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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黄昏,同学们收拾了碗筷坐在教室里聊天,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刚刚洗了澡正用毛巾擦拭头发。有同学拿着一叠最新的《北川中学校报》,很快就被大家抢空,报上有同学们的投稿,文章稚嫩而诚恳,现在正被其他的同学叽叽喳喳评价。一个小版块是关于“我希望周杰伦能来北川中学”的内容,再次让大家爆发了新一轮的讨论。
每一件板房教室里都有两台立式空调,让板房内温度适宜;每一间教室也都有一台液晶电视,大家每天按时收看新闻联播,有的时候熟悉的同学上了电视,教室里便响起掌声。香港来的志愿者正在字正腔圆教授英语,孩子们紧紧盯着老师的嘴,似乎记住了老师的口型就记住了那些拗口的单词。
和任何一间学校相同,这里晚自习之前有洗发香波的气味;有洗碗间叮叮当当的声音;有正去往教室的同学和准备坐堂的老师。唯一不同的是,每一间教室门口,都放着三两个轮椅,安静地靠墙收拢,告诉我们教室内三两个孩子的故事。
造梦者
坐着的小姑娘
北川中学的综合办公室内,负责学生工作的康主任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一张一张介绍起照片上的孩子们,某个学生刚刚在兵乓球比赛中拿了第一名,本来他有点不想读书了,但最近又懂得了努力;某个学生曾经被资助者接到河南去一段时间,看过中原大地的美景,想要考取那里的学校。
康主任指着一张合影告诉我们,这一群在一个女人怀里开心地笑着的女孩子中间,那唯一一个坐着的女孩叫郭冬梅,是一位在地震中失去一条腿的姑娘,她身边的女人,是新浪绿丝带的王女士,也就是这一群孩子的“干妈”。
郭冬梅被同学小心翼翼推出了教室,她好奇地四下看了一圈,似乎是想确定将她叫出来是不是一出恶作剧。她看起来很瘦弱,据她自己说自己地震前比现在还瘦些,又很骄傲地宣称是怎么吃也长不胖的类型。她的一双眼睛很清澈,大大方方在白皙的脸上显得格外有神。
地震发生的时候,郭冬梅和同学们正在上课,还没来得及反应,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她就被讲台压在下面。“当时也没有觉得疼,什么感觉都没有,手上湿湿的地上又没有水,我就知道自己在流血。”郭冬梅说她的估算应该没有错,自己是在去年5月13号早上被救出来的,被拖出一片黑暗之后,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外面正在下着毛毛细雨。
一起被埋在废墟中的同学有的已经没有了声音,和她一起被救出的女孩埋在她身边。“一直在跟她断断续续说话,出来了以后知道她不在了。”郭冬梅第一次沉默,在将尽的夕阳下,这个轮椅上的女孩轻轻捶打着假肢,叹气。
之后她就被送去了重庆的一所医院,十五六岁的女孩接受了十多次手术,每一次手术都让她更深地感觉到自己将与以前彻底不同。“我是一个残疾人了,要给别人添麻烦,不能自理,那段时间觉得自己真是有点撑不住。”短暂的第二次沉默之后,郭冬梅接着说:“现在我复读了一年高一,看病的时候就一直在复习,现在回来没觉得吃力真让人高兴。而且我才回来一个月,新班级的同学就很照顾我了。”她的新同学现在各个都推轮椅推得很专业,有的时候还会推着轮椅飞快地跑起来,好像跳上超市购物车那样踩在轮椅后面。回到学校的郭冬梅,觉得自己比在医院的时候开心许多,这些周围吵闹又贴心的同伴让她有了归属感。
干妈点燃的希望
去年11月,郭冬梅从重庆转院成都,在假肢厂订做假肢。同样订做假肢的同学告诉她,有一个成都的王阿姨很照顾大家,之后同学们将郭冬梅的情况转告了王阿姨,不久之后,郭冬梅就和同学们一起叫王阿姨“干妈”了。
“干妈是那种有点大大咧咧又特别细心的人”。郭冬梅转院成都之后,得知王阿姨所在的绿丝带公益组织致力于帮助北川中学每一个残疾学生,从衣食住行到心理辅导面面俱到。在成都养病期间,王阿姨将郭冬梅照顾得无微不至,任何事情都为她想到,任何事情都为她办好。之前一直都有各方志愿者帮助郭冬梅,在每个人身上都获得了希望和感激,到了王阿姨这里,这种情绪转化为一种近乎亲人的感情,温暖而又包容。
其他志愿者因为种种原因渐渐少了联系,王阿姨的坚持让小冬梅再一次获得了信心。“我觉得自己有干妈已经很幸运了,回到学校之后看见很多比我还惨的同学,他们都能继续好好读书好好生活,我就更没有理由消极。”她似乎一夜长大,带着失去的双腿和得来的爱意,懂得了珍惜。
重新回到学校后只有一个月,干妈王阿姨已经往返北川中学和成都三次,每一次见到干妈,都是让郭冬梅非常快乐的事。父母现在北川老家的帐篷里居住,道路不便加上路费也不便宜,并不能经常前来探望,她离不开轮椅,也意味着没有别人的帮助就很难回一次家。干妈的每次到访,就好像把家带到了身边。
郭冬梅曾经的梦想就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殊不知习惯奔跑的双腿被替换成冷冰冰的假肢以后,这是多么难以实现的愿望。干妈的悉心照料让她开始懂得接受自己已经成为残疾人的现实,而干妈对她亲人一样的鼓励,让这个瘦弱的小女孩相信,即使自己是一个残疾人,一样可以有完美的人生。
守梦人
不抛弃,不放
北川中学的校园是拾阶而上的,教室与宿舍分列在长长的台阶两侧,进门之后一步一步走上去,其实是一段并不轻松的路,尤其对于王阿姨来说。52岁的王阿姨完全不像一个志愿者而更像是学生家长,她慢慢走过这些台阶,慢慢走过每一个传出读书声的教室——她的“孩子们”正在这些教室中认真地听课——坐在轮椅上。
王阿姨是北川中学几百个伤残学生的“干妈”,不一会儿,这个称呼就从十几个围在她身边的孩子口中喊出。孩子们当中,就有坐在轮椅上的郭冬梅,她在一群人里显得格外瘦弱,但她也是一群人中离王阿姨最近的,王阿姨一直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王阿姨叫王志航,孩子们叫她“干妈”,家长和老师们叫她“王阿姨”,在一年前,她还是一个到处寻找“组织”的“散兵游勇”。地震发生后,王阿姨向9个志愿组织报名,却因为年龄问题未被录取。于是她就自己找到了省医院和二医院,在这里认识了来自新浪网绿丝带的相关负责人,网络上的绿丝带就这样落入她的手中,在成都开始传递下去。
王阿姨在医院看到了伤残的学生之后,就将救助对象锁定为这些让人心痛的孩子,以她坚定的毅力和超人的行动力,绿丝带救助伤残学生的消息越传越广,引来了许多爱心人士参与,与这些孩子结成帮扶对子。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小冬梅那里,于是在去年11月的一个下午,小冬梅自己打通了王阿姨的电话。
“电话通了就听见有人叫‘干妈’,声音特别甜特别亲。”王阿姨回忆起和冬梅的最初相识,她当时就被这个孩子的勇气和信任所打动。冬梅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时间来看看自己,王阿姨一口答应下来,很快赶到冬梅所在的医院探望。“我真的很吃惊,冬梅是成都假肢厂的最后一个病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伤这么重的孩子,让人心酸。”
那时的冬梅只有不到50斤,抱起来都是轻飘飘的,头发也还没有长起来,看着就好像新生儿一样让人怜爱。病怏怏的冬梅为了向王阿姨证明自己也是一个“美女”,就找来了自己地震前和同学们的合影,王阿姨看着这张合影就掉了眼泪——三个笑得灿烂的女孩,两个下落不明,一个就在自己面前,却少了一条腿。
这是一个孩子所难以承受的重量,冬梅那时总是哭,艰难的复健和痛苦的回忆交错折磨,有一天她对王阿姨说:“干妈我不想活了,把我这条腿锯了吧!”王阿姨抱着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她在14岁被确诊患有甲状腺癌,36岁复发,伴着放疗和化疗,面对过真实惨烈的生死。她对冬梅说:“我能理解你,明白你的感受,但我坚持了下来还能帮助你,你也不会做不到。”说完之后,小冬梅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王阿姨知道,这个孩子已经将所有最脆弱的东西都在自己面前抛下,她会撑过去。
如王阿姨所料,小冬梅的情况一天天变好,她更加配合治疗也再没有消极对待过生活。在冬梅体重终于过了50斤之后,王阿姨松了一口气:“现在的问题就是一直去爱她,不抛弃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