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赌王”的官场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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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17年2月28日,有“长沙赌王”之称的湖南涉黑老大文烈宏在自家公司楼下被警方带走。进入审讯室,文烈宏并没有慌张,反而撂出狠话:“不出三天,你们就会客客气气把我请出去。”
  文烈宏说这话时,并非全无底气。这些年来,他不仅开赌场、放高利贷,手下马仔众多,动辄打打杀杀,更精心编织起政商关系网,与一些官员称兄道弟。比如曾担任湖南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的周符波,就与文烈宏有密切利益勾连。
  但文烈宏不知道,此时的周符波刚从外地归来,一下飞机,就进入调查人员的视线之中。2017年1月,周符波由湖南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调任省综治办主任,对于这次人事调整,外界议论纷纷。周符波心里没底,专程去“求佛问道”。
  佛祖并没有保佑周符波,文烈宏被捕次日,湖南省纪委发布消息:省综治办主任周符波涉嫌严重违纪,接受组织审查。
  周符波落马,并未让文烈宏彻底绝望。自己“纵横”长沙黑白两道多年,身后的保护伞绝不止一个周符波。但很快,相关消息接踵而至。文烈宏被捕一个月后,时任长沙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张湘涛落马。
  文烈宏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明白,不再有谁能把自己“捞出去”。当年7月,文烈宏用2000万元的利益承诺拉一名警察下水,从看守所逃脱,上演了一幕现实版的“越狱”。但两天之后,文烈宏迅速被警方抓获。
  此后,文烈宏的“朋友圈”继续塌陷。当年9月,时任长沙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長单大勇接受调查,当年11月,曾任湖南省纪委副书记的李政科接受调查。这个“涉黑团伙”以及它背后的保护伞,自此土崩瓦解。
  2018年12月10日,根据湖南省高院的指定,文烈宏等25名被告人涉嫌犯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罪案,在常德市中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
  从“文三伢子”到“文三爷”
  文烈宏于1969 年 12 月出生于长沙望城区桥驿镇民福村。因其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被村民称为“文三伢子”。
  据当地村民介绍,文烈宏读完小学就辍学了,一开始跟着家族中的长辈学泥瓦匠手艺,后来又在长沙跑摩的。有一年春节,因为摩的被城管没收,债主上门催债,文烈宏东躲西藏,连家都不敢回。后来,文烈宏又开始承包工程,赚了些钱,生活才稍微稳定些。
  早年认识文烈宏的人介绍,文烈宏虽在社会上屡屡碰壁,但喜欢打肿脸充胖子,也被别人视为“个性耿直”。有时自己吃喝都有问题,听说朋友家的红白喜事,借钱也要送礼。另外,他争强斗狠,爱帮人打架出头。渐渐地,文烈宏身边围拢了一帮狐朋狗友。
  从上世纪90年代起,痴迷赌博的文烈宏开了地下赌场,又聚拢一帮马仔成立企业,通过放高利贷与收债赚钱。短短几年,文烈宏赚到第一桶金,开好车、买新房,身边好几个情妇。正是从那时起,昔日的“文三伢子”成为在长沙“名声在外”的“文三爷”。
  据知情人士介绍,文烈宏虽通过开设赌场完成了原始积累,但依旧只是一个混混,与多年后身家十多亿,通吃黑白两道的大佬相距甚远。真正让文烈宏发生变化的,是他与官场结缘。
  另一名人士介绍,文烈宏有一种在底层社会练就的“街头智慧”,令官员们屡屡中招。他要围猎一个官员时,往往不择手段,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一旦抓住对方把柄,立刻翻脸不认账。多个信源指出,一名大权在握、风光无限的正厅级官员,经常被文烈宏训斥,当众在酒桌上嘲讽,甚至一言不合给了对方一耳光。
  文烈宏在官场中的第一个“贵人”是张湘涛。张生于1957年,湖南祁东人,他在官场中的重要一段履历,正是在文烈宏的老家——长沙市望城区。
  上世纪90年代,望城区还叫望城县,张湘涛历任县委组织部长、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这一期间,正是文烈宏在当地开设赌场、放高利贷,并进入建筑、房地产领域,积累起不菲身价之时。张、文二人如何相识,外界不得而知,但两人走得很近却是公开的秘密。
  张湘涛素有贪名,落马后被指涉案金额巨大。据知情人士透露,张涉案金额超亿元,名下还有数十套房产以及古玩字画。张湘涛的贪墨所得中,有一部分便是文烈宏行贿。但除了直接行贿,文烈宏也通过另一种手段帮张湘涛捞钱。
  文烈宏的高利贷生意,有一部分本金来自张湘涛。张湘涛将大笔资金交到文烈宏手上,文通过高利贷钱生钱,再连本带利还回。
  2003年,张湘涛升任长沙市副市长,三年后跻身市委常委,并在市委秘书长、政法委书记、宣传部长等多岗位任职。他与文烈宏的交情从未中断,在不少事情上出手相助。
  “祁东饭局”里的厅官
  迄今被明确指为文烈宏保护伞的湖南厅级官员有三人,分别是张湘涛、周符波和李政科,其中张为副厅,另两人均为正厅。同时,三人的籍贯都是湖南祁东。
  数年前,在周末的长沙有一桌“祁东饭局”。多名祁东籍官员会在高档场所聚会,花费由商人买单。并非祁东人的文烈宏,当时便是“祁东饭局”的常客,经常买单。
  通过这个饭局,文烈宏结识了更多官员。时任邵阳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周符波,因为与文烈宏爱好相近,很快打得火热。
  一名与周符波有过交集的官场人士表示,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周,就是“假”。名字是假的,档案是假的,连入党也动机不纯。
  周符波原名不得而知,但早年他为了当“高考移民”,获得减分录取优惠,临时改了这个名。周符波落马后,有关方面曾刊发他的忏悔书。一名看过该书的内部人士表示,周符波自己说,当初入党的动机就是为了给领导当秘书。
  通过改名换姓,周符波考上了名校,通过动机不纯的入党,他33岁时给一名湖南副省长当秘书,由此进入仕途快车道。结束秘书生涯后,周符波仅在省政府农村能源办主任位置上过渡了三个月,便出任邵阳县委书记,一干就是4年,之后升任邵阳市副市长,此后又进了邵阳市委常委班子。
  在“祁东饭局”上,周符波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想升官、想回省城。一些商人便组成“买官财团”,帮助周符波运作,不想周拿着钱却遇到骗子,被骗了几百万。   文烈宏是否是“买官财团”之一,出了多少资金,如今并无确凿证据,但周符波经常出入文烈宏的赌场,两人成为赌友,交情好。
  警方调查文烈宏开设赌场案件时,发现文烈宏经常使用针孔摄像头等方式出老千,几场赌局下来就赢了某些商人数千万。文烈宏是否将这种手段用来对付周符波不得而知,但周符波的确是在赌场内栽了,連本带利欠了文烈宏近千万。
  后来,周符波如愿调回长沙,担任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对于文烈宏这样一个“黑社会团伙”,能有省公安厅领导罩着,更加肆无忌惮。文烈宏大笔一挥,免去了周符波数百万的赌债利息,对于本金部分,他也没急着要,只让周符波手头宽裕时还。
  周符波拿人手短,心甘情愿充当其保护伞。文烈宏被调查之初,周符波多次打招呼,要求相关方面撤案。
  时任湖南省纪委副书记李政科也是“祁东饭局”的常客,据李落马后交代,当初好几名祁东的商人整天围着自己,彼此间还“相互争宠”。透过“祁东饭局”,文烈宏结识了李政科,还与李政科的亲人成为生意伙伴,并通过这种方式进行利益输送。
  据知情人士介绍,文烈宏与李政科的关系,不如与周符波那般密切。但两人之间有利益输送,文烈宏会打着李政科的旗号去办事,宴请相关人士时李政科也会出席,帮文站台。
  官场“朋友圈”的日益壮大,让文烈宏有恃无恐,公然叫嚣“在长沙没人敢查我!”
  穷途末路
  文烈宏一案的导火索,是一封网上举报信。2017年初,曾任全国人大代表的湖南企业家张某在网上发帖,控诉文烈宏为黑恶势力。
  其实在公开举报以前,张某就领教过文烈宏的厉害。张某与文烈宏曾关系密切,两人是牌友,还合作开发项目,后因债务问题反目。
  2014年,张某写信反映文烈宏的问题,引起相关方面重视。周符波亲自出面打招呼,把问题压了下来,他还找两人协商,希望张某不要再举报的同时,也让文烈宏退一步。
  迫于形势,文烈宏做出让步,重新与张某签订债务协议。但文烈宏咽不下这口气,他在洗脚房亲自部署,连续策划了四次对张某的砍杀。
  第一次有惊无险,文烈宏很不满意,怒斥手下办事不力。第二次见了血,但离文烈宏“砍断手脚,不出人命”的要求还差得远。第三次,在长沙一座五星级酒店的大堂,文烈宏派出的刀客又动手了,张某血溅当场,晕了过去。不过张某也有防备,持刀砍杀者被制服。
  砍人者被捕后并未供出文烈宏,文烈宏也假惺惺地去医院探望张某。但从医院出来后,文烈宏认为张某伤势不够重,想叫人再去医院“补刀”。面对第四次砍杀计划,文烈宏的手下都心有余悸,纷纷劝他收手。
  张某身体康复后,也意识到幕后黑手是文烈宏。双方动用所有资源展开一场大战,文烈宏占了上风。其间,文的另一名官场朋友单大勇发挥了不小作用。
  单大勇时任长沙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从警近40年,查办大案要案无数,当年还在长沙火车站面对劫匪六个小时,最终踢飞对方的手榴弹,救出人质。一名长沙警界人士表示,单大勇绝对是一个“文强式的人物”。
  单大勇与文烈宏早年相识,据知情人士透露,单大勇刚在长沙公安系统初露锋芒,文烈宏还是一个开赌场的混混时,两人就有交集,彼此也帮过对方一些忙。
  黑道砍杀张某的计划不够理想,为防对方反扑,文烈宏找到单大勇,希望动用公安的力量把张某抓进去。当时张某因为一起经济案件被常德警方立案,拘留后获取保候审。文烈宏主动提供张某在长沙一个地产项目中“伪造合同”的问题线索。单大勇随后指示望城公安局,将张某案件从常德移送过来合并侦查,并对其采取了强制措施。
  事后,文烈宏重金酬谢了单大勇。具体数目是个天文数字,据知情人士说,钱全部用银行的大帆布袋来装,用一台越野车都没有装下,又调了一辆车过来装钱。此后,单大勇还多次向文烈宏通风报信。
  张某先遭砍杀,后来又被公安采取强制措施。走投无路之际,选择网上举报。而在张某公开举报之前,相关部门对文烈宏的调查已经展开,他的多名官场朋友也出现职务异动。2016年底,李政科不再担任省纪委副书记,转任省纪委正厅级干部。2017年初,周符波由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调任省综治办主任。单大勇也在2017年长时间淡出公众视野,直至最后被宣布接受调查。
  湖南省对于扫黑除恶态度坚决,省委主要负责人曾在会议上指出,要持续深入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既抓涉黑组织,又打“保护伞”。2018年底,文烈宏与他的“一众朋友”迎来末路时刻。12月底,李政科一审被判刑13年。11月底,周符波涉嫌受贿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和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一案提起公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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