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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城市的转型阵痛，正引起新兴能源地区的警惕——他们不想再次成为蝗虫肆虐后的土地，于是憧憬着新一轮石油和煤炭开发，能带来央企和地方之间新的分利模式。地处鄂尔多斯盆地南部的甘肃庆阳市，巨量石油与煤炭的开发，成为地方不肯再轻易错失的争利机遇，各方奔走周旋，只为不再遭遇“富裕的贫穷”。
这里是西北黄土高原最高处，海拔1600米。如果不是巨量的煤和石油的发现，这里很可能继续被人们所遗忘。
中国西部“能源走廊”鄂尔多斯盆地，同样给它的西南部地区甘肃庆阳市以极大的馈赠。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持续的勘探，使该市地下资源储存逐渐浮出水面，并且有了新的名字——“陇上油都”或“陇上煤海”，而在此之前，它被称为“陇东粮仓”。在史志记载中，庆阳是华夏农耕文明的发祥地，周代先祖在此开始了相当久远的农业生活。占全市人口总量80％多的农业人口靠天吃饭，截至21世纪初，农业依然是该地主要的生存方式，但在市场经济背景下，农业一直在贬值。
在黄土沟壑纵横中，这里难得地保留着世界仅存的面积最大的一整块黄土残原。无论乘车从西安，还是从宁夏银川出发，一路高速飚车使你酣畅。由于经济发展的滞后，进入从甘肃庆阳境内，道路质量的突然下降会让你不适。
2010年2月18日，农历正月初五。甘肃庆阳市。黄土高原的沿途寂静寥落，微热的太阳下，积雪的融化使空旷的土地颜色变得深褐，大部分田地里种着冬小麦。田野上到处可见正在兴建的铁路和高速公路的铺设工地，冬季暂停施工。一年中的忙碌喧嚣还没开始。
庆阳市董志镇。在地理书上，董志原面积910平方公里，十年前的航拍图片中深浅不一的绿色方块，告诉这块黄土地在贡献什么。人们一直希望土地能产生更多的价值。
“种地挣不了钱。大部分中青年都外出打工。”同行的出租司机说。同本地绝大多数人一样，这位四十多岁的司机对将要修通的高速公路和铁路十分憧憬。
“修通高速公路，去西安只有不到三个小时。这里外出打工人口很多，地理条件又差，出门就要翻山越岭，真是件辛苦的事，老百姓都希望交通条件能变好点。为什么现在才修建高速公路、铁路?就是因为要开采煤和石油。”汽车停在公路边上，指着董志镇不远处已经基本建成的300万吨石油炼化厂，出租司机解释说，“要是没有大的利益，谁会花那么大的投资修路?”
庆阳市长途汽车南站。每年正月都有大量的直接往来于深圳、东莞、天津胜芳等地的长途汽车，成群结队的青壮年男女拖着大小包裹长途奔波。市政府一位中层官员证实了出租司机的说法，“近十几年来，庆阳老百姓的收入主要靠外出务工，农民盖房子、娶媳妇都靠外出打工挣钱。农民打工每年为本地带回几十元亿财富。”
当记者追问能源开发改善民生的情况时，这位官员说，能源开发还在起步阶段，还没给老百姓带来什么直接的实惠。“虽然只是起步阶段。但对庆阳来说是一个大机遇，这几年能源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巨大，我们已经抓住了这一轮机遇。”
新掘金机遇
2010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初六。在记者搭乘的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上，挤满了身穿各种款式低廉品牌衣装的男女，他们都是出门打工和走亲访友的农民。沿途不断停歇的班车，等待一个又一个沿途捎礼带信的散漫乘客，令急着赶路的人不胜焦虑。这趟80公里的山路要经过两个河川，才能到达庆阳市。
能源勘探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接下来的几年，在庆阳市陆续发现了巨大储量的石油、煤和天然气。本地人依然清晰地记得持续十多年的勘探过程。“飞机在山沟里飞来飞去；从深沟里回来的石油职工经常到村里来买吃的。”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赵姓老人告诉记者，“那都是国家的事，老百姓不关心这个。”说完，他继续散漫地抽烟。老人的家住合水县段家集往西的沟川正前岭。短短几年之内，段家集正前岭至台水县城的整个川道，布满了大小上百个橘黄色的油井和采油站。
庆阳市石油天然气总储量为40亿吨，占鄂尔多斯盆地总资源量41％，已探明储量为16.2亿吨。2004年以来勘探预测的煤碳储量则为1324亿吨，相当于50个大同矿区(2004年长庆油田公司勘探开发研究院提出的数据则为2360亿吨)，接近世界七大煤田之一的俄罗斯顿巴斯煤田。预测煤气储量为1 3588亿立方米，目前已经查明千米以浅的煤炭储量为160亿吨。“庆阳市的每平方米土地下，都有十几吨煤和石油。”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它开始迅速地改变当地原有的面貌。
从董志镇往北30公里，到达市政府所在地西峰区。这个由小镇发展起来的城市，几十年来一直维持着7.5平方公里的城市面积，常住人口不到20万人，似乎与当地富裕的能源输出很不相称。城市规模的一直不变，并不是因为地形的限制，而是经济发展长期缓慢。“财政一直很困难，没有钱是个实在的问题，”市委某办公室一位姓李的主任说。
同车乘客张先生是当地一位中学教师，他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后期有段时间，一年只能发半年的工资，“剩下的部分，就用面粉、食用油和一些日用品代替，地方财政困难到了这种地步。很难想象吧?”
然而，2007年以后，西峰区城市飞速向南延伸了12.5公里。几条宽阔的大道纵横，路边高层建筑林立。“地下水电煤气管道设施是全国一流的，一米相当于一间房的成本。”一个看守工地的人说。新建市区连片树立的高层建筑中，最为醒目的是已经建成的市委和政府办公大楼，和与之遥相呼应的西峰油田总部大楼。
都是因为有了钱——新的投资高潮来自新的掘金机遇。2009年，大量能源开发、城镇化建设和社会商业开发投资，使庆阳市的GDP增长速度迅速攀升为15.3％，经济总量轻松地跃升为甘肃第二，仅次于甘肃省会城市兰州。
新的能源机遇使中石油长庆油田停下了搬迁的脚步。甘肃省对庆阳的能源开发抱有极大的期望，“省上将庆阳定位为能源基地，并提出中心带动、两翼齐飞的战略构想。从我们部门的设置可以看出来，我们归刚刚成立的能源办管。”西峰区石油办孙主任告诉记者。作为新设立的部门，石油办负责协调地方与石油企业的关系。
从2007年到2008年，庆阳市已经陆续拍卖和转让了已经探明的煤炭资源开采权。“年产能1200万吨的正宁核桃峪煤矿，最初以43.7亿拍卖给了华煤，但是华煤实际上没有这么多资金。后来华煤被华能集团收购，采矿权目前属于华能了。核桃峪矿区建矿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市工业局李科长说，目前华能集团等四家大型企业已进驻圈地，开工建设煤矿，煤电、煤化工、建材等项目。2010年2月7日，国务院发改委正式批复占地1000多平方公里、煤炭储量71吨、总投资118.9亿元的宁正矿区总体规划。
不愉快的老故事
庆城县马岭川，距离庆阳市庆城县西北30公里，是庆阳人最熟知的富足繁华的城镇之一。这座扎根在黄土高原沟川之间的城镇，由于周边石油资源密集，曾经是中石油长庆石油勘探局所在地，最多的时候居住着至少3万石油机关和生产单位的职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马岭镇是庆阳青壮年劳动力淘金的地方。“现在的马岭川，不要说空气，连草都是黑的。”一位曾在当地工作过的石油职工说。
目前这座城镇已经基本废弃，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作业油井。在这段窄小的黄土沟川里，大量废弃的办公楼、住宅楼和厂房、淘汰的设备，呈现出一派不胜荒凉的景象，当地人戏称之为“鬼城”，石油单位搬离之后，长期蹭水蹭电的当地老百姓，用水用电重新成为问题。
这里只有靠山吃山的农民和石油职工，中国长期的城乡贫富悬殊，在这里实际表现为企业职工和地方农民之间的贫富悬殊。
“以前石油上的人跟咱不来往，石油上的人都很有钱。也看不起咱。”从庆城搬往西峰居住的杨先生对记者说，“我有个表哥就是石油上的正式职工，我们从小就羡慕人家，在他们面前咱很自卑。”杨先生今年四十多岁，目前在庆阳市西峰区南郊经营建材生意，开着一辆价值十万的汽车。在带我去三十里外的油井参观时，他一路都在述说他所熟知的石油与地方的恩怨，“我的亲戚最能说得清楚，他是技术工程师，技术方面的问题你也可以问他。”他随手拿起手机联系这位表亲，但对方正在西安过年，还没回来。
自上世纪70年代，长庆油田开始在庆阳采油，最初由兰州军区负责，70年代初，原庆阳政府所在地庆城县，成为长庆石油新的工作重镇。上世纪80年代，长庆油田交属中石油。1998年，中石油长庆石油勘探局总部撤离庆阳迁至西安，机关单位绝大多数二线职工、家属都搬往西安北郊的数万人口的生活区。目前庆城县仅剩采油二厂和部分办事机构，大部分职工的家安置在西安，正月初七收假之后，职工才陆续返回庆城工作。
长庆石油起步于庆阳，在庆阳吸收了大量的劳动力，同时有许多职工来自全国各地。同计划经济时代的许多国企一样，整个油田自成一个封闭的生活圈，石油单位基本跟地方很少来往。“那时候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杨先生说，“石油上就是国家工人干部嘛，农民就是种地，分得很清楚。但说老实话，庆阳人确实为石油做了很大的牺牲，从最初的基本生活资料的支持，土地资源供应，到后来对环境污染的承受。按理应该得到回报。”
许多庆阳本地人对长庆油田机关1998年的搬往西安耿耿于怀。关于这一巨大社会财富的流失，在庆阳流传着很多版本。在杨先生看来，是长庆石油选择了西安，“西安毕竟是省会城市，从生活条件来说，怎么说也比庆阳要好吧。”杨先生说，“从庆阳的角度来说，单从最简单的道理来看，谁都能算清一笔账，这么庞大数量的高收入人口，光生活消费一项，就能给地方带来多大的经济利益?庆阳地方总不是傻子吧?不至于算不来这笔账。”
而来自长庆石油采二厂的老职工的解释则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有一段时间，企业和地方关系很不好，“本来想从马岭和庆城迁往西峰市，但政府不给批地，漫天要价。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西峰的水资源不够。水资源能成什么问题，对石油上来说，打井能算什么难事?”这位员工解释说，“当时政府的观念比较落后，没有算明白这笔账。等明白过来已经成为事实。”
上世纪90年代后期，长庆油田和庆阳地方有过一段相当糟糕的关系。“市场经济改变了人们的观念，”庆阳市委一位工作人员说，“本地资源富裕，但老百姓享受不到好处，不光是老百姓不满意，政府也不满意。以前石油是国家战略能源，但是市场经济之后，它同样是财富，中石油作为上市公司，也在赚钱啊!但那一阶段它实际上没有给地方的发展带来什么利益。”
石油巡线员野外作业，可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一个荒山沟油井的看井人，可能会夜里遭到数十个不明身份者的围堵。这都是90年代以来发生在产油区实在的事情。市场经济带来的观念转变与利益驱动，导致许多非法活动的发生和蔓延。据介绍，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庆阳市北部主要产油区，各种偷盗原油、甚至监守自盗的现象不断发生，长庆油田一度成为全国石油开发社会治安恶化的重灾区。
“关系最不好的时候，当地老乡把石油上的人叫‘石油鬼子’，石油上到山里打井，被说成‘石油鬼子进村’，实际上就是财富不能分享，所以不满。”老家在庆阳华池县油区的政府职员李先生说，“偷油的事很常见，甚至许多偷油现象根本就是内外勾结、相互分成的，这些事情当地老百姓都很清楚。有些事情甚至是公开的，比如有的油井开采之后，本来油量很不错，但是报告说含油量少，不值得开采，接着转手给地方私人包井，然后私下分成。如果包三四口井，一年少说也挣百十来万吧。别人挣钱，你不眼红?现在本地家产几百万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另一方面，90年代后期许多外部政策的变化，也造成农民的许多现实困难，比如华池、环县这样的地方，老百姓就是靠山吃山，以前一户农家放养50只羊，几乎就算是中等收入家庭了，但是封山育林断了财路，老百姓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李先生嘲讽地说，“于是，陕北成了榜样，人人都知道陕北人偷油成风，不偷白不偷。陕北人的厉害在于，不只是偷油，他们能想各种办法从石油上弄到钱，比如村民联合起来，阻挠油井开采，拦挡拉油车辆收费等。一个目的就是要钱。”
“上世纪90年代后期，石油职工与地方群众的冲突，甚至到了令人胆寒的程度，有的地方数百群众和石油上对着干。油井上组织职工，开着油罐车拉着高压水龙头和老百姓打架，甚至打死人的事情都有，只不过经常被压下来，不为外界所知。油田在地方的事情越来越难办。实际上谁都知道，解决治安问题是需要成本的，如果不与地方政府搞好关系，这些问题永远得不到根本的解决。”长庆石油采二一位老职工回忆说，“说到底，就是利益的问题。市场经济时代了，地方长期以来这么穷，你要地方政府的配合，总得分给地方利益，给老百姓实在的好处吧。”
资源城市报废的梦魇
对于陕北油区老百姓从石油开发中获得的实惠，大多数庆阳农民始终是羡慕的。几年前大量的偷油、私自掘井、炼油现象，在许多老百姓口中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他们都发了，陕北的油老板和山西的煤老板一样，一年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你去定边那里看看，真是花天酒地啊，一顿饭两三千块钱算什么，歌厅小姐满街都是，同样是挖石油，我们这边有什么?庆阳人老实。老实有什么用?”在前往西峰的长途车上，一位姓胡的合水县农民说，这位农民四十出头，几年前曾在长庆油田陕北定边采油四厂打。 在石油上打工能挣到钱吗?胡先生摇头表示遗憾。“没你想象得那么乐观，打工就是为了挣钱，我在定边看油井，当巡线工，没有技术的你只能干这个。在荒山野岭里呆着，每天就是无聊。我的工作就是白天打牌、看电视、休息，晚上和几个同事出门，看看有没有偷盗设备的、打孔偷油的。”胡先生说，“石油上的工资是分三六九等，像我们就属于末等，一个月也就挣一千来块钱。当地老乡偷油都是成对结伙，弄不好你就要被打。像这种工作只能年轻人来干。说老实话，年轻人到大城市去就是摘建筑，谁一个月挣不到一千来块钱?”于是，胡先生干了两三年后，再也没有回到油井上去，而是转向天津胜芳打工，在一家家具厂上班，一年收入三万多。
2010年2月23日，农历正月初十。庆阳市工业局坐落在大什字街东面的民生百货大楼后面的小巷内。寂静的院落里，陈旧的办公大楼空荡荡的。按照本地的习惯，正月十五之后，才是真正收假的时候。
庆阳市工业局副局长杨生颖性情爽朗，了解我的来意之后，招呼相关部门的两个科长参与采访。在大概介绍了工业布局规划方面的一些情况之后，便开始了闲谈，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工业企业行政管理工作的官员，杨已经是一个资深的专家。
“就以前来说，石油企业的贡献究竟有多大?庆阳市多年的发展现状有目共睹。庆阳是一个农业大市，目前工业比例占GDP54％，按照常理来说，至少应该转移农业劳动力在50％以上，但庆阳目前的农业人口还占80％多，”杨生颖解释说，“因为80％的工业利润是长庆油田创造的，你可以看出来，石油上实际吸收了多少地方劳动力?除了能源这一块，庆阳市工业基础非常薄弱。能源企业在地方的产业链太短，基本只有一个采油环节，所以庆阳作为能源输出型城市的这种局面急需改变，这种情况也正在改变。”
“世界上40％的能源开发城市，基本上在能源枯蝎后要报废的，我们要从中吸取教训。同样是石油开采，大庆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好的例子。大庆的石油储量已经基本枯蝎，但大庆基本是就地加工消化，成品输出，城市发展相当完善。虽然现在油不多了，但不至于因能源的枯竭而瘫痪。一个坏的例子，是玉门油田，玉门市因石油而建，主要人口是石油职工。石油枯竭之后，玉门石油搬到酒泉，玉门市成了一座空城。因为其他产业没有发展起来，数万主要消费人群迁移之后，城市基本就瘫痪了，留下污染的环境，人没法居住，一栋楼房卖五千块钱没人要，这是多惨的教训?地方政府只好另寻出路，代价是巨大的。”杨副局长说。
被称为新中国石油工业“摇篮”的甘肃省玉门市，在2003年遭遇了惨痛的集体搬迁。中石油批准玉门油田集体搬迁，其中的原因是石油的枯竭和环境的污染。这一举措对于玉门地方政府可谓是致命的一击。
“我们到山东东营胜利油田去考察过，同样是石油开发，但结果很不一样。目前东营的石油机械装备远销全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了当地产业支柱。”杨生颖认为，能源地区的发展目光一定要长远，可持续发展是必须严肃考虑的，“最初的定位是什么，政策支持和努力方向是什么，决定最后的结果。”杨生颖说，对于新一轮的能源工业开发，他的焦虑大于喜悦。“显然不能继续搞廉价资源输出了，如果不能就地加工转化，不能延伸产业链，提升产品附加值，地方经济发展的前景就不会乐观。”
十年多年前庆阳卷烟厂与合水卷烟厂被迫关闭，杨局长至今十分痛心，“当年的合水卷烟厂产品销路非常好，我们去考察的时候，一排排外地货车等在库房门口，卷烟厂的税收几乎是合水县财政收入的全部，黄土高原旱地非常适合种植烤烟，农民那些年种植烤烟得到不少实惠，但是这个财路莫名其妙地断了。这几年庆阳的农产品加工出口，就是一个白瓜子比较好，占到全国出口量的70％。地方工业基础薄弱，老百姓只能走几千里路打工。”
“如果庆阳能被列为国家重点能源化工基地，政策力度会很不一样，结果就大不相同了，”杨局长说，“至少应该当争取个全国循环经济示范区。经济长期滞后的老区，实在太需要给与特殊的政策支持了，勘探、前期工作每一步都需要钱。看看周边地区，’延安和宁夏都有国家的政策倾斜。地方权力弱小，很多时候，地方政府与央企的协调能力有限。”杨局长举例说，油气管道运输之后，采油年产量到底是多少，地方难以准确知道，就需要企业配合。
当然，杨生颖并不赞成引进中小民营企业来做能源开发，“无论如何，央企在投产能力、执行国家政策以及遵守法规制度、落实环保标准方面都毕竟会做得更好一些。目前引入的几家煤炭开发企业，陆续也有一些化工企业进来，这样可以形成相互竞争的局面，这对地方来说是个好事情。”
由于地质结构的特殊，庆阳地下的煤层很深，“这里不像鄂尔多斯、山西等地煤层很浅，私人随便可以挖煤，有那么多煤老板。这边只能靠大型企业的投资。地方没有人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工业局的郭科长说。
“作为长期以来的廉价劳务输出地，庆阳人每年光给铁路和公路客运贡献了多少钱?这个账谁都可以算得出来。”一位政府官员说， “如果说我们的资源开发仅限于原材料廉价输出，有一天资源开发完了，当地老百姓还靠这样外出漂泊打工过日子，那我们的能源开发算得上成功吗?”
政府的梦想
“富饶的贫穷”令人难以忍受。
在给国家调研组提供的汇报材料中，庆阳市政府罗列的困难是：石油开发的难度大，地质勘察程度低，项目核准进度慢，基础配套设施滞后。在庆阳市政府提出的能源化工基地和西电东送基地规划目标和项目布局中，无不体现着政府欲将能源就地转化为产品的强烈愿望。该汇报材料中的项目计划书上写道，2015年，庆阳将有235亿千瓦时的电力需要向外输送，2020年则接近438亿千瓦时电力需要向外输送。显然，地方政府将新一轮能源开发当作推进工业化、城镇化和调整产业结构的重大机遇。
甘肃省政府对庆阳市能源开发抱有极大的期望，2009年提出的“中心带动，两翼齐飞、组团发展”战略构想，其中的一翼便是庆阳市的能源开发，而另一翼则是指河西走廊的风能、太阳能等新能源开发。
董志镇的宁静将迅速被打破。经过地方的争取，高层的反复协商，300万吨的炼化厂已经建成，能源就地转化成品迈出了现实的一步。整体搬迁到董志镇的庆阳石化公司，来自庆城县马岭川。在该项目的描述中，所有装置一律按国际一流标准配置，并规划近期500万吨，中期800万吨，远期1000万吨的目标。
长庆油田目前产油当量为312万吨，并且逐年在增加，预计到五年之后将超过大庆，成为中国第一大油田。
企业和地方政都在计算利润和税收前景，在企业的计 算中，如果产能达到300万吨以上，则实现销售收入162亿元，利润总额6，96亿元，上缴税金30.64亿元。在政府的计算中，目前已经投产或开工的所有基础建设、土地经营和能源企业，将在未来三年里直接为地方财政带来200亿的收入。
“庆阳市煤炭工业加工项目规划书已经做出来了，我们花了几十万元，就是希望能最终得到国家政策的扶持。这十分关键。”工业局副局长杨生颖说，“这么大的能源开发规模，如果所有的产业链条全部启动起来，应该能转移一大批农业劳动力吧。如果农民技术水平不够，我们可以培训。对于失地农民而言，长期的生计是最大的问题，如果能够顺利地转移劳动力，岂不是和谐稳定之本?”
而事实上，董志镇300万吨炼化厂实际只需要技术工作人员500人。“数字化控制作业，对普通人力的需求大幅度减少。加以开采和炼化对技术的要求，指望这一环节转移本地劳动力，是不现实的。”杨生颖说，“地方要更好地发展经济，增加财政收入，转移安排劳动力，只能指望能源带动的相关产业链。包括交通运输、餐饮娱乐、酒店服务在内的第三产业。服务业吸收劳动力的潜力很大。”
2010年2月23日，长庆桥镇，泾河在甘肃的最后一个弯道，这块陕甘交界的河川正在变成巨大的工地，巨幅标语昭示着该地的梦想：国家级能源工业基地。进行了三年的土地整理工程接近尾声。拆了一半的商店和饭馆还在营业，在被挖掘得坑坑洼洼的街道两边，开发办临时租用的机械厂的旧楼上，办公条件相当简陋。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依然是长庆油田生产和生活的基地之一，目前仍有长庆石油机械厂的一个分厂在继续生产。
在当地人的记忆中，长庆桥镇也曾经是相当繁华的城镇之一。目前继续生产的长庆油田采油机械的生产基地年产值9亿元，分厂杜厂长介绍说，每年生产的4800台抽油机全数供应长庆油田。这一劳动密集型企业，吸收劳动力的门槛很低。“企业社会化用工之后，大量吸收本地的劳动力，工人由工厂培训，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长庆桥附近人口。”杜厂长说。
“按照政府的工业布局规划招商引资，土地整理基本完成。鄂尔多斯、山西和温州的地皮商也来了，这些地皮商人口气很大，一亩地多少钱随便报，他们的目的就是圈地炒地皮。但是长庆桥川道土地紧张，土地整理相当困难，出卖土地不是政府的初衷。”开发办一位工作人员介绍说。
“高速公路、铁路修通之后，这里将成为巨量的能源加工材料和成品运输中转站。我们将争取融入西安经济圈，构建东西部产业对接的桥头堡和绿色循环经济示范区。”开发办负责人说。
甘肃省政府将长庆桥镇定位为一个省级能源化工业园区和物流中心，并希望其成为全省新的增长极。这种设想对接着宁正煤区。从长庆桥出发，沿着泾河川向东十几公里，便是正在投资建设的宁县南部年产量800万吨的新庄煤区，继续前行几十公里，便是正宁县产量1200万吨的核桃峪煤区。按照省政府规划，能源开发应该带动长庆桥、正宁西峰、沿环江在内的4个工业集中园区，发展石油化工、煤电、煤化工、精细化工、建材五大产业，形成能源开发衍生产品的再加工。
“谁都能看到能源开发的高回报，但往往很少有人担心其中的高风险和高污染，”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政府工作人员说，“因为能源开发的高投入，引进实力最强的央企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结果会怎么样?”这位工作人员对于地方政府与央企的协调谈判能力忧心忡忡， “庆阳在与能源企业的关系方面，有太多的经验和教训，都是新一轮开发应该吸取的。”
新分利模式想象
空旷的田野里，一组橘黄色的抽油机日夜不停息地工作。在栅栏围起来的油井周围，没有一个看守的工人。这样的油井遍布庆阳境内。两三个农民站在路边抽着烟东张西望，完全无视夕阳下这新鲜的风景。 “现在都是数字化管理，哪有人啊，他们的办公室有监控器，监视周围好几里地的油井，根本不用人去照看。”一位农民对采油工作原理似乎十分了解，他指了指地面说， “抽出的油根本见不到，直接从管道送到咸阳炼油厂去了。这个大炼油厂建成之后，就不用送到咸阳了。看见院子里的那个大油罐了吗?一毫米就是一吨油。”他指了指远处采油站院子里圆形的硕大油罐。
丛式油井，是为了节约土地而采用的新型抽油模式，一个占地半亩大的钻井台，地下采用斜井的方式可延伸到几公里。西峰油区的油层大多属于超低渗油层，需要采用注水的方式，将石油从页岩层挤压出来。当地人也因此担心回注水对地下水层的污染。
“这显然是不懂，油井开采至少在1000米到1500米以下，而一般饮用水最多在400米左右，”在长庆油田采油四厂工作的贾先生解释说，1000米以下的水，矿物质含量很高，本身就无法饮用。 “应该说长庆油田的采油工作相当规范，抽出的水都会注回去。你去看看陕北那些民营的油井，抽出来的水在地里淌着，到处都是烂泥汤，谁管?”
“西峰油田采油成本很高，采油越多越亏损，但是上面的指标要完成。但国家有任务和指标。国家考虑的不光是经济效益，还有战略意义。”长庆石油采油二厂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
当地有人认为，正是因为新的巨量石油和天然气的发现，阻止了长庆油田搬迁的步伐，新建炼化厂的职工生活住宅区已经建在了庆阳市新城区。“事情终于有了好转，”西峰区石油办的一位主任说，“这些事情都是省委省政府与中石油协调，地方政府奔走努力的结果。”
在本次采访过程中，记者反复听到《3.16会议纪要》。2006年元月1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专门就陇东油田开发作出重要批示，3月16日，国家发改委、环保总局、国务院能源办等部门前往庆阳调研后，促成甘肃省政府与中石油集团关于加快陇东油区发展的文件签署，也就是《3.16会议纪要》。这一文件成为石化基地建设的指导性文件，经常被看作是企业和地方建立新型合作关系的起点。
“采油区的治安工作后来交给地方来负责，每年付给地方政府7000万元作为治安工作的费用，情况很快得到了改观。”长庆油田采油二厂某分公司负责人说。
对于地方政府来说，要拿到这笔钱，就得切实负起责任。由市级政府到县级政府，再到乡、村，甚至到村民小组，将治安任务一层层地压下去，在涉油地区，油井的安全由村组开始，向上层层负责。“新的治安治理模式取得明显成效，连续几年来，涉油治安发案率直线下降。另一方面，石油上现在把全部采前工作交给地方来完成，这几乎占总投资量的近一半。”该负责人说。
“目前没有什么新的分利模式，还是按照旧有政策走的，但其他方面，有很多的积极合作。”一位政府官员说。庆阳市政府对长庆石油的采油工作，给与了极大 说，“土地还是一样，这边卖那边租，只不过中间一个差价而已，咱们中间赚了钱，还能种地。稍远一点的乡镇很多人外出打工，闲置的土地很多。”在新庄村，政府希望农民有效利用仅剩的土地，于是组织家家经营蔬菜大棚，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告诉我们，全家都在城里工作，只剩下她在村里经营大棚，只是因为喜欢活动活动。 “我家在城里有楼房，我不愿意去，哪有这边宽敞?空气也好。”
“目前我们的第四版城市规划已经完成，在编制各项专业规划，比如绿地、水系规划、交通，电力规划的过程中，都考虑到城乡一体化，包括教育布局的调整，城乡共享教育资源、改革成果。这几年规划了几个大型医院，城乡道路建设，公共服务建设都统一考虑，包括乡镇，没有规划不能建设，为了避免重复建设的资源浪费。可以肯定地说，目前的基础设施建设，没有低水平的。”张志坚说，“我们的土地是高度垄断的，并且管理使用非常严格。”
“支撑这么大的城市建设规模，目前庆阳市的财政水平还远达不到投资需求，所以我们目前有三大融资渠道，一个是政府投资，这在过去是没有的。从2007年开始，政府投资2000万，200 8年5000万，2009年增加到6000万。从煤炭资源的拍卖转让的收益，政府每年还拿出相当一部分。第二个途径是争取国家信贷支持，去年年底我们争取到银行10亿贷款。第三个途径是经营城市，市政府完成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之后，就开始经营土地。另一部分是大量的社会投资，比如地上建筑房地产之类，庆阳农村社会蕴藏着巨大的资金，储蓄余额多少年来在全省都在前列。”
生态前途
苍茫起伏的黄土沟壑正在告别寂静。在宁县南部的新庄煤田附近，几位当地农民站在不远处的沟畔上聊天。 “煤很多，要挖几十年，将来估计跟山西差不多，天都是黑的了。”其中一位农民说。毫无疑问，一个新的煤炭工业城镇，将很快在他们眼前干涸的沟川里海市蜃楼般升起。
庆阳市北部的子午岭原始林区，保存相对完好，因此在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庆阳市不算严重缺水，但水资源前景并不乐观。人工集雨工程已经进行多年，区域内的河流水域被再次精打细算。北部缺水地区期待国家扶贫项目“扬黄人饮”续建工程供水。
“水利工程长期投入不足，致使许多水资源流失，流到境外去了。”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不过近几年水利工程投入力度很大，企业出资，地方政府具体操作，新一轮的水资源整理工程正在进行。投资规模很大。”
无论是已经开启前期工程正宁1200万吨的核桃峪煤区，还是宁县已经完成土地整理的南部煤区，以及已经投产的环县刘园子煤区，都将不可避免地成为煤炭工业集中区。可以预期的水资源需求将十分巨大。针对新的用水需求，市政府制定了包括境内8条地表河流在内的新一轮水利工程。
本地许多人最担心的是地下水层的破坏。“黄土高原生态本来就十分脆弱，一旦破坏将很难恢复。”陇东学院一位学者说，“几十年的石油开采，庆域县的地下水已经基本只能作为工业和清洁用水，必须对能源开采的环保水平提出更高的要求。”
很多人担心炼化厂投产后的污染问题，庆阳市常务副市长张志坚说， “新建的炼化厂生产和环保技术水平是目前国际最先进的，而且远离人群。在炼化厂和居住生活区之间，我们规划了6000亩的生态防护林，这也是一笔巨大的投入，环保基本没有问题。”
不仅仅是自然生态的问题。大量煤区和工业基地的建设，必将引入大量外地劳动力。“虽然政府希望能源和相关化工企业能就地用工。但是这毕竟不是地方政府单方面说了算，存在一个劳动力素质问题。”庆阳市工业局副局长杨生颖说，“我们希望能源企业带动的相关产业，能解决所在地一个镇的劳动力就业问题，就已经很不错了。”
改变是必然的。许多人担心随着能源的进一步开发和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将不可逆转地改变当地的社会生态，尤其是围绕煤区和工业区新兴起来的城镇。
“可以回头看看山西、鄂尔多斯和陕北油区，有需求就会有满足。当你想要的东西到来的时候，不想要的东西也会随之而来，”在兰州工作、春节回家过年的米先生说，“尽管目前有更高的技术标准要求，但环境污染不可能绝对避免。另一方面，将来这些地方肯定会有宾馆、夜总会、卡拉OK，甚至色情服务，这些都会改变本地现有的社会结构和民风，社会治安也成问题。只不过农民目前还没有这些意识。”
“新兴能源型城镇将会遇到很多问题，地方政府应该多吸收其他地方已有的教训，如何在付出代价的同时最大限度地让地方发展起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政府应该避免盲目模仿，急于求成，要重视创新。”陇东学院教授李建荣说。
这里是西北黄土高原最高处，海拔1600米。如果不是巨量的煤和石油的发现，这里很可能继续被人们所遗忘。
中国西部“能源走廊”鄂尔多斯盆地，同样给它的西南部地区甘肃庆阳市以极大的馈赠。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持续的勘探，使该市地下资源储存逐渐浮出水面，并且有了新的名字——“陇上油都”或“陇上煤海”，而在此之前，它被称为“陇东粮仓”。在史志记载中，庆阳是华夏农耕文明的发祥地，周代先祖在此开始了相当久远的农业生活。占全市人口总量80％多的农业人口靠天吃饭，截至21世纪初，农业依然是该地主要的生存方式，但在市场经济背景下，农业一直在贬值。
在黄土沟壑纵横中，这里难得地保留着世界仅存的面积最大的一整块黄土残原。无论乘车从西安，还是从宁夏银川出发，一路高速飚车使你酣畅。由于经济发展的滞后，进入从甘肃庆阳境内，道路质量的突然下降会让你不适。
2010年2月18日，农历正月初五。甘肃庆阳市。黄土高原的沿途寂静寥落，微热的太阳下，积雪的融化使空旷的土地颜色变得深褐，大部分田地里种着冬小麦。田野上到处可见正在兴建的铁路和高速公路的铺设工地，冬季暂停施工。一年中的忙碌喧嚣还没开始。
庆阳市董志镇。在地理书上，董志原面积910平方公里，十年前的航拍图片中深浅不一的绿色方块，告诉这块黄土地在贡献什么。人们一直希望土地能产生更多的价值。
“种地挣不了钱。大部分中青年都外出打工。”同行的出租司机说。同本地绝大多数人一样，这位四十多岁的司机对将要修通的高速公路和铁路十分憧憬。
“修通高速公路，去西安只有不到三个小时。这里外出打工人口很多，地理条件又差，出门就要翻山越岭，真是件辛苦的事，老百姓都希望交通条件能变好点。为什么现在才修建高速公路、铁路?就是因为要开采煤和石油。”汽车停在公路边上，指着董志镇不远处已经基本建成的300万吨石油炼化厂，出租司机解释说，“要是没有大的利益，谁会花那么大的投资修路?”
庆阳市长途汽车南站。每年正月都有大量的直接往来于深圳、东莞、天津胜芳等地的长途汽车，成群结队的青壮年男女拖着大小包裹长途奔波。市政府一位中层官员证实了出租司机的说法，“近十几年来，庆阳老百姓的收入主要靠外出务工，农民盖房子、娶媳妇都靠外出打工挣钱。农民打工每年为本地带回几十元亿财富。”
当记者追问能源开发改善民生的情况时，这位官员说，能源开发还在起步阶段，还没给老百姓带来什么直接的实惠。“虽然只是起步阶段。但对庆阳来说是一个大机遇，这几年能源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投资巨大，我们已经抓住了这一轮机遇。”
新掘金机遇
2010年2月19日，农历正月初六。在记者搭乘的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上，挤满了身穿各种款式低廉品牌衣装的男女，他们都是出门打工和走亲访友的农民。沿途不断停歇的班车，等待一个又一个沿途捎礼带信的散漫乘客，令急着赶路的人不胜焦虑。这趟80公里的山路要经过两个河川，才能到达庆阳市。
能源勘探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接下来的几年，在庆阳市陆续发现了巨大储量的石油、煤和天然气。本地人依然清晰地记得持续十多年的勘探过程。“飞机在山沟里飞来飞去；从深沟里回来的石油职工经常到村里来买吃的。”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赵姓老人告诉记者，“那都是国家的事，老百姓不关心这个。”说完，他继续散漫地抽烟。老人的家住合水县段家集往西的沟川正前岭。短短几年之内，段家集正前岭至台水县城的整个川道，布满了大小上百个橘黄色的油井和采油站。
庆阳市石油天然气总储量为40亿吨，占鄂尔多斯盆地总资源量41％，已探明储量为16.2亿吨。2004年以来勘探预测的煤碳储量则为1324亿吨，相当于50个大同矿区(2004年长庆油田公司勘探开发研究院提出的数据则为2360亿吨)，接近世界七大煤田之一的俄罗斯顿巴斯煤田。预测煤气储量为1 3588亿立方米，目前已经查明千米以浅的煤炭储量为160亿吨。“庆阳市的每平方米土地下，都有十几吨煤和石油。”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
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它开始迅速地改变当地原有的面貌。
从董志镇往北30公里，到达市政府所在地西峰区。这个由小镇发展起来的城市，几十年来一直维持着7.5平方公里的城市面积，常住人口不到20万人，似乎与当地富裕的能源输出很不相称。城市规模的一直不变，并不是因为地形的限制，而是经济发展长期缓慢。“财政一直很困难，没有钱是个实在的问题，”市委某办公室一位姓李的主任说。
同车乘客张先生是当地一位中学教师，他告诉记者，上世纪90年代后期有段时间，一年只能发半年的工资，“剩下的部分，就用面粉、食用油和一些日用品代替，地方财政困难到了这种地步。很难想象吧?”
然而，2007年以后，西峰区城市飞速向南延伸了12.5公里。几条宽阔的大道纵横，路边高层建筑林立。“地下水电煤气管道设施是全国一流的，一米相当于一间房的成本。”一个看守工地的人说。新建市区连片树立的高层建筑中，最为醒目的是已经建成的市委和政府办公大楼，和与之遥相呼应的西峰油田总部大楼。
都是因为有了钱——新的投资高潮来自新的掘金机遇。2009年，大量能源开发、城镇化建设和社会商业开发投资，使庆阳市的GDP增长速度迅速攀升为15.3％，经济总量轻松地跃升为甘肃第二，仅次于甘肃省会城市兰州。
新的能源机遇使中石油长庆油田停下了搬迁的脚步。甘肃省对庆阳的能源开发抱有极大的期望，“省上将庆阳定位为能源基地，并提出中心带动、两翼齐飞的战略构想。从我们部门的设置可以看出来，我们归刚刚成立的能源办管。”西峰区石油办孙主任告诉记者。作为新设立的部门，石油办负责协调地方与石油企业的关系。
从2007年到2008年，庆阳市已经陆续拍卖和转让了已经探明的煤炭资源开采权。“年产能1200万吨的正宁核桃峪煤矿，最初以43.7亿拍卖给了华煤，但是华煤实际上没有这么多资金。后来华煤被华能集团收购，采矿权目前属于华能了。核桃峪矿区建矿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市工业局李科长说，目前华能集团等四家大型企业已进驻圈地，开工建设煤矿，煤电、煤化工、建材等项目。2010年2月7日，国务院发改委正式批复占地1000多平方公里、煤炭储量71吨、总投资118.9亿元的宁正矿区总体规划。
不愉快的老故事
庆城县马岭川，距离庆阳市庆城县西北30公里，是庆阳人最熟知的富足繁华的城镇之一。这座扎根在黄土高原沟川之间的城镇，由于周边石油资源密集，曾经是中石油长庆石油勘探局所在地，最多的时候居住着至少3万石油机关和生产单位的职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马岭镇是庆阳青壮年劳动力淘金的地方。“现在的马岭川，不要说空气，连草都是黑的。”一位曾在当地工作过的石油职工说。
目前这座城镇已经基本废弃，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作业油井。在这段窄小的黄土沟川里，大量废弃的办公楼、住宅楼和厂房、淘汰的设备，呈现出一派不胜荒凉的景象，当地人戏称之为“鬼城”，石油单位搬离之后，长期蹭水蹭电的当地老百姓，用水用电重新成为问题。
这里只有靠山吃山的农民和石油职工，中国长期的城乡贫富悬殊，在这里实际表现为企业职工和地方农民之间的贫富悬殊。
“以前石油上的人跟咱不来往，石油上的人都很有钱。也看不起咱。”从庆城搬往西峰居住的杨先生对记者说，“我有个表哥就是石油上的正式职工，我们从小就羡慕人家，在他们面前咱很自卑。”杨先生今年四十多岁，目前在庆阳市西峰区南郊经营建材生意，开着一辆价值十万的汽车。在带我去三十里外的油井参观时，他一路都在述说他所熟知的石油与地方的恩怨，“我的亲戚最能说得清楚，他是技术工程师，技术方面的问题你也可以问他。”他随手拿起手机联系这位表亲，但对方正在西安过年，还没回来。
自上世纪70年代，长庆油田开始在庆阳采油，最初由兰州军区负责，70年代初，原庆阳政府所在地庆城县，成为长庆石油新的工作重镇。上世纪80年代，长庆油田交属中石油。1998年，中石油长庆石油勘探局总部撤离庆阳迁至西安，机关单位绝大多数二线职工、家属都搬往西安北郊的数万人口的生活区。目前庆城县仅剩采油二厂和部分办事机构，大部分职工的家安置在西安，正月初七收假之后，职工才陆续返回庆城工作。
长庆石油起步于庆阳，在庆阳吸收了大量的劳动力，同时有许多职工来自全国各地。同计划经济时代的许多国企一样，整个油田自成一个封闭的生活圈，石油单位基本跟地方很少来往。“那时候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杨先生说，“石油上就是国家工人干部嘛，农民就是种地，分得很清楚。但说老实话，庆阳人确实为石油做了很大的牺牲，从最初的基本生活资料的支持，土地资源供应，到后来对环境污染的承受。按理应该得到回报。”
许多庆阳本地人对长庆油田机关1998年的搬往西安耿耿于怀。关于这一巨大社会财富的流失，在庆阳流传着很多版本。在杨先生看来，是长庆石油选择了西安，“西安毕竟是省会城市，从生活条件来说，怎么说也比庆阳要好吧。”杨先生说，“从庆阳的角度来说，单从最简单的道理来看，谁都能算清一笔账，这么庞大数量的高收入人口，光生活消费一项，就能给地方带来多大的经济利益?庆阳地方总不是傻子吧?不至于算不来这笔账。”
而来自长庆石油采二厂的老职工的解释则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有一段时间，企业和地方关系很不好，“本来想从马岭和庆城迁往西峰市，但政府不给批地，漫天要价。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西峰的水资源不够。水资源能成什么问题，对石油上来说，打井能算什么难事?”这位员工解释说，“当时政府的观念比较落后，没有算明白这笔账。等明白过来已经成为事实。”
上世纪90年代后期，长庆油田和庆阳地方有过一段相当糟糕的关系。“市场经济改变了人们的观念，”庆阳市委一位工作人员说，“本地资源富裕，但老百姓享受不到好处，不光是老百姓不满意，政府也不满意。以前石油是国家战略能源，但是市场经济之后，它同样是财富，中石油作为上市公司，也在赚钱啊!但那一阶段它实际上没有给地方的发展带来什么利益。”
石油巡线员野外作业，可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一个荒山沟油井的看井人，可能会夜里遭到数十个不明身份者的围堵。这都是90年代以来发生在产油区实在的事情。市场经济带来的观念转变与利益驱动，导致许多非法活动的发生和蔓延。据介绍，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庆阳市北部主要产油区，各种偷盗原油、甚至监守自盗的现象不断发生，长庆油田一度成为全国石油开发社会治安恶化的重灾区。
“关系最不好的时候，当地老乡把石油上的人叫‘石油鬼子’，石油上到山里打井，被说成‘石油鬼子进村’，实际上就是财富不能分享，所以不满。”老家在庆阳华池县油区的政府职员李先生说，“偷油的事很常见，甚至许多偷油现象根本就是内外勾结、相互分成的，这些事情当地老百姓都很清楚。有些事情甚至是公开的，比如有的油井开采之后，本来油量很不错，但是报告说含油量少，不值得开采，接着转手给地方私人包井，然后私下分成。如果包三四口井，一年少说也挣百十来万吧。别人挣钱，你不眼红?现在本地家产几百万的人，多得数不过来。”
“另一方面，90年代后期许多外部政策的变化，也造成农民的许多现实困难，比如华池、环县这样的地方，老百姓就是靠山吃山，以前一户农家放养50只羊，几乎就算是中等收入家庭了，但是封山育林断了财路，老百姓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李先生嘲讽地说，“于是，陕北成了榜样，人人都知道陕北人偷油成风，不偷白不偷。陕北人的厉害在于，不只是偷油，他们能想各种办法从石油上弄到钱，比如村民联合起来，阻挠油井开采，拦挡拉油车辆收费等。一个目的就是要钱。”
“上世纪90年代后期，石油职工与地方群众的冲突，甚至到了令人胆寒的程度，有的地方数百群众和石油上对着干。油井上组织职工，开着油罐车拉着高压水龙头和老百姓打架，甚至打死人的事情都有，只不过经常被压下来，不为外界所知。油田在地方的事情越来越难办。实际上谁都知道，解决治安问题是需要成本的，如果不与地方政府搞好关系，这些问题永远得不到根本的解决。”长庆石油采二一位老职工回忆说，“说到底，就是利益的问题。市场经济时代了，地方长期以来这么穷，你要地方政府的配合，总得分给地方利益，给老百姓实在的好处吧。”
资源城市报废的梦魇
对于陕北油区老百姓从石油开发中获得的实惠，大多数庆阳农民始终是羡慕的。几年前大量的偷油、私自掘井、炼油现象，在许多老百姓口中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他们都发了，陕北的油老板和山西的煤老板一样，一年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你去定边那里看看，真是花天酒地啊，一顿饭两三千块钱算什么，歌厅小姐满街都是，同样是挖石油，我们这边有什么?庆阳人老实。老实有什么用?”在前往西峰的长途车上，一位姓胡的合水县农民说，这位农民四十出头，几年前曾在长庆油田陕北定边采油四厂打。 在石油上打工能挣到钱吗?胡先生摇头表示遗憾。“没你想象得那么乐观，打工就是为了挣钱，我在定边看油井，当巡线工，没有技术的你只能干这个。在荒山野岭里呆着，每天就是无聊。我的工作就是白天打牌、看电视、休息，晚上和几个同事出门，看看有没有偷盗设备的、打孔偷油的。”胡先生说，“石油上的工资是分三六九等，像我们就属于末等，一个月也就挣一千来块钱。当地老乡偷油都是成对结伙，弄不好你就要被打。像这种工作只能年轻人来干。说老实话，年轻人到大城市去就是摘建筑，谁一个月挣不到一千来块钱?”于是，胡先生干了两三年后，再也没有回到油井上去，而是转向天津胜芳打工，在一家家具厂上班，一年收入三万多。
2010年2月23日，农历正月初十。庆阳市工业局坐落在大什字街东面的民生百货大楼后面的小巷内。寂静的院落里，陈旧的办公大楼空荡荡的。按照本地的习惯，正月十五之后，才是真正收假的时候。
庆阳市工业局副局长杨生颖性情爽朗，了解我的来意之后，招呼相关部门的两个科长参与采访。在大概介绍了工业布局规划方面的一些情况之后，便开始了闲谈，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工业企业行政管理工作的官员，杨已经是一个资深的专家。
“就以前来说，石油企业的贡献究竟有多大?庆阳市多年的发展现状有目共睹。庆阳是一个农业大市，目前工业比例占GDP54％，按照常理来说，至少应该转移农业劳动力在50％以上，但庆阳目前的农业人口还占80％多，”杨生颖解释说，“因为80％的工业利润是长庆油田创造的，你可以看出来，石油上实际吸收了多少地方劳动力?除了能源这一块，庆阳市工业基础非常薄弱。能源企业在地方的产业链太短，基本只有一个采油环节，所以庆阳作为能源输出型城市的这种局面急需改变，这种情况也正在改变。”
“世界上40％的能源开发城市，基本上在能源枯蝎后要报废的，我们要从中吸取教训。同样是石油开采，大庆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好的例子。大庆的石油储量已经基本枯蝎，但大庆基本是就地加工消化，成品输出，城市发展相当完善。虽然现在油不多了，但不至于因能源的枯竭而瘫痪。一个坏的例子，是玉门油田，玉门市因石油而建，主要人口是石油职工。石油枯竭之后，玉门石油搬到酒泉，玉门市成了一座空城。因为其他产业没有发展起来，数万主要消费人群迁移之后，城市基本就瘫痪了，留下污染的环境，人没法居住，一栋楼房卖五千块钱没人要，这是多惨的教训?地方政府只好另寻出路，代价是巨大的。”杨副局长说。
被称为新中国石油工业“摇篮”的甘肃省玉门市，在2003年遭遇了惨痛的集体搬迁。中石油批准玉门油田集体搬迁，其中的原因是石油的枯竭和环境的污染。这一举措对于玉门地方政府可谓是致命的一击。
“我们到山东东营胜利油田去考察过，同样是石油开发，但结果很不一样。目前东营的石油机械装备远销全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了当地产业支柱。”杨生颖认为，能源地区的发展目光一定要长远，可持续发展是必须严肃考虑的，“最初的定位是什么，政策支持和努力方向是什么，决定最后的结果。”杨生颖说，对于新一轮的能源工业开发，他的焦虑大于喜悦。“显然不能继续搞廉价资源输出了，如果不能就地加工转化，不能延伸产业链，提升产品附加值，地方经济发展的前景就不会乐观。”
十年多年前庆阳卷烟厂与合水卷烟厂被迫关闭，杨局长至今十分痛心，“当年的合水卷烟厂产品销路非常好，我们去考察的时候，一排排外地货车等在库房门口，卷烟厂的税收几乎是合水县财政收入的全部，黄土高原旱地非常适合种植烤烟，农民那些年种植烤烟得到不少实惠，但是这个财路莫名其妙地断了。这几年庆阳的农产品加工出口，就是一个白瓜子比较好，占到全国出口量的70％。地方工业基础薄弱，老百姓只能走几千里路打工。”
“如果庆阳能被列为国家重点能源化工基地，政策力度会很不一样，结果就大不相同了，”杨局长说，“至少应该当争取个全国循环经济示范区。经济长期滞后的老区，实在太需要给与特殊的政策支持了，勘探、前期工作每一步都需要钱。看看周边地区，’延安和宁夏都有国家的政策倾斜。地方权力弱小，很多时候，地方政府与央企的协调能力有限。”杨局长举例说，油气管道运输之后，采油年产量到底是多少，地方难以准确知道，就需要企业配合。
当然，杨生颖并不赞成引进中小民营企业来做能源开发，“无论如何，央企在投产能力、执行国家政策以及遵守法规制度、落实环保标准方面都毕竟会做得更好一些。目前引入的几家煤炭开发企业，陆续也有一些化工企业进来，这样可以形成相互竞争的局面，这对地方来说是个好事情。”
由于地质结构的特殊，庆阳地下的煤层很深，“这里不像鄂尔多斯、山西等地煤层很浅，私人随便可以挖煤，有那么多煤老板。这边只能靠大型企业的投资。地方没有人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工业局的郭科长说。
“作为长期以来的廉价劳务输出地，庆阳人每年光给铁路和公路客运贡献了多少钱?这个账谁都可以算得出来。”一位政府官员说， “如果说我们的资源开发仅限于原材料廉价输出，有一天资源开发完了，当地老百姓还靠这样外出漂泊打工过日子，那我们的能源开发算得上成功吗?”
政府的梦想
“富饶的贫穷”令人难以忍受。
在给国家调研组提供的汇报材料中，庆阳市政府罗列的困难是：石油开发的难度大，地质勘察程度低，项目核准进度慢，基础配套设施滞后。在庆阳市政府提出的能源化工基地和西电东送基地规划目标和项目布局中，无不体现着政府欲将能源就地转化为产品的强烈愿望。该汇报材料中的项目计划书上写道，2015年，庆阳将有235亿千瓦时的电力需要向外输送，2020年则接近438亿千瓦时电力需要向外输送。显然，地方政府将新一轮能源开发当作推进工业化、城镇化和调整产业结构的重大机遇。
甘肃省政府对庆阳市能源开发抱有极大的期望，2009年提出的“中心带动，两翼齐飞、组团发展”战略构想，其中的一翼便是庆阳市的能源开发，而另一翼则是指河西走廊的风能、太阳能等新能源开发。
董志镇的宁静将迅速被打破。经过地方的争取，高层的反复协商，300万吨的炼化厂已经建成，能源就地转化成品迈出了现实的一步。整体搬迁到董志镇的庆阳石化公司，来自庆城县马岭川。在该项目的描述中，所有装置一律按国际一流标准配置，并规划近期500万吨，中期800万吨，远期1000万吨的目标。
长庆油田目前产油当量为312万吨，并且逐年在增加，预计到五年之后将超过大庆，成为中国第一大油田。
企业和地方政都在计算利润和税收前景，在企业的计 算中，如果产能达到300万吨以上，则实现销售收入162亿元，利润总额6，96亿元，上缴税金30.64亿元。在政府的计算中，目前已经投产或开工的所有基础建设、土地经营和能源企业，将在未来三年里直接为地方财政带来200亿的收入。
“庆阳市煤炭工业加工项目规划书已经做出来了，我们花了几十万元，就是希望能最终得到国家政策的扶持。这十分关键。”工业局副局长杨生颖说，“这么大的能源开发规模，如果所有的产业链条全部启动起来，应该能转移一大批农业劳动力吧。如果农民技术水平不够，我们可以培训。对于失地农民而言，长期的生计是最大的问题，如果能够顺利地转移劳动力，岂不是和谐稳定之本?”
而事实上，董志镇300万吨炼化厂实际只需要技术工作人员500人。“数字化控制作业，对普通人力的需求大幅度减少。加以开采和炼化对技术的要求，指望这一环节转移本地劳动力，是不现实的。”杨生颖说，“地方要更好地发展经济，增加财政收入，转移安排劳动力，只能指望能源带动的相关产业链。包括交通运输、餐饮娱乐、酒店服务在内的第三产业。服务业吸收劳动力的潜力很大。”
2010年2月23日，长庆桥镇，泾河在甘肃的最后一个弯道，这块陕甘交界的河川正在变成巨大的工地，巨幅标语昭示着该地的梦想：国家级能源工业基地。进行了三年的土地整理工程接近尾声。拆了一半的商店和饭馆还在营业，在被挖掘得坑坑洼洼的街道两边，开发办临时租用的机械厂的旧楼上，办公条件相当简陋。上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依然是长庆油田生产和生活的基地之一，目前仍有长庆石油机械厂的一个分厂在继续生产。
在当地人的记忆中，长庆桥镇也曾经是相当繁华的城镇之一。目前继续生产的长庆油田采油机械的生产基地年产值9亿元，分厂杜厂长介绍说，每年生产的4800台抽油机全数供应长庆油田。这一劳动密集型企业，吸收劳动力的门槛很低。“企业社会化用工之后，大量吸收本地的劳动力，工人由工厂培训，其中相当一部分是长庆桥附近人口。”杜厂长说。
“按照政府的工业布局规划招商引资，土地整理基本完成。鄂尔多斯、山西和温州的地皮商也来了，这些地皮商人口气很大，一亩地多少钱随便报，他们的目的就是圈地炒地皮。但是长庆桥川道土地紧张，土地整理相当困难，出卖土地不是政府的初衷。”开发办一位工作人员介绍说。
“高速公路、铁路修通之后，这里将成为巨量的能源加工材料和成品运输中转站。我们将争取融入西安经济圈，构建东西部产业对接的桥头堡和绿色循环经济示范区。”开发办负责人说。
甘肃省政府将长庆桥镇定位为一个省级能源化工业园区和物流中心，并希望其成为全省新的增长极。这种设想对接着宁正煤区。从长庆桥出发，沿着泾河川向东十几公里，便是正在投资建设的宁县南部年产量800万吨的新庄煤区，继续前行几十公里，便是正宁县产量1200万吨的核桃峪煤区。按照省政府规划，能源开发应该带动长庆桥、正宁西峰、沿环江在内的4个工业集中园区，发展石油化工、煤电、煤化工、精细化工、建材五大产业，形成能源开发衍生产品的再加工。
“谁都能看到能源开发的高回报，但往往很少有人担心其中的高风险和高污染，”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政府工作人员说，“因为能源开发的高投入，引进实力最强的央企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结果会怎么样?”这位工作人员对于地方政府与央企的协调谈判能力忧心忡忡， “庆阳在与能源企业的关系方面，有太多的经验和教训，都是新一轮开发应该吸取的。”
新分利模式想象
空旷的田野里，一组橘黄色的抽油机日夜不停息地工作。在栅栏围起来的油井周围，没有一个看守的工人。这样的油井遍布庆阳境内。两三个农民站在路边抽着烟东张西望，完全无视夕阳下这新鲜的风景。 “现在都是数字化管理，哪有人啊，他们的办公室有监控器，监视周围好几里地的油井，根本不用人去照看。”一位农民对采油工作原理似乎十分了解，他指了指地面说， “抽出的油根本见不到，直接从管道送到咸阳炼油厂去了。这个大炼油厂建成之后，就不用送到咸阳了。看见院子里的那个大油罐了吗?一毫米就是一吨油。”他指了指远处采油站院子里圆形的硕大油罐。
丛式油井，是为了节约土地而采用的新型抽油模式，一个占地半亩大的钻井台，地下采用斜井的方式可延伸到几公里。西峰油区的油层大多属于超低渗油层，需要采用注水的方式，将石油从页岩层挤压出来。当地人也因此担心回注水对地下水层的污染。
“这显然是不懂，油井开采至少在1000米到1500米以下，而一般饮用水最多在400米左右，”在长庆油田采油四厂工作的贾先生解释说，1000米以下的水，矿物质含量很高，本身就无法饮用。 “应该说长庆油田的采油工作相当规范，抽出的水都会注回去。你去看看陕北那些民营的油井，抽出来的水在地里淌着，到处都是烂泥汤，谁管?”
“西峰油田采油成本很高，采油越多越亏损，但是上面的指标要完成。但国家有任务和指标。国家考虑的不光是经济效益，还有战略意义。”长庆石油采油二厂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
当地有人认为，正是因为新的巨量石油和天然气的发现，阻止了长庆油田搬迁的步伐，新建炼化厂的职工生活住宅区已经建在了庆阳市新城区。“事情终于有了好转，”西峰区石油办的一位主任说，“这些事情都是省委省政府与中石油协调，地方政府奔走努力的结果。”
在本次采访过程中，记者反复听到《3.16会议纪要》。2006年元月1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专门就陇东油田开发作出重要批示，3月16日，国家发改委、环保总局、国务院能源办等部门前往庆阳调研后，促成甘肃省政府与中石油集团关于加快陇东油区发展的文件签署，也就是《3.16会议纪要》。这一文件成为石化基地建设的指导性文件，经常被看作是企业和地方建立新型合作关系的起点。
“采油区的治安工作后来交给地方来负责，每年付给地方政府7000万元作为治安工作的费用，情况很快得到了改观。”长庆油田采油二厂某分公司负责人说。
对于地方政府来说，要拿到这笔钱，就得切实负起责任。由市级政府到县级政府，再到乡、村，甚至到村民小组，将治安任务一层层地压下去，在涉油地区，油井的安全由村组开始，向上层层负责。“新的治安治理模式取得明显成效，连续几年来，涉油治安发案率直线下降。另一方面，石油上现在把全部采前工作交给地方来完成，这几乎占总投资量的近一半。”该负责人说。
“目前没有什么新的分利模式，还是按照旧有政策走的，但其他方面，有很多的积极合作。”一位政府官员说。庆阳市政府对长庆石油的采油工作，给与了极大 说，“土地还是一样，这边卖那边租，只不过中间一个差价而已，咱们中间赚了钱，还能种地。稍远一点的乡镇很多人外出打工，闲置的土地很多。”在新庄村，政府希望农民有效利用仅剩的土地，于是组织家家经营蔬菜大棚，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告诉我们，全家都在城里工作，只剩下她在村里经营大棚，只是因为喜欢活动活动。 “我家在城里有楼房，我不愿意去，哪有这边宽敞?空气也好。”
“目前我们的第四版城市规划已经完成，在编制各项专业规划，比如绿地、水系规划、交通，电力规划的过程中，都考虑到城乡一体化，包括教育布局的调整，城乡共享教育资源、改革成果。这几年规划了几个大型医院，城乡道路建设，公共服务建设都统一考虑，包括乡镇，没有规划不能建设，为了避免重复建设的资源浪费。可以肯定地说，目前的基础设施建设，没有低水平的。”张志坚说，“我们的土地是高度垄断的，并且管理使用非常严格。”
“支撑这么大的城市建设规模，目前庆阳市的财政水平还远达不到投资需求，所以我们目前有三大融资渠道，一个是政府投资，这在过去是没有的。从2007年开始，政府投资2000万，200 8年5000万，2009年增加到6000万。从煤炭资源的拍卖转让的收益，政府每年还拿出相当一部分。第二个途径是争取国家信贷支持，去年年底我们争取到银行10亿贷款。第三个途径是经营城市，市政府完成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之后，就开始经营土地。另一部分是大量的社会投资，比如地上建筑房地产之类，庆阳农村社会蕴藏着巨大的资金，储蓄余额多少年来在全省都在前列。”
生态前途
苍茫起伏的黄土沟壑正在告别寂静。在宁县南部的新庄煤田附近，几位当地农民站在不远处的沟畔上聊天。 “煤很多，要挖几十年，将来估计跟山西差不多，天都是黑的了。”其中一位农民说。毫无疑问，一个新的煤炭工业城镇，将很快在他们眼前干涸的沟川里海市蜃楼般升起。
庆阳市北部的子午岭原始林区，保存相对完好，因此在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庆阳市不算严重缺水，但水资源前景并不乐观。人工集雨工程已经进行多年，区域内的河流水域被再次精打细算。北部缺水地区期待国家扶贫项目“扬黄人饮”续建工程供水。
“水利工程长期投入不足，致使许多水资源流失，流到境外去了。”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不过近几年水利工程投入力度很大，企业出资，地方政府具体操作，新一轮的水资源整理工程正在进行。投资规模很大。”
无论是已经开启前期工程正宁1200万吨的核桃峪煤区，还是宁县已经完成土地整理的南部煤区，以及已经投产的环县刘园子煤区，都将不可避免地成为煤炭工业集中区。可以预期的水资源需求将十分巨大。针对新的用水需求，市政府制定了包括境内8条地表河流在内的新一轮水利工程。
本地许多人最担心的是地下水层的破坏。“黄土高原生态本来就十分脆弱，一旦破坏将很难恢复。”陇东学院一位学者说，“几十年的石油开采，庆域县的地下水已经基本只能作为工业和清洁用水，必须对能源开采的环保水平提出更高的要求。”
很多人担心炼化厂投产后的污染问题，庆阳市常务副市长张志坚说， “新建的炼化厂生产和环保技术水平是目前国际最先进的，而且远离人群。在炼化厂和居住生活区之间，我们规划了6000亩的生态防护林，这也是一笔巨大的投入，环保基本没有问题。”
不仅仅是自然生态的问题。大量煤区和工业基地的建设，必将引入大量外地劳动力。“虽然政府希望能源和相关化工企业能就地用工。但是这毕竟不是地方政府单方面说了算，存在一个劳动力素质问题。”庆阳市工业局副局长杨生颖说，“我们希望能源企业带动的相关产业，能解决所在地一个镇的劳动力就业问题，就已经很不错了。”
改变是必然的。许多人担心随着能源的进一步开发和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将不可逆转地改变当地的社会生态，尤其是围绕煤区和工业区新兴起来的城镇。
“可以回头看看山西、鄂尔多斯和陕北油区，有需求就会有满足。当你想要的东西到来的时候，不想要的东西也会随之而来，”在兰州工作、春节回家过年的米先生说，“尽管目前有更高的技术标准要求，但环境污染不可能绝对避免。另一方面，将来这些地方肯定会有宾馆、夜总会、卡拉OK，甚至色情服务，这些都会改变本地现有的社会结构和民风，社会治安也成问题。只不过农民目前还没有这些意识。”
“新兴能源型城镇将会遇到很多问题，地方政府应该多吸收其他地方已有的教训，如何在付出代价的同时最大限度地让地方发展起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政府应该避免盲目模仿，急于求成，要重视创新。”陇东学院教授李建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