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经典艺术正在被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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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由两场讨论会和一次问卷调查谈起
  
  笔者任教于一所大学的中文系,在06级和07级学生中曾经展开过对《红楼梦》的讨论,题目都是学生自己选的,两个班大体都是围绕宝黛钗之间的感情纠葛,对这三个人物形象进行分析。
  讨论会颇为热烈,过程中不时有争论,甚至面红耳赤,而其观点也着实令人瞠目结舌。如“他们(宝黛)之间不存在真正的爱情,他们是亲戚就不应该产生爱情”;“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属于爱情,只不过林黛玉比较特别,吸引了贾宝玉,不像其他女子顺其意”;“贾宝玉是个纨绔子弟,沉溺于美色之中,经常拈花惹草”:“贾宝玉对爱情稍嫌飘忽,感情不够坚定,缺乏主见,太过理想主义”“贾宝玉是一个典型的花心大萝卜,只不过他比一般花心大少多了内涵与善良的心地”;“贾宝玉是一个双性恋者,是一个花花公子,对每一个能献殷勤的女孩儿都大献殷勤,他身上具备了纨绔子弟的所有坏毛病”。这些“奇谈”中几乎一致认同的就是对宝玉和黛玉爱情现实性的怀疑,如“他们的爱情充满诗情画意,但是经不起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考验”;“宝黛爱情凄美虚幻,不能长久”:“他们是一对神鸳鸯,其爱情带有神话色彩,缺乏现实基础”;“林黛玉是一个小性而尖酸刻薄、身体又不健康的人,是担当不起相夫教子和持家重任的;而贾宝玉又是一个不通俗务的人,天知道他们真的结婚了,日子会怎么过?恰恰相反,薛宝钗稳重周全,倒是贾宝玉妻子的最佳人选,史湘云也挺合适”。不现实、理想主义成了这些大学生对宝黛爱情的定评。总体表现为对贾宝玉精神内涵的漠视、对林黛玉情感世界的疏离、对宝黛爱情的世俗化功利化评价。
  宝黛爱情是《红楼梦》的核心层,它与贾宝玉的叛逆精神(即使他的叛逆是不彻底的)都是作者留给读者最温馨和最感动的地方,否定了它们,《红楼梦》作为经典还能支撑多久?
  这些大学生如此背离传统地评价以半部作品成为显学的《红楼梦》,如此与年龄不符地、功利地评价宝黛之间的爱情,是笔者始料未及的。当代大学生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通过问卷调查和职业敏感,笔者发现这与他们了解《红楼梦》的渠道和当代大学教育实用主义理念的倡导有密切的关系。
  
  二、新型媒介改变传统艺术——红楼影视传播的负面影响
  
  学生对《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林黛玉以及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得出如此背离传统的结论,除了《红楼梦》文本阅读难度较大,学生文学欣赏水平有限外,还与他们了解《红楼梦》的渠道有密切关系。在我们的调查中,中文系50名学生中有34名是通过影视和“影视 文本(未读完)”来了解《红楼梦》的,完全靠文本来了解《红楼梦》的只有6名同学,看完电视剧又读完文本的有4名同学。通过影视方式了解《红楼梦》的学生,在中文专业中占到了68%。非中文专业165名学生中,有122名是通过影视和“影视 文本(未读完)”来了解《红楼梦》的,占74%,纯粹靠文本了解并且已经读完的只有19人。所谓的“未读完”,有的仅仅读过中学课本中选的《宝玉挨打》段落。而所谓的“读完”,大多数也仅止于1遍。读一遍《红楼梦》,恐怕再高明再有文学悟性的人也不会理解多少。因而可以得出比较公允的结论:当代大学生对《红楼梦》的了解大多是通过影视来完成的,或者是影视剧,或者是所谓的《百家讲坛》之类的电视栏目。
  高校是生产并盛产知识的地方,在校大学生是接受并传播知识的主体,通过他们对《红楼梦》的接受渠道的了解,我们大体可以推断:影视几乎成了普通大众了解《红楼梦》的主要渠道。由此可见,以图像为载体的影视艺术以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将以文本为载体的传统语言艺术挤到了边缘的位置。
  长期以来,读者对《红楼梦》的接受基本上是通过阅读文本来进行的。即便是不同时代的不同读者可能对其有过不同的阅读感受,但是在总体上说,他们还能为贾宝玉所崇尚的人生范式所感动,为林黛玉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执著而动心,还能体会到感情至上的宝黛爱情所带来的温馨,以及被毁灭的遗憾与痛苦。一言以蔽之,还能体会到文本背后的作家的良苦用心。文本中确定的东西通过阅读,能够被一代一代地传播下去。
  然而新世纪以来,伴随着影视传媒的发展,《红楼梦》影视传播的负面效应也就突显了出来。影视主要是通过图像来传递信息的,它无需任何想象上的努力就可以从符号向现实图景飞跃。这里所谓的符号就是图像,它与文本的符号——文学语言有很大的不同,图像中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是固定而刻板的。图像表达心理活动的局限性,使原本有着丰富情感的人物性格变得僵化。语言艺术所蕴涵的强大心理空间在影视剧中被图像所填充,不仅阻碍了受众想象力的参与,也阻碍了受众对人物形象的深入理解。
  举例而言,如在《红楼梦》电视剧第13集中,当黛玉偷听到宝玉、湘云和袭人关于仕途经济的对话后,又流下了伤心的眼泪。观众只觉得黛玉很怪,怎么好好的又哭了?文本第32回是这样描写的:“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觉滚下泪来。”原来黛玉此哭真是百感交集。读了文本,我们就会更深一层理解黛玉。再如《红楼梦》电视剧第13集中,宝玉要看宝钗的红麝串子,不觉就看呆了。观众只有一个想法:宝玉好色,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而文本第28回这样写道:“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到:‘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十艮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玉的“呆”内涵极其丰富。文本所刻画的宝玉的复杂心理在电视剧中是怎么也无法体现出来的。
  所以,要想真正理解宝黛,就需要深入文本;要想真正理解宝黛爱情,同样需要细读文本。
  
  三、教育改变人格——当代大学实用主义教育理念的缺憾
  
  笔者的调查问卷问道:“你对宝黛爱情如何看待:(1)现实(2)不现实,不该谈恋爱(3:浪漫而令人神往。”在回收的215份问卷中有156份的答案是“不现实,不该谈恋爱”。
  通过职业敏感,笔者认为当代大学生对宝黛爱情的世俗化功利化理解,除了有影视传播 的负面影响之外,也与当代大学所奉行的实用主义教育理念有很大关系。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虽然,古今的“大学”在意义和内涵上不能完全等同,但从识道、近道、入道,走上修己治人之路这个层面看来,古代的“大学”并没有过时。我国古代奉行的是精英化教育模式,孔子与学生相对而坐,学生问,先生答,相互探讨切磋,犹如大鱼领小鱼;后来中国古代教育有“小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传统。古希腊的“高等教育”也是以培养社会精英和完美人格为目的的教育,后来欧洲中世纪的大学也有以修习“七艺”(文法、逻辑、修辞、几何、天文、算术、音乐)为主的“博雅教育”传统。现代社会发轫以来,“七艺”课程逐渐被纳入现代学科体制分别教授,导致学生人文素质下降。20世纪初,美国的一些大学首先兴起了“通识教育”,核心就是讲授西方的人文经典。进入20世纪50年代以来,欧洲、日本、韩国、中国台湾等地的大学纷纷效仿美国的通识教育。香港学者甘阳曾把美国的“通识教育”称为“美国的经史传统”,这和中国传统教育中的“经史传统”几乎如出一辙。“史,体现了一个文明的盛衰变化,经则是这个文明最基本的智慧结晶。”经史所蕴涵的正是一个民族的魂魄。
  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国人的基本共识,如教育部在2006年要求全国高等院校都要开设《大学语文》。但是,大规模扩招形成的就业压力,使高校不得不把注意力投向就业市场。大学教育日趋职业化、技术化,素质教育成为象牙塔中的摆设。学生在这种实用理念的倡导之下,日趋功利化。笔者经常被学生问到:“汉语言文学专业有什么用?”能坐下来阅读经典的学生越来越少。
  在“毕业生”很快变为“毕业剩”的现实面前,在实用主义教育理念的指引下,有多少学生还会去揣摩《红楼梦》等中华经典的艺术魅力?因此,我们必须采取措施,扭转这种现象,让学生接近经典,诵读经典,接受经典的潜移默化,以塑造自我、完善人格。
  参与资料:
  [1]童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2][美]威尔伯·施拉姆、威廉·伯特著,陈亮、周立方、李启译《传播学概论》,新华出版社1984年版。
  [3]王扶林导演,欧阳奋强、陈晓旭主演《红楼梦》。
  [4)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岳麓书社1987年4月版。
  [5]朱熹集注、顾美华标点《四书·大学章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
  [6]《何不在通识课程中延续经史传统》,《中国教育报》2008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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