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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阿九。”
“几岁了？”
“过了年12岁。”
“家住哪里？”
“山里。”
“家里有什么人？”
“龙哥。”
“父母呢？”
“死了。”
“龙哥是什么人？”
“龙哥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他是什么人。”
“这个包袱是你的吗？”
“是。”
“这尊金佛是你的吗？”
“不是。”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包袱里？”
“不知道。”
“说实话！”
“我没撒谎。”
“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
“想你该想的。”
“哦。”
阿九答应着，但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想。
阿九想问，但他不敢问。
此刻，问话的中年人正看着他。阿九觉得，那人的目光刀一样锋利，似乎能把阿九的想法都从脑袋里挖出来。
有人把阿九带出阴暗的公堂，外面强烈的阳光刺得阿九睁不开眼。阿九闭上眼睛，眼前仍然满是金色的星星快活地跳来跳去。
阿九想起来，这些星星曾经在一个夜晚出现过。
那天，独自流浪的阿九闲逛到一个山谷。他看到山涧边有一个人在打盹，他还看到，一条颜色翠绿的毒蛇正悄悄接近那个人。
阿九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同时大喊了一声：“小心！”
毒蛇吓走了。打盹的人惊醒了。他拍了拍阿九的头：“叫我龙哥吧。我这里有好酒，我们喝一杯。”
阿九第一次喝酒。辣辣的酒喝下去，眼前立刻出现了许多小星星。阿九模模糊糊地看到，坐在对面的龙哥一碗接一碗大口地喝着，龙哥的脸上满是豪气。他拍了拍身边的长剑：“阿九，我是皇家的大内密探，锄奸斩恶是我的责任。我杀了很多坏人，你信不信？”
“我信！龙哥，我，我要做一个像你，你一样的大，大英雄。” 阿九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蜷缩在篝火边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阿九披着黑色的斗篷，手执一柄长剑，和龙哥一起飞檐走壁，出入于市井闹巷。他们抓住一个个贪官污吏土匪恶霸，串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送到高高的莲花峰上。那些坏蛋在山顶如捣蒜般不住地磕头求饶，哭喊着大侠饶命。阿九说，龙哥，放了他们吧，他们知错了。龙哥坚定地说，不，必须杀掉，狗改不了吃屎，不能再放他们出去祸害人。
龙哥的剑举起来正要劈下去的时候，阿九被叫醒了，龙哥小声说：“起来，跟我走。”
阿九迷迷糊糊地跟在龙哥身后。他们走了很久，来到一个集镇。夜晚的集镇像一只沉睡的猫，安静地躺在星空下。
“你守在这里，如果有人来就学猫叫。”龙哥把阿九拉到一个角落。
“我们要做什么？”阿九疑惑地问。
龙哥压低声音：“杀富济贫！”
“好！”阿九兴奋地答应着。
龙哥一扭身消失在夜色中，阿九独自站在漆黑的墙角。
夜风又湿又冷，怪兽一样在阿九身边盘旋。阿九哆嗦着抱紧自己的肩膀，生怕不小心弄出声音破坏了龙哥的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九以为龙哥不会再回来的时候，龙哥背着一个大包袱跌跌撞撞地过来了。黑暗中，阿九看不清龙哥的脸，但能听出龙哥的声音焦灼而虚弱：“快走，有人追来了。”
阿九扶着龙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前面亮起了火把。有人大声喊：“那个盗贼已经受伤了，他走不了多远，大家守住路口，一定要抓住他。”
龙哥连忙拉着阿九躲到一户人家的门洞里、“别出声，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阿九小声说：“他们一定是误会了，我出去告诉他们，龙哥不是盗贼，是皇家的大内密探。他在杀富济贫。”
龙哥生气地在阿九头上敲了一下：“傻瓜，你见过哪个大英雄告诉别人自己在杀富济贫？大英雄做了好事是不留痕迹的。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记住，不许把我的身份告诉任何人。”
阿九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龙哥从包袱里掏出易容的胡须和衣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老头。天亮以后，他在阿九的搀扶下回到山洞，一连休养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阿九后来又跟着龙哥去过好几个集镇。每到一个地方，龙哥总有办法打听到镇上哪户人家最有钱。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就会到这户人家去，阿九望风，龙哥则猿猴一样攀上人家的屋檐。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龙哥把这些包袱带回山洞，包袱里有无数金银财宝。他把这些星星一样闪亮耀眼的财宝堆在山洞的一角，龙哥看这些东西时，眼睛里也同样闪亮发光。
“龙哥，我们什么时候把这些财宝分给穷人呢？”有一天，阿九这样问龙哥。
龙哥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把它们分给穷人？”
“杀富济贫啊！”阿九自豪地说。
“呵呵，呵呵。”龙哥笑得弯下了腰，“我就是个穷人。”
“你不是皇家的大内密探吗？”阿九疑惑地问。
龙哥坐直身子咳嗽了一声：“咳，对，我是皇家的大内密探。我正在执行重要的任务。这些财宝，这些财宝我会找机会送给穷人的。”
阿九问：“我也可以送吗？”
龙哥大方地说：“这些东西能取回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当然能送。”
“太好了，我要送给王阿婆一点，她很穷，但天冷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件衣服。我还要送给蔡老爹一点，他家没多少粮食，可我要饭到他家的时候他都会给我……”阿九盘算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没有看到，龙哥看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阿九醒来时，龙哥不见了。
和龙哥一起消失的，还有山洞角落里的那堆金银财宝。
阿九想：龙哥一定是去给穷人分发财宝了。他抓起自己的包袱，跑到了集镇上。
集镇上人来人往，阿九走了好几条街也没有见到龙哥。他来到一个茶馆，向老板打听：“老板，有人在这里分发财宝吗？”
茶馆老板看了看阿九又抬头看了看天：“小子，今天没有。等着吧，总有一天天上会下钱的。”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阿九急了：“我没瞎说，龙哥说了，他会把从富人家拿来的金银财宝分给穷人。” “哦，这个龙哥在哪儿？你是不是昨晚做梦见过他？哈哈，哈哈……”茶馆里的人笑得更大声了。阿九注意到，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人没笑，他招了招手，让阿九过去。
中年人问：“你说的龙哥是不是一个提着长剑的年轻人？”
“对，龙哥的那柄剑确实很长。您见到他了吗？”阿九连忙问。
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慢慢展开：“是不是画像上的这个人？”
“对，就是他！”阿九指着画像上的龙哥高兴地说，“这张画像能给我吗？我也想要一张龙哥的画像。”
“这张画像不能给你，来人啊，把它贴到墙上去。”
茶馆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阿九。
阿九笑嘻嘻地问大家：“你们也想要龙哥的画像吗？”
没有人回答他。
中年人招了招手，两个身穿黑衣的衙役走了过来，“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带我去见龙哥吗？”阿九问。
中年人不置可否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茶馆老板叹了一口气：“唉，这小子要找的人是官府通缉的大盗黑龙，说不定他也是一个盗贼。大家都提防着点儿吧。”
阿九在县衙的天井里想得头疼，也只能想起来这么多。他一五一十说完后，抱着脑袋告诉中年人：“别再让我想什么了，我头疼。”
中年人笑了笑：举起手里的金佛：“这尊金佛是在你的包袱里找到的。”
阿九急忙摇头：“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有谁会把这么值钱的东西放在你的包袱里呢？”
“龙哥！”阿九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不是，不是龙哥，我不知道。”
“你好像很害怕龙哥？”中年人走近阿九。
阿九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我不怕龙哥，长大后，我也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你要做个像他那样的人？”中年人的表情让阿九分辨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你知道吗？他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阿九情绪激动起来，“龙哥是……龙哥是个杀富济贫的大英雄。龙哥说过，英雄是不会到处告诉别人自己是英雄的。”
“哪个坏人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坏人呢？”中年人反问阿九，“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偷偷把人家的东西拿走，这算什么行为？”
“是小偷吧。”阿九犹豫地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可龙哥是把有钱人的东西拿来送给穷人的。”
“有钱人的东西就可以随便拿去送人吗，如果所有的英雄都这样做的话，这个世界岂不乱套了？”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阿九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但我还是相信龙哥是英雄！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我也希望这位龙哥真像你说的一样。”中年人转身把金佛放在桌上，“这个金佛你不能拿回去了，这是刘员外家前几天丢的。他已经到官府报过案了。”
阿九不以为然地说：“他要是不同意接济穷人就还给他好了。”
中年人哭笑不得地看着阿九：“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现在不是刘员外同意不同意接济穷人的问题，而是如果我有证据证明这个金佛是你和黑龙偷的。我就可以把你关起来。”
“我没偷。”阿九害怕地看着中年人，“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中年人摇摇头：“不，我现在没有你行窃的证据，所以我暂时不能关你。”
阿九舒了一口气：“我可以走了吗？”
中年人点点头：“嗯，我们只是找你问几个问题。现在问完了，你可以走了。你再想起什么来就来告诉我。”
阿九背着包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集镇上醒目的地方都贴上了龙哥的画像。看着在画像前议论纷纷的行人，阿九有些愤愤地想：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龙哥是真正的大英雄。
阿九没有回山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龙奇的画像前。
当阿九把手伸向一张龙哥的画像时，一只大手从后面抓住了他。没等阿九叫出声来，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阿九双脚离地，被人提着向前奔去。
“什么人？”
有火把围拢过来。挟持阿九的人腾出一只手，不知道打出一把什么暗器，火把瞬间都灭了。
阿九连忙问：“龙哥，是你吗？”
那人并不吭声，来到一个僻静处时，他放下了阿九。
阿九打量着他，眉眼有些像黑龙，但年纪比黑龙要大。阿九失望地说：“原来你不是龙哥。”
“你知道黑龙在哪里吗？”那人冷冷地问。
“不知道。”
“啪！”阿九的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你最好告诉我，否则……”
阿九捂着脸喊道：“打死我也不告诉你！”
那人一脚把阿九踢倒在地：“你小子还嘴硬，黑龙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护着他？”
“黑龙是大英雄！”阿九挣扎着喊道。
“大英雄？哈哈，哈哈……”那人的笑声像一群突然起飞的鸟儿一样撞击着阿九的耳膜，“如果黑龙是大英雄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
“你误会龙哥了，他是……不行，我不能告诉你。”阿九咬紧了嘴唇。
“黑龙是不是告诉你他是皇家的大内密探，每天都在完成杀富济贫的任务？”
阿九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哼，我是黑龙的哥哥，我叫黑虎。黑龙从小就想做皇家的大内密探，可是，他等不及一级一级考试，没有做成大内密探，反倒成了大内密探要抓的坏蛋。”黑虎讥讽地说。
阿九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亮晶晶的星星，他摇摇头，艰难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他骗你的。”黑龙突然从旁边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黑龙！”黑虎一把抓住黑龙，“快跟我回去，官府到处都在找你。”
黑龙冷静地说：“阿九，你在这儿呆着别动。哥，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黑龙把黑虎带到他刚才藏身的树丛里，轻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两个人走出来的时候，黑虎垂头丧气地对阿九说：“刚才是我骗你的，黑龙确实是皇家的大内密探。”
阿九欢呼起来：“龙哥，我们快到镇上去，把墙上贴的通缉令统统揭下来！”
黑龙拦住了他：“你别乱来，我的任务还没完成。现在不能节外生枝，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阿九点点头：“好的，我跟你走。”
“不，我的行动很隐秘，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你先回去。等我完成任务以后再见面。”黑龙的语气容不得半点商量。
阿九还想说什么，黑虎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快走吧，再不走我揍你。”
阿九走出不远，看看身后没人跟着他，又悄悄转了回去。
黑龙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只有黑虎和几个彪形大汉还在原地。
一个彪形大汉问：“虎哥，黑龙还是不干吗？”
“哼，这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黑虎无奈地说。
“那我们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么多财宝都分给那些穷鬼吧！”
“我约他明天正午到这里来谈一谈，如果他还是不答应。我们只能……”黑虎的手狠狠地向下一劈， “虽然是兄弟，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大哥，不用你动手，这事就交给我们吧。”
黑虎点点头：“那好，明天你们看我的手势行动。记住，动作一定要快，否则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彪形大汉大大咧咧地说：“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人多至少就有五成的胜算，再挖一个陷阱，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
“只能这样了。不过，你们不要让他太痛苦。毕竟，我只有这一个弟弟。”黑虎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几个人走远了，阿九从藏身的树丛里走出来。他急匆匆地朝黑龙居住的山洞走去，他要阻止黑龙去见黑虎。
天亮的时候，阿九赶到了山洞，洞里空无一人。
阿九焦急地四处喊道：“龙哥，你在哪里？我是阿九，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整整一个上午，阿九的腿走得酸疼，嗓子也喊哑了。但龙哥好像一滴洒在泥地上的水一样，消失得一点踪迹也没有。
阿九急得在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拳。头上的疼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阿九急急忙忙地向山下跑去。
半个时辰后，阿九带着官兵包围了黑龙和黑虎见面的地方。
当黑虎和黑龙见面时，他们的身边突然呼啦啦出现了一大群官兵，没等他们动手，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他们网住了。官兵们围上来，把两个人捆粽子一样绑了个结实。
阿九跑到黑龙身边，兴奋地说：“龙哥，马上你就会没事的。”
黑龙惊讶地问：“阿九，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九得意地说：“昨天你走了以后，我听到黑虎和他的手下说，今天要对你动手，我就报告了官府……”
“是你报告的官府？”黑龙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告诉他们，你是皇家的大内密探，黑虎的人要杀你。所以他们就来保护你了。”
“保护我？官兵来保护我？哈哈哈哈……”黑龙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黑虎突然冲过来一头撞向阿九：“小畜生，亏我兄弟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敢暗算他！”
阿九被撞得跌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地问：“喂，你把话说清楚，暗算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黑虎气呼呼地说：“你知道那天黑龙对我说了什么吗？他告诉我，你是一个和他小时候一样的孩子，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我们是强盗。所以我也对你撒了谎。但是，就因为他答应你把偷来的财宝送给老百姓，这一个月我们都白忙了，所以我的手下才会对他动手。”
“龙哥，这是真的吗？”阿九不知所措地看着黑龙。
黑龙平静地点点头：“黑虎说得没错。我小时候也像你一样想做个大英雄。但我等不及一级一级考试，而是走了一条捷径。一不留神我没有成为皇家的大内密探，反而成了一个盗贼。我和黑虎的手下有几十个兄弟，他们也要吃饭，所以大哥这样做我不怪他。”
阿九浑身发抖，他拼命地摇头：“不，不是的，龙哥你是大英雄，不是盗贼。”
黑龙苦笑了一下：“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忘了小时候要做大英雄的事，是你让我又想起来的。可惜，我离那个梦太远了，根本无法回去。所以那天早晨我决定离开你，安心地做一个盗贼。我把那尊金佛留给你，是想让你变卖以后做盘缠。阿九，你还小，千万不要走错路。只要走错一步，往后就由不得你了。”
阿九的脑子里像是飞进了几千只蜜蜂，它们起劲儿地飞舞着，让阿九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放在阿九的肩上。
“走吧，他们都走了。你也必须跟我回去做证人。”中年人轻轻地说。
“我会坐牢吗？”
“大概不会。”
“那我还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吗？”
“大概可以。”
阿九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做个真正的大英雄！”
“阿九。”
“几岁了？”
“过了年12岁。”
“家住哪里？”
“山里。”
“家里有什么人？”
“龙哥。”
“父母呢？”
“死了。”
“龙哥是什么人？”
“龙哥说了，不能告诉别人他是什么人。”
“这个包袱是你的吗？”
“是。”
“这尊金佛是你的吗？”
“不是。”
“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包袱里？”
“不知道。”
“说实话！”
“我没撒谎。”
“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
“想你该想的。”
“哦。”
阿九答应着，但他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想。
阿九想问，但他不敢问。
此刻，问话的中年人正看着他。阿九觉得，那人的目光刀一样锋利，似乎能把阿九的想法都从脑袋里挖出来。
有人把阿九带出阴暗的公堂，外面强烈的阳光刺得阿九睁不开眼。阿九闭上眼睛，眼前仍然满是金色的星星快活地跳来跳去。
阿九想起来，这些星星曾经在一个夜晚出现过。
那天，独自流浪的阿九闲逛到一个山谷。他看到山涧边有一个人在打盹，他还看到，一条颜色翠绿的毒蛇正悄悄接近那个人。
阿九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同时大喊了一声：“小心！”
毒蛇吓走了。打盹的人惊醒了。他拍了拍阿九的头：“叫我龙哥吧。我这里有好酒，我们喝一杯。”
阿九第一次喝酒。辣辣的酒喝下去，眼前立刻出现了许多小星星。阿九模模糊糊地看到，坐在对面的龙哥一碗接一碗大口地喝着，龙哥的脸上满是豪气。他拍了拍身边的长剑：“阿九，我是皇家的大内密探，锄奸斩恶是我的责任。我杀了很多坏人，你信不信？”
“我信！龙哥，我，我要做一个像你，你一样的大，大英雄。” 阿九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蜷缩在篝火边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阿九披着黑色的斗篷，手执一柄长剑，和龙哥一起飞檐走壁，出入于市井闹巷。他们抓住一个个贪官污吏土匪恶霸，串糖葫芦一样串在一起，送到高高的莲花峰上。那些坏蛋在山顶如捣蒜般不住地磕头求饶，哭喊着大侠饶命。阿九说，龙哥，放了他们吧，他们知错了。龙哥坚定地说，不，必须杀掉，狗改不了吃屎，不能再放他们出去祸害人。
龙哥的剑举起来正要劈下去的时候，阿九被叫醒了，龙哥小声说：“起来，跟我走。”
阿九迷迷糊糊地跟在龙哥身后。他们走了很久，来到一个集镇。夜晚的集镇像一只沉睡的猫，安静地躺在星空下。
“你守在这里，如果有人来就学猫叫。”龙哥把阿九拉到一个角落。
“我们要做什么？”阿九疑惑地问。
龙哥压低声音：“杀富济贫！”
“好！”阿九兴奋地答应着。
龙哥一扭身消失在夜色中，阿九独自站在漆黑的墙角。
夜风又湿又冷，怪兽一样在阿九身边盘旋。阿九哆嗦着抱紧自己的肩膀，生怕不小心弄出声音破坏了龙哥的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九以为龙哥不会再回来的时候，龙哥背着一个大包袱跌跌撞撞地过来了。黑暗中，阿九看不清龙哥的脸，但能听出龙哥的声音焦灼而虚弱：“快走，有人追来了。”
阿九扶着龙哥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前面亮起了火把。有人大声喊：“那个盗贼已经受伤了，他走不了多远，大家守住路口，一定要抓住他。”
龙哥连忙拉着阿九躲到一户人家的门洞里、“别出声，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阿九小声说：“他们一定是误会了，我出去告诉他们，龙哥不是盗贼，是皇家的大内密探。他在杀富济贫。”
龙哥生气地在阿九头上敲了一下：“傻瓜，你见过哪个大英雄告诉别人自己在杀富济贫？大英雄做了好事是不留痕迹的。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记住，不许把我的身份告诉任何人。”
阿九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龙哥从包袱里掏出易容的胡须和衣服，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老头。天亮以后，他在阿九的搀扶下回到山洞，一连休养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阿九后来又跟着龙哥去过好几个集镇。每到一个地方，龙哥总有办法打听到镇上哪户人家最有钱。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就会到这户人家去，阿九望风，龙哥则猿猴一样攀上人家的屋檐。过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他总会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龙哥把这些包袱带回山洞，包袱里有无数金银财宝。他把这些星星一样闪亮耀眼的财宝堆在山洞的一角，龙哥看这些东西时，眼睛里也同样闪亮发光。
“龙哥，我们什么时候把这些财宝分给穷人呢？”有一天，阿九这样问龙哥。
龙哥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把它们分给穷人？”
“杀富济贫啊！”阿九自豪地说。
“呵呵，呵呵。”龙哥笑得弯下了腰，“我就是个穷人。”
“你不是皇家的大内密探吗？”阿九疑惑地问。
龙哥坐直身子咳嗽了一声：“咳，对，我是皇家的大内密探。我正在执行重要的任务。这些财宝，这些财宝我会找机会送给穷人的。”
阿九问：“我也可以送吗？”
龙哥大方地说：“这些东西能取回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当然能送。”
“太好了，我要送给王阿婆一点，她很穷，但天冷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件衣服。我还要送给蔡老爹一点，他家没多少粮食，可我要饭到他家的时候他都会给我……”阿九盘算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没有看到，龙哥看他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阿九醒来时，龙哥不见了。
和龙哥一起消失的，还有山洞角落里的那堆金银财宝。
阿九想：龙哥一定是去给穷人分发财宝了。他抓起自己的包袱，跑到了集镇上。
集镇上人来人往，阿九走了好几条街也没有见到龙哥。他来到一个茶馆，向老板打听：“老板，有人在这里分发财宝吗？”
茶馆老板看了看阿九又抬头看了看天：“小子，今天没有。等着吧，总有一天天上会下钱的。”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阿九急了：“我没瞎说，龙哥说了，他会把从富人家拿来的金银财宝分给穷人。” “哦，这个龙哥在哪儿？你是不是昨晚做梦见过他？哈哈，哈哈……”茶馆里的人笑得更大声了。阿九注意到，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人没笑，他招了招手，让阿九过去。
中年人问：“你说的龙哥是不是一个提着长剑的年轻人？”
“对，龙哥的那柄剑确实很长。您见到他了吗？”阿九连忙问。
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慢慢展开：“是不是画像上的这个人？”
“对，就是他！”阿九指着画像上的龙哥高兴地说，“这张画像能给我吗？我也想要一张龙哥的画像。”
“这张画像不能给你，来人啊，把它贴到墙上去。”
茶馆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阿九。
阿九笑嘻嘻地问大家：“你们也想要龙哥的画像吗？”
没有人回答他。
中年人招了招手，两个身穿黑衣的衙役走了过来，“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带我去见龙哥吗？”阿九问。
中年人不置可否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茶馆老板叹了一口气：“唉，这小子要找的人是官府通缉的大盗黑龙，说不定他也是一个盗贼。大家都提防着点儿吧。”
阿九在县衙的天井里想得头疼，也只能想起来这么多。他一五一十说完后，抱着脑袋告诉中年人：“别再让我想什么了，我头疼。”
中年人笑了笑：举起手里的金佛：“这尊金佛是在你的包袱里找到的。”
阿九急忙摇头：“我说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有谁会把这么值钱的东西放在你的包袱里呢？”
“龙哥！”阿九脱口而出，但他马上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不是，不是龙哥，我不知道。”
“你好像很害怕龙哥？”中年人走近阿九。
阿九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会？我不怕龙哥，长大后，我也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你要做个像他那样的人？”中年人的表情让阿九分辨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你知道吗？他是官府通缉的要犯。”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阿九情绪激动起来，“龙哥是……龙哥是个杀富济贫的大英雄。龙哥说过，英雄是不会到处告诉别人自己是英雄的。”
“哪个坏人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坏人呢？”中年人反问阿九，“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偷偷把人家的东西拿走，这算什么行为？”
“是小偷吧。”阿九犹豫地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可龙哥是把有钱人的东西拿来送给穷人的。”
“有钱人的东西就可以随便拿去送人吗，如果所有的英雄都这样做的话，这个世界岂不乱套了？”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阿九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但我还是相信龙哥是英雄！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我也希望这位龙哥真像你说的一样。”中年人转身把金佛放在桌上，“这个金佛你不能拿回去了，这是刘员外家前几天丢的。他已经到官府报过案了。”
阿九不以为然地说：“他要是不同意接济穷人就还给他好了。”
中年人哭笑不得地看着阿九：“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现在不是刘员外同意不同意接济穷人的问题，而是如果我有证据证明这个金佛是你和黑龙偷的。我就可以把你关起来。”
“我没偷。”阿九害怕地看着中年人，“你会把我关起来吗？”
中年人摇摇头：“不，我现在没有你行窃的证据，所以我暂时不能关你。”
阿九舒了一口气：“我可以走了吗？”
中年人点点头：“嗯，我们只是找你问几个问题。现在问完了，你可以走了。你再想起什么来就来告诉我。”
阿九背着包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集镇上醒目的地方都贴上了龙哥的画像。看着在画像前议论纷纷的行人，阿九有些愤愤地想：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龙哥是真正的大英雄。
阿九没有回山里，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龙奇的画像前。
当阿九把手伸向一张龙哥的画像时，一只大手从后面抓住了他。没等阿九叫出声来，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阿九双脚离地，被人提着向前奔去。
“什么人？”
有火把围拢过来。挟持阿九的人腾出一只手，不知道打出一把什么暗器，火把瞬间都灭了。
阿九连忙问：“龙哥，是你吗？”
那人并不吭声，来到一个僻静处时，他放下了阿九。
阿九打量着他，眉眼有些像黑龙，但年纪比黑龙要大。阿九失望地说：“原来你不是龙哥。”
“你知道黑龙在哪里吗？”那人冷冷地问。
“不知道。”
“啪！”阿九的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你最好告诉我，否则……”
阿九捂着脸喊道：“打死我也不告诉你！”
那人一脚把阿九踢倒在地：“你小子还嘴硬，黑龙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护着他？”
“黑龙是大英雄！”阿九挣扎着喊道。
“大英雄？哈哈，哈哈……”那人的笑声像一群突然起飞的鸟儿一样撞击着阿九的耳膜，“如果黑龙是大英雄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
“你误会龙哥了，他是……不行，我不能告诉你。”阿九咬紧了嘴唇。
“黑龙是不是告诉你他是皇家的大内密探，每天都在完成杀富济贫的任务？”
阿九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哼，我是黑龙的哥哥，我叫黑虎。黑龙从小就想做皇家的大内密探，可是，他等不及一级一级考试，没有做成大内密探，反倒成了大内密探要抓的坏蛋。”黑虎讥讽地说。
阿九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亮晶晶的星星，他摇摇头，艰难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他骗你的。”黑龙突然从旁边的树丛中走了出来。
“黑龙！”黑虎一把抓住黑龙，“快跟我回去，官府到处都在找你。”
黑龙冷静地说：“阿九，你在这儿呆着别动。哥，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黑龙把黑虎带到他刚才藏身的树丛里，轻声对他说了几句话，两个人走出来的时候，黑虎垂头丧气地对阿九说：“刚才是我骗你的，黑龙确实是皇家的大内密探。”
阿九欢呼起来：“龙哥，我们快到镇上去，把墙上贴的通缉令统统揭下来！”
黑龙拦住了他：“你别乱来，我的任务还没完成。现在不能节外生枝，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阿九点点头：“好的，我跟你走。”
“不，我的行动很隐秘，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你先回去。等我完成任务以后再见面。”黑龙的语气容不得半点商量。
阿九还想说什么，黑虎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快走吧，再不走我揍你。”
阿九走出不远，看看身后没人跟着他，又悄悄转了回去。
黑龙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只有黑虎和几个彪形大汉还在原地。
一个彪形大汉问：“虎哥，黑龙还是不干吗？”
“哼，这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黑虎无奈地说。
“那我们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么多财宝都分给那些穷鬼吧！”
“我约他明天正午到这里来谈一谈，如果他还是不答应。我们只能……”黑虎的手狠狠地向下一劈， “虽然是兄弟，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大哥，不用你动手，这事就交给我们吧。”
黑虎点点头：“那好，明天你们看我的手势行动。记住，动作一定要快，否则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彪形大汉大大咧咧地说：“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们人多至少就有五成的胜算，再挖一个陷阱，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
“只能这样了。不过，你们不要让他太痛苦。毕竟，我只有这一个弟弟。”黑虎的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沮丧。
几个人走远了，阿九从藏身的树丛里走出来。他急匆匆地朝黑龙居住的山洞走去，他要阻止黑龙去见黑虎。
天亮的时候，阿九赶到了山洞，洞里空无一人。
阿九焦急地四处喊道：“龙哥，你在哪里？我是阿九，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整整一个上午，阿九的腿走得酸疼，嗓子也喊哑了。但龙哥好像一滴洒在泥地上的水一样，消失得一点踪迹也没有。
阿九急得在自己的脑袋上打了一拳。头上的疼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阿九急急忙忙地向山下跑去。
半个时辰后，阿九带着官兵包围了黑龙和黑虎见面的地方。
当黑虎和黑龙见面时，他们的身边突然呼啦啦出现了一大群官兵，没等他们动手，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他们网住了。官兵们围上来，把两个人捆粽子一样绑了个结实。
阿九跑到黑龙身边，兴奋地说：“龙哥，马上你就会没事的。”
黑龙惊讶地问：“阿九，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九得意地说：“昨天你走了以后，我听到黑虎和他的手下说，今天要对你动手，我就报告了官府……”
“是你报告的官府？”黑龙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告诉他们，你是皇家的大内密探，黑虎的人要杀你。所以他们就来保护你了。”
“保护我？官兵来保护我？哈哈哈哈……”黑龙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
黑虎突然冲过来一头撞向阿九：“小畜生，亏我兄弟对你那么好，你居然敢暗算他！”
阿九被撞得跌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地问：“喂，你把话说清楚，暗算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黑虎气呼呼地说：“你知道那天黑龙对我说了什么吗？他告诉我，你是一个和他小时候一样的孩子，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我们是强盗。所以我也对你撒了谎。但是，就因为他答应你把偷来的财宝送给老百姓，这一个月我们都白忙了，所以我的手下才会对他动手。”
“龙哥，这是真的吗？”阿九不知所措地看着黑龙。
黑龙平静地点点头：“黑虎说得没错。我小时候也像你一样想做个大英雄。但我等不及一级一级考试，而是走了一条捷径。一不留神我没有成为皇家的大内密探，反而成了一个盗贼。我和黑虎的手下有几十个兄弟，他们也要吃饭，所以大哥这样做我不怪他。”
阿九浑身发抖，他拼命地摇头：“不，不是的，龙哥你是大英雄，不是盗贼。”
黑龙苦笑了一下：“我们说的都是真的。我早就忘了小时候要做大英雄的事，是你让我又想起来的。可惜，我离那个梦太远了，根本无法回去。所以那天早晨我决定离开你，安心地做一个盗贼。我把那尊金佛留给你，是想让你变卖以后做盘缠。阿九，你还小，千万不要走错路。只要走错一步，往后就由不得你了。”
阿九的脑子里像是飞进了几千只蜜蜂，它们起劲儿地飞舞着，让阿九心烦意乱。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放在阿九的肩上。
“走吧，他们都走了。你也必须跟我回去做证人。”中年人轻轻地说。
“我会坐牢吗？”
“大概不会。”
“那我还可以做一个真正的大英雄吗？”
“大概可以。”
阿九深吸了一口气：“我一定要做个真正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