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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2007年之前，我在乡村中学做了几年代课教师，对90后有所了解。感触最深的是，如果90后决心气死一个老师，那么这个老师就算没被气死，也会老得很快。2006年年初，我做初三(3)班的副班主任，我原以为迟早会被气死的，后来在男生宿舍和他们下了几盘象棋，他们就把我当老师了……我由此觉得，师生之间，心灵的沟通必需合适的“渠道”，而思想的交流必需一种合适的“介质”，否则老师站在教坛上所说的一切都可能等于放屁。
成长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正如蝉蛹在黑暗中破土而出之后，还要经过更加痛苦的蜕变，才能高飞长鸣。但愿90后在成长过程中多一些欢乐而少一些痛苦吧。
傍晚，风起云涌，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过后，暴雨倾盆而下。
小方懒洋洋地从二楼的恢恢网吧走下来。他在楼梯底下的士多店买了两支烟，把一支夹在耳边，用另一支换了个塑料袋，然后把手机装入塑料袋里。其实他完全可以向小柔免费索取一个塑料袋的，但他觉得用一支烟来换才有意思。
小柔却觉得很没意思，所以她很不客气地说：不买一把雨伞吗，小气鬼！
小方说：难道我应该用雨伞来装手机吗？
小柔嫣然一笑：你说话真有意思！
小方说：但我对你没有意思，因为我有女朋友了。
小柔翻了个白眼，生气地说：你有没有女朋友关我屁事！
小方笑了，他笑得有点邪，而且他的视线也有点斜。小柔意识到胸前的两个水蜜桃被偷看了，她涨红了脸，把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快点滚，不然老娘对你不客气！
小方仍然笑嘻嘻的。他漫不经心地点燃香烟，但只吸了两口就扔掉了。初学吸烟的小伙子通常是这样的，因为烟雾中的有毒物质令人头晕、胸闷，甚至反胃。小方潇洒地走进雨中，走了十几步，居然回过头来抛给小柔一个飞吻：其实我对你有点意思的！
小柔气坏了，跺脚骂了一句：你麻痹！然后，她掩着嘴偷笑了。初学骂人的小姑娘通常是这样的，以为掩着嘴人家就不知是谁骂人了。
雨越下越大，仿佛想把小方淹死。小方胜似闲庭信步，他沿着大街走到十字街头，然后往右拐入一条小街。在小街的尽头，横着一条宽阔的公路。这是横岗和坪山之间的交通要道，在深圳地图上叫横坪公路。对面，就是小方所在的联辉塑料玩具厂。该厂依山而建，全厂员工不足三百人。小方是装配部的普通员工，全名方以诚。在工友们的心目中，他胆大、心细、面皮厚，是一个爱惹人发笑的家伙。
从明天开始，我追求谢冰冰！
这是小方回到宿舍所说的第一句话。他从头到脚湿淋淋的，像落水狗一般狼狈，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像奥巴马竞选总统。宿舍里有的人在打扑克，有的人在下象棋，还有的人在玩手机。小方的话一出口，他们都笑歪了。一个外号叫指天椒的家伙说：我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方没笑，也没生气。他在这里混了大半年，好像还没有人见他生过谁的气。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绝对不是好蛤蟆！
小方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癞蛤蟆，但他是癞蛤蟆中的好蛤蟆。
从此，小方也有了一个响亮的外号：癞蛤蟆。
谢冰冰是新来的文员，人如其名，冷若冰霜。昨天，小方给她下了一句评语：写字楼有这么一块冰，冷气都不必开了。然后小方拟了一句七个字的上联：心高气傲冷若冰。一个外号叫大象的家伙很快就对出了下联，却有九个字：皮娇肉嫩白如雪，嘿嘿。
现在，既然小方的外号叫癞蛤蟆，谢冰冰的外号自然叫白天鹅了。
在联辉玩具厂，很多人都有外号的。老板的外号叫雪茄，因为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叼着一支雪茄，说话的时候仍然叼着一支雪茄，仿佛这支雪茄是从他嘴里长出来的牙齿。奇怪的是，好像还没有人见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过雪茄。关于这一点，小方的评语是，这乌龟蛋就是舍不得买个打火机。厂长的外号叫老猫，他从来不吸烟的，但他身上随时可以摸出三四个打火机来。老猫这外号的由来已难以追溯了，但厂长大人绝对受之无愧。装配部的主管姓唐，外号唐伯虎，他喜欢下车间陪那些比较漂亮的女工拉家常。被拉得最近的那个女工三十多岁了，她的外号就叫秋香姐……这大概就是该厂的企业文化吧！
碧岭，以前叫碧岭村，后来叫碧岭工业区。联辉玩具厂在碧岭的知名度是很高的，普通员工上班七天之后可以随时炒老板鱿鱼，然后拿工资走人。从表面来看，这是老板的良心发现，但实质上却隐藏着老板对普通员工的极端蔑视。
几天前的上午，小方去写字楼辞工，正巧遇上谢冰冰第一天上班，而且当时她正巧笑了笑，所以小方立即把辞工书揉成一团扔掉了。
后来，大象问小方：为什么不走了？小方说：老板把我们当猪一样喂养，我们说走就走岂不是很没良心？大象三十六岁，在联辉玩具厂混了九年。他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三个小象。这是他三十六年以来最大的成就了。
小方每天写一封信，托清洁工黄姨利用工作之便把信放在谢冰冰的办公桌上。黄姨是小方的老乡，很乐意帮这个忙。她很快发现至少还有五六个癞蛤蟆也给谢冰冰寄信，于是建议小方送一些小礼物。结果，每一份小礼物都被谢冰冰扔到垃圾桶里。黄姨终于忍不住问谢冰冰：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啊？谢冰冰说：我想要一条半斤重的金项链。黄姨把这句话转告小方的时候，小方笑了，却笑比哭还要难看。因为他家里没有一条半斤重的金项链，只有几间破旧的瓦房，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电灯泡。
由于受到全球经济危机的影响，联辉玩具厂已经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小方有的是时间，却不想再惹人发笑了。他整天闷闷不乐的，还常常借酒消愁。白天，他像野狗一样四处乱逛。晚上，他如果不泡在恢恢网吧里，就是泡在十九叔那里买醉，他就是在这里挨打的。
那天晚上，小方要了一碟花生和一瓶啤酒，独自斟酌。忽然有一个人拿他的花生吃，另一个人拿他的啤酒喝，第三个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小方说：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绝对不是好蛤蟆！
十九叔锅里的猪油冒烟了，这个关键时刻就算挨打的是他亲爹他也会视而不见的。当他弄好一碟干炒牛河，抄着那把长柄大勺走过来的时候，三个小混混夹着尾巴逃跑了。所以，小方挨打的时间大概也不超过十九秒钟。但是，小方已经晕倒在地上了。十九叔说：这家伙缺乏挨打的经验，大概是吓得晕的。
小方伤势轻微，但毕竟晕了几分钟，按照医院的有关规定，应该对他进行比较全面的体检的，但他实在太穷了，所以医生只好让他住院观察。
第二天下午，医生观察了小方一下，便说可以出院了。医生刚走开，谢冰冰就来了。
小方说：想不到你会来看我。谢冰冰说：想不到你还没死。小方说：难道你希望我快点死吗？谢冰冰说：如果你想快点死，就不应该喝酒。小方说：那应该喝什么呢？谢冰冰说：应该喝三鹿奶粉。小方笑着说：我戒奶很久了。
谢冰冰气了，站了起来，好像要走了。小方伸出手，诚恳地说：做个朋友好吗？谢冰冰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两手相握的那一刻，小方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小方说：你的手很漂亮！说着，他想把手拉过来吻一下。谢冰冰猛然缩手，说：我的脚才漂亮呢！小方立即单膝跪地，低头欲吻谢冰冰的脚，即将吻到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说：你今天洗脚了吗？
于是，谢冰冰忍不住笑了。
这是一个月以来，小方见到谢冰冰的第二次笑。指天椒和大象他们则一次都没见过。
谢冰冰开始和小方交往了。从嘘寒问暖到眉来眼去，从打情骂俏到牵手挽腰，从初涉爱河到走向热恋，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
一天早上，碧空如洗，秋风微凉。联辉玩具厂全体员工做完第八套少年广播体操之后，一窝蜂似的涌向饭堂吃早餐。忽然，有人发现饭堂对面的写字楼起火了，于是人们纷纷走出来看。写字楼只有两层。第一层是空的，老板想了九年还没想好它的用途。第二层才是真正用来做写字楼。
只见浓烟从写字楼的窗口急窜而出，沿着墙壁翻腾而上。有鼻子的人都闻到一股塑料燃烧的刺激气味。
厂长振臂高呼：谁上去救火，一律奖励十块钱！
话音刚落，有耳朵的人都笑了。养在饭堂后面的几头大肥猪也笑了。但厂长没笑，他老羞成怒：笑什么笑，奖一百块够不够，一千块够不够！
厂长在碧岭的知名度也是很高的。他所说的一千块，可能不是人民币，也可能不是港币，最大的可能就是饼干。何况，几天前发生的“舞王火灾”死了几十人，这已足以让人闻火色变了。所以，人们仍然无动于衷。厂长急得上蹿下跳，报了火警，又打电话向老板汇报灾情。突然，一个人从大饭堂冲出来。他戴着防毒面具，提着两个灭火器，视死如归地冲上了写字楼。
过了几分钟，一辆白色的宝马驶进厂里，白马王子从宝马上跳下来，他居然还叼着一支雪茄！厂长像见到爷爷似的连忙上前迎接，立正，敬礼！
这时，救火英雄从写字楼走下来。他从头到脚都熏黑了，左手搂着一个小纸箱，右手摘下防毒面具随地一扔，潇洒极了。老板问厂长：他是谁？厂长说：癞蛤蟆。
小方昂首阔步走到老板面前，放下小纸箱，立正，敬礼！老板笑了，他不是对小方笑的，而是对小纸箱笑的。小纸箱也熏黑了，但上面USA三个字母依稀可辨。老板扭头对厂长说：你连癞蛤蟆都不如。厂长涨红了脸，但他还想挽回一点面子，说：我说了，谁去救火就奖励一千块！老板说：丢！厂长说：是不是太多了？老板说：是太多了，但还不够多，一万块才够多！
厂长连忙点头称是。
小方却摇了摇头。
老板不悦地说：一万块已经不少了，难道你以为我家有印钞机！小方说：我就是你家的印钞机，这里每个打工仔打工妹都是！
老板愣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说：好，很好！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你认为应该奖多少？
小方说：我只想吃自助餐。
大饭堂为普通员工提供的是猪食不如的大锅饭，小饭堂为管理阶层提供的是美味可口的自助餐。小方的意思不言而喻了。老板还算聪明，他立即明白了小方的意思，说：好，很好！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谁不让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小方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那个小纸箱来自美国，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实力雄厚的玩具经销商寄来的第一套订货样板以及相关资料。从当前的经济环境来看，这无异于联辉玩具厂最后的一根救命草了，若被烧毁，该厂随即可能面临倒闭。所以，小方的要求并不过分。
小方在昨天傍晚下班的时候，去写字楼找谢冰冰，从而获知此事，并且留意到那个小纸箱摆放在样板陈列架上的位置。小方是聪明的，把火扑灭之后还记得把小纸箱拿下来向老板邀功请赏。
中午，小方大摇大摆地去小饭堂吃自助餐。忽然想起老板说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谁不让吃就是不给我面子”，小方偷笑了。他在谢冰冰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居然还在笑。
谢冰冰说：离我远点！小方说：为什么呢？谢冰冰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她把小方的饭菜倒扣在桌面上，然后端着自己的饭菜上宿舍楼去了。谢冰冰真不给老板面子！除了谢冰冰，不给老板面子的人还有十九叔。这样的老板，连打火机都舍不得买一个，谁都不必给他面子。其实他所爱的不是面子而是银子，只要你给他足够的银子，他就心甘情愿把脸上的肉割下来卖给你，而且说一点都不痛。
聪明的小方想了半天，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晚上，他发信息约谢冰冰去老地方，说要当面向她解释。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联辉玩具厂旁边的一个小山坡。这里不但是小方和谢冰冰的老地方，也是其他情侣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繁星满天，一弯新月挂在山顶的树梢上。谢冰冰来得比较早。等到小方一出现，她立即哭了，像一头受伤的小野兽扑过去撕打。当他把她拦腰抱住，她的手便失去了攻击力，但她还有牙齿。她几乎在他胳膊上咬下一块肉，他痛得直掉眼泪，但他默默忍受着，不哼一声。等谢冰冰冷静下来了，小方说：其实我不稀罕什么升职加薪，我只想和你天天在一起吃饭。
谢冰冰说：你不是说过我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吗？我睡觉的样子更好看呢！你是不是也想天天和我一起睡觉？
小方苦笑着，他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谢冰冰又说：你去救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觉得好像被你抛弃在另一个世界了，你随时可能死的！如果你因为爱上了别人而要和我分手，我会衷心祝福你。但我承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的抛弃。既然你爱我，也就应该珍惜你自己……
小方说：我错了，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谢冰冰沉默着，她的目光深邃而遥远，好像在凝望着天边的某一颗星星。小方再次把她拥进怀里，低头想吻她的嘴。她躲避着，挣扎着，但最终被吻住了。
爱情，可以用文字表白，也可以用眼神传递，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也许更需要肢体语言的交流。他们紧紧相拥，深深相吻，彼此的呼吸渐变粗重。他的手忽然从她背后绕到胸前，她却触电似的把他推开了。由于用力过猛，致使他跌坐在地上，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她拍着手笑了：哈哈，这就是耍流氓的下场。
月亮升高了，晚风渐冷。他们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时候，已经商量好了，先去十九叔那里分享一碟干炒牛河，然后去恢恢网吧泡到天亮。
在恢恢网吧楼梯底下的士多店，小方给谢冰冰买了一包瓜子。付钱的时候，小方对小柔说：好久不见啊，你是不是回老家相亲了？
小柔只说一个字：切！
小方搂住谢冰冰的腰，向小柔介绍：我的女朋友。
小柔还是只说一个字：哦。
在网吧的情侣座里坐下来之后，谢冰冰忽然说：我比你大两个多月。小方说：我知道，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听你的。谢冰冰说：我才比你大两个多月，你就算不作介绍，人家也不会以为我是你老妈。小方说：一般人当然看得出来，但她不像一般人那么聪明。谢冰冰说：她聪不聪明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你的女儿！小方说：你醉了吧！谢冰冰说：又没喝酒，醉什么醉！小方说：其实吃醋也会醉的，而且比喝酒更容易醉。谢冰冰说：你放屁！小方说：味道怎么样……哎哟！小方的胳膊被谢冰冰打了一拳，刚好打中被她咬过的地方。
一个月之后，小方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把房子装扮得很漂亮。这么漂亮的房子，当然要邀请谢冰冰来参观一下。她来参观了三次，每次都带着一个喜欢充当电灯泡的贴身丫鬟。尽管如此，小方并不灰心，因为谢冰冰给这间房子下了评语：好像个洞房了，就差没贴“囍”字。小方相信只要她还愿意来参观，他就有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
初冬的夜晚，风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小方的心却是热的。从恢恢网吧出来之后，他就牵住了谢冰冰的手，牵着她拐入一条小巷，牵着她上楼。
小方和谢冰冰坐在床上看电视，有说有笑的。忽然转换了频道，剧中的男女主角正在热烈拥吻。于是，小方和谢冰冰的嘴唇也接在一起了。他的手像一条温柔而多情的小鱼在她身上漫游。她既不迎合也不抗拒，像一只乖巧的小绵羊蜷缩在他的怀抱里。他像剥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她剥得一丝不挂的时候，却看到了她的泪水。他的心冷了，情也冷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冷的：你，不愿意吗？
她望着天花板沉默着，终于幽幽地说：我想等到结婚那一天。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她说：我怕你生气。
他说：你的性格不是这样的，我真不明白！
她说：我迟早会让你明白的，你不要生气好吗？
他说：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
她说：你现在是不是打算出去喝酒？
他说：是，但你可以留在这里。
她说：不准去，我不准你去！
她突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他一出了这个门口就永远不会回来似的。
他说：我是去喝酒，不是去喝毒药。
她说：我去买酒回来陪你喝好吗？
他说：不好！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了，终于松开了手。
他又说：你去买不好，我们一起去买才好。
话一出口，他的胸膛重重地挨了一拳，痛得直抽冷气。
回到楼梯口的时候，她让他等一下，说回头买两支蜡烛。其实，她不但买了两支蜡烛，还买了一包烟。
他说：我今天开始戒烟了。她说：我知道。
她默默地把烟倒出来，撕下烟盒上的囍字，贴在床头的墙壁上，然后她钻进被窝里，忽然又探出头来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吧！
他走过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别傻了，我愿意等。
于是，她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她的泪水是热的。
也许经过了泪水的洗涤，彼此的心灵更加纯洁了，他们在被窝里相拥着，却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是谢冰冰把小方摇醒的。两人牵着手去吃早餐，然后又牵着手上班去。路上，一个问题又从小方的脑海中闪现：谢冰冰的心底是不是埋藏着一个不愿告人的秘密？
谢冰冰生日那天，小方在潇湘酒楼订了一围丰盛的酒席。
晚上，该来的人都很快地来了。小柔也打扮得很漂亮，不但漂亮而且性感。平时总免不了有人以为她是个小姑娘，现在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个姑娘已经不算很小了。她和谢冰冰寒暄了几句，就把她当朋友了：冰姐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我做你的伴娘好不好？
谢冰冰说：好啊，如果是你先结婚，我就做你的伴娘好了。
小方插嘴说：哈哈，说不定小柔明天就结婚了。
小柔说：切，我喜欢做尼姑不行吗？
唐伯虎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去做尼姑实在太可惜了，天下有的是好男人！
小柔翻了个白眼，说：我看你就是个好男人，可惜你结婚了而且老了一点，不然我就嫁给你好了！
秋香姐说：他是人老心不老。
指天椒说：看来还是秋香姐对老大最了解。
秋香姐的脸红了，好像吃了三斤指天椒似的。
人们开怀大笑，然后举杯畅饮。
大象的酒量并不大，而且怕喝醉了回去跪搓衣板，所以很快就去盛饭了。他把饭端给小方看，说：这饭好象还没有煮熟。
小方说：差不多了，你就放心吃吧！
大象的言外之意是提醒小方，乘机把谢冰冰灌醉，以便把她的生米煮成熟饭。结果，小方反而被唐伯虎灌醉了。
谢冰冰心里也很难受，给小方喂了半碗糖水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责怪起来：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喝这么多干什么？
小方说：因为我高兴。
她说：你高什么兴，又不是你的生日！
他说：你的生日，我就不能高兴吗？
她沉默了，她不想吵架。但他好像很想吵架，语无伦次地追问：为什么你的生日，我就不能高兴？
他问到第九次的时候，她终于说：今天不但是我的生日，也是一个朋友的忌日。前年的今天，他想把自己当作一份生日礼物送给我，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于是他一个人去喝酒，在路边的烧烤档和别人发生口角……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但她的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忽然说：他该死！
她说：你，你才该死！
他说：其实我比他更该死，但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死呢？因为那天晚上在十九叔那里打我的人是我的老乡，是我专门请他们来打我的。十九叔大概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说我是吓晕的。
她说：这是你自己的秘密，何必告诉我？
他说：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所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说：既然我们真心相爱，就应该彼此坦诚相待，以后我们不要再保留什么秘密了，好吗？
他说：好啊，本来就应该这样。
第二天，小方睡醒的时候谢冰冰早已离开。
小方坐在床上发呆，忽然发现床头上的那个囍字不见了。他的心猛然一沉，开了手机，立即收到几条信息。这几条信息是谢冰冰发过来的，凑成了一封信。
亲爱的：
原谅我不辞而别。
我选择离开，并非我不再爱你，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真正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温小柔！
床头上的那个囍字我带走了，我将借此怀念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日子。就在我把它贴上去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们结婚了，温小柔做我的伴娘，但就在新婚之间她突然从衣柜里走出来，说她才是新娘，我只是她的伴娘。我知道，现实和梦境之间没有必然联系的，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但昨夜，我忽然想通了，你追求我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觉得温小柔看不起你，你把我带到她面前去炫耀，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想让她吃醋。连你自己都不曾想到，你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所以我不会怪你，而你也没有理由责怪自己。
我彻夜未眠，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查看你的脸色和呼吸是否正常，因为我怕你醉死。其实，人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的，若不珍惜，生命的消逝就会像玻璃落地破碎于瞬间。
温小柔并不怎么温柔，但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痴情。在此衷心祝愿你们终成眷属，一生幸福！
现在，我离你越来越远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你的爱将会逐渐变淡。我即将关掉手机，然后换一个新的号码。你不必寻找我，甚至也不必挂念，也许将来我们还会见面的，或者永远不会再见……
小方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打开门，看到一小姑娘。她脸上稚气未褪，身上的衣服更是娇气十足，这种衣服在服装店里通常叫童装。
小方说：你找我什么事？
小柔说：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柔交给小方的是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这种戒指在地摊上的售价通常是五块钱一枚，或者九块钱一对。
小方说：其实你明天交给我也不迟。
小柔说：但有一句话我不想等到明天才说。
小柔接着说：有人以为我对你很有意思，其实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方说：我正想对你说这句话，既然你说过了，我就不重复了。
责任编辑：黄素芳
题图插图：石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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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正如蝉蛹在黑暗中破土而出之后，还要经过更加痛苦的蜕变，才能高飞长鸣。但愿90后在成长过程中多一些欢乐而少一些痛苦吧。
傍晚，风起云涌，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过后，暴雨倾盆而下。
小方懒洋洋地从二楼的恢恢网吧走下来。他在楼梯底下的士多店买了两支烟，把一支夹在耳边，用另一支换了个塑料袋，然后把手机装入塑料袋里。其实他完全可以向小柔免费索取一个塑料袋的，但他觉得用一支烟来换才有意思。
小柔却觉得很没意思，所以她很不客气地说：不买一把雨伞吗，小气鬼！
小方说：难道我应该用雨伞来装手机吗？
小柔嫣然一笑：你说话真有意思！
小方说：但我对你没有意思，因为我有女朋友了。
小柔翻了个白眼，生气地说：你有没有女朋友关我屁事！
小方笑了，他笑得有点邪，而且他的视线也有点斜。小柔意识到胸前的两个水蜜桃被偷看了，她涨红了脸，把眼睛瞪得像鸡蛋那么大：快点滚，不然老娘对你不客气！
小方仍然笑嘻嘻的。他漫不经心地点燃香烟，但只吸了两口就扔掉了。初学吸烟的小伙子通常是这样的，因为烟雾中的有毒物质令人头晕、胸闷，甚至反胃。小方潇洒地走进雨中，走了十几步，居然回过头来抛给小柔一个飞吻：其实我对你有点意思的！
小柔气坏了，跺脚骂了一句：你麻痹！然后，她掩着嘴偷笑了。初学骂人的小姑娘通常是这样的，以为掩着嘴人家就不知是谁骂人了。
雨越下越大，仿佛想把小方淹死。小方胜似闲庭信步，他沿着大街走到十字街头，然后往右拐入一条小街。在小街的尽头，横着一条宽阔的公路。这是横岗和坪山之间的交通要道，在深圳地图上叫横坪公路。对面，就是小方所在的联辉塑料玩具厂。该厂依山而建，全厂员工不足三百人。小方是装配部的普通员工，全名方以诚。在工友们的心目中，他胆大、心细、面皮厚，是一个爱惹人发笑的家伙。
从明天开始，我追求谢冰冰！
这是小方回到宿舍所说的第一句话。他从头到脚湿淋淋的，像落水狗一般狼狈，但他说话的语气却像奥巴马竞选总统。宿舍里有的人在打扑克，有的人在下象棋，还有的人在玩手机。小方的话一出口，他们都笑歪了。一个外号叫指天椒的家伙说：我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方没笑，也没生气。他在这里混了大半年，好像还没有人见他生过谁的气。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绝对不是好蛤蟆！
小方的意思是，大家都是癞蛤蟆，但他是癞蛤蟆中的好蛤蟆。
从此，小方也有了一个响亮的外号：癞蛤蟆。
谢冰冰是新来的文员，人如其名，冷若冰霜。昨天，小方给她下了一句评语：写字楼有这么一块冰，冷气都不必开了。然后小方拟了一句七个字的上联：心高气傲冷若冰。一个外号叫大象的家伙很快就对出了下联，却有九个字：皮娇肉嫩白如雪，嘿嘿。
现在，既然小方的外号叫癞蛤蟆，谢冰冰的外号自然叫白天鹅了。
在联辉玩具厂，很多人都有外号的。老板的外号叫雪茄，因为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叼着一支雪茄，说话的时候仍然叼着一支雪茄，仿佛这支雪茄是从他嘴里长出来的牙齿。奇怪的是，好像还没有人见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过雪茄。关于这一点，小方的评语是，这乌龟蛋就是舍不得买个打火机。厂长的外号叫老猫，他从来不吸烟的，但他身上随时可以摸出三四个打火机来。老猫这外号的由来已难以追溯了，但厂长大人绝对受之无愧。装配部的主管姓唐，外号唐伯虎，他喜欢下车间陪那些比较漂亮的女工拉家常。被拉得最近的那个女工三十多岁了，她的外号就叫秋香姐……这大概就是该厂的企业文化吧！
碧岭，以前叫碧岭村，后来叫碧岭工业区。联辉玩具厂在碧岭的知名度是很高的，普通员工上班七天之后可以随时炒老板鱿鱼，然后拿工资走人。从表面来看，这是老板的良心发现，但实质上却隐藏着老板对普通员工的极端蔑视。
几天前的上午，小方去写字楼辞工，正巧遇上谢冰冰第一天上班，而且当时她正巧笑了笑，所以小方立即把辞工书揉成一团扔掉了。
后来，大象问小方：为什么不走了？小方说：老板把我们当猪一样喂养，我们说走就走岂不是很没良心？大象三十六岁，在联辉玩具厂混了九年。他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三个小象。这是他三十六年以来最大的成就了。
小方每天写一封信，托清洁工黄姨利用工作之便把信放在谢冰冰的办公桌上。黄姨是小方的老乡，很乐意帮这个忙。她很快发现至少还有五六个癞蛤蟆也给谢冰冰寄信，于是建议小方送一些小礼物。结果，每一份小礼物都被谢冰冰扔到垃圾桶里。黄姨终于忍不住问谢冰冰：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啊？谢冰冰说：我想要一条半斤重的金项链。黄姨把这句话转告小方的时候，小方笑了，却笑比哭还要难看。因为他家里没有一条半斤重的金项链，只有几间破旧的瓦房，唯一的家用电器就是电灯泡。
由于受到全球经济危机的影响，联辉玩具厂已经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小方有的是时间，却不想再惹人发笑了。他整天闷闷不乐的，还常常借酒消愁。白天，他像野狗一样四处乱逛。晚上，他如果不泡在恢恢网吧里，就是泡在十九叔那里买醉，他就是在这里挨打的。
那天晚上，小方要了一碟花生和一瓶啤酒，独自斟酌。忽然有一个人拿他的花生吃，另一个人拿他的啤酒喝，第三个人指着他的鼻子说：你就是那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小方说：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绝对不是好蛤蟆！
十九叔锅里的猪油冒烟了，这个关键时刻就算挨打的是他亲爹他也会视而不见的。当他弄好一碟干炒牛河，抄着那把长柄大勺走过来的时候，三个小混混夹着尾巴逃跑了。所以，小方挨打的时间大概也不超过十九秒钟。但是，小方已经晕倒在地上了。十九叔说：这家伙缺乏挨打的经验，大概是吓得晕的。
小方伤势轻微，但毕竟晕了几分钟，按照医院的有关规定，应该对他进行比较全面的体检的，但他实在太穷了，所以医生只好让他住院观察。
第二天下午，医生观察了小方一下，便说可以出院了。医生刚走开，谢冰冰就来了。
小方说：想不到你会来看我。谢冰冰说：想不到你还没死。小方说：难道你希望我快点死吗？谢冰冰说：如果你想快点死，就不应该喝酒。小方说：那应该喝什么呢？谢冰冰说：应该喝三鹿奶粉。小方笑着说：我戒奶很久了。
谢冰冰气了，站了起来，好像要走了。小方伸出手，诚恳地说：做个朋友好吗？谢冰冰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两手相握的那一刻，小方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小方说：你的手很漂亮！说着，他想把手拉过来吻一下。谢冰冰猛然缩手，说：我的脚才漂亮呢！小方立即单膝跪地，低头欲吻谢冰冰的脚，即将吻到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说：你今天洗脚了吗？
于是，谢冰冰忍不住笑了。
这是一个月以来，小方见到谢冰冰的第二次笑。指天椒和大象他们则一次都没见过。
谢冰冰开始和小方交往了。从嘘寒问暖到眉来眼去，从打情骂俏到牵手挽腰，从初涉爱河到走向热恋，一切都发展得很顺利。
一天早上，碧空如洗，秋风微凉。联辉玩具厂全体员工做完第八套少年广播体操之后，一窝蜂似的涌向饭堂吃早餐。忽然，有人发现饭堂对面的写字楼起火了，于是人们纷纷走出来看。写字楼只有两层。第一层是空的，老板想了九年还没想好它的用途。第二层才是真正用来做写字楼。
只见浓烟从写字楼的窗口急窜而出，沿着墙壁翻腾而上。有鼻子的人都闻到一股塑料燃烧的刺激气味。
厂长振臂高呼：谁上去救火，一律奖励十块钱！
话音刚落，有耳朵的人都笑了。养在饭堂后面的几头大肥猪也笑了。但厂长没笑，他老羞成怒：笑什么笑，奖一百块够不够，一千块够不够！
厂长在碧岭的知名度也是很高的。他所说的一千块，可能不是人民币，也可能不是港币，最大的可能就是饼干。何况，几天前发生的“舞王火灾”死了几十人，这已足以让人闻火色变了。所以，人们仍然无动于衷。厂长急得上蹿下跳，报了火警，又打电话向老板汇报灾情。突然，一个人从大饭堂冲出来。他戴着防毒面具，提着两个灭火器，视死如归地冲上了写字楼。
过了几分钟，一辆白色的宝马驶进厂里，白马王子从宝马上跳下来，他居然还叼着一支雪茄！厂长像见到爷爷似的连忙上前迎接，立正，敬礼！
这时，救火英雄从写字楼走下来。他从头到脚都熏黑了，左手搂着一个小纸箱，右手摘下防毒面具随地一扔，潇洒极了。老板问厂长：他是谁？厂长说：癞蛤蟆。
小方昂首阔步走到老板面前，放下小纸箱，立正，敬礼！老板笑了，他不是对小方笑的，而是对小纸箱笑的。小纸箱也熏黑了，但上面USA三个字母依稀可辨。老板扭头对厂长说：你连癞蛤蟆都不如。厂长涨红了脸，但他还想挽回一点面子，说：我说了，谁去救火就奖励一千块！老板说：丢！厂长说：是不是太多了？老板说：是太多了，但还不够多，一万块才够多！
厂长连忙点头称是。
小方却摇了摇头。
老板不悦地说：一万块已经不少了，难道你以为我家有印钞机！小方说：我就是你家的印钞机，这里每个打工仔打工妹都是！
老板愣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说：好，很好！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你认为应该奖多少？
小方说：我只想吃自助餐。
大饭堂为普通员工提供的是猪食不如的大锅饭，小饭堂为管理阶层提供的是美味可口的自助餐。小方的意思不言而喻了。老板还算聪明，他立即明白了小方的意思，说：好，很好！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谁不让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小方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那个小纸箱来自美国，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实力雄厚的玩具经销商寄来的第一套订货样板以及相关资料。从当前的经济环境来看，这无异于联辉玩具厂最后的一根救命草了，若被烧毁，该厂随即可能面临倒闭。所以，小方的要求并不过分。
小方在昨天傍晚下班的时候，去写字楼找谢冰冰，从而获知此事，并且留意到那个小纸箱摆放在样板陈列架上的位置。小方是聪明的，把火扑灭之后还记得把小纸箱拿下来向老板邀功请赏。
中午，小方大摇大摆地去小饭堂吃自助餐。忽然想起老板说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谁不让吃就是不给我面子”，小方偷笑了。他在谢冰冰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居然还在笑。
谢冰冰说：离我远点！小方说：为什么呢？谢冰冰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她把小方的饭菜倒扣在桌面上，然后端着自己的饭菜上宿舍楼去了。谢冰冰真不给老板面子！除了谢冰冰，不给老板面子的人还有十九叔。这样的老板，连打火机都舍不得买一个，谁都不必给他面子。其实他所爱的不是面子而是银子，只要你给他足够的银子，他就心甘情愿把脸上的肉割下来卖给你，而且说一点都不痛。
聪明的小方想了半天，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晚上，他发信息约谢冰冰去老地方，说要当面向她解释。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联辉玩具厂旁边的一个小山坡。这里不但是小方和谢冰冰的老地方，也是其他情侣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繁星满天，一弯新月挂在山顶的树梢上。谢冰冰来得比较早。等到小方一出现，她立即哭了，像一头受伤的小野兽扑过去撕打。当他把她拦腰抱住，她的手便失去了攻击力，但她还有牙齿。她几乎在他胳膊上咬下一块肉，他痛得直掉眼泪，但他默默忍受着，不哼一声。等谢冰冰冷静下来了，小方说：其实我不稀罕什么升职加薪，我只想和你天天在一起吃饭。
谢冰冰说：你不是说过我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吗？我睡觉的样子更好看呢！你是不是也想天天和我一起睡觉？
小方苦笑着，他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谢冰冰又说：你去救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觉得好像被你抛弃在另一个世界了，你随时可能死的！如果你因为爱上了别人而要和我分手，我会衷心祝福你。但我承受不了这种生离死别的抛弃。既然你爱我，也就应该珍惜你自己……
小方说：我错了，我知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谢冰冰沉默着，她的目光深邃而遥远，好像在凝望着天边的某一颗星星。小方再次把她拥进怀里，低头想吻她的嘴。她躲避着，挣扎着，但最终被吻住了。
爱情，可以用文字表白，也可以用眼神传递，一对热恋中的情人，也许更需要肢体语言的交流。他们紧紧相拥，深深相吻，彼此的呼吸渐变粗重。他的手忽然从她背后绕到胸前，她却触电似的把他推开了。由于用力过猛，致使他跌坐在地上，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她拍着手笑了：哈哈，这就是耍流氓的下场。
月亮升高了，晚风渐冷。他们从山坡上走下来的时候，已经商量好了，先去十九叔那里分享一碟干炒牛河，然后去恢恢网吧泡到天亮。
在恢恢网吧楼梯底下的士多店，小方给谢冰冰买了一包瓜子。付钱的时候，小方对小柔说：好久不见啊，你是不是回老家相亲了？
小柔只说一个字：切！
小方搂住谢冰冰的腰，向小柔介绍：我的女朋友。
小柔还是只说一个字：哦。
在网吧的情侣座里坐下来之后，谢冰冰忽然说：我比你大两个多月。小方说：我知道，所以我决定以后都听你的。谢冰冰说：我才比你大两个多月，你就算不作介绍，人家也不会以为我是你老妈。小方说：一般人当然看得出来，但她不像一般人那么聪明。谢冰冰说：她聪不聪明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你的女儿！小方说：你醉了吧！谢冰冰说：又没喝酒，醉什么醉！小方说：其实吃醋也会醉的，而且比喝酒更容易醉。谢冰冰说：你放屁！小方说：味道怎么样……哎哟！小方的胳膊被谢冰冰打了一拳，刚好打中被她咬过的地方。
一个月之后，小方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把房子装扮得很漂亮。这么漂亮的房子，当然要邀请谢冰冰来参观一下。她来参观了三次，每次都带着一个喜欢充当电灯泡的贴身丫鬟。尽管如此，小方并不灰心，因为谢冰冰给这间房子下了评语：好像个洞房了，就差没贴“囍”字。小方相信只要她还愿意来参观，他就有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
初冬的夜晚，风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小方的心却是热的。从恢恢网吧出来之后，他就牵住了谢冰冰的手，牵着她拐入一条小巷，牵着她上楼。
小方和谢冰冰坐在床上看电视，有说有笑的。忽然转换了频道，剧中的男女主角正在热烈拥吻。于是，小方和谢冰冰的嘴唇也接在一起了。他的手像一条温柔而多情的小鱼在她身上漫游。她既不迎合也不抗拒，像一只乖巧的小绵羊蜷缩在他的怀抱里。他像剥鸡蛋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她剥得一丝不挂的时候，却看到了她的泪水。他的心冷了，情也冷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冷的：你，不愿意吗？
她望着天花板沉默着，终于幽幽地说：我想等到结婚那一天。
他说：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她说：我怕你生气。
他说：你的性格不是这样的，我真不明白！
她说：我迟早会让你明白的，你不要生气好吗？
他说：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
她说：你现在是不是打算出去喝酒？
他说：是，但你可以留在这里。
她说：不准去，我不准你去！
她突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仿佛他一出了这个门口就永远不会回来似的。
他说：我是去喝酒，不是去喝毒药。
她说：我去买酒回来陪你喝好吗？
他说：不好！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了，终于松开了手。
他又说：你去买不好，我们一起去买才好。
话一出口，他的胸膛重重地挨了一拳，痛得直抽冷气。
回到楼梯口的时候，她让他等一下，说回头买两支蜡烛。其实，她不但买了两支蜡烛，还买了一包烟。
他说：我今天开始戒烟了。她说：我知道。
她默默地把烟倒出来，撕下烟盒上的囍字，贴在床头的墙壁上，然后她钻进被窝里，忽然又探出头来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吧！
他走过来，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别傻了，我愿意等。
于是，她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她的泪水是热的。
也许经过了泪水的洗涤，彼此的心灵更加纯洁了，他们在被窝里相拥着，却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是谢冰冰把小方摇醒的。两人牵着手去吃早餐，然后又牵着手上班去。路上，一个问题又从小方的脑海中闪现：谢冰冰的心底是不是埋藏着一个不愿告人的秘密？
谢冰冰生日那天，小方在潇湘酒楼订了一围丰盛的酒席。
晚上，该来的人都很快地来了。小柔也打扮得很漂亮，不但漂亮而且性感。平时总免不了有人以为她是个小姑娘，现在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个姑娘已经不算很小了。她和谢冰冰寒暄了几句，就把她当朋友了：冰姐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我做你的伴娘好不好？
谢冰冰说：好啊，如果是你先结婚，我就做你的伴娘好了。
小方插嘴说：哈哈，说不定小柔明天就结婚了。
小柔说：切，我喜欢做尼姑不行吗？
唐伯虎说：这么漂亮的姑娘去做尼姑实在太可惜了，天下有的是好男人！
小柔翻了个白眼，说：我看你就是个好男人，可惜你结婚了而且老了一点，不然我就嫁给你好了！
秋香姐说：他是人老心不老。
指天椒说：看来还是秋香姐对老大最了解。
秋香姐的脸红了，好像吃了三斤指天椒似的。
人们开怀大笑，然后举杯畅饮。
大象的酒量并不大，而且怕喝醉了回去跪搓衣板，所以很快就去盛饭了。他把饭端给小方看，说：这饭好象还没有煮熟。
小方说：差不多了，你就放心吃吧！
大象的言外之意是提醒小方，乘机把谢冰冰灌醉，以便把她的生米煮成熟饭。结果，小方反而被唐伯虎灌醉了。
谢冰冰心里也很难受，给小方喂了半碗糖水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责怪起来：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喝这么多干什么？
小方说：因为我高兴。
她说：你高什么兴，又不是你的生日！
他说：你的生日，我就不能高兴吗？
她沉默了，她不想吵架。但他好像很想吵架，语无伦次地追问：为什么你的生日，我就不能高兴？
他问到第九次的时候，她终于说：今天不但是我的生日，也是一个朋友的忌日。前年的今天，他想把自己当作一份生日礼物送给我，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于是他一个人去喝酒，在路边的烧烤档和别人发生口角……
她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但她的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忽然说：他该死！
她说：你，你才该死！
他说：其实我比他更该死，但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死呢？因为那天晚上在十九叔那里打我的人是我的老乡，是我专门请他们来打我的。十九叔大概看出了什么破绽，所以说我是吓晕的。
她说：这是你自己的秘密，何必告诉我？
他说：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所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说：既然我们真心相爱，就应该彼此坦诚相待，以后我们不要再保留什么秘密了，好吗？
他说：好啊，本来就应该这样。
第二天，小方睡醒的时候谢冰冰早已离开。
小方坐在床上发呆，忽然发现床头上的那个囍字不见了。他的心猛然一沉，开了手机，立即收到几条信息。这几条信息是谢冰冰发过来的，凑成了一封信。
亲爱的：
原谅我不辞而别。
我选择离开，并非我不再爱你，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真正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温小柔！
床头上的那个囍字我带走了，我将借此怀念我们曾一起走过的日子。就在我把它贴上去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们结婚了，温小柔做我的伴娘，但就在新婚之间她突然从衣柜里走出来，说她才是新娘，我只是她的伴娘。我知道，现实和梦境之间没有必然联系的，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但昨夜，我忽然想通了，你追求我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觉得温小柔看不起你，你把我带到她面前去炫耀，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想让她吃醋。连你自己都不曾想到，你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所以我不会怪你，而你也没有理由责怪自己。
我彻夜未眠，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查看你的脸色和呼吸是否正常，因为我怕你醉死。其实，人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的，若不珍惜，生命的消逝就会像玻璃落地破碎于瞬间。
温小柔并不怎么温柔，但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痴情。在此衷心祝愿你们终成眷属，一生幸福！
现在，我离你越来越远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你的爱将会逐渐变淡。我即将关掉手机，然后换一个新的号码。你不必寻找我，甚至也不必挂念，也许将来我们还会见面的，或者永远不会再见……
小方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他打开门，看到一小姑娘。她脸上稚气未褪，身上的衣服更是娇气十足，这种衣服在服装店里通常叫童装。
小方说：你找我什么事？
小柔说：不是我要找你，是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柔交给小方的是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这种戒指在地摊上的售价通常是五块钱一枚，或者九块钱一对。
小方说：其实你明天交给我也不迟。
小柔说：但有一句话我不想等到明天才说。
小柔接着说：有人以为我对你很有意思，其实我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
小方说：我正想对你说这句话，既然你说过了，我就不重复了。
责任编辑：黄素芳
题图插图：石 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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