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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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晚上,我与丈夫躺在部队招待所那一米二的床上。由于那床实在太窄了,没法让我们两个人直接平躺,我们只能这样侧着身子睡才不至于掉地上去。我的脸就这么紧贴着他的胸,我听着他砰砰的心跳,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对他说,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部队招待所,我们可以住到外面去。
  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每一个临时来这儿的家属都住在招待所里,这里是部队的旅馆,里面有床铺、桌子、凳子,还有一间小卫生间,虽然说不上宽敞舒适,但是住住还是可以的。而且安全,还不要钱。假如你觉得无聊了,可以约几个家属一起去营区内转转,那里有个大操场、水兵俱乐部、文化活动室、图书馆,只要你不走近高墙、栅栏或者铁丝网以内的禁区,在某个范围内你是自由的。
  ——仅仅是某个很小的范围。待上几天就要厌倦了,我觉得我也成了跟丈夫一样被部队圈养起来的没自由的人群。我们的活动圈子仅仅在招待所附近的区域,晚上十点钟后铁门准时关闭,还不能出去。我对他抱怨,这样的假期有什么意思呢,我要住到部队外面去,就租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的。他有些为难:
  “上哪儿去找合适的房子呢?况且吃饭怎么办,部队有食堂不是很好吗?”
  “部队食堂总是那几样菜,我早吃厌了。我们就不能找间房子过下两人世界吗?没有哨声,没有串门,不用进出大门都出示证件。我们可以自己买菜,自己煮饭,自己自由安排时间,晚上想去哪就去哪。”我从背后圈住他的脖子撒起娇来。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是,哪儿有这样的房子?”
  我的双臂压在他的肩膀上,“这个难不倒你老婆,只要你同意,房子会有的。”
  事实上我已经在信息广告栏里找到了一间房子,两室两厅,所有设施齐备,拎包就可入住。我本来还想找找小面积的,可是临时的房子特别难找,不管了,我们只住一个月罢了,不过是这么多次休假以来难得的骄纵一回而已。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在外面租间房子,趁这个机会体验当地人的生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不就应该这样吗!总是被关在招待所也太大煞风景了。
  保护?这是一种保护,自由总是相对的。丈夫总是说我幻想太多,太过主观自我,太过感情用事,不考虑现实情况。我每一次大胆的想法,总是要被他扑灭,然后我一次次缩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一次次被他所谓的为我好保护我之类的理由所牵制,我想我不做几件按照我心意想做的事,我一生都会被他左右,温暖很多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那你去找吧,有合適的我们就住到外面好了。”
  这次他终于没有说:你别折腾了吧,我这样出去多不方便。他可能觉得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再不满足我,我会感到遗憾,会对着那面招待所的墙壁无精打采。
  我走出那一排排整齐的招待所,部队那些房子,利用自然地形靠山而造,有些隐藏在高大的树林后,天气不好天色灰暗的时候,那些房子更不真实,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隔距离也太大太空旷了,我走到门口需要老半天。部队外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两台推土机在那儿清理碎石,黄尘滚滚,浑浊不堪。这片区域在开发,据说要建造高档小区,很多人已经强制迁走了,到处是隆起的土堆和成垛的木料,房地产项目的广告牌却醒目地林立在道路两侧,上面非常霸气地写着“打造百万米海岸线社区”。
  部队的大门已经看不到了,我很高兴我马上可以看到我想要的房子了,从小平岛到市中心的商务区并不远,公交可以直达。我经过了疗养院、软件大厦、海事大学、黑石礁、星海广场,蜿蜒而来的著名海岸景观大道尽在眼前,那里还有两个大型购物中心,这才是便捷的生活——女人要的生活——而不是硬邦邦的军营。
  我按照那个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一个老小区,这块地方没有规划,没有漂亮的设计,与几十米以外的商业区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秩序。那些房子显示出长长短短不同岁月的痕迹来,破损的没有修补的外墙,墙外笨重的有点年头的树,好像什么风都吹不歪。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倒是喜欢这类老房子的,有岁月存留下来的气息,希望里面不至于糟糕。不过是看一下房子,或者说奔赴一个交易,当然我希望交易成功,免得我又回到没有自由的招待所。
  一个女人打开了一半的门,她的头发慵懒地高高挽起,在后面打了一个随意的结,两颊上有淡淡的胭脂粉晕,口红的颜色是橘色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味,这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我说我就是那个打电话来想租房子的人,她温和地说,请进请进。她说之前的一个房客刚走,现在看上去有点乱,但是收拾一下相信会很不错的。
  我趁她说话的当儿,扫视了一遍这个房子。房子进门是一个大客厅,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看上去面积不小,客厅左边有两扇门,一间客房一间卫生间,右边还有一间房。这房子格局还不错,应该是后来重新装修过的,因为我看墙壁和顶棚非常干净,明显是后来刷上去的,而瓷砖和家具却都已经旧了。还有那些窗玻璃,有几块是新的,一尘不染,但大多数是有些痕迹的旧玻璃,上面也浮了灰。布艺沙发还算是新的,上面还躺着一本美容杂志书。沙发旁边是一盆滴水观音,养得很健康,叶子绿得不像话,走近一摸,是假盆景。
  女人打量着我,“你是那个说要租一个月房子的人吧?”
  “对。”我朝她点点头。
  “租一个月是出来旅游的吧?现在有很多背包客。”
  我没应她,我认为没必要跟她解释什么。
  “不过,只租一个月的房子很难找……”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找到了吗!”
  我四下走动了一下,觉得这个房子还是不错的,从部队到这儿一辆公交就可以直达,不必转车,而且离商业区也并不远,卧室的墙纸还特别优雅,里面有个落地飘窗,床也打理得很干净。房间里还有日积月累留下来的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我什么都不必买了。对我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看完后,我就想要它了,就是它了,比起部队的招待所,真的要好太多了。
  “是这样的,这个房子的话,我是想找个合住的人,我住这间,你住那间,你介意吗?”女人靠在右边那间的房门口,我这才意识到还有一间房她没开门让我参观。   “你是说,你也住在这?”
  “是的,如果你介意的话,就没办法了。”
  “这……。”我犹豫了,我到外面找房子是想跟丈夫过只属于我们的两人世界,现在,又要跟一个人住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租给只住一个月的人,太麻烦,不过看你那么干脆有誠意就先答应了。想租的话你就住这间(她指了指那个有优雅墙纸和落地飘窗的卧室),其实门一关谁也不影响谁,你说是吧,不想租的话你就另外再找吧。”
  女人一口气说完巴巴地看着我回话,如果我不租的话恐怕很难找只住一个月的房子了,就算找到又要花费时间,而我的假期从今天开始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再拖下去就没意义了,是继续住部队招待所还是来这里住呢。我又看了看这间房子,生活的痕迹随处可见,餐桌上放着面包片和番茄酱,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和女性美容的书籍,所有家具家电配套都齐全。客房的门大大地敞开着,那张床应该是一米八的,能拥有一间属于我和丈夫两个人的房间,一张自由自在的大床,真是太棒了,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我郑重其事地说:
  “我租!我租!”
  “你是一个人住吗?”
  “不,两个人。”
  “夫妻俩?”
  “对。”
  “夫妻俩都是背包客?!好浪漫啊!”
  她露出羡慕不已的眼神,然后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说她现在只有这一把钥匙,改天等她再去挫一把给我,这样方便我们两个人进出。我很感谢她的周到,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从包里拿出房租费,因为我只租一个月要贵一百,我也懒得还她价格,反正就一个月时间,她将一千一百块钱快速数了一下然后说,附近有个广场,让我们有空可以去转转,那边的夜景很美。
  第二天我带了一只行李箱、几件我们换洗的衣服和几样简单的日用品,就住了进来。昨天我已经看过,这里什么都有,电炉、水壶、炒锅,我什么都不用再买了,我打开冰箱,里面有两包水饺,我看了看日期,没有扔掉。然后我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很多食物将冰箱塞满,每到一个地方我都喜欢将冰箱塞满东西,这让我有种生活着的烟火气,因为我们两个好多年来很少这样生活过,一直两地分居让我太渴望属于两个人的时间。现在我们要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陷入对彼此的依恋,尽管这里只是我们生活一个月的临时站台。
  丈夫一边抱怨我不该自作主张找个合租的,一边倒也安然享受我给他安排的生活,他每天早上吃完我做的早餐坐公交去部队,晚上从小平岛坐公交回来的时候我已做好了晚餐。爱一个人就是要为他做饭,我特别想每天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像个妻子一样等他下班回家。这话说得我好像不是他妻子似的,但是我们真的几乎没有这样的时光。像现在没有乱糟糟的人群、没有那么多小兵在周围、我们可以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桌的时光,少得可怜。许多人眼里最简单最自然不过的日子却是我梦想的无法企及的生活。
  蒋年过的是一种忙碌的,甚至可以说是混乱的生活。我住进来之后女人告诉我说她叫蒋年,她说以后可以叫她年年姐,但我喜欢直接叫她蒋年。起初我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清早我们在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她还在睡觉,她起码得九点以后才起床,晚上我们睡觉的时候她还没回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几点回的家。这样倒也蛮好的,这房子基本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乐园,丈夫之前的担忧就不存在了,蒋年跟我们呆在这间房子的时间都是错开的,不存在不方便的问题。
  一天傍晚我与丈夫正坐在餐桌前吃饭,蒋年突然开门进来了,她穿着一件很衬身材的淡黄色连衣裙,下面一条紧身连裤袜勾勒出腿部曼妙的曲线。
  “好香啊。”她笑起来会露出上牙龈,但那样的笑容很动人。还有她的眼睛,看上去好像随时要跟人打招呼般顾盼生辉。按照平时这个时候她应该不会回来,她起码得八点过后才回来。我招呼她一起坐下来吃饭,好像这里是我的家,餐厅和厨房都是我的,而她却是客人。
  “你们,是不是走了很多地方?我们这儿是你们到的第几个城市了?”她现在对我们这类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她以为我们是那种每到一个城市就在那儿租一个月体验当地风土人情的背包客。
  “啊?”
  “我是说,在一个城市住上一个月,你们都有去过哪里?我们这里是第几站了?这简直太浪漫了。”我觉得她是个习惯与不同人热络的人,尽管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某些习惯刺探别人生活的中年大妈。
  “我很好奇你们这样的背包客四处旅游是靠什么生活的呢,不管如何人生肯定很精彩吧。路上是不是有种种奇遇,能不能聊聊?”她继续说着,时不时甩一下她的头发,抬头看看我们,带着快活的、好奇的、期待的神情和微笑。她的眼睛在闪闪发亮,揪住背包客的话题不放,该死的背包客,我们哪点像背包客了,我不过想体验下过两人世界,我们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是谁来自哪里这些愚蠢的问题。我盯着自己的膝盖,企图找到漂亮话,中止这个话题。
  “我吃饱了,今天的小菜真合胃口。”丈夫懒懒地摸摸肚子岔开了话题,然后站起身想进房间,蒋年说等下,然后把一把钥匙慢慢地挪到我丈夫桌前,用一种过分温柔绵软的让我汗毛都竖起来的腔调说着,“这个是你的。”
  我今天做了蟹炒青椒和枸杞鲍鱼汤,鲁菜的口味又咸又鲜,但是丈夫喜欢吃,我因此学了不少鲁菜的做法,在这一个月内我疯狂地收集了各式菜谱,每天变着法地给他做美食,至少要比部队的食堂好吃。我白天除了逛超市菜场也没啥事可做,逛景点都是每个双休日丈夫陪同一起去,这么卖力地准备,就是成心要在丈夫面前露一手,看着他每天把我做的美食吃完就是那段时间最大的生活乐趣。
  蒋年知道我喜欢庖厨就说搭伙跟我们一起吃,我搬过来一星期就没见过她进厨房,那些红糖瓶白糖瓶盐瓶的瓶盖上落了灰,还有那几件厨具像好久没使用过一样放着很有几分历史沧桑感,我用的时候擦洗了好几遍。蒋年平时在家是不开火做饭的,白天上班在商场里解决,晚餐就是经常叫外卖,要么不回来,厨房对她是形同虚设的存在,现在她要给我搭伙费,被我拒绝了,其实我并不喜欢她跟我们一起吃饭,像个大电灯泡似的。蒋年以为我是客气,后来每次来吃饭都带很多菜回来,牛肉蔬菜,还有海鲜,她说她下班的路上有家超市很方便。虽然她平常忙于工作不下厨,但她对食物其实还是很有研究的,她会推荐我吃点什么菜,这边都有啥特色食物,我会按照她的推荐去买过来尝试。她还说鉴定一个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吃一顿饭就知道了,说我显然是南方人,北方人煮肉不会切成细细烂烂的丝,都是切得大块大块的。然后我们谈到南北饮食的差距,北方的食物色艳味重,南方的食物精细小巧,我们还聊了渤海湾的海鲜和我们东海的海鲜哪个更好吃。蒋年说当然是渤海的海鲜好吃了,因为海水越冷,海鲜越好吃。我说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东西好不好吃食材只是一部分,关键在于烹饪,像北方人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好食材也糟蹋了。蒋年很不服气,说我对北方人有偏见。   每次吃饭蒋年都带食物过来,有一次还带了海参让我做,这玩意价格很贵,在部队只有聚餐的时候才有吃,每人还只有一个。丈夫于是说,蒋年你这样可不行,总是带这么贵的菜干吗。丈夫是个本分人,某种混合了小市民的精明和读书人清高的气质,不喜欢被别人欠,也不喜欢欠别人。星期六他陪我去逛了老城、俄罗斯风情街和海鲜集市,这是北方的一座年轻的港口贸易旅游城市,欧陆怀旧风情和港口人文风情完美结合,我们整整逛了一天,傍晚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些本地海鲜,什么海蛎子、扇贝和刀鱼,丈夫让我多买些,晚上可以请蒋年一起吃。其实部队的人是很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的,因为做饭的人是我,蒋年这么用力地回报的方式,让他感觉不妥。
  那天吃完晚饭,我还没收拾厨房呢,蒋年神秘兮兮的将我拉近她的房间,她的房间连着一个小卫生间,里面摆放着化妆品,那些化妆品也不收在一个化妆盒里,而是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台面上,五六支唇膏,指甲油更多,三盒粉饼,还有粉底霜……,同样是女人我却不大懂这些行头,我外面的卫生间除了一瓶脸霜和一只口红以外,就没有了。口红也很少涂,只有脸色特别差的时候修饰一下。
  “像你这样的女人,要是精心打扮一下,肯定会很吸引人的。”蒋年要给我化妆,我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我化妆呢?后来我明白了她是在向我拐彎抹角地推销化妆品呢。
  “我不需要用那些化妆品。”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我认为所有化妆品都是一种装模作样的生活方式罢了。
  “说实话以前我也不化妆,但是现在让我不化妆出门,我觉得自己这是在裸奔。我很难想象你就这么素颜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她的表情很夸张。
  “我觉得幸福女人的状态就是,即使每天不化妆,依然有人爱着你。有时候,你知道,化妆并不能改变什么。”
  有那么几秒钟她的嘴角僵住了,烟熏色的眼影衬托得眼睛暗淡了下去,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微笑,“我觉得女人化点妆真的很有必要,那样人会自信起来,进而觉得生活还有希望。”
  “我不这么觉得。”
  “你会这么觉得的,要是你化了妆出门会感觉神采飞扬。”她的眼睛又开始眉飞色舞,“化完妆,你丈夫他也会更加喜欢你。”
  “哦,我真的不用。”我不想她给我化妆,然后想起身离开那间窗台上放满多肉的房间。
  她的房间和我那个房间差不多大,唯一的区别是她的房间窗外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坪,和几棵会开花的树,五颜六色的,点缀着很是漂亮。再远处是几栋摩天大楼高高耸立指向蓝天,像一支支火箭。也许蒋年就在那里面工作,站在大楼的柜台卖化妆品,无数个像她这样的人照亮了这座城市的经济面貌。这是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蒋年喜欢风景,而我的房间窗外只有乱七八槽停放的车辆,老小区管理混乱,不远处还有几个垃圾桶。但是我现在要回到窗外有垃圾桶的房间也不想听她兜售化妆品。我的眼睛不看她,试着冷冷地对她,不再用礼貌的和蔼的态度,我已经在心里默默说了无数遍。现在,我要回房了。或者,你可以闭嘴了吗?可我却懦弱得没好意思说出口,我的教育不容许我这么粗鲁地打断她的话,所以我只好忍着。她越来越活泼,口舌越来越灵活,而我,成了一个器皿,承接她一肚子推销语言,化妆的种种好处说得跟演讲一样。我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任她说什么,她终于感到了我的恶劣情绪,有些伪善地说,抱歉,她说她真觉得像我这样的年轻女人应该化一下妆,生活需要一抹胭脂,需要色彩,女人脸上有了色彩生活才有生机,不然人们通常会认为我是个没自信的女人,对生活没有热爱,这样的女人是会遭男人嫌弃的。她终于停止说话,而我什么也没说,不说话就是最大的反抗。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赶紧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后来几天我就避着蒋年,生怕她又拉着我化妆,向我推销产品。我对这类人有种天然的抵抗,一个打扮艳丽的卖化妆品的单身女人,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过正经日子,如果是我才不跟那些租客挤在这样一套房子里呢。有一次我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烟蒂,我数了一下,起码有五六个,还是不同的牌子。我丈夫没有抽烟的习惯,那个烟灰缸平常放着只是一个摆设罢了。我猜测蒋年带了男人过来,还不止一个,或许他们在一起抽烟喝酒,或许还有……不会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吧?应该在她自己的床上吧?像这种女人谁知道呢。有一次我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到蒋年正跟一个谢了顶的男人争吵些什么,两个人站在小区楼下的花台边,都很气愤的样子,最后不欢而散地走开。房间里的烟蒂不会是这个男人的吧,我有点嫌恶地想。接着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蒋年只是我一个月的房东罢了,不过从严格意义上说,蒋年也是我的房客,她的个人隐私我管不着,但是一个房客还是需要恪守规矩的,我委婉地提醒她要讲究卫生,客厅是公共场所。
  某天早上一觉醒来,我听见了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丈夫和蒋年正背对着我站在厨房。一个洗碗,用洗洁精在抹,一个负责冲干净放进柜子里,两人倒是配合得默契。我想起昨天晚上因为吃太多海鲜肠胃不适所以忘了收拾厨房。
  “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蒋年转回头看见了我,我还没换好衣服,身上一件邋遢的睡裙,一双无精打采的拖鞋,头发肯定也是乱糟糟的。
  “你这个样子还会洗碗呢?”裁剪得当的连衣裙,前面领子再低一点半个胸都暴露无遗了,还有她那可笑的动作,挺着胸收着腹,还可以做出微微弯曲的动作去洗碗。
  “有什么问题吗,我平常都这么穿。”她耸耸肩,我知道她是那种什么时候出门永远把衣服穿戴整齐做好头发化好妆的人。“我觉得你应该把自己收拾清爽再出来,客厅是公共场所。”
  “你……,”我气呼呼地说,“这么喜欢洗碗,以后都让你洗。”
  丈夫显然没注意到我对蒋年的敌意,“看你说的,把人家的厨房搞得脏兮兮的,还让人家收拾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电水壶的水烧开了,发出呜呜的声音,丈夫离得最近赶紧关掉了开关,蒋年说麻烦给她倒杯水,她的杯子在中间一个柜子里面。丈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玻璃杯,水杯上面画着精美图案,样子太漂亮做作,一点不适合日常使用。丈夫乖乖给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的时候,两人差点碰到手了。   “自己不会倒吗,要让别人倒好。”我翻着白眼说。
  蒋年诧异地瞪着我,一脸无辜的表情,“你看我的手在洗东西,让他倒一下有问题吗?”
  “有,只有我才能支配他,你没有。”我也瞪着她,我知道我的表现很奇怪,平常我不这样,我基本是个平和好相处之人,但是现在,我可怜得没法控制住自己。我看着蒋年拿出冰箱里的面包削了个水果做了一盆水果沙拉放在餐桌上,那些面包和水果都是我放进冰箱的,而她现在带着狼外婆搬不怀好意的微笑在招待我丈夫吃早餐。
  我没理他们转过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丈夫竟然一点没看出我的反常情绪,我生气地关上房门他也没有尾随进来,平常他不会这样。他在陪蒋年吃着早点,我竖着耳朵听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他们在谈论当地的美食,旅游景点,蒋年用销售员过分热情的语气告诉他在这边想了解什么,或者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问她,她什么都知道。我想象着她平常那副做作的样子,一边用食指玩弄着发梢,使发尾缠绕出一缕波浪,一边对着我丈夫咯咯咯地笑,这声音在我耳朵里是如此放浪。我想跑出去把他们桌上的东西都扔掉,我的面包和水果,还有那个做作的杯子,都让我讨厌。半个小时后他们还在说话,大有遇上知音的味道,聊起来没个完。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我拿起包走出房门,看到他们两个聊得那么投机我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
  他们好像没听见我摔门而出的声音,或者聊得太忘情了不知道有人出了門,从楼梯下来的时候我几乎快绊倒了,一股莫名的怒火占据了我的心。我这么千里迢迢地赶来这里陪他,他现在却跟别的女人聊得欢,我成了多余的存在。丈夫平常真的不这样,从不这样忽视我的存在。我气愤地将地面上的一块石子踢飞,我穿着一双难看的平底鞋,衣服的颜色也是灰扑扑的,头发没有打理,指甲也没有蒋年亮。但是蒋年的漂亮是种假象,就像她养的植物一样,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鼻子,都是人为的,像这种轻佻肤浅虚荣贪婪的女人我见多了,我们有着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我在心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想,没有尊严,没有风度。
  我一路快速地漫无目的地走,越是生气走得越快,腿酸了也无法停止,将自己置身在一堆人群中间,一会抬头看看高耸的大厦,一会在天桥上俯瞰车流,长长的马路淹没在一片光晕中,汹涌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在我身边水一般流过,周围除了店铺和人流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感到非常奇怪非常孤独,因为长期两地分居的关系我每年都会来他的城市,我总是期望他在我来的这段时间给我大大的补偿,眼里心里只有我,必须只有我,我真够矫情的——矫情又愚蠢——我犯了个低级可笑的错误。
  九点半我回到了蒋年的小区,我估计她此刻应该已经走了,这段时间能避开她的时候我都刻意避开她,被推销员缠上的感觉可不好。我知道她一般九点钟打扮好就出门去上班,我丈夫刚刚给我信息说他也去了营区,九点以后那个房子是我一个人的了。我逛累了提着一个购物袋走上楼,还没到房间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
  “我们已经争取到了一个好价钱,要远远超过我们房子的实际价值,现在大家都同意了,你为什么还不同意?”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不会离开这里。”女的说,我听出来是蒋年。
  “为什么?有了钱你可以换一套新的房子,不用住在这旧小区。”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喜欢这旧小区,反正我不签字,你们同意你们去签字好了。”蒋年的语气是不耐烦的。
  “可你阻挡了我们的财路,你这样影响了我们!”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对啊,就算我们所有人都签了字,你不签字,我们还是不能拿到钱,这里还是不能造路,这样政府也许会在别的地方开一条路,你能不能考虑考虑别人!”第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其它声音纷纷附和。
  “总之我不搬走!”蒋年的声音大了起来,口气很坚决。
  “你不搬也得搬,要是政府改变了方案,我天天住到你家里来!”又一个女人霸道的声音。
  门砰地一声打开了,四个男人两个女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很眼熟,想起来了,是窗户上看到的那个男人。房间里满是呛人的烟味,地面和垃圾桶也都是烟灰。我想起前两天烟灰缸里的不同牌子的烟蒂,还有那个刚走的谢了顶的男人,我想到哪里去了呀,我真是小鸡肚肠的女人,我不禁在心里责怪自己。
  蒋年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沉默着,眼睛怔怔地盯着茶几上的一张A4纸,上面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房屋拆迁补偿安置协议书”。从刚才他们谈话中我了解到政府想要拆这房子,大家伙已经争取到了不错的价格,但是蒋年不同意。我想不同意无非是希望得到更多的赔偿款吧,那么起劲地向我推销化妆品的女人,钉子户熬到最后往往能够让利益最大化。
  “你是在想我为什么不同意吧?”我一惊,别看她平时傻大姐一样,其实还挺能猜测别人的心思的。
  “我有什么好想的。”我撇了撇嘴,我心想我和她算个什么交情,她的事轮得着我想吗?
  “那倒是,你不过是我一个月的租客罢了。”我又一惊,好像我在想什么这女人都知道似的。
  我假装镇定地走进厨房,心里琢磨着,快要十点了,她今天该不会不去上班了吧?我可没准备她的菜,平常午饭我一个人都是草草解决的。我一边在水龙头边哗哗地洗菜,一边偷偷窥视着她,她拿起笔,又把笔扔掉,大概决定就是不签字的样子,还真是个顽固的女人呢。
  “我想,今天,让我来掌厨吧。”她突然从客厅走到厨房的拉门边。
  “啊?”我转回头看她。
  “这段时间总吃你做的菜,今天让你来尝尝我的手艺吧。”说着她从背后把我的围裙带子解开了,不由分说套在自己脖子上,“你去坐着休息会。”
  蒋年把我推出厨房,将我扔在她的布艺沙发上,我打开遥控,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娱乐节目,我看几分钟节目又转头看看再厨房里忙碌的她,然后不放心地走过去,“需要我帮忙吗”,“不用啦,你别站在这里,这里太小了”,我只好又退到厨房的拉门边,厨房一向是我的领地,这会被她占据了,我讪讪地不知道干什么好,索性盯着她看了一会。她这样子哪像个做菜的,头发也不扎起来,碍手碍脚地挡在前面,游移的目光还在鉴定哪个是盐哪个是白糖,还有她的指甲涂得妖妖娆娆,石腊红的花瓣点缀在上面。可是她的动作显然是有条不紊的,切土豆丝的刀工也了得,我只要听听声音就知道,然后目瞪口呆地想,这样的指甲怎么能配得起这样的厨艺?我还真的不曾遇到过一个打扮如此娇艳的厨娘,她英气逼人炒菜的场景,有点粗俗,但也是漂亮的粗俗。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小时的时间她做好了三菜一汤,炒焖子、葱油牡蛎、渤海刀鱼,还有一盆三鲜汤,里面有香菇鱼丸和蔬菜。我指着那盆晶亮透明的奶白色的东西说:“这炒焖子是啥玩意?”
  “这是用地瓜粉做的。”厨房的热气熏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加上她本来就化了妆的缘故,两颊就像着了色的脂粉玫瑰。“你尝尝看。”
  “嗯,软软的,糯糯的,好吃。”我夹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
  “所以说,简单粗暴也有简单粗暴的味道,你说是不是?”好家伙,我以前饭桌上说的话她都记得呐。
  端上菜肴她很满足地呼了一口气,面颊上的脂粉玫瑰优雅地绽放着。我注意到了她眼角的皱纹,但是她的眼眶淡淡地敷了一层蓝、灰或黛绿的颜色,很好地掩饰了起来,并且由于她那丰富的表情,使这些皱纹在金属色彩的灵活闪动中变幻着新的娇艳。我有时候会猜测她的年纪,三十?四十?五十肯定没有。但是这是个到了六十岁看起来也不会萎靡不振的女人吧。
  “喝点酒吧?”她从橱柜深处挪出来一坛子不知什么酒,色泽橘黄,淡淡的透明,在我犹豫间直接给我们两个的杯子倒上了。我抿了一口,酒味醇厚,口感利爽,有种心荡神驰的感觉。
  “这是我丈夫酿的海参酒。”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酒杯。
  “你丈夫?”我心想她还从没提起过呢。
  “嗯,我想想,有几年了,”她摇晃着杯子,“起码五年以上了吧,我丈夫失踪了五年。”
  “失踪?”我诧异地说。
  “我记得他不见那天穿着我给他买的褐色外套,我们没有吵架,没有为任何事争辩,反正没有任何征兆地他就不见了,五年没有回来过。我那个时候是个家庭主妇,像你一样能干会做饭,每天做好一日三餐。我们从小就认识,说青梅竹马也不过分,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就这么不见了,我那时真是搞不懂男人的心思,现在我想也许是这种机械似的日子让他感到单调乏味了,也许我从来没懂过他,所以他逃跑了。
  “后来我学习了化妆,去韩国学的,我们这儿离韩国很近,飞机一个小时就到了,起初我没去韩国正规美容学校里学,我付不起高昂的学费,我只是在韩国的美容院做学徒,不需要付学费还可以拿到微薄的生活补贴,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每天忙得脚不着地,也抽不出多少时间来学习,所谓学徒不过是店里的廉价劳动力,像我这年纪还跟小姑娘似的去给人端水倒茶,现在想想都心酸,后来我还是想办法去了专业学校接受培训。
  “我现在卖化妆品,也给人化妆,单位的晚会,学校的活动,幼儿园过节,都会请化妆师来化妆,她们喜欢我化的妆,你猜我一天最多的时候给多少人化过妆,”似乎并不期望我的回答,自顾自继续说着,“一百八十二个,凌晨三点就起床,直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不过生活就是这样的,咬咬牙就过去了,时代越是对女人严酷,女人越要打起精神。”
  我安静地坐着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很多时候我真的挺伪善的,一个我平常躲避不及的女人,前一秒钟那么讨厌她,后一秒钟就跟她一起喝酒,还被她的故事感染了,身体的某根神经,我对她的态度由讨厌疏远变得随和妥协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醉意,开始含糊不清了,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销售员都是健谈的吧,我想。
  “这房子是我女儿快念幼儿园时买的,那个时候能拥有这样两间房我很满足,去年女儿考上大学去了外地,我就合计着把女儿的房间租出去赚点钱。女儿总是嫌这房子太旧了,让我把它卖了,这样就可以换另一套房子。可要是真的卖了,万一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现在好了,这房子要拆了,它太旧了,跟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她说她不同意拆迁,但是很多人都签了字,这些房子里还住着的都是些普通不过的人,也许他们的生活捉襟见肘,他们没有多少钱,但是他们希望富有起来,那么拆迁不失为一条捷径。她在说他们的时候好像把自己排除在“他们”之外。
  “要是你丈夫不回来了呢?”说出口我有些后悔,我不该去浇灭她的期待,女人很多时候是靠希望活着的。
  “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吧,也许他失忆了,有一天突然恢复了记忆,或者像你一样出门了,有一天漂累了也就回来了。” 她笑笑,笑的时候眼部的眼影闪耀着光泽,两颊的脂粉玫瑰由于酒精的作用更加红了。
  也许,其实我想说或者也许,你丈夫在某个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另外一个家庭,难道你就没想过这种可能吗?这回我并没有说出口,我总是一次次想错,想着蒋年是个很轻浮随意的女性,想她不搬走是要得到更多的赔偿款,我在心里对她表示抱歉,现在看着她,心里倒涌起一种温暖亲切的感觉。
  “再来一杯吗?”蒋年微笑着。酒精已经烧得我的脸也热乎乎的了,血液在一点点往上涌,我犹豫着说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蒋年说那就倒一点点吧。
  我凝视她映在玻璃杯上晃动的脸,弯弯的宛如蔷薇花刺的睫毛中间,那双略显朦胧的让人猜不透的眼睛,还有那丰满的点缀着花瓣的手指相互交叉着。这是个女战士,对,女战士!她为生活战斗,为爱情战斗,为青春永驻战斗。她会在天亮之前把自己从女人是弱者的短暂休眠中唤醒,她凭借自己的谎言、日常的韧性和乐观,勇敢地活着,将灵魂掩藏在她的脂粉之下。無论生活怎么对待她,她都要擦干泪水精神抖擞地出门,她不允许让自己活成一个悲苦的老女人。
  “你并没有表面那么自信。”她耸耸肩,身子往后仰,伸长了腿,“你们也不是什么背包客,不过,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生活方式。”
  她是不是指我早上莫名其妙吃醋的事?原来一切都没逃过她的眼睛,我真的醉了,然后开心和兴奋起来,我很乐意与她对饮,“这酒真不错。”
  第二天蒋年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她那松树花粉的淡粉色又变成有点深的油桃色泽,她的面颊哪怕在最冷的冬天都泛出娇嫩的色泽。她感觉我在看她,于是对我报以狡黠的微笑,朝阳射得她脸上的薄粉晶晶亮的。我站在镜子前,当女人一个人的时候会对着镜子微笑,她是在对全世界微笑。我想着蒋年的话,认真给自己的脸抹上一点色彩,一种令人为之沉醉的色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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