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诗人小辑(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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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在花草与板凳上(组诗)


  苏笑嫣

随风而去


  在四方规矩的小广场 休憩的头发
  钻满风 摇摆成波澜壮阔 摇摆成浓密茂盛
  像一枝枝潮湿阴郁的灰绿
  不设防的夜 被轻轻撩开缝隙 被记忆攻破
  你的眼中盈满寂静 安定 和微微的恐惧
  风越过你曾经的笑声 在
  失眠已久的 你的睫毛上 燃烧
  空气被檀香堵 塞佛塔金色的大手般的
  灯光 抚静了小城中 所有的喘息
  包括 凌晨你突然醒来时 睁开眼的
  黑暗 孤独 恐惧 和莫名幻啜泣
  亲爱的 你看 我们还是可以享有
  包容和慈爱 让我们厚重 厚重得
  足以裹住那些
  眼泪塑成的 单薄易碎
  覆盖给我们星空 星空上坠着的丁零作响的
  梦想 淹没那些
  深陷的病痛与忧伤
  疲惫而安静 你熟睡 轻轻地呼吸
  成长中所有的罪恶和扭曲 在夜的密发中
  结痂成影子 砸入土地 坚硬成石
  此时我们抛弃了它们 扔掉坚硬与寒凉
  我们轻盈成柔荑上的灰烬 随风而去
  空前绝后 不留声响

以沉默的方式


  也许 说出来便会失真
  也许 无法用语言去表达所有
  也许 无法面对你阳光的表情
  最后 我选择了沉默
  时间像古旧的柴门一般 吱吱呀呀地
  响个不停
  油纸伞 锁拴上带有锈迹的小木匣
  我分辨不出哪个更为古老 但也没关系
  它们现在一样安静
  阳光并没有偏向谁 岁月也没有
  剥落的墙皮下
  喇叭花开得正盛 垂着腰打着瞌睡
  周身是慵懒的味道
  太阳慈爱地看着微笑
  时间以平缓的姿势慢慢流淌
  一个小哈欠
  将月亮打上树梢
  收到一封信 没有收信人的名字
  可风儿说它该属于我
  于是 我找到一个更大的信封
  把这封信寄走
  同样 没有收信人的名字
  收拾好行囊 背在肩上
  夕阳的余晖里 你拖着思念般长长的影子
  走来 我们注视着
  你背过包 走在我身旁
  以沉默的方式

孤独的王者


  我无声地对你说话 黎明
  我们的理解 默契 安宁
  如同一个温暖而平静的词 缓缓上升
  在夜的青铜容器里熬制之后
  到达融合的高度
  空气里是去年全部的星期天
  流动迟疑 如同行云的静默
  桌上的一只空瓶子对着钟摆发呆
  我们安坐 静静地等待
  整个冬天 全部的日子都是白色
  我还有别的什么可期盼?
  那种充实着我 又将我流落得更远的
  虚无 无边无际
  如同一场不止息的大雪 浩浩茫茫
  在这个冬天 我是孤独的王者
  这个世界上 唯一的人
  我拥有落寞的街道 忧郁的雕像
  孤注一掷的日落 和
  一朵玫瑰在余晖下金黄色边缘的忧伤
  宁静环绕我 犹如低声诉说的脉脉温情
  但在这个冬天 我是一个
  正在忘掉的人

黑夜从远方而来


  黑夜从远方而来 秘而不宣
  下弦月 那银铸的耳坠 碰敲玻璃大厦
  光点四溅
  星辰 與零落的露水
  灯光有着流水的姿态 赤脚在街道上
  跑来跑去 白天的网又一次收捞走
  账目 策划 骗局 争吵 和花言巧语
  声音在马路上寂寞地消逝
  世界和风 在延长各自的命运
  我躺着 毫无困意 黑夜酿造了太多
  而冥思又一次提纯了苦味
  ——夜的巨大根部从中蔓延生长
  隐匿的事物出现 猝然不可阻挡
  所有因果的总和 说着大片嘈杂
  而无声的话语 又如此空阔
  在十六楼 背靠深渊的房间 我躺在悬崖边
  努力把自己分裂成一个个梦
  天空的河流 转动的游荡的夜 浸湿的星子
  眼睛般注视着的 那微小而又无穷无尽的温柔
  当你在最恐惧最寒冷的顶峰

用水扫地[组诗]


  赵德龙

防尘口罩


  清晨咳嗽
  我的气管与支气管
  填满不适
  保安说有一段时间
  开会
  天总是蓝的

只有感恩和珍惜献给您


  没有白酒指挥
  一丝感悟打开
  草叶上的晶莹升入天空那朵葵
  外乡的深夜
  协警同星星一起值班
  角落都有光
  天空有班车直达思念
  大地有并行的钢铁日行万里
  一部手千金轻灵
  五千年未逢的大好母亲
  我只有感恩和珍惜献给您

下午4点的鲁院


  下午4点阳光搭在肩头
  乘坐芦苇岸的诗集《带我去远方》流浪   又似乎被带回到了故乡
  此刻母亲院里的小葱该发芽了
  麻雀 喜鹊、灰喜鹊、鹧鸪
  先北京城而来
  没有驱赶我们的意图
  城池与人类都是过客
  墙上有猫望了一眼头顶上的蓝
  时间留下深深的爪印

黄昏有双眼睛在盼


  黄昏降了下来
  收走了北京的白昼
  与那两个王朝的光芒
  风没有动 头顶有云赴约
  辽宁的小板凳
  儿子向外张望的小脸儿
  将要溢满雨声
  此刻的鲁迅文学院
  治愈了我的黄昏

夜晚洗衣


  夜晚洗衣
  想连这座古都一起洗了
  洗净明朝的火清朝的水
  洗河北漂来的、汽车排出的
  房价积压的甚至那个异乡人
  心里堆积的,灰尘
  此刻若母亲在故乡洗衣
  就只洗衣服
  什么都不想
  包括她那双浮肿的无法伸直的手
  与炕上无法伸直的父亲

我们是不是全部有毒


  迟迟不肯拿出开放的白玉兰
  豪爽地倾掉凋谢
  这一地飞翔
  白蝴蝶暗香了春与不台
  “玉兰花性味辛、温,可入药”
  治疗男人失信头痛
  女人多疑痛经
  以及整座城市的鼻炎
  拾玉兰三片,冰糖五颗,滇红小撮
  同学却说离路边近有污染
  那我们呢
  是不是全部有毒

用水扫地


  这把上善的笤帚
  不会放过细小的微尘
  多年的嫉恨也会削薄除浅
  感谢水更感谢瓷砖地面
  我的心里落满尘土
  与水结缘会引发山洪泥石流
  清理我的是火
  正南方向一个叫“离”的家伙

我是最没用的东西


  外地求学总爱拼多多
  发现自己才是最没用的东西
  43年了仍不知道
  真正的用途和有效的使用方法
  母亲没有给世界我的说明书
  我和我买的商品很相似
  用处不多
  更多的是闲置的寂寞

今年清明我在外地


  昨天二姐说山都上完了
  今晚的电话母亲接的
  父亲早餐的流食改成小碗了
  准备迎接种子和一场荒芜
  我是否和山上山下的亲人一样
  有两个肉菜迎接早餐
  就会决定踏实睡觉

我和我的夜晚[组诗]


  隋英军

大街上


  一個拾荒人,举着一块铁皮
  走在大街上
  他像举着一个皇冠
  铁皮细小的阴影跟在身后
  皇冠上掉下一枝花
  打在阴影上
  一队行人也走在大街上
  像在舞台上表演
  演小丑,佳人或者帝王
  那块铁皮正好派上了用场
  它坐在那个空位上
  一直跟随它的黑影子
  也牢牢地镶嵌在空位上

磨刀石


  一块铁,一块石
  是两肋插铁插石的兄弟
  行走江湖可以柔情似水
  也需铁石心肠
  黑衣人离开了客栈
  他藏着利刃
  夜半,他体内的磨刀石
  霍、霍、霍地发出声响
  浇灭灯火
  我叙述的磨刀石在孝下
  爷爷也像个供客
  一生中,用磨亮磨快的铁镰
  砍下
  无数庄稼的头

旷野上


  一无所有多么好
  像旷野,光秃秃的
  没有河滩和羊
  水草也枯死了
  身体像盐碱地一样
  干净而洁白,只能献出
  一粒盐
  青苔坐在石头上
  水珠在拔节,它恢复了咆哮
  找到了剩下的和残余的部分
  一滴水找到自己时
  也是告别的时刻
  它还要流淌,继续寻找
  一直找到身体中最后的余晖
  太阳升起时,才可以祈祷
  此时,大地有锦绣,万物生
  一个人退回了牧场
  他没有村庄,也不是白云
  站在旷野上,孤零零
  没有人知道,他在
  想什么

雪人


  诅咒我,踩踏我,都行
  荒凉处,偏一隅,都行
  浇灭我,炙烤我,都行
  千万别把我塑成
  人形

那时


  她还是一个小女孩
  喜欢在雨中行走,踩着落叶
  刚刚发育的乳房
  像春天里的小杏
  青涩,欲言又止
  那时是春天,她献出了
  小白牙和睫毛上的水滴
  那时是鸟鸣
  从这个枝头到另一个枝头
  是花朵,秋天未到
  她的身体就软了
  和花香一起流淌
  那时她画荷
  在纸上写信,呼吸总是   有些落在了流水
  有些落在追赶鸽子的孩子身上

四月的墓地


  一片繁殖青草
  野花和墓碑的土地
  阳光浇灌着它们
  并不给谁更多
  生命以腐烂的方式
  养育着大美
  不管我们有多么悲伤
  当离世的人来到
  他曾经坐过的地万
  那些他早年种下的小树
  乌一样
  打开相逢的翅膀
  一片又一片
  金黄的小野花
  宁静安详

暗香


  春天的花儿各有各的名字
  一出口,就像慈爱的母亲在叫一个个女儿
  我无法说出这有多美
  我可以说出更多——
  七岁、十一岁、十六岁……
  妈妈唤我:玲儿,过来给你扎辫子
  玲儿,过来试试新买的花裙子
  玲儿,快吃,刚摘的红樱桃
  这些时刻
  多像一个从梦中回来的人
  怀着爱
  泪水微微发热

我敬畏的[组诗]


  曲文学

说狗


  因为咬过吕洞宾
  便被扣上一頂路线的帽子
  说你善恶不分,是非难辨
  甚至有人谴责你的嘴里
  为什么就吐不出象牙来
  试问:人的嘴里就能吐出象牙吗
  狗拿耗子,本来是为民除害
  却被说成多管闲事
  简直没地方讲理了
  狗眼看人低,恰恰是狗格的精髓
  比人格更具光辉
  人嘛,不就两腿支个肚子
  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风使舵是人的把戏
  狗仗人势的事人也在做
  狗急跳墙实属被逼无奈,走投无路
  生活安稳了谁愿意铤而走险
  人被逼急了还有跳楼的呢
  四条腿走路更踏实,接地气
  而两条腿的人
  容易摔个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做的事
  往往跟狗肉一样,上不了席面
  人们善于传播友谊
  狗戴帽子都是朋友
  谁的身边还没几个狐朋狗友
  人说出的话委婉动听
  狗未必听得进去
  而狗只会说一句人话,在狗年
  被人津津乐道:旺旺旺、旺旺旺

老井


  我无法拒绝一口老井的召唤
  呼喊声空洞而决绝
  容不得背叛和远离
  斗绳缠绕,像我一路踉跄的脚步
  走不出命运的同心圆
  最终,回到生命起始的地方
  即使枯竭,依然初心不改
  走遍千山万水的我
  却走不出你含泪的瞩望
  岁月啊,太幽深
  让我在求索中丈量
  你饱经磨难的侠骨柔肠

红枣


  一竿子下去
  打得你七零八落
  可这又能怪谁呢
  我真的没有其他更直接的方式
  来获取你,占有你
  要怪,就怪你自己
  可我还是有了深深的内疚
  陪你一同零落的
  还有那些碧绿的叶子,清脆的鸟鸣
  它们何罪之有
  每每想到这些
  我的心,就被那树上的刺,狠扎一下……

土豆


  这些土头土脑的家伙
  蹲在墙角
  委曲求全
  跟我一样
  属于土命
  因为土生土长
  更易接近地气
  遇事谦恭
  处世圆滑
  生活中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不了“滚蛋”
  土豆面前
  我不敢说出我的强大
  走进泥土
  我就是一抔土
  而土豆
  还会生出一窝土豆

天然足疗


  在新建成的碧霞山公园
  有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游人喜欢脱鞋
  赤足走在上面
  目的,是养脚
  每当这时,我就想起
  那些挽着裤腿,光着脚丫
  扶犁耕地的乡亲
  他们在垄沟里来回折腾
  土坷垃踩在脚下
  他们不知道,土坷垃
  竟能养脚
  他们累得疲惫不堪
  他们倒在炕上
  便呼呼大睡,鼾声震天
  他们不失眠,更不抑郁
  让我深信:养生,真的应该从养脚开始

头挂输液瓶的树


  这一大片我叫不上名字的树
  也学着人的模样
  头挂输液瓶,一棵一棵
  像住医院
  像得了什么流行病
  这些新树种
  初来乍到,可能有些不适应
  还水土不服
  它们一来到这里
  就显出病态,恹恹欲睡
  这些害着怀乡病的游子
  与我们躲躲闪闪
  还不能融为一体
  我试图靠近它们
  试图,传递我的体温
  我双手合十
  祈祷它们早日康复

少数[组诗]


  离原

某天


  旧历年的最后一天
  我有幸一个人 用着这条路
  与麻雀为伍
  风吹着枯枝和落叶
  在前方滚动
  沙沙的声响
  多像人的脚步
  我不能
  独享这么好的阳光
  白皚皑的雪山和沟壑里的植物
  都舒开湿漉漉的身体
  我看见
  逝去的人回来
  从路边的灰烬里
  提走钱和食物

某人


  他曾在一个虚拟的岛上
  披荆斩棘 种植诗歌
  他赞美过我
  给我送花儿
  以后 他慢下来
  当他说酒 要很长时间 喝进嘴
  还要再加一段时间
  我从未看见一个傻子中风
  他是聪明的
  他尝试过 一切从零开始
  想丢掉拐杖
  最后腾空一跃
  他卸下躯壳
  变得自由 安静 无形
  “而我们的世界越来越荒凉了”

某时


  一人早就听到鞭炮
  旁隆隆地响
  我不喜欢这喧嚣制造的场景和雾霾
  但看到阳光 像火焰
  在光秃秃的地方跳跃
  我是快乐的
  都在苏醒
  今天是一个男孩
  想用一条蛇恐吓
  她却装进衣袋的女孩的生日
  我很久没她的消息了
  但愿时间之皱
  永远不要 爬上她的脸

某植物


  一株路边植物
  悄然长到花盆里
  它好像知道 我的想法
  它长得很快
  叶子碧绿 宽大
  绽放朵朵珍珠般的小花
  原谅我的褊狭吧
  原谅我迟到的怜爱和感激
  这灰秃秃的窗外
  风也呈灰色
  而它莅临我的世界
  看一眼
  都觉得无限美好

某地


  世界某处
  有片沙漠
  每当迁徙的鹤群经过
  人们就往地上扬粮食
  这些美丽 高贵的乌
  便落下来
  出于本能 短暂地停歇
  出于本能 一年年
  它们更改了基因的密码
  终止前行
  在这里 清姿曼舞 引颈高歌
  在这里 人类与禽类共荣
  狐狸闻风赶来
  虎雕也从天空降落

某河


  水 遥远的旅行者
  从黑暗深处
  来到我的世界
  先于草木 蚂蚁 苍鹭
  先于我所有的知觉和感觉
  蜿蜒而行
  说着我不懂的话
  岩石 枯藤和命定的坎坷
  逐一爬过
  有些掉进沟壑
  成为别人的肩膀
  坦途 它们拥抱 交流
  岔口 分道扬镳
  高耸的堤坝前
  它们风情万种地一跃
  一些 像热受小城市的人
  自此安居
  一些 随风去了天边

某山


  他们造石阶
  在隘口卖门票
  以为这样
  就掌握了一座山的秘密及高度
  可一个与山对峙的人
  会从各种途径攀上去
  赏花 采药
  顺便采食蜂蜜
  她知道哪里有清泉
  哪里有狩猎的夹子
  哪里有蘑菇 榛子 核桃
  有时 她在河边静坐
  风吹来山野的气息
  云朵匆匆掠过峰巅
  又掠过头顶 草木都在眼底
  这让她快乐
  仿佛已在山中

我们说着天气[组诗]


  李见心

我们说着天气


  我们说着天气
  太热了,热得像地狱
  那就证明我们的心中有个死角
  像未燃尽的火
  得不到空间和空气
  我们说着天气
  虚无的玫瑰也长满了剌
  阳光的麦芒喂养我们
  赤裸的真理
  而我们穿着滚滚的汗水和隔离
  我们说着天气
  那就证明我们还没有找到自己
  我们还在等待一场雨
  劈开闷热拯救现场
  而渴望中的雨迟迟没下

潮湿的马


  潮湿的马四蹄踏开
  让我们藏不住干燥的日子
  一车的玫瑰掀翻夏天
  一车的玫瑰倾倒海洋
  花朵继续着闪电
  而冒火的青春直接驰入湖底
  潮湿的马飞奔而来
  当我们爱着时
  当我们分别时
  当我们思念时
  没有一寸不潮湿
  没有一寸不沦陷

公共的玫瑰


  公共的玫瑰
  你的名字已不是你自身
  被爱情浪费
  公共的玫瑰
  谁都假借你的名字
  完成血液的隐秘   你用花冠为我加冕
  你用刺刺过我的心
  你用花香吹醒过我的荒凉
  你在所有的花朵之上
  成为朝拜的圣杯
  也成为祭品
  你在众多的眼睑之上
  点燃公共的战争
  纯粹的矛盾——
  让爱喂养我们的伤口
  永不愈合
  永遠鲜亮


  就那样平坦的一滩
  像被欲望煮沸的床单
  你想掀开来看吗
  表面就是深渊
  就那样平坦的一滩
  像被想象烙熟的大饼
  你饥渴可是吃不下
  余光已被拓宽
  就那样平坦的一滩
  却长出最陡峭的刀山
  你等待刀尖很久了
  血已被洗蓝


  风摔打着我的门窗
  像一个人摔打着我的思念
  谁能忍住风
  谁就能忍住疲倦的一生
  声音也能杀人
  就像思念最能蚀骨
  在失眠的梦里
  一寸寸叫醒孤独
  听,沙子在暴动
  石头在涨潮
  飞到鼻尖的高度
  掀起头发的愤怒
  其实我不是怕风
  而是怕风带来的多余的事物
  本为消灭差距
  却加深了差距
  其实我们也是风
  或唤醒风的墙壁
  我思念你,只是想让你把我带到
  风惹不起尘埃的地方

中间


  我们中间隔着泪水
  大海的深度
  你远涉重洋而来
  只为洗劫我无家的怀抱
  我们中间隔着汗水
  一座山的高度
  只要我们一起攀登
  就止不住爱情
  我们中间隔着墨水
  一首诗的长度
  我不停地写呀写
  只为让它长过我们的一生
  当你创立一种宗教
  请动用水的灵魂
  当你爱上一个人
  请穿上水的衣服

浮世[组诗]


  李轻松

地下铁


  这地下铁,是又一个世界的入口
  我埋没于人世又浮出人世
  被裹挟的一段黑暗,又被一阵光明截止
  卖唱者的琴弦上,埋在地下二十米处
  那歌声像从山谷里传来,有绝壁的冷
  带了一点点刺痛。扶梯在下沉,下沉
  有泪流满面的人,摸出纸币或硬币
  摸出那生存之脆!
  那穿着马甲的人,那油腻的人
  都戴着不同的面具
  那不安的试探,那快意的摸索
  被挤压的喘息、微汗,从四处伸出来的爪子
  在换乘车站,一些迷宫里走失的鱼
  彼此都在一次冲锋里相遇、绝杀
  又在呼吸间摩擦,蜕掉满身的鳞片
  在隧道的入口。那切开大地心脏的钢铁
  那穿越人间缝隙的针,那冰冷的剑
  都带了金属味道。在张嘴的刹那
  爆出了头顶的菊花
  柔软的鱼群,散向林间的鸟类……
  我的身心披着火焰与深渊
  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

请扫码


  乞讨的人举着二维码:生汪所迫,只要一块
  能找零。可微信、可支付主,请扫码——
  请在那交错的图形里找到大牙
  在那纷乱的欲望中找到猛虎。
  那隐秘的个人丛林
  只需“叮”的一声,一朵花绽开
  一块面包飘香,却有一点污渍。
  春天是那么美,盲眼里遮着乌云;
  瘸腿吊着拐杖;哑人打着手势
  手心朝上的人,那真伪世道中的人心
  流量里的善恶,还值不值得手手相传?
  那些被打断腿的人、折断脊骨的人、毁了容的人
  被搅动在时代的旋涡里
  成为砧板上的鱼肉、良知里的伤疤
  每个细胞里的二维码:
  “我只要一块,请扫码吧!”

豆芽菜


  卖豆芽菜的女人比豆芽还细
  她白,顶着鹅黄嫩叶。她手里的叉子,
  能准确到斤两:养在水里的事物都是精细的
  从浸到萌芽,她在膨胀、抽出叶片,黄的与绿的
  都成了她的翡翠与黄金
  在阴暗的地方,她翻墙偷菜
  土壤是多么奢侈!
  她没有根须,像饥民,或没有男人的夜晚
  被风抽走了水分的腰身,也是瘦弱的。
  干瘪的豆芽都没有卖相——
  那青春的细软,那爱情的珠宝
  都被婚姻抢劫一空。
  在窗棂上找到猛兽出没的痕迹
  找到虚拟的一夜情,挺好。
  之后起身,她用指甲掐过豆芽,换过水
  也轻轻地掐过自己的皮肤
  所幸还有痛感,还能冒出一股水……

半杯咖啡


  肯德基店,晚10点之后,他带进一股寒气
  一个不能御寒的人,身无分文的人
  旋转门闪进来的那些刀与寒光
  还有什么可以抵挡这个冬天?
  现在外面是零下25度,里面是零上25度   隔着50度的温差。那些着夏装的人
  像养在花瓶里的绿萝。她不用叶子看他,
  只用枯藤般的眼神一瞥。
  像瞬间的霜打、风折、雪暴
  请挤出一点微笑或一点伪善吧!
  请,夹进一片肉,给点番茄酱吧!
  那穷困者的手从汉堡包里面伸出
  那卑贱者的嘴巴躲在红唇的背后
  那流浪者的脚趾露出有闲阶级的败絮
  一对情侣,手里的咖啡只喝到一半
  那败坏了的心绪,那交缠着的欲望
  都随着饥饿者的喉结动了一下
  他们起身换位,用剩下的半杯水交换眼色
  他只能置身之外。在这盛世的锦绣中
  他只能是一点渍迹,一股酸败的味道
  许多涂了指甲的手捂住自己
  他端起半杯咖啡,不用加糖和奶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有一根鸡翅或半包薯条
  或许,他在咂摸滋味的时候
  比五味多出一味……
  他喜欢那溢出的泡沫挂在嘴角上
  食物的残渣从胃里泛起
  带着一个温暖的饱嗝,或者打个盹儿
  临窗而坐,让朦胧的灯光照着自己的脸
  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表情
  灯红酒绿,还有什么可以击穿他的铠甲?

法轮寺


  每天在寺里走走,寂静的黄昏
  微弱的灯火半明半暗
  转经筒会无风自转,风铃是清脆的
  其中的一声喑哑会拉得很长
  几只鸟雀落在雪地上觅食
  一个和尚为它们念经,垂首,闭目
  长明灯一直亮着,像一片火海
  添一遍油又轮回了一次
  或游,或匍匐、或入地或上天
  都会被莲花接走。那晶莹的白塔
  一座玉玲珑,被楼群围得密不透风
  菩萨们长相一样,慈眉、善睐、似笑、非笑
  我叫不出你们的名字,只能以恭敬之心
  绕塔三圈,看那些信男信女,行五体伏地礼
  而大寄骨寺已无骨殖,灵魂散落于世。

从中年开始[组诗]


  川美

下午茶


  桌子上,一只精致的玻璃杯
  有水晶的质感和磨砂花纹
  淡绿的茶水,遵循杯子的戒律
  一些葉芽优雅地立于水中
  盛夏已过,少女们在草地排练芭蕾
  昆虫的琴声缠绕榛树丛
  午后漫长而寂静,一缕斜阳悄悄进门
  为画像上倦怠的侧脸镶金箔
  你迷恋催眠术,却不肯垂下眼帘
  目光透过杯子的圆满
  创造它的十二种碎法和尖叫
  蝴蝶停留在自我毁灭的众多欲望之上
  镜子也是,它以碎裂之美
  炫耀一朵盛放的菊花

见字如面


  过了霜降,马路上的银杏树就黄透了
  金箔的小扇子簌簌飘落
  恍如风中走过穿和服的女子
  阴冷的天空下,小巷显得失真
  风吹斜老人的身体和拐杖
  一只小狗缩成缠紧的绒线球
  玉簪花败了。我没再看见黄蝴蝶
  也没有人从身后唤我名字
  木子先生退休了,我再没迄见他
  一条不算长的路,把我也走旧了
  新鲜的是幼儿园的小孩子
  我有时会停下脚步,听听小鸟们唱歌

正年的散步


  上午和下午忙碌的暗淡之间
  有一小段明亮的正午悠闲
  找把它消磨在了散步上
  沿着居民区的小路,一个人
  走来走去,看上去很孤单
  其实,我是和我自己在一起
  我发现,每天只有这个时候
  我对自己才是专一的
  我倾听着那些来自心底的声音
  听它任性地大声说“是”或“不”
  有时是近乎痛苦的呻吟
  有时是孩子似的单纯的笑声
  我越来越能理解那些自恋的人
  一想到老之将至还没开始怜爱自己
  就有一种后娘似的愧疚
  可当我瞄一眼腕上的手表
  慌忙把自己丢在半路上
  一个人风尘仆仆地回到办公室

看月亮的夜晚


  看月亮的夜晚,为看清月亮
  我以欣赏之名,一再后退
  退出众人喧嚣的手臂,众树的遮掩
  终于,看见那圆满的银盘
  盘子里画着中国式的山水
  山水间笼罩着中国式的乡愁
  便有点懂了那个远走他乡的人
  他不是为看月亮才去了澳洲
  只是喜欢在悉尼大桥上流着眼泪看月亮
  也懂了那个死后葬在山冈上的人
  他不是为了看月亮而死
  死却让他养成看月亮的习惯

从中年开始


  早晨,小鸟的叫声
  像石子儿砸进混沌的梦
  一睁眼,满屋子四溅的晨光
  小鸟在窗外叫个不停
  声音里尽是急切和惶恐
  我猜,那是一只鸟崽
  正等待捕食的父母归来
  几声婴儿的啼哭也加入进来
  是隔壁的小宝贝
  急着让母亲喂奶和换尿片
  我们也有过这样手忙脚乱的日子
  我们那时总是抱怨——烦透了   多么轻率!现在想想
  这竟是一种快乐,永不再来

失去


  我开始在这个词里练习游泳
  憋气——换气——
  不让鼻子呛水、肺管冲血
  不让身子沉下去浮不上来
  或者,浮上来,成为死鱼
  我开始研习这个词里的数学
  而从没像现在这样恐惧减法
  一旦铁石心肠的园艺师
  漫不经心地剪下一朵花
  我的亲人就少了一个整数
  也跟这个词修习一点经济学
  好应用在我越来越小的领地
  我已没有多少资本投入
  更无力让资产保值
  只能尽量地、尽量地减少损失
  我开始小心地侍奉这个词
  为它焚香,讨它欢喜
  把省下的苹果供在香案上
  为它,简直可以低三下四
  而且,你是否发觉我越来越小气了

韩辉升近作选[组诗]


  韩辉升


  我的门,总是敞开
  想进来
  你就进来
  淡茶一杯
  直抒胸怀
  不想进来
  你就走开
  我的目光
  从不投向门外
  也不会派耳朵盯梢
  听你被哪一扇门拒绝
  或者把哪一扇紧闭的门
  用脸面或什么东西敲开

深度国际


  一个小孩子
  在我的门前
  无缘无故地谩骂
  歇斯底里地撒泼
  我知道这是个有奶便是娘的孩子
  我知道这是个吃饱了就忘记娘的孩子
  我也知道
  这个孩子受了谁的挑唆
  那个挑唆他的人
  嫉妒我兒女成群
  嫉妒我朋友越来越多
  伺机搅浑我门前的水
  摘走我院中的果
  那个挑唆他的人
  阴险地对这个孩子说
  我喂给他的奶过于清淡
  我送给他的衣过于单薄
  我不能还口骂他
  要不能出手掌掴
  那样的话
  为我愤愤不平的
  远亲近邻
  可能产生疑惑

愧疚


  我提起一段往事
  犹如提起一根针
  这根针上纫着柔柔的线
  请你不要误解
  不要把我的愧疚当作又一次伤害
  请你忍耐这一次依然是由我带给你的痛
  让我为你
  缝合伤口

庆幸


  一位同事
  对我讲
  “你昨天喝高了
  在酒席上
  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昨晚真的醉了
  至今也记不得怎么回的家
  我问同事
  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听过他的讲述
  我真的有些庆幸
  原来
  自己还会说真话

立夏


  因为一个浪漫的名字
  我偷偷地爱上了她
  与其说偷偷爱上一个人
  不如说
  爱上了两个汉字
  爱上了一个季节
  爱上了自己关于爱情的遐想
  我至今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只是四十年前听妹妹说
  她认识一个姐姐
  名叫立夏

老夫老妻


  想吃啥?
  啥都行!
  你去买?
  你去吧!
  要不,一块儿去?
  好吧,一块儿去!
  关门了吗?
  关了!
  你拿着钥匙吗?
  怎么,你也没拿?

它曾是树


  它曾是树
  它以准栋梁的骄傲
  挺立着
  阳光
  为它披上金缕衣
  雨露
  把它的叶子镀亮
  天,向上飞了飞
  山,向外躲了躲
  让它尽情生长
  怎知,就是这株树呀
  媚笑着
  萎缩成一根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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