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微光狂奔——《ZOO》中的乙一世界
　　
　　这本小说集的末尾解说中提到,日文版的《ZOO》有北上次郎先生所做的独特腰封,上面的宣传语为 “这是什么?”。我难忍好奇之心先看到了解说,因此在整个阅读过程中不断扪心自问,《ZOO》中的一个又一个故事究竟是什么?
　　末了,我似乎找到答案,一个稍显饶舌的答案:这是一个个在创意筑成的幻想国度中,看着一个个沉溺残酷黑暗中的人,向着微光狂奔的故事集。
　　《ZOO》中营造的都是微小的世界,每一篇都萦绕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创意,与漆黑无边的黑暗,两者互相交织推进。
　　作为轻小说的素材,乙一没有深刻触及社会及公众的阴暗面,它黑暗的阴影涂抹在个人的人性之中,关照了个体的人所无法摆脱的本性的恶与受到恶威胁的困境。无论是有形的恶,或是心中无形的魔,都不具备过分现实性的动机,读者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黑暗辐射状的引力中,而不被其背后的成因所分散。
　　神奇的是,这样塑形出的黑暗之恶立体丰富,不失于流俗。因为《ZOO》首先站在了面对黑暗的立场上——叙述者是世界的中心,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恨,他们的痛苦与反抗,都能深深地刺激到读者的神经,同欢喜共悲伤。乙一要展现的正是人面临黑暗世界所带来的痛苦时,整个人的心理活动与应对的行为。心理活动与行为本身,就足以构成作品的一切。乙一的笔触不锋利不尖锐,不探讨黑暗的灵魂,小说散发着温柔与悲哀的况味。黑暗的世界——受苦的主人公,这个结构的左端做了减法,截取人生困境的一面,以极端的酷烈,放大了结构右端主人公复杂与强烈的情感。由此,主人公俘获了读者重重的心,而后缓慢地降落,将黑暗的人性轻盈地抬起。这样的处理既防止过于残酷的叙述让读者心生反感,又在叙述上保持了轻小说短平快的风格。
　　不能忘记另外一个重头戏,就是乙一如魔术师一般抛洒出的创意。创意是推理小说赖以生存的基石。它的基本含义,就是超越日常生活里种种不可思议的惊奇与震撼。《ZOO》作为一个短篇集,就是一个创意大荟萃,短小的篇幅本身就决定了奇异故事不会沉闷严肃。开篇《ZOO》那些夺人眼球的连续腐尸照片,是对自我最深刻最痛苦的欺骗与悔恨;《So far》中令人拍案叫绝的平行世界焦点的设计、结尾惊人的逆转,透露了破碎家庭中孩子最深的呼唤;《七个房间》内绝望一路到底,超乎想象的连环杀手的规则,不断暗示着的在七个房间里来回躲避的幻想性黑暗结局,以及最后充满亲情哀伤的悲剧结尾;《寻找血液》荒诞的遗产风波,读来令人捧腹的世界观,使原本不合理的密室诡计显得如此自然;《Closet》是最具意外的一篇,依旧是在迥异于人情常理的环境中发生的故事,不动声色的叙述中潜伏着危险,随时会使整个故事覆灭于泡沫……
　　当我读完每一篇,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不是“这是什么”,而是“这是怎么想到的?”。如此众多美妙的非常理的世界是如何钻入乙一的脑海中呢?其实,最能够反映出乙一灵感创意本质的,却是最不显眼的《往日夕阳下的公园》。这个短篇是一个诡异的半成品,也因为它不是一个完全的形态,因此更能发现乙一在创作伊始时的构想秘密。不可思议的沙子中伸出的奇怪的手,在事件关键处戛然而止,还有对沙子下奇妙于未知物体急切地探寻,《ZOO》中其他作品里这种别样情绪也一再出现。这种创意,是对常理的背弃,构建出了在日常生活中无法想象的、别处的世界。在这异想中,又埋伏神秘莫测的事物,也就是沙子中的那只手,令人不安、疑惑、恐惧而又心生好奇之心。包裹在未知之中的事物与心灵,极尽扭曲世界之能事,从而诞生了为心魔而反复欺骗自己没有杀人的男子、森林里由尸体搭成的小屋、拥有命令一切的能力而招致惨剧的男孩、深处于母亲世界与父亲世界夹缝里的小孩、在人类已经灭绝世界里的唯一的机器人……
　　乙一世界的创意本质,就是通过世界的扭曲来创造出奇妙的故事,人间的戏剧、超乎想象的行为、意外的真相,都因为世界已被扭曲,从日常背后的世界通通飘了出来,活生生地站到了我们的前台。
　　以创意的扩充而展现的黑暗世界里人们所遭遇的一切,就是《ZOO》的内容。但纵使是以“黑乙一”为招牌,我们依旧可以在书中寻找到一缕缕微光。残酷而黑暗的世界,也变得能够得到救赎,而这救赎的时刻也正是整篇创意的最高潮,读者的情绪也瞬间达到了顶点,眼眶也变得润湿起来。看吧,那突破心魔而去自首的男子,那终于逃脱地狱之家的小女孩,那找到生命温暖的最后的机器人,那终于放下复仇执著的女子。
　　全书最后一个短篇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样的:
　　太阳快要落山了,天空一片通红。我跑在人行道上,不时地撞到行人。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要跑到哪儿,总之我一直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