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谁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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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做错了事,大人总会恨恨地骂一句:“没脑子,这样的事也能做错。”看来,有脑子是件好事。可是,怎样有脑子,我满怀疑惑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渠道给我解疑释惑,然后又接着犯新的错误,被家长揪着耳朵骂。只能小声嘀咕:“啥是有脑子?”
  小学位于村庄最南部,两排长长的石墙红瓦屋,中间以过道分成东西两部分,后面则是一个操场,说是操场,不过是在上面撒了点儿沙子和炉渣。我们做广播操时,常常故意弄出很大的动作,尘土卷在阳光里,洋洋洒洒,金光闪闪。那天,正在做课间操,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在跟着广播正整齐划一伸展身体的我们来说,这声响显得很突兀。我们齐刷刷扭头向声响发生处看去,原来是四年级的一个男生栽倒在地。有热闹可看,一个人先动,后面的人也顾不上做操了,呼啦啦跑过去,只见这个男生口吐白沫,双眼上翻,四肢抽搐,给我的感觉很是怪异,甚至有些恐怖。还是一个年纪大的老师有经验,匆忙找了一个木棒硬塞进他嘴里,以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过了十几分钟,这个男生就醒了,茫然地看了看围在他跟前的一众人等,然后拍拍身上沾的尘土,就站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癫痫病人发作。老师说他脑子有病,这种病不仅很难治愈,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作。后来,见了这个男生,我总是躲得远远的。没脑子很可怕,脑子有病更可怕。
  我对大脑真正认知来自两幅图。
  一幅是初中历史课本上的北京山顶洞人的图片。从外形上看,这个生活在18000年前的原始人长相已很接近现代人,尤其是脑容量已和现代人一样达1300~1500毫升,但较高的齿冠、突出的下颌,仍让我意识到这时的山顶洞人还处于不断进化的过程中。
  另一幅是大脑结构模型图。初三上生理课时,老师和往常夹着一本书来上课不同,这次他捧了一个大脑结构模型图,模型图呈粉红色,画得很逼真,一个个分区纵横交错,蚯蚓似的弯弯曲曲,和美一点儿不搭界,甚至丑陋,但它们在老师的教鞭指引下,一块块区域竟然有着明确的职能,各司其职,然后组合成一个精密的大脑。
  我一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记忆力好。凡是要背的内容,我读过一遍基本能复述差不多。正是靠着这份记忆力,我的学生生涯是玩儿着上的。没有付出,自然收获不大,最后上了一所大专学校。后来为了混一张本科自学文凭,依然习惯投机取巧,每次靠着一两周的突击,保证了卷面分数不低于70分。如果从科学角度来说,这不过证明我的大脑海马体比较发达罢了,或者说这是天分罢了。
  唯物论认为,物质决定意识。所谓的天分便是由一定的物质基础所决定的。人的许多才能都与天赋有关。比如,绘画、音乐、计算、语言、书写、记忆等都与天赋相关。原来,上帝给你哪碗饭吃,首先是由你的大脑决定的。
  2014年第一季度,江苏卫视重磅推出了一档大型科学竞技真人秀节目《最强大脑》,独辟蹊径地致力于传播脑科学知识和脑力竞技,舞台异彩纷呈,竞技场充满一个又一个悬念,吸引了一大批观众。在个性、另类、超强的脑力竞技面前,大脑被深度开发,一位位优秀的选手被冠以“魔方狂人”“数独女孩”“指纹神探”“密码终结者”等美誉,闪耀于舞台。我在他们面前黯然失色。当然,他们不过是万里挑一,芸芸众生更多的是像我这样在屏幕前观看的普通人吧。
  意外是小概率事件,我们总以为它离我们很遥远,但意外常常不期而至。我过去经常引用日本经典动画《萤火虫之墓》里的一句台词:“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用这句话来劝诫别人。但是哪天,当一场意外真的先于明天来到我身边,我只能拿它一次次劝诫自己,希望坦然以待。
  那天,我的丈夫意外从二楼摔下,导致左侧额叶脑出血,不得不选择开颅血肿清除手术。那一刻,我签字的手有如千斤重,医生把手术中出现的各种风险一一罗列,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最亲近人的生命、健康此刻完完全全地交付给了另外一个人,而我只能守候。50年的人生阅历、智慧在这扇厚厚的手术室外,没有任何作用,我的大脑自动清空。漫长的三个小时,我犹如困兽,坐立不安,四周的任何一点儿动静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打扰,最后不得不靠着吃面包来打发漫长的时光,尽管一天水米未进,我却丝毫没感觉到面包的香甜,只是机械地咀嚼。我第一次发现,人类的大脑如此脆弱。
  丈夫从ICU出来后,住进了神经外科病房,进行术后康复。病房里来来往往各种病人,他们都和脑部疾病有关,脑血管疾病的人占了大多数。
  这些病人大多只能吃流食。医院的配餐室成了陪床家属聚集的地方。看到这些与自己同样遭受巨大压力的人,多少缓解了我的焦虑。同病相怜,怜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神经外科35个床位,铁打的医院,流水的病人。一个病人出院,换了床罩,接着另一个病人便住进这张病床。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困境,这困境自动传递给他的家人,不是层级减少,而是成倍扩大。我在配餐间常常与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相遇,他长相平凡,戴着一副眼镜,有点儿书卷气,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满头的白发和郁郁的面容,这增加了我对他的关注。他的儿子很优秀,考上了一所985高校,在上大学二年级时,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摔伤了大脑,第一次治好了脑外伤,以往的阳光不再,出院后回到学校,当众犯病,留下了癫痫的后遗症,只能第二次回到医院。生活刚在儿子面前展开一幅优美的画卷,一场意外,上帝将这幅画卷了起来,也让他连承受欢乐的能力似乎都丧失了。他说:“我以前从不信命,现在我信了。”这句话击中了我的心脏,钝钝的痛。陷入苦难无法自拔的人,只能以这句话安慰自己或者掩盖脆弱。
  我们住在第五病房,一个病房三张床,三家人,日夜相处,很快熟悉起来。15床病人57岁,血压高,但作为乡镇医生的他平时很是注意。那天与朋友小聚,高兴之余饮了几杯酒,突发脑梗,出血量一百多毫升。快三个月了,还只能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哪怕只有一点儿希望,家人也不愿放弃,托人从上海华山医院请来一位专家,来徐诊疗。专家最后留下一句话:“如果三个月人能醒过来,就会好的。”可离三个月没有几天了,15床病人戴着呼吸机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毫不理会妻儿的呼喊。如果不是积痰,让他的呼吸如老牛拉破车,你会忘记一帘之隔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个病人。漫长的陪护将妻子和两个儿子折腾得疲惫不堪,便请了一个护工二十四小时陪护,妻子白天陪床。妻子乐观,喜欢与人聊天,但说起丈夫的病情,很是伤感:“他爸这一场病,我们的日子一下从天上掉到了地上。”即使病人将来清醒,也会留下偏瘫、肢体障碍、神志不清等诸多后遗症。一场病折磨的是病人,也瞬间将家人推入深渊。
  医院治病救人,抢救的是人的肉体,也救赎人的灵魂。睹物思人,看到病人,我们习惯于自动联想,换位思考。万一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办?上帝独断专行,從不跟我们提前打招呼,这可能于每个人都是存在的。即使灵魂塑造得完美无瑕,也不能阻止上帝那只靴子什么时候落下。
  夜晚是最难熬的时候,尤其是那些陷入昏迷状态的脑梗、脑出血病人,他们的气道被浓稠的痰液重重阻碍,让呼吸成为沉重的负担。他们无法自救,只能依靠外力挣脱。照顾完丈夫,每每刚在窄窄的躺椅上闭上眼睛,还没找到通向梦境的道路,便在护工为脑梗病人侧卧拍背的“啪啪”声中,清醒地睁开双眼,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清脆,直击人的耳膜,即使响在隔壁的病房也能让我准确地接收到信号。医院里病人是主角,我无权以影响休息的名义提出抗议。我只能远离睡眠,思考人生的意义,大脑开始回归。
  我们对大脑究竟有无所有权和使用权?大脑是跟随着我们的躯干从母体诞生的,从此与我们相伴而行。但它容量多少,能使用多少,却不由我们控制。哪天病变了、罢工了,我们说了也不算。我们还直接或间接地对它造成伤害,以创伤、出血等方式破坏它的平衡,日常密不透风的工作让它疲累紧绷。有些伤害可以修复,有些伤害却是不可逆的。
  而今人已五十,我绝望地、不断地嗅到大脑衰败的味道。五十年的无偿使用,它已经开始收取利息,这利息高低仍然由它来决定,收到最后,我们的本金还能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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