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我在一家青少年心理咨询公司工作，我女儿当时刚上高一。当市内一所中学高三年级某班的班长跳楼自杀的消息传出时，我和我女儿都很不解。一个班长，一个17岁的男孩儿，学习成绩那么好，据说平时又很乐观，怎么会自杀呢？关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女儿则直接向我发问：“他为什么自杀呢？”我摇头，说：“恐怕没人知道答案，据说连那个男生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因为他在自杀的前一天还在兴致勃勃地跟同学们谈论周末组织篮球赛的事。”但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工作者，作为一位高一学生的母亲，我又不能这么草率地对待这个问题。经过慎重考虑，我字斟句酌地对女儿说：“我觉得，对大部分没有身体或心理疾病的青少年来说，自杀应该是一瞬间的冲动。青春期的孩子思想偏激，假如没有与朋友分享心事的习惯，又没有与家人或老师沟通的渠道，当不快乐的情绪累积到临界点时，就会有自杀的冲动。如果恰好条件便利，立刻就会实施。”
　　女儿扑上来抱住我说：“看来我不会自杀，因为我和你沟通非常顺畅，什么心事都会先讲给你听。”我搂住女儿说：“你一定还会有一些心事不愿意告诉妈妈，所以你应该有一两个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可以聊心事。但有时候，心事会是一堆乱麻，想说都没办法说起。所以，还要学会在心情非常糟糕时排解自己的心情，比如听听音乐、跟人大吵一架，或者睡一觉、哭一场，都是好办法。”
　　女儿若有所思：“是呀，如果那个男生当时能大哭一场，说不定心情就会转换过来！”
　　我无语，因为我知道对于一个已经自杀的人来说，没有“如果”。
　　可没过多久，我自己居然有了自杀的念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那天感觉身体不舒服，下班回到家发现饭还没做，我就强撑着做了饭。吃完饭我对老公说：“你去洗碗吧，我好累。”可他充耳不闻。我只好去洗碗，又拖了地。老公自得其乐地在玩电脑游戏，女儿在看电视。我忽然觉得很绝望——只有我在劳累，尽管身体很不舒服，仍要操劳，他们却视而不见。我坐下来自言自语：“真想自杀！”其实这只是一种情绪表达，没想到女儿竟然笑嘻嘻地说：“那你去跳楼好了。”刹那间我的心情难以言喻，极快地冲到阳台上，抓住了栏杆。可就在一瞬间，我想起了母亲，也想起了女儿，如果我死了，她们的人生会如何？母亲再没有女儿来侍奉，女儿再没有妈妈来教导………
　　坐在17楼的冷风中，我跳楼的冲动戛然而止。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那位跳楼的班长，假如他的心里多一些责任，多一些牵挂，多一些爱，也许在自杀的时候就会多犹豫一秒，而那一秒的犹豫就可能让他重生。
　　女儿和老公有所察觉，跑了出来。看我倚着栏杆，女儿惊恐地叫我：“妈，你不会是真的想跳楼吧？”我的绝望变成了生气：“你居然让我跳楼！”她紧张地解释：“妈，我以为你在开玩笑呢，所以也跟你开了个玩笑。”然后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有点发抖地说，“我们同学开玩笑都这样，我以后不敢了，对同学也不敢开这样的玩笑了。妈，对不起！我和我爸真不体贴你，让你一个人受累。以后我来洗碗。”老公也上来扶住我，说：“不舒服就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按摩。”我怒气顿消。
　　经过这件事，女儿对我体贴多了。我晚回家时，她会主动煮饭择菜，还经常赞美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因为有了那一刻的省悟与反思，我开始改变以前总将女儿与别人家孩子进行比较的坏习惯，而是有意识地告诉她，她对于我们的重要意义，比如我怀她时的种种企盼，我和她爸一起给她取名时的趣事，我生她时的疼痛与甜蜜，她成长中每一次带给我们的喜悦与动力……我们开始把她当成大人，决定家里的事情时，都请她参与。
　　有一天，她约同学在外面吃饭，回家时我和老公刚刚吃完饭。她看见餐桌上只有两个素菜，吃惊地问：“我不在家，你们就吃这个？”我坦诚地点头：“你不在家吃饭，我们做饭的动力会小很多。”女儿长吁了一口气，却难掩喜悦与骄傲——为她在我们生命中的重量，当然她也感受到了她在这个家所担负的责任。
　　从那以后，别人再约她外出吃饭，她都会权衡很久。有一次我听见她在电话里跟约她出去吃饭的同学说：“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我每次外出吃饭，我爸妈都会随便对付一口，所以我尽可能在家里吃饭。”
　　几个月前，在我是否换工作的家庭会议上，我郑重地说：“其实，现在的工作挺不错的，离家近，上班时间短，我非常适应。为此我考虑了很久。促使我想换工作的原因，是女儿。首先，我希望给女儿树立一个榜样，在任何年龄，我都不会因为适应或者舒适而不去接触新东西。我要去的这家公司，在青少年教育方面更具规模、更专业，我能学到新东西。其次，我希望得到更好的发展，多挣些钱，让家庭生活更有品质。近几天我回顾了一下，女儿是我生命中一股巨大的动力：研究美食，学习育儿知识，学习如何处理家庭关系，让自己变得健康宽容，让自己一直上进，等等，背后的动力其实都是女儿。女儿，我非常感谢你，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如此美好，是你让我的生命充满了力量。”
　　女儿眨巴着眼睛，直想掉泪，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说：“谢谢你，妈妈！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这么重要。今天我也知道了生命的真正意义。”
　　一向不善表达的老公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菜说：“嗯，妈妈说的话，也代表了我的心声。我努力挣钱，戒烟，做运动，考更多的专业资格证，都是因为女儿的原因。我想，我得让女儿有更好的生活环境，带女儿去全世界旅游，等有一天女儿出嫁了，我这里还能是女儿的退路。”女儿又扑过去抱住她爸，已经哽咽无语。
　　我不知道女儿的未来会不会有自杀的冲动，但我希望，我能永远做她最坚强最温暖的后盾。当她痛苦难忍时，有我倾听她的心声，有家永远为她亮着灯；当她真的想要自杀时，我会成为她最大的牵绊。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