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南第一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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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江南旧梦已如烟”
  雪意凄其心惘然
  江南旧梦已如烟
  天寒沽酒长安市
  犹折梅花伴醉眠
  1932年12月7日,瞿秋白將这首七绝书赠鲁迅;其时,他因“紧急情况”避难于鲁迅家,地点在上海多伦多路旁的拉摩斯公寓(今四川北路北川公寓)A三楼四室。诗后自注:“此种颓唐气息,今日思之,恍如隔世,然作此诗时,正是青年时代,殆所谓‘忏悔的贵族’心情也。录呈鲁迅先生。”①
  《雪意》作于秋白落脚北京不久,大约在1917年底或1918年初。北国冬景自然与江南风光迥异,雪意深厚,睹物思乡,原是情理中事;而心生“惘然”,却是由自身境况与遭际长出的“颓唐气息”。自1916年2月8日(农历正月初六)瞿母金衡玉因贫无力还债而自杀弃世后,“一家星散,东飘西零”②。父亲瞿世玮先是携秋白四弟瞿垚白到湖北黄陂,继续为秋白二姑父周家管账,不久又辗转至山东济南,流寓异乡,以教书、卖画为业,生计惨淡。妹妹瞿轶群、三弟瞿景白先后为陆姓表舅母家、舅舅金声侣家、江阴贤庄大姑妈家收留,流转迁荡,其情亦哀!二弟瞿云白自幼过继给六伯父瞿世琨,1909年瞿世琨病亡,其妻费氏率云白先是赴杭州投靠四伯父瞿世琥,后回常州寄居于费氏弟弟家,瞿母丧事完毕,云白仍回费家居住。小弟瞿坚白年方二岁,不便外出,只得由保姆照管,留居常州西门瞿氏祠堂,孤苦伶仃,哀哀度日!
  秋白本人料理完母亲丧事,即赴无锡南门外“江陂国民学校”就职。那其实是所初等小学,仅有数十名学生;他教算术、唱歌、图画等课程,了无乐趣,不过是勉力谋生而已——“我因母亲去世,家庭消灭,跳出去社会里营生”③,却刻刻挂念着四散飘零的老父和弟妹们。千忧万愁,纠结莫解!清明时节,秋白回常州祭母,昔日全家聚居的瞿家祠堂,已然寥落如空、清冷似夜,母亲的棺椁停放在一角,近在咫尺,却是生死相隔,千唤不回——睹物思人,万般哀痛如瑟瑟寒意袭上心头,吟成一首《哭母》——
  亲到贫时不为亲
  蓝衫添得泪痕新
  此时饥寒无人管
  落上灵前爱子身④
  1916年8月,在无锡任教仅只半年,瞿秋白即辞职返回常州,一面照看年幼的小弟,一面为母亲守孝。但身为长子,他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荷;前途何在?他不得不从长计议。年底,他离开常州前往武汉,投奔时任交通部京汉铁路局通译科翻译的堂兄瞿纯白。此行路途遥远,前程渺茫难料,小弟一人留居,虽有保姆陪伴,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忍痛而去。行前,他到青果巷八桂堂告别亲友——那里是他的出生地;据堂侄瞿安章回忆——
  当他(指瞿秋白——引者注)离家去武汉时,曾到八桂堂老宅拜别我的祖母,这时我还年幼,正在祖母身边玩耍。那天,他身穿月白色旧竹布长衫,显得少年英俊而彬彬有礼。我祖母对他一再叮咛,勉励他继续好好读书,力求上进,以告慰悲惨弃世的母亲。⑤
  在武汉,瞿秋白考取了武昌外国语专门学校;但学校收费贵而条件差,他不想在此就读。1917年元旦前后,他从武汉前往黄陂二姑父家,怀揣寻找前途、出路的心意,却是一无结果;2月,返回武汉,也寻不着合适的工作。不久,堂兄瞿纯白奉调回京,秋白跟随而行,欲在京城寻求生计与发展;4月,参加普通文官考试,未被录取;想进北京大学文科读书,无奈学费没有着落;7月,获悉俄文专修馆招生,不收学费,便填表报考;8月,参加入学考试,被录取;9月开学,编入第二届甲班。
  似乎暂时有了个安顿。但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留在常州的二弟云白和小弟坚白,在征得堂兄纯白同意后,于秋季急急返回常州,将读私塾的云白接来北京。坚白尚小,来京也无人照料,只得暂留家乡,仍由保姆照应。自常州返京,秋白领着云白顺道在济南停留,探望已流寓此地的父亲,且将四弟垚白一起带着北上。秋意瑟瑟,黄叶飞飞,老中国大地满目萧索,丧母失持的三兄弟辞别孤苦老父,踽踽前行,最后落脚于北京东城根草场胡同堂兄瞿纯白家,暂且栖身寄居,无可奈何地过着“寄生生涯”。
  那是秋白“最枯寂的生涯”⑥!何处是“家”?“家”,已经不复存在。回望“江南”故地,云烟缥缈,往事如梦,欲说无言,欲哭无泪,无限心事无法释怀,聚上心头,便凝为那首——《雪意》。
  二  “惨惨柴门风雪夜”
  但他到底是一直记挂着故乡常州的,时时惦念着“江南”。他在此度过了生命最初的17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全部留在了那里。他在那里经历过的所有温馨或伤心的往事,都已经生根在他的记忆里,成为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无论他走向何方、走到哪里,“江南”故乡始终跟随着他,就像一件永不脱身的行李——他心头的行李。
  他携带着它,走异域,找出路,求新生……
  1920年秋,瞿秋白被北京《晨报》、上海《时事新报》聘为特派记者,将赴苏俄实地采访。10月上旬,他从北京赶往济南,作别老父。大明湖畔,寒意秋夜,孤身独处、勉力自存的父亲,与即将远行、前途未卜的长子,相对而饮,“对着这种凄凉的境界,又是远别在即,叫人何以为情呢?”⑦家庭“窘急的状况”“中国畸形的社会生活”,人生观与社会观,个人的出路与民族,国家的出路,纠结、胶着在一起,催迫着“我要求改变环境:去发展个性,求一个‘中国问题’的相当解决,——略尽一分引导中国社会新生路的责任。”是夜,父子同榻,“整整谈了半夜”⑧。第二天,作别老父,登车北返,“乏味”而“无聊”的旅程中,一个人“凭窗闲望”,眼见“半阴半晴的天气”,“一片秋原,草木着霜”,便不由自主地——
  想起江南的风物,究竟是地理上、文化上得天赋较厚呵。
  但他与“江南”、与“江南的风物”,是愈行愈远了。“江南”已成“旧梦”,“心上念念不已,悲凉感慨”。家道中落,父子远别,“重逢的时节也不知道在何年何月”,此情此景直叫他“觉得人生孤寂得很”,不禁想起“我们常州诗人黄仲则的名句来”——   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⑨
  “江南”不仅有美好记忆,更有伤心往事,他不愿触碰,却又常常浮上心头:
  我幼时虽有慈母的抚育怜爱;虽有江南风物,青山秀水,松江的鲈鱼,西乡的菘菜,为我营养;虽有豆棚瓜架草虫的天籁,晓风残月诗人的新意,怡悦我的性情;虽亦有耳鬓厮磨哝哝情话,亦即亦离的恋爱,安慰我的心灵;良朋密友,有情意的亲戚,温情厚意的抚恤,——现在都成一梦了。⑩
  揖别老父返京,途中他在天津稍事停留,看望二表姐金君敏和表姐夫庄博文;回京后“匆匆的整理行李,早夜疲乏”,抽空拜别时在北京的几家亲戚;“母亲死时遗下的债务须得暂时有个交托”;“旧时诗古文词稿,虽则已经视如敝屣,父亲却要他做个纪念,须得整理出来;幼时的小伙伴,阔别已经好几年,远在江南,不能握别,须得写封信告辞”——这是一场匆忙而繁杂的告别,“俄国远处万里,交通梗塞”,前途难料,生死未卜,因此“暂时须得像永告诀别似的,完一番‘人间的’手续”,“一切琐琐屑屑‘世间’的事,都得作一小结束,得略略从头至尾整理一番。”{11}
  这位江南世族子弟,在远赴苏俄之际,他是要将所有的“旧梦”捆扎起来,“一挥手,决然就走!”{12}——他要为自己求一条“新生路”,“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13}。
  三  “几回频转轴轳车”
  关山万里重,行行复行行。他离家乡、故土是越来越远,真个是要“暂别中国社会”了,却分明又念之系之,而江南故乡已然生长在心间,他的全部早年经历和记忆都刻写其上——那是他生命的最初年轮。
  手头的行李或可削减,心上的行李却是无法卸载的。
  10月20日晨,列车停靠长春站。此处往北,便是当时的“中东铁路”了。车站外,“天色阴沉沉的竟有雪意”“飕飕的西北风吹着落叶扫地作响”,“四围寒林萧瑟,晓霜犹凝”,一派“北国寒乡”的“严冬气象”;车站内,“污秽杂乱,还不及江苏横林洛社的小车站整齐”{14}——他到底是惦记着“江南”的,举目即景都不自觉地拿它来对比!
  行至哈尔滨,因为俄境内谢美诺夫白军阻隔,火车不通,秋白一行停留了五十多天,“天天打听消息,延宕又延宕”“实在很烦闷”“无聊得很”{15}。一日,“同到一小饭馆吃饭,忽然听着苏州话,问起来,才知道只有这一家”是“南边人”{16}。那一刻,听到吴语乡音,他一定倍感亲切而欣喜,他的振奋不用语言铺陈我们也能感受得到!并且可以想见,那一刻,他的眼前一定涌现出江南故乡的山清水秀来了……
  行旅跨入新年,逶迤走过当时俄属远东共和国,终于进入苏维埃俄国。1921年1月6日清早,列车抵达美索瓦站,这里是“苏维埃俄东方第一站”,瞿秋白如此描写他的初面印象——
  极望一片雪色,浩无边际,道旁疏疏落落几株槎杈的古树带着雪影,绝好一幅王石谷的《江干七树图》。{17}
  王石谷(1632-1717年),江苏常熟人,清初画坛著名的“四王”之一,后人誉为“清初画圣”。《江干七树图》为其代表作之一,仿北宋李成(919-967年),以隔江相望的图式,表达“莫道白鹇闲似我,渔舟更比白鹇闲”的诗意;“七树”喻义又与元末明初江苏无锡名家倪瓒的《六君子图》呼应,以树喻人,表现正直、高洁的“君子之风”。我们已经无法考实——瞿秋白究竟在何时何处见着《江干七树图》?是真迹还是印迹?但知他身处异国他乡,即景观望,轻轻一下触碰,江南人物、山水,连同江南的诗情画意,便以一幅画的形象蓦然浮上心头——他到底是“江南之子”,他的知识底板是江南的,他的情感底色是江南的,他的心灵最初是由江南文化浸润、塑就的,敏感而充满灵性,恰如他本人所言——
  即使一片云彩,几朵落花,也那个震动我的心神。{18}
  四  “人离别,长相忆”
  《南国》一篇写于1921年8月5日,其时瞿秋白已抵莫斯科半年有余了。忙碌的采访、考察及研究工作,加之气候不适、水土不服,使得他原本身体的病弱加剧,“左肺有病”,并且“吐血”,“七月间病卧了一个月”;眼前“阴晴不定的天色,凄凄的丝雨”,自身“奄奄的生气垂尽,一切一切都渐渐在我心神里磨灭”{19}。病魔惹发了乡愁,而“南国”故土却在万里之外——
  万里……万里……温情的抚慰,离故乡如此之远,哪能享受。习俗气候天色,与故乡差异如此之大,在国内时想象之中都不能假设的,漫天白色,延长五月之久,雪影凄迷,气压高度令人呼吸都不如意。冰……雪……风暴……哪有江南春光明媚,秋色爭艳的心灵之怡养?
  梦呓模糊,焦热烦闷,恍恍惚惚仅有南国的梦影,灿黄的菜花,清澄的池水……桃花……{20}
  此篇有副题,记为——“‘魂兮归来哀江南’(庾信)”。《哀江南赋》是南北朝时著名文学家庾信的名篇,写于其被迫羁留北方时,对南方故国(梁朝)覆灭的沉郁哀痛、对南方故土的伤感思念,凝聚为一篇千古绝唱;而庾信“哀江南”的修辞蕴涵,则接续着诗祖屈原的精神、情感余绪,“魂兮归来哀江南”既语出屈子《招魂》,也是其意绪胶着所在。如此可见,瞿秋白的《南国》与庾信的《哀江南赋》、屈原的《招魂》之间,实有一种前后呼应、古今契合的内在“互文性”。江南故土到底是被他装在心头、带到异国的!“心神不定,归梦无聊”,思乡也成病——他知道自己是:“病深了!”{21}
  1921年9月16日,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是日,身在异国他乡的秋白,作诗——《“东方月”》。诗为现代自由体白话诗,却显然化用苏东坡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意境,其中第二节为——
  月圆月缺人离别,
  人离别,长相忆。
  万古“中秋”,未入欧人诗思词说。
  愿万族共“婵娟”,但愿“婵娟”年千亿。{22}
  这是“中国的月亮”!虽然“赤都云影”将其“掩没”,但它就挂在旅人心头。“中秋后七日”,1921年9月25日,瞿秋白又作《归欤》一篇,记载俄国友人专为其过“中秋”一事,“中国的一个中秋节也能在莫斯科过,意兴萧条中,未始不是一件乐事”,然而,病中“夜夜虚汗咳嗽吐血”,思乡情触发了归国念想,“心理的病状,情感易动,感慨低回,抛一滴无意的热泪;家园,故乡,人生的意趣,将来的责任都拼在泪花里,映着灯光,陆离万象,化作一‘宇宙外的宇宙’了”,于是他“归计暂决”,“决计要归国”“不得不决定回去”;但是,“决定”刚下,却又疑虑重重,“可是回去罢,又怎么呢?……”“现在我已着手进行,可是旅途困难,行李笨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成功呢。……”{23}真个是瞻前顾后,踌躇难决,搁不下,却又欲罢不能!   1921年11月,远在莫斯科的瞿秋白收得弟弟的“北京来信”;信是3月间就发出了,辗转大半年才抵达。“家书抵万金”“我已经有六个月不得故乡只字”了!骨肉亲情,“令人感动涕泣,热泪沾襟”;弟弟在信中“写着中国家庭里都还‘好’”,然而“又引起我另一方面的愁感,暗示我,令我回想旧时未决的问题;故梦重温未免伤怀呵。”{24}这个“问题”即是——“士的阶级”及“家庭”的“破产”:
  我的家庭,就是士的阶级,他自然和大家均摊可怜的命运而绝对地破产了。
  我的母亲为穷所驱,出此宇宙。只有他的慈爱,永永留在我心灵,——是他给我的唯一遗产。父亲一生经过万千痛苦,而今“不合时宜”,在外省当一小学教员,亦不能和自己的子女团聚。兄弟姊妹呢,有的在南,有的在北,——我又只身来此“饿乡”。这就是我的家庭。这就是所谓“家里还好”!{25}
  对亲人的思念,对故土的眷恋,在秋白,总是伴随着母亡家散的沉痛记忆和现实。“家庭”“破产”的经历既挥之不去,“士的阶级”崩塌溃灭的命运,不能不引发他对社会演化的忧心忡忡的思虑。他是从自身痛苦的经历中,切身体验着老中国面临的“社会问题”的;他的思虑即此漫越出个人及家庭命运的区界,生发出庞阔的家国情怀,获得民族、国家关切的精神品质。他“走异地”“入苏俄”,是要为自己寻找一种坚实的人生观,也端的是“想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
  1921年12月15日,肺病加剧的瞿秋白不得不入住莫斯科高山疗养院。院内一应事项均有“一定的规则”“谁也不能违背”——他不无苦涩地戏称之:“医生独裁制”。“疗养院静沉的深夜,一切一切过去渐渐由此恢复我的旧怀里”,他的“回忆复活”“低回感慨缠绵悱恻之情,故乡之思隐约能现”,于是便想见“江南环溪的风月”{26}……环溪在江苏江阴贤庄,溪水环庄,缘此得名。此地为秋白大姑母家所在,距常州城不过二三十里,年少时,秋白常在此逗留。此时身在異国,又患病入院,他的情绪难免低落,遂有“中国之‘多余的人’”的感伤自况;而在心境低回中,旧时江南故乡的清风朗月、温暖亲情,成为他唯有的一点宽慰。
  他在莫斯科高山疗养院迎来了1922年元旦。疗养院的新年庆典,完全是异国情调,大厅中“竖着一棵大杉树,上插小烛,融融火光,满室都含着温情的暖意”,舞会和游戏、舞蹈和歌唱,“温情乐意的人生”“亲亲热热的生活”,“热闹”而“有趣”……处身其间,秋白不禁又记起年少时在江南老家的美好时光——
  然而我不得不回想父母膝前的旧梦,——我曾有温情乐意陶冶我的心性。现在离别六年了,今年更到万里外莫斯科的病院里!离别!离别!{27}
  ——他的故园之思,他的江南之恋,始终浸染着家庭变故、骨肉分离的伤感与沉痛。
  五  “我生的晓霞在此么”
  但他终得从江南旧梦中走出,寻找“一条光明的路”。他明白自己应该有所担当——
  “我”不是旧时代之孝子顺孙,而是“新时代”的活泼稚儿。
  我自是小卒,我却编入世界的文化运动先锋队里,他将开全人类文化的新道路,亦即此足以光复四千余年文化灿烂的中国文化。{28}
  1922年1月21日,由共产国际主持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简称“远东大会”)在莫斯科召开。在参与大会筹备工作的张太雷的联络和提议下,瞿秋白以中国代表团成员兼工作人员的身份出席会议。会议期间,1月29日,正值他23岁生日,有感而作《晓霞》一篇,结尾颇具慷慨激昂的热情——
  革命怒潮的先声,那正是“天地青”的时候。方面赤日的遥光,那正是“晓霞”的散彩。群众的伟力,愈抵拒愈激励;不如欢笑相迎。回念,回念,……预想,预想。
  他的“回念”中,肯定有“江南旧梦”,但而今他更执着的是——“革命”的“预想”。文末特意落笔:“一月二十九日,秋白生日。我生的晓霞在此么?”{29}“晓霞”,显见是“新生”和“希望”的喻称,他的表达虽有所克制,但内心的乐观却是很有感染力的。
  1922年5月,在莫斯科,正是由张太雷介绍,瞿秋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3年1月,他随陈独秀等回到国内,并开始参加了中共中央的工作——他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入俄,归来已是一位职业革命者。“马克思主义”的信仰既已确立,“无产阶级革命”人生道路便也确定。回到北京,他仍旧住在堂兄瞿纯白家。堂侄瞿重华(瞿纯白儿子)回忆:“秋白大叔住在我家期间,比起出国之前,要显得谨慎得多”,警察上门收“卫生费”离开后,他“总要问问,警察是来干什么的?讲了些什么?”{30}其时,中共中央机关尚在北京,他参加中央宣传委员会工作,并参与编辑中共中央机关周刊《向导》。
  1923年4月初,瞿秋白离京赴沪。此行肩负筹办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新青年》季刊、《前锋》月刊和参与创办上海大学等使命,而在他个人,肯定怀揣着另一份翘首期待的心念——“回家看看”!自1917年离开故土,阔别7年,他才重回江南故地。7年间,他颠沛流离,落脚北京,身沐新文化运动的现场洗礼,热切投入“五四”学生运动,并初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又远赴苏俄,实地考察世界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筚路蓝缕、艰苦卓绝的奋斗经历,并成为中国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7年间,世事沧桑,他以“新人”的形象重新诞生。7年间,故乡时在念中,他的怀想绵长而深切。如今,故乡渐渐临近,他一定真切感受到“近乡情怯”的那一宗万千滋味!
  他在常州停留,住进同族亲戚家,就在青果巷八桂堂——那是他生命降世的地方!仿佛就是一回特意地安排,他重返自己人世生命的原点,似乎是要寻回生命最初的安详与纯粹,让多年漂泊的肉身与心魂,得着一份最宁静,也是最牢靠的安顿。多年以后,他的堂侄瞿安章回忆:“一到常州,他就回到了八桂堂老家,在明月廊书斋里住了两天又离去了。”族亲久别重逢,叙旧总是亲切的,但言及瞿母棺椁尚存放在祠堂一角,得及早入土为安,秋白“面有难色,默默无语”——这是他一生最痛最伤处!但故乡风物多有可爱之处,在他与瞿安章的交谈中如数家珍——   饭后他同我攀谈,问我:“你上什么学校?”我答:“在育志小学四年级。”他说:“哦,我晓得,那就是新城隍庙小学呀,我以前常去,熟悉得很哩。”他又问我:“从育志向东,过麻巷,出东门,那一带地方你熟悉么?”我答:“我十岁在东门读私塾,有时出城去玩。”他接着问:“东门外红梅阁现在怎样了?”我答:“我只去过天宁寺、玄妙观。”“……”,他顿时陷入了沉思。我哪里知道,红梅阁乃是他童年常到的地方,他是深爱家乡一景一物的,此番却因奔走革命,行色匆匆,竟没有时间用来故址重游了。{31}
  红梅阁为常州名胜,始建于唐末,为宗教场所,历史上多次遭受兵燹,屡毁屡建,现存建筑为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重建。红梅阁前遍植红梅,花开季犹如云蒸霞蔚、芬芳烂漫。瞿氏叔侄问答间,家乡地名次第而出,方位、路径烂熟于心,可见对于故乡风物,瞿秋白真个是刻骨铭心!但现在,他不过就是一位故乡“过客”,行色匆匆,实在无暇处处身临,着实遗憾!或许,就是凭借与堂侄的一番口谈,他权且作一回设身处地的“心游”。这一回返乡,是他与家乡的最后一面。两年后,1925年7月,他在上海遇见少年时代的伙伴羊牧之,述及回乡经历;日后,羊氏回忆——
  ……他只告诉我,从苏联回国后,出于对故乡的留恋,曾去常州一次。一个人压低了帽檐,坐在人力车上,从织机坊星聚堂过觅渡桥经瞿氏宗祠,打算停下,以不便而没有下车。再从大街到青果巷八桂堂经麻巷出东门到天宁寺。{32}
  织机坊星聚堂为秋白祖母庄氏娘家。1904年3月,瞿氏家族分青果巷八桂堂老宅,原本借住此处的秋白一家只得另寻住所,同年7月搬进庄氏星聚堂暂且住下。至1909年,秋白全家又无奈搬入城西瞿氏宗祠居住——“在当时,住祠堂是极不体面的事情”{33},家道中落,举债度日,穷得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只得借祖宗庇佑蹲身。细察秋白自述返乡时乘人力车经由线路,则可发现:沿线而过是他的出生地和居住地。“压低了帽檐”,分明有“破帽遮颜过闹市”的况味;“过瞿氏宗祠,打算停下,以不便而没有下车”,可以想见他沉郁而沉痛的内心纠结。
  六  “为衔春色上云梢”
  但他无暇流连于陈年旧事,他向过往匆匆一瞥,便继续行程。1923年的瞿秋白是非常忙碌的,他风尘仆仆地奔走在上海与广州之间,意气风发地投身于革命事业。
  4月间一到上海,他即行着手主编《新青年》季刊和《前锋》月刊。6月15日,《新青年》季刊创刊号(“共产国际号”)面世,这份1915年诞生并引领现代新文化运动的名刊,转身成为中共中央的理论刊物,其存世与转变,委实是一段丰厚历史内容的缩写与表征。瞿秋白为“新的”《新青年》撰写“新宣言”,是为《新青年》季刊发刊词。他引歌德《浮士德》片段开篇:“我得创造成整个儿的世界,又广大,又簇新;请几万万人/终身同居住,免得横受危害,……我终看得见奇伟的光辉内那自由的平民,自由的世界。”這显然是大情怀的抒发。他在中国社会近代以降庞阔的演变中,论定《新青年》的历史价值——
  《新青年》杂志是中国革命的产儿。中国旧社会崩坏的时候,正是《新青年》的诞生。于此崩坏的过程中,《新青年》乃不得不成为革新思想的代表,向着千万重层层压迫在中国劳动平民的旧文化,开始第一次的总攻击。{34}
  并且,瞿秋白宣告《新青年》之于革命现实发展的新使命——
  《新青年》的职志,要与中国社会思想以正确的指导,要与中国劳动平民以智识的武器。《新青年》乃不得不成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的罗针。{35}
  他的语调从容而昂扬,论说气魄浩荡,全不见“江南旧梦”式的“低徊感慨缠绵悱恻”,应该是革命信仰和革命事业,激发出他丰沛的生命元气和人生激情。登载在创刊号上的《赤潮曲》,热情激荡,恰是其时他意气风发的泼墨挥洒——
  赤潮澎湃,/晓霞飞动,/惊醒了/五千余年的沉梦。//远东故国/四万万同胞,/同声歌颂/神圣的劳动。//猛攻,猛攻,/捶碎这帝国主义万恶丛!/奋勇,奋勇,/解放我殖民世界之劳工。//无论黑,白,黄,/无复奴隶种。/从今后,福音遍被,天下文明,/只待共产大同……//看!/光华万丈涌。{36}
  1923年5月下旬,瞿秋白在上海编完《新青年》季刊创刊号和《前锋》月刊创刊号(7月1日面世),即赴广州参与中共“三大”的筹备工作,并于6月12日至20日以苏俄归国代表身份出席中共“三大”。他为大会负责起草“党纲草案”,还参与“党章”修改工作,并和张太雷一起翻译共产国际文件、资料,印发给大会代表学习、参考。他的工作,尤其是他的理论功底和素养,得到了在广州的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的称道与赞赏,他在致共产国际领导人季诺维也夫等的信函中称:“瞿秋白曾在俄国学习两年,他是唯一真正懂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人”,“瞿的确是唯一能按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分析实际情况的同志。”{37}大会最后一天,全体代表集中在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前,齐声高唱《国际歌》——合唱指挥者正是瞿秋白,《国际歌》就是由他翻译的,歌曲即刊载在刚刚创刊的《新青年》季刊上。
  1923年6月下旬,瞿秋白从广州回返上海,途中在杭州停留。杭州有他的亲人,妹妹瞿轶群和三弟景白、五弟坚白寄养在四伯父瞿世琥家。瞿轶群回忆——
  1923年初夏,哥哥到杭州来看我们了。他从苏联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了。见到亲人,我是多么高兴啊!我发现他变了,他穿着西装,态度沉静,显得严肃,不像过去那有好说好动。平常在家,总和四伯父闲谈。在四伯父面前,他规矩周到,很讲礼节,不露革命者的锋芒。他用常州话和他们谈谈家常,描述在苏联的见闻,如剧院里的演出和马戏团滑稽表演之类,四伯父、四伯母听得兴致勃勃。……哥哥那些天晚上总睡得很晚,忙着什么工作。清早我去给他打扫房间,满地烟蒂,看样子一晚上吸了一包多烟。他在常州府中念书时肺已不好,我劝他不要吸这么多烟,他笑笑不说什么。有几次我还看到他画画,但画好后看看不满意,随即撕掉。他爱文艺的性情,还是没有改变的。{38}   亲人团圆、骨肉重聚的细节,浸润着绵密的馨馨温情——他已经太久太久没能身沐这份温煦亲情了!
  在杭期间,瞿秋白召集浙江省中共党员和共青团员在西湖游船开会,传达中共“三大”精神,这应该是履行他党内工作的职务。他还去烟霞洞拜访正在此处疗养的胡适,主要是请胡适介绍出版他的苏俄札记《赤都心史》;返沪之后,他手书一信寄给胡适,云:“我从烟霞洞与先生别后,留西湖上还有七八日;虽然这是对于‘西子’留恋,而家事牵绊亦是一种原因”,“到上海也已十天,单为着琐事忙碌”,“假使为我个人生活,那正可以借此静心研究翻译,一则养了身体,二则事专而贡献于社会的东西可以精密谨慎些。”他告诉胡适自己“又就了上海大学的教务”{39}。
  對于国共合作创办的上海大学,身兼教务长、社会学系主任的瞿秋白,的确是怀揣着大抱负和大期待的,他为此撰就《现代中国所当有的“上海大学”》一文,洋洋洒洒几近万字,实为上海大学拟就办学方案。他从“中国文化命运之转机”,论说“中国新文化生活(复生)”之意义,进而论定:“切实社会科学的研究及形成新文艺的系统——这两件事便是当有的‘上海大学’之职任,亦就是‘上海大学’所以当有的理由。”{40}他为上海大学拟订了院系设置规划,确认其间“社会学系、文学系、艺术系三系最为重要”,且为社会学系和文学系草订了“必修科目”“选修科目”。他雄心勃勃,志存高远,在给胡适的信中表达了对上海大学的热切瞻望——“希望‘上大’能成为南方的新文化运动中心”{41}!“南方”的区位确认间,隐约可辨他内心深处的那份“江南情结”。
  1923年10月,瞿秋白写就《赤俄新文艺时代的第一燕》,申言:“俄罗斯革命不但开世界政治史的新时代,而且辟出人类文化的新道路”,“真正的平民只是无产阶级,真正的文化只是无产阶级的文化”,他将“两位死于其天职的劳工诗人”菲独·嘉里宁(今译费多尔·加里宁)和柏塞勒夸(今译别莎尔科)誉为“无产阶级文化的第一燕”“无产阶级文化运动的创始人”{42}。此时,与王剑虹的交往也水到渠成地生长出他一生中第一场生死爱恋。1923年12月,在给女友的信中,他将自己喻为——“江南第一燕”:
  万郊怒绿斗寒潮,
  检点新泥筑旧巢。
  我是江南第一燕——
  为衔春色上云梢。{43}
  ——对比1917年写就的《雪意》,从“雪意凄其心惘然”到“万郊怒绿斗寒潮”,从“江南旧梦已成烟”到“我是江南第一燕”,心境从怅惘转向热烈,诗境由凄婉转向旷达。“人生的意义”,不再“昏昧极了”,“避世”的人生观和“唯心的厌世观”{44}已为旧日心魂。这个“东方稚儿”经受痛苦的切身体验,终于寻得“一条光明的路”,他的个体生命汇入民族、国家的艰难行程里。
  七  “我还留恋什么?”
  1935年5月,福建长汀,在被羁押的斗室里,他“趁这剩余的生命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写一点最后的最坦白的话”{45}——这便是在他身后争讼迭起的《多余的话》。
  窗外是一方天井,被高墙围得逼仄。墙边一棵石榴树,青翠的叶间挂满了花朵、花蕾,在初夏日照里,花色猩红似血。他明白自己“已经是走到了生命的尽期”,自问:“我留恋什么?”“我还留恋什么?”
  他向“我最亲爱的人”“我唯一的亲人”告别。他祝福“‘我的’女儿,以及一切幸福的孩子们”。他说:“永别了,这美丽的世界!”
  这世界对于我仍然是非常美丽。一切新的,斗争的,勇敢的都在前进。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伟的工厂和烟囱,月亮的光似乎也比从前更光明了。{46}
  我相信他心中“这美丽的世界”,一定是一帧“江南模版”。他喃喃自语:“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他念念不忘的,一定是江南故土的风物。他最后说——
  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47}
  他惦念的豆腐,也一定是江南豆腐。
  注释:
  ①瞿秋白:《雪意》,《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359页。
  ②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7页。
  ③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4页。
  ④羊牧之:《我所知道的瞿秋白》,《忆秋白》(《忆秋白》编辑小组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69页。
  ⑤瞿安章:《在我记忆中的霜叔》,《瞿秋白研究》(5)(瞿秋白纪念馆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3年,第127页。
  ⑥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4页。
  ⑦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7页。
  ⑧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8页。
  ⑨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0页。
  ⑩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5页。
  {11}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6-17页。
  {12}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2页。
  {13}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5页。
  {14}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41页。   {15}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44页。
  {16}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47页。
  {17}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86页。
  {18}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0页。
  {19}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64页。
  {20}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65页。
  {21}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65页。
  {22}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78页。
  {23}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80、181页。
  {24}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09页。
  {25}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10页。
  {26}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18-220页。
  {27}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23-224页。
  {28}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13页。
  {29}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231页。
  {30}瞿重华口述、李凤山整理:《大叔秋白生平琐记》,转引自《瞿秋白年谱详编》(刘小中 丁言模编著),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11-112页。
  {31}瞿安章:《在我记忆中的霜叔》,《瞿秋白研究》(5)(瞿秋白纪念馆编),上海:学林出版社,1993年,第127、128页。
  {32}羊牧之:《我所知道的瞿秋白》,《忆秋白》(《忆秋白》编辑小组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71页。
  {33}羊牧之:《我所知道的瞿秋白》,《忆秋白》(《忆秋白》编辑小组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66页。
  {34}瞿秋白:《<新青年>之新宣言》,《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7页。
  {35}瞿秋白:《<新青年>之新宣言》,《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8页。
  {36}瞿秋白:《赤潮曲》,《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360-361页。
  {37}转引自《瞿秋白年谱详编》(刘小中 丁言模编著),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123页。
  {38}瞿轶群口述、王铁仙整理:《回忆我的哥哥瞿秋白》,《社会科学》1980年第2期,第134页。
  {39}瞿秋白:《致胡适》,《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413、414页。
  {40}瞿秋白:《现代中国之当有的“上海大学”》,《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编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125-126页。
  {41}瞿秋白:《致胡适》,《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414页。
  {42}瞿秋白:《赤俄新文艺时代的“第一燕”》,《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250、251页。
  {43}瞿秋白:《江南第一燕》,《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二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第367页。
  {44}瞿秋白:《饿乡纪程》,《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第15页。
  {45}瞿秋白:《多余的话》,《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编》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693页。
  {46}瞿秋白:《多余的话》,《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编》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719页。
  {47}瞿秋白:《多余的话》,《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编》第七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7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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