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化作隐形人,装作看不见他和她,更不用理会内心感情的纷扰。
　　可是,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不能爱,也就不可能隐形。
　　
　　(一)
　　大学毕业,我孤身一人从青岛来到济南。之前谈过一次挫败的恋爱,不太喜欢喧嚣的城市,不喜欢奔跑忙碌的人群,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待着。
　　因为没有太多的钱租房,之前就跟高中好友林丹取得了联系,可以暂时借住在她租住的房子里。到了济南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她与男朋友小路合住。她将原来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给我作卧室。林丹和男友小路热情地接待了我,但我始终不能安心——三个人在逼仄的小屋进进出出,偶尔不小心撞见他们亲热的样子,每个人都尴尬不已。所以,在忙着找工作的同时,我也在网上留意租房信息,寻找下一处归宿。
　　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像个没头苍蝇般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撞,翻遍所有报纸上的招聘版,在烟雾缭绕的网吧里逐个点击招聘网站的相关职位,甚至还直接敲过公司的门碰运气。心灰意懒的时候,甚至会去关注电线杆上的野广告,暧昧的字眼、夸张的报酬,对于一个山穷水尽的应届毕业生来说,居然有一丝动心。冷风吹过,我打个寒颤,为自己的可笑幻想而无奈地摇摇头。
　　毕业了才发现,中文真是个百无一用的专业,抄抄写写的事情,任何一个有点文字感觉的人就可以做。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其他特长,选择的范围非常狭隘——办公室文员、秘书,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面对主考官挑剔的目光,我信心满满地表示自己会用努力来弥补经验的不足。他轻蔑地哼一声:“这里可不是从头教你的课堂。”
　　每天都会很晚回到林丹的小屋,即使没事,我也会在街上乱晃,估计他们吃过晚饭了,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落魄,也不想得到怜悯,不仅是因为我那点脆弱的自尊,其实林丹和小路的生活也刚刚稳固,我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每到夜色朦胧的傍晚,我都蹲在师大门口的小吃摊要一碗两元钱的米线,喝得满肚子都是热气。林丹邀请我好几次跟他们一起吃晚饭,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骗她说,有时候找工作是需要请人家吃饭的,她信以为真。没过多久,我真的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
　　
　　(二)
　　就在即将弹尽粮绝之时,我终于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在一家小公司里做文员,薪水仅够勉强糊口。工作很琐碎,打字、复印、写总结、买文具……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要做。好在公司距离住处很近,省下了一笔交通费。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努力工作的同时,仍旧寻找新的机会。
　　生活刚刚出现一点点转机,我又被几串麻辣烫小吃害得病倒了。半夜时分,肚子突然尖锐地痛起来,肠胃似乎有无数把刀子绞来绞去,我几乎快要晕厥。挣扎着跑到厕所,难以忍受疼痛一波波袭来,一时间我浑身大汗淋漓,想要坚持到天亮是不可能了,我只好用微弱的声音向林丹呼救。等了好一阵她才从卧室跑出来,惊叫道:“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之后,我就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好像有人把我搀扶到一个男人的背上,一路颠簸去了医院。那个背稳固得好像大山,做梦一般,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爸爸的背上撒娇,爸爸怜爱地背着我跑来跑去……
　　到医院时,我渐渐清醒过来,医生帮我验了血,说没有大问题,只是吃坏了肚子引起的肠胃炎,然后问我是开药回家,还是输液再走?我毫不犹豫地说:“开药回家。”温饱问题尚且刚解决,哪里还有闲钱可以生病呢?林丹和小路两人都劝我输液,我坚持要走,小路突然沉下脸来:“这种钱也能省吗?”不由分说,径自跑去缴费。林丹坐在我身边,陪我输液。
　　药液一滴滴流进我的脉管,感觉到丝丝清凉。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伤感了,想起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种种,鼻子不由一阵发酸。转头看林丹,她倚在小路的肩膀上睡着了。小路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怜惜的神色。我赶紧别过头去,生怕让他看到落下来的泪……
　　输完液已是清晨时分,我们一起走路回家。小路坚持要背我走,说看我走路像在飘一样。我伏在他的背上,软塌塌的,只想睡去,再也不要醒过来。我听他悄声嘱咐林丹:“以后一定要让她在家里吃饭,出去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生病才怪!”
　　
　　(三)
　　这件事情以后,林丹勒令我不许在外面吃东西,必须在家里吃饭,还拿出一个动听的理由:“小路单位离家也很近,午饭你在家里做,两个人的午饭就都解决了,既干净又好吃,还省钱,不是一举多得吗?”见我还在犹豫,小路说:“你看我这身子骨这么瘦,就是因为吃得不好,营养不良,就拜托你拯救拯救我可怜的胃吧!”我被他的话逗乐了,只好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从此以后,我不再随便在路边糊弄一下填饱肚子,而是中午下班后绕个弯去菜市场买些新鲜蔬菜,然后回家做一两个小菜,等着小路回来一起吃饭。还记得,第一顿饭做的是青椒炒肉和紫菜汤,还有一碟清口的小咸菜。小路吃得狼吞虎咽:“真没想到你做饭这么棒,林丹什么都不会呢,每次都是我煮饭,猪食一样难吃……”说完两人一起大声笑起来。他接着说:“梅子,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胖胖的才能有力气开心生活啊。”我红着脸点点头。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体贴的声音了,这个叫小路的男生,干净、温和,像阳光一样温暖。
　　做饭成了我枯燥生活中最甜美的调剂,尤其是午饭。我经常一边做饭一边想:今天做点什么呢,怎样才能让小路吃得更开心?在市场挑拣那些色泽鲜艳的蔬菜,也会不由地想:小路会不会喜欢吃这个呢?每天,我欢喜地看着葱绿的蔬菜被洗得晶莹剔透,然后烧锅、热油,菜下锅时滋滋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惬意,这才是生活。有时候他回来得稍微晚一些,我就坐在桌旁等他,阳光从玻璃斜射进屋子,地板上洒满淡淡的黄色,心不禁也变得温柔起来。恍惚中,好像在等待自己的爱人,等他回来吃这温暖的饭菜……
　　越来越喜欢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光,偶尔聊聊天,谈起家人和工作,两个刚离家走入社会的人总能产生默契和共鸣;或者只是沉默地吃饭,但是并不枯燥。我喜欢这种温馨的氛围,喜欢看着他满足地吃我做的饭,然后拍拍肚皮说:“好饱!”这时候的我,感觉自己成为这个房间里幸福的小主妇,那种幸福是甜到心里的。
　　小路每次都争着洗碗,说我做饭已经很辛苦了。有一次两人争着刷碗时,我脱口而出:“不辛苦啊,给你做饭很幸福!”他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吃你做的饭我也很幸福。”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离开厨房,回到自己房间。
　　午觉醒来,他已经上班去了,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梅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希望每天都看到你灿烂的笑。小路。
　　我把纸条小心地折好,藏在日记本里。我想,我是喜欢上小路了,喜欢他吃饭时满足的表情,喜欢他善良的眼神,还有他温暖的脊背……可是,我怎么可以去喜欢好朋友的男朋友呢?一个人在孤单无靠的状况下,遇到一丁点温暖,都会像火炉般炽热,感情也会被放大,我不想被自己的错觉支配。
　　从那儿以后,我开始有意疏远他,或者干脆错开和他吃饭的时间。每次我先提前吃完,留给他放在锅里保温。每每,我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听他吃饭,他去厨房洗碗,有时候,他的脚步停留在我的房间门口,若有似无的叹息声,然后又走开……晚饭的时候,因为林丹在,气氛就会轻松一些,我总是低着头匆匆吃饭,然后轻轻离开。
　　
　　(四)
　　当我提出要搬出去的时候,林丹和小路都很惊讶:“为什么?怎么了?”我说有个女同事可以合租,而且房子比较宽敞。林丹问我:“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对你不好了?”我笑着摇摇头,强装笑颜说:“说什么哪你,你帮了那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起身,我看到小路微皱的眉头,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恍惚和失落。
　　第二天中午,他比以往任何一次回来得都早,进门就劈头问道:“为什么要搬走?”我说:“昨天都说过了,要跟同事合租。”他盯住我:“真的只有这一个原因?”我走到水池旁边,一边洗菜一边说:“真的。”良久,他突然狠狠地把拳头一捶砸向墙:“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相遇这么晚?我还能怎么办……”
　　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小路,我想做一个隐形人,躲在你们两个之间,静静地爱你。可是,这不可能,我必须离开,趁我们还算清醒,趁我还没有成为真正的隐形人。”
　　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他给我一个坚固的脊背;在我形单影只的时候,他给我餐桌上的欢声笑语;在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冰冻的时候,他让我感觉到了爱情的甜蜜和酸涩……但是,我只能离开,寻找重生。
　　小路轻轻地拥抱了我,这个拥抱持续了三分钟的长度。埋在他的怀里,我尝到了最绝望的甜蜜。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我想,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从小屋搬走的那天,林丹和小路都没在家。收拾完空荡荡的房子,给他做了最后一顿午饭,我平静地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他吃最后一餐的时候,是否能品尝出饭菜里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