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等待的季节，但广州的暖冬能激发人的活力，特别在阳光灿烂的晴天，城里处处展现春天和秋天的景致，甚至会偷偷泄露夏天的容颜。不过，在阳光下闹得最欢的，必是盛开在骑楼上的野花，无论是在贴近马路的廊柱上，还是在骑楼二层住宅的阳台边上。
　　轻扬的微风给人人事事蒙上灰尘，跳跃的阳光给花花叶叶点上金色。
　　与人行道上精心栽种和摆设的矮牵牛和一串红相比，骑楼上的野常春或紫叶草显得单薄和贫瘠，不禁让人纳闷它们何以选择生长在这年深月久的、还有些破落的石缝间。
　　稍显破落，除了年代久远，还有缺少修缮的原因。旧是旧了点，但这样的骑楼最有味道。商业步行街一带的骑楼新涂上粉绿色、亮黄色等浅色调，少了点随心所至的生活气息。还没有被改头换面的骑楼，已经失去了往昔绵延千余米的辉煌，但留有广州人家过去生活的余韵，并延续今日市井生活的风情，这里一星、那里一点地分布在老城区里。
　　逛这样的骑楼，耐心最重要。除此之外，还有季节。
　　夏季不错，它最能体现骑楼的实用性。骑楼联立，首层阴凉通风的行人道两旁，靠外的一边是马路，靠内的一侧是连缀的商铺，二层是住宅。骑楼外，阳光火花四射，天上洒下无数透明的火针；骑楼内，一边欣赏店铺内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边感受不时吹来的凉风。是体验，也是享受。
　　突然来场大雨可能更妙。雨水溅起朵朵水花，融进路上的积水中，匆匆忙忙流向水渠，路上的行人也加快脚步，却怎么也免不了狼狈。只有走在骑楼内的人，能一如既往地逍遥自在。
　　广州的秋季和冬季一气呵成，没有明显过渡的痕迹，在此间晴朗的日子里，便是逛骑楼的最好时刻，除了可以看到骑楼上乐观地随风摇曳的野花，还可以在无数的小店前流连，度过一段美好时光。逛骑楼的时候，你可以成为任何人——工人、文员、学生、博士、主妇、上下班的、散步的、旅游的，甚至误入生地迷路的。如果在商业步行街的骑楼里，身份只能单调些——做一个消费欲旺盛的购物者。
　　偶尔，冬季的正午有接近夏日的温度，卖衣服的趁此机会把自己的店铺武装起来，左边挂短袖T恤，右边挂冬大衣，中间是任何季节都穿得上的长裤。一间店铺推出“零折出售”的大牌子，足见店家坚毅的销售意志，令过往的行人触目惊心。悠扬乐声从旁边的音像店飘出，店侧的信息板热切地告诉大家“新的周杰伦到了”——当然是指音乐——板下却堂而皇之地摆着保健天然牛角梳，想必一边听音乐一边梳头能延年益寿。往前走几步，玉器店的主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剥着栗子，剥好的栗子金黄金黄的，其光泽不亚于上等玉石。栗子堆上是一块硬纸板：“锥栗，每斤五元”。
　　在骑楼下走不上十五分钟，就能完成四五件事：买份报纸、把要修理的电视机遥控器送到家电维修店、到文具店给手机充值（有时到裁缝铺子也可以）、到便民药店买上几盒喉痛片以备熬夜加班的不时之需，回家时，买点栗子。
　　这里事事完备，柴米油盐和骑楼的自给自足融合在一起，让人们油然地生出归属感。归属感自然重要，那是熟悉、亲切、自在和眷恋。
　　但是走出骑楼，回首一望又不禁愕然。有些骑楼顶被有意筑成半圆形；有些骑楼强烈的垂直线条和庄严的拱形窗体让人心生敬意，那是哥特式；还有的在廊柱与廊柱之间的楼身上，雕上各种各样的图案；住宅的窗户和阳台周围，会镌刻着西式花纹，说不清是洛可可式还是巴洛克式，刹那间时空交错，让人恍若梦中。
　　不是所有骑楼都费了心思渲染欧式风情，有些骑楼断然舍弃装饰，简洁、明快，它们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正值珠三角的经济发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奔腾，人们仿佛都少了点耐心。被精心修饰过的骑楼可以追溯到近百年前。那是新思潮风起云涌的时代，人们破旧立新，张开双臂迎接新的文化，欧洲的敞廊很快吸引粤人的眼球。城市规划者和建筑师考虑了本地的气候、商贸特点，屋主也在自己的审美观上加点固执和坚持，造就了风情万千的骑楼街，成就粤派骑楼的风范。
　　边逛边想，我有点明白了。野花长在骑楼而不在高楼大厦之上，是因为它们像骑楼街和生活在骑楼街的人们一样，乐得自行选择自己的热闹，保全自己的灵魂。
　　这些都成了骑楼街徘徊不去的诗意。骑楼如诗歌，压缩在很小的空间里，加上了生活的韵律和都市的节奏，成为广州本土文化生活的象征，人们对它的依附真实、持久、不可磨灭。它最能体现这个城市的脾性：务实而不失浪漫，重利而不失人情。
　　每天，当第一抹晨曦投射在双子星塔的尖顶上，城市醒来，千百万人带着激情和梦想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寻金和完梦。广州的面貌逐渐模糊，幸好有骑楼街。
　　或许都市不应该有统一的建筑风格，但在高楼大厦之间，骑楼们可能有点寂寞。不过在霓虹已灭、人声悄然的静夜里，它们也许会想，成为古迹，总比成为记忆来得强。■
　　发稿/庄眉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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