的多元文化风情,让外来者一踏上巴西的土地,就绝不会怀疑自己已抵达了南美洲。
但和“ABC”以外的南美洲国家比,巴西的“南美”味道又显得不那么浓郁:他既不像“大哥伦比亚诸国”(哥伦比亚、厄瓜多尔、委内瑞拉、玻利维亚)那样,可以拉美独立战争中的贡献自诩,又不像秘鲁等印加故地那样,拥有古风盎然的本土古代文明、悠久的独立传统,以及包括人种、服饰、民族语言(如秘鲁的官方语言、号称“印第安人普通话”的克丘亚语)等足以证明自己是“南美本土文化之根”的一切。巴西这片辽阔的土地既不那么“白”,也不那么“黑”;既不那么“土风”,也不那么“欧化”,而是一副“混搭”的样子——而这种“混搭”,恰成了巴西一道有别于拉美其它任何国家的风景。
南美陆地上13个国家和地区,除了东北边缘的圭亚那三国外,都说源自欧洲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15世纪这里被当时两个海上殖民强国——西班牙和葡萄牙所殖民,为划分领地,1495年6月,两国在教皇斡旋下签署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规定以所谓“教皇子午线”(约在西经46°37′附近)为界“瓜分世界”,以西属西班牙,以东属葡萄牙。按照这条线,整个拉美都应属于西班牙,但1500年葡萄牙人卡布拉尔“意外”越界发现了巴西,而西班牙人则通过麦哲伦旅行发现了本应属于葡萄牙势力范围的菲律宾群岛,经过讨价还价,1529年《萨拉戈萨条约》规定葡萄牙人可以继续统治巴西,西班牙人则可继续统治菲律宾。这次妥协令巴西这个南美洲第一大国拥有了与众不同的面貌:周边各国都说西班牙语,它却说葡萄牙语,虽然这两种伊比利亚半岛语言间的差异,并不比中国南方和北方某些方言的差异更大。
在整个南美,巴西和秘鲁是仅有的、曾经拥有君主的国家,但后者拥有的是足以象征拉美本土文明的印加王,前者却拥有一个和葡萄牙纠缠不清的皇家血脉——巴西第一个摄政王是葡萄牙的王储,第一位皇帝则是由葡萄牙国王兼任的,宣布巴西独立并亲自创作、演唱第一首巴西国歌的开国君主佩德罗最终被自己的新“祖国”推翻、逐回旧“祖国”葡萄牙,却在那里又成为一场新革命的象征性领袖和新王国的摄政王——而这样一位血统复杂的君主,去世后却又被郑重其事地迎回了巴西。
或许因为这些微妙的历史差异,和秘鲁对自己的“君王血脉”非但毫不掩饰、抑且处处夸耀张扬不同,巴西朝野似乎心照不宣地将王国这段历史淡化——一如另一段同样微妙的历史:军政府时代。
事实上,习惯了“谈古说今”的中国人会发现,巴西的朋友们并不那么热衷于谈论自己的历史——何必这么头疼呢,还是谈谈桑巴、武术或足球吧。
“另一种语言”的阴错阳差,令巴西在并不算漫长的南美近现代历史中具备一种独特的形象和地位:一方面,它是当之无愧的拉美大国,尤其在上世纪80年代后阿根廷盛极而衰,巴西的“拉美老大”地位更趋稳固;另一方面,这个“老大”在拉美政治舞台上却很难真正扮演一个登高一呼、群情响应的“带头大哥”角色,军政府时代,这样的角色通常由智利、阿根廷或哥伦比亚扮演,而“左翼拉美”时代“抢镜”的则往往是秘鲁、委内瑞拉和厄瓜多尔。正如一位笔者所熟悉的秘鲁学者所直言——谁让巴西是巴西,是“说葡萄牙语的巴西”呢?它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经济发达,军力强盛,在整个拉美不容忽视、举足轻重,但不论在“ABC”或其它“更南美的南美”国家中,它都缺乏那么一点“领袖气质”。
多色彩和误解读
许多中国人一想到巴西,就会联想到“雨林王国”、“印第安人”和“亚马逊河”,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误解读。
的确,巴西拥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热带雨林,2010年森林覆盖面积高达61.9%,是大国中最多的,粮农组织估计全球热带雨林总面积为650万平方公里,而巴西一国就达480万平方公里,这480万平方公里浩淼的热带雨林,又大多地处宽广悠长、烟波浩渺的亚马逊河流域。
但巴西绝大多数人口却和“雨林”、“亚马逊”关系不大:全巴西人口2013年达2.1亿,其中仅居住在东南部沿海非雨林区的圣保罗、米纳斯吉拉斯和里约三州的就达0.78亿,更有多达23%的人口挤在狭窄的圣保罗-里约走廊。事实上这还是独立后100多年巴西历届政府努力“移民实边”后的结果,追溯到50年、100年或150年前,“非雨林的巴西”和“非亚马逊的巴西”在巴西政治、经济和人口中所占比重更大。
地球上绝大多数当代人都对巴西的“绿肺”艳羡赞叹不已,里约奥运开幕式上也浓墨重彩地歌颂了“绿色的理念”,但现实中的巴西人对“绿肺”和“绿色资源”的态度却是复杂和矛盾的,一方面为之自豪,另一方面却不免为所谓“绿色债务”而感到负荷过重和心态不平衡——“凭什么工业化国家可以大步迈向现代化,而巴西就要为全世界充当牺牲自己造福他人的‘绿肺’”。上世纪80年代至本世纪初,巴西政府和国际间经常为“绿肺”问题争执不休,近年来巴西人开始重视发展生物能源(由于得天独厚的热带种植条件,巴西和马来西亚是仅有的两个生物能源成本接近普通化石能源的国家),却又引发环保人士的不满,因为生物能源所需的燃料来自甘蔗和其它热带经济作物,种植这些作物会不可避免地毁坏大片原始雨林。
里约开幕式的总导演马尔科.巴里奇是意大利人,他精心创编、得到世界一片喝彩的开幕式“绿色环保”主题,在巴西本土能得到多少共鸣?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巴西不能牺牲发展而成为‘地球原始风貌博物馆’的声音又开始抬头,里约奥林匹克公园种下的那些树苗,今后会长成怎样的一片风景?
很多中国人误以为巴西是个“亚马逊民族的国家”,还有人看到巴西足球运动员中的人口比例,误以为这是个非洲裔占优势的国家,这可是大错特错:如今的巴西,白种人占总人口47.3%,混血人种占43.1%,非洲裔仅7.6%,以日本人为最多的亚洲裔也有2.1%,而土生土长的印第安人所占比例,则只有几可忽略不计的0.3%——事实上在巴西历史上很多时候,这些原住民的诉求也的确被“忽略不计”了,他们应如何在“原生态”和现代化的夹缝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是近些年才被普遍重视的理念,即便如此,他们的社区仍然处于相对弱势和边缘化的地位,巴西原住民管理局(FUNAI)统计资料显示,每年亚马逊地区都有两种以上原始语言消失,许多印第安部落也在这种边缘化的状态下自生自灭。
既然白人是最大族群,何以巴西给人以“有色人种的国度”印象?
首先,和智利甚至阿根廷等白人占绝对优势国家不同,巴西许多白人社区仍旧延续着原籍国的民族习惯、传统,19-20世纪从欧洲各国迁徙来的移民,形成了一个个风格鲜明、大分散小聚居的社区;其次,近100多年来,为填补人口空白,充实劳动力,巴西从亚洲等地招徕大量移民,这些移民同样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自身传统和文化特色;至于黑人,许多系殖民和后殖民时代之初,通过贩奴行为从非洲引入的,他们绝对人口虽然不多,但许多聚集在各大城市,且人口增长幅度在各族裔中首屈一指,因此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各族裔社区的犬牙交错让巴西成为“又一块调色板”,而混血人种比例的庞大,又让这个国家缺少一种足以消融外来文化的“主流文化”,从而让整个巴西的“混搭风”更为强烈。
观看本届奥运比赛,会惊讶地发现巴西代表队中有许多拥有日本姓氏的成员,这是因为巴西拥有海外最庞大的日本人社区,相对比例虽不算大,绝对人口却达几百万之多。有一种流传很广的说法,称二战时日本之所以横扫亚洲大陆,却唯独不染指弹丸之地澳门,就是因为澳门当时的统治者——葡萄牙当局发出威胁,称只要日本对澳门动手,葡萄牙就会说服巴西政府遣返全部日侨,让日本的战时经济雪上加霜。
狂欢节的节奏
知道巴西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里约狂欢节这个在每年复活节前40天开始、持续5天的“世界最大嘉年华”的,事实上在巴西,狂欢节不止里约有,26个州和1个联邦区几乎到处都有,更有人称,巴西“时时处处都是狂欢节”。
所谓“狂欢”其实有两层概念,一是欢乐和不假思索,二是散漫和“不讲规矩”。
巴西人是很容易快乐和满足的,贫民窟的孩子有一个破皮球,甚至一个纸团或一只烂橙子,就可以一大群人赤足踢上半天。他们也会发出“不平之鸣”,就在奥运开幕当天还发起了针对被停职总统罗塞夫的示威,但即便在示威行列中他们也毫不“严肃”,而是载歌载舞,自得其乐,外人不了解的还以为是街头音乐会。
巴西人的欢乐是简单纯粹的“欢乐”,狂欢节上相拥亲昵的一对男女,或许此前、此后一分钟都不过是路人,彼此却不以为意;他们会兴奋地在任何人群聚拢的地方宣泄自己的情感,但宣泄过后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本届奥运,许多电视观众对巴西人在看台上肆无忌惮的嘘声感到很不适应,但这同样也是“狂欢节模式”的一部分——巴西人从不认为自己仅仅是“狂欢”的观众,而认定人人都是演员之一,且无需固定什么程式和节目,想演什么就演什么。正因如此,奥运看台上的巴西人除了对本国选手喝彩外,对其它国家选手间的比赛,热情往往是“飘忽不定”的,因为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并非真的为选手喝彩,而是把自己当成了选手。
然而“狂欢节”的另一面则是随性的。
正如一些桑巴舞和巴西武术(其实这两者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回事,前者是“自嗨”,后者是“对练”,在巴西,传授桑巴舞和传授巴西武术的往往是同一个人)研究者所指出的,这些巴西“国粹”最大的“路数”是“不讲究路数”,而更注重即兴发挥。但这种即兴发挥并非“乱舞”,其精髓正在于“兴”:巴西人正如巴西著名营销专家特谢拉教授和里约地铁四号线交通管理负责人戈麦斯等“明白人”所指出的,喜欢把事拖到最后一分钟,但到了最后一分钟却总能把事做好,前者是巴西特有的散漫随性,而后者则正是这个同样为巴西所特有的“兴”——在关键时刻会突然迸发出惊人的热情和能量。本届奥运开幕前的杂乱无章和开幕式的一鸣惊人,正是这种随性和“兴”的最好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