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李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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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阳台帖》所说的阳台在哪里,我始终不得而知。如今的商品房,阳台到处都是,我却找不到李白上过的阳台。至于李白是在什么时候、什么状态下上的阳台,更是一无所知。
  查一下《李白全集编年注释》,发现《上阳台帖》(书中叫《题上阳台》)没有编年,只能打入另册,放入《未编年集》。《李白年谱简编》里也查不到,似乎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年份,没有户口,来路不明,像一只永远无法降落的鸟,孤悬在历史的天际,飘忽不定。
  没有空间坐标,我就无法确定时间坐标,推断李白书写这份手稿的处境与心境。很久以后一个雨天,我坐在书房里,读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书中突然惊现一个词语:阳台观,让我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就在那一瞬间,我内心的迷雾似乎被大唐的阳光骤然驱散。
  根据张彦远的记载,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奉唐玄宗的谕旨,一个名叫司马承祯的著名道士上王屋山,建造阳台观。司马承祯是李白的朋友,李白在司马承祯上山的三年前与他相遇,并成為忘年交。
  《海录碎事》里记载,司马承祯与李白、陈子昂、宋之问、孟浩然、王维、贺知章、卢藏用、王适、毕构,并称“仙宗十友”。
  《上阳台帖》里的阳台,肯定是司马承祯在王屋山上建造的阳台观。
  唐代,是王屋山道教的兴盛时期,有一大批道士居此修道。笃爱道教的李白,一定与王屋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白曾在《寄王屋山人孟大融》里写:“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
  可能是应司马承祯的邀请,天宝三年(公元744年)的冬天,李白同杜甫一起渡过黄河,去王屋山。他们本想寻访道士华盖君,但没有遇到。这时他们见到了一个叫孟大融的人,志趣相投,所以李白挥笔给他写下了这首诗。
  那时,他刚刚鼻青脸肿地逃出长安。但《上阳台帖》的文字里,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仿佛一出长安,镜头就迅速拉开,空间形态迅猛变化,天高地广,所有的痛苦和忧伤,都在炫目的阳光下,烟消云散。
  因此,在历史中的某一天,在白云缭绕的王屋山上,李白抖笔,写下“山高水长,物象千万”这样的文字,那份旷达,那份无忧,与后来的《早发白帝城》如出一辙。
  长安不远,但此刻,它已在九霄云外。

2


  只是,在当时,很少有人真懂李白。
  尽管李白的一生,并不缺少朋友。
  最典型的,是那个名叫魏万(后改名魏颢)的铁粉。为了能见到李白,他从汴州到鲁南、再到江浙,一路狂奔三千多里,找到永嘉的深山古村,没想到李白又回天台山了,后来追到广陵,才终于找到了李白。
  那时没有飞机,没有高铁,三千里地,想必是一段艰难的奔波。
  两人从此成为莫逆,李白的第一部诗集,就是魏万编的,可惜这部诗集没有留存到今天。
  魏万曾居住在王屋山,号王屋山人,李白到王屋山,上阳台观,不知是否与魏万有关系。
  最值一提的,还是李白与杜甫的友谊。杜甫对李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段日子不见,他就写诗道:“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他还不止一次的梦见李白:“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最感人的,还是那首《天末怀李白》:“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杜甫一生中为李白写过许多诗,而李白为杜甫写的诗,却是少之又少,只有《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和《沙丘城下寄杜甫》,在他为数众多的赠友诗里,实在不算起眼。
  不是李白薄情,相反,他十分重视友情。
  年轻时,李白与友人吴指南一起仗剑游走,吴指南死在洞庭,李白扶尸痛哭,让过路的人都深为感动。他守着尸体,不肯离去,甚至老虎来了,他都不躲一下。很久以后,他还借了钱,回到埋葬吴指南的地方,把他重新安葬。
  李长之先生在《李白传》中说:“我们不能因此就断言李白比杜甫薄情,这因为他们的精神形式实在不同故,在杜甫,深而广,所以能包容一切;在李白,浓而烈,所以能超越所有。”
  李白的精神世界,是在另外一个维度里的。李白是生在宇宙里的,浓浓的友情,抹不去李白巨大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与生俱来。反过来说, 一个真正的诗人,并不惧怕痛苦和孤独,而是会依存于甚至陶醉于这份孤独。
  所以,李白的诗、李白的字,与王羲之自有不同。王羲之的《兰亭序》,是喜极而泣、悲从中来。在风花雪月的背后,看到了生命的虚无与荒凉,那是因为,美到了极致,就是绝望;李白则恰好相反,他是悲着悲着,就大笑起来,放纵起来,像《行路难》,在“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茫然和惆怅后面,竟然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万丈豪情。王羲之是从宇宙的无限,看到了人生的有限,李白却从人生的有限,看到了宇宙的无限。李白不是无知者无畏,他是知道了,所以不在乎。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白的孤独里,透着某种自负。这样的自负,从他的字里,看得出来。元代的张晏形容《上阳台帖》:“观其飘飘然有凌云之态,高出尘寰得物外之妙。”

3


  有人说,李白是醉游采石江,入水捉月而死的。这样的死法,颇有美感。
  五代王定保的《唐摭言》、宋代洪迈的《容斋五笔》、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传》里,写的都是李白为捉月而死。金陵采石矶,至今有捉月亭,纪念李白因捉月而死。但洪迈在讲述这段传奇时,加上“世俗言”三个字,意思是,坊间传说的,不当真。
  《演繁露》里说:“谓(李)白以捉月自投于江,则传者误也。”其实,李白的晚境,比杜甫好不了多少。李白走投无路之际,在当涂当县令的族叔李阳冰收留了他。或许,李白是最普通的死法——死在病床上。时间为宝应元年(公元762年),那一年,他62岁。
  虽才华锦绣,却终是血肉之躯。但李白的传奇,到此并没有结束。它的尾声,比正文还长。一代代的后人,都声称他们曾经与李白相遇。
  在后世的文字里,李白从未停止玩“穿越”。从唐宋传奇,到明清话本,李白的身影到处可见。仿佛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路上遭遇李白。这是他们的“白日梦”,也是一种心理补偿——没有李白的时代,会是多么乏味。李白,则在这样的“穿越”里,得到了他一生渴望的放纵和自由。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的意思是说:“你们等着,我来了。”他会散开自己的长发,放出一叶扁舟,无拘无束地,奔向物象千万,山高水长。
  此际,那一卷《上阳台帖》,正夹带着所有往事风声,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静默中,我在等候写下它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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