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历史延续的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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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定以问题导向,在历史的迷宫中寻找一个民族消失的踪迹。
  去到川南宜宾,这是长江第一城。长江从宜宾的零公里出发,纵情奔越,开始自己的万里浩荡与壮丽。站在宜宾三江口﹙金沙江、岷江与长江的交汇处﹚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江面百舸争流,洪水巨浪翻卷,一派摧枯拉朽之势。三江口曾是古僰国所在地。
  僰人的历史要追溯到商末、西周初年,最早正式见于史册是战国时期,据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叙州府》所记载,在殷商时候,僰人就定居在四川东南部及云南、贵州的部分地区,因随周武王伐纣有功,被封僰侯,建僰侯国,都城在三江口。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派遣将军常率军筑路,开发西南夷地区,以僰道县为枢纽,修建由僰道通住云南曲靖的“五尺道”,又称滇僰古道,途经盐津、大关、昭通、威宁、鲁甸、宣威等地,是南方丝绸之路的发端。三江口所处水陆交通地理位置十分显要,通江达海,联通世界。但到明朝的中后期,僰人只限于四川宜宾南部以珙县麻塘坝为中心四百里范围内,直到最后被剿灭。僰人在明朝时期被称为“都掌蛮”“都蛮”或“僰蛮”,因而在剿灭这个民族时留下的文献中均称为“平蛮”。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元、明三个朝代官府都要征剿僰人?僰族与汉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水火相不容的矛盾?
  似乎各自民族的核心利益的保护与争夺是一切仇隙的根源。僰人守着黄金水道和陆路要冲,船队与马帮熙来攘往,这些绝不是为了逛逛风景,而是古时重要的交通资源,因运输条件而滋长起来的繁荣,应该是那个时代的最核心的利益。
  望着宽阔的江面,长江给不出任何答案。
  从一个民族的伤口中,找到进入这段惨烈历史的入口。


  向古僰人生活的腹地──四川珙县洛表镇麻塘坝出发,沿着长江在宜宾的重要支流南广河上溯。过去这里最便捷的应是水路,肯定是坐船。这条河是古僰人沿长江上溯麻塘坝的重要通道,同时也是历朝官府征剿僰人的重要军事通道。在崇山峻岭中,河流是唯一通道,舍此别无他途。今天我们可以坐汽车或火车前往,甚至可乘飞机空投而至,而那时的困难程度令人不可想象。
  僰人是从南广河而逐渐撤离三江口的,生存领地呈现一个逐步收缩的态势,往南广河上游不断退守,生存空间渐变狭窄。
  麻塘坝是一个村子,路途不算遥远,车程仅三个小时。汽车在行驶中,头脑却不停地思索着,是历史的沉钩吸引了我的目光,去探寻僰族人远去的背影……
  若干年前,一条路在奔突中,一队人马在硝烟弥漫中歪斜的脚步,焦土、杀戮和血腥……若干年后,一切皆归于沉寂,隐于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
  纵观绵延的历史,是一个个绵延不绝的逗号,在不断地续写下去。去到古僰人曾经的聚居地,是要寻找历史中断了的逗号。
  麻塘坝位于珙县南端,是四百多年前古僰国的指挥中心和平蛮大战的主战场。这是一块山间平坝,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四周山势高耸,两侧悬崖陡峭,能战能耕,是僰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僰人反叛朝廷时,在麻塘坝建立报警系统和军事指挥中心是有战略眼光的。
  麻塘坝古名叫僰昌沟,意思是僰人兴旺发达、繁荣昌盛之地。麻塘坝这个称谓是后来才有的,准确的时间应该是僰人被彻底剿灭后才有的。传说明朝万历元年僰人被剿灭时,除战死和俘斩外,一部分僰人逃进大山的洞穴中躲藏,明军不敢入洞,就组织人力用麻糖、酒米浆和石灰将大小洞口堵死,相当于把洞里的人活埋,至今有一个山洞仍能看到一大坨直径三米左右的麻糖堵在洞口,此后才叫麻塘坝。
  麻塘坝,十里长沟,倒U字地形。其两侧是绝壁,几多悬棺高挂。一条螃蟹溪,从高到低,静静地流淌,流入了南广河。山野中,一幢幢民居星罗棋布。
  在历史的故纸堆中寻找,在僰人故里的遗迹中寻找,在悬棺研究专家黄华良先生的现场讲述中寻找,一头撞入僰族那段迷雾重重的悲壮历史……
  麻塘坝,我头脑中挥之不去的三个字,它藏匿在四川珙县与云南接壤的崇山峻岭之中。其南有昔日僰族皇宫阿家岩,北有僰族军事要地石堡寨,东有僰族王城九丝城……在四百多年前官府平蛮大战这一灭族之役后,僰人孑遗四处逃遁,隐匿于人迹罕至的山野。
  沿著逼仄的石阶,攀上九盏灯下覆的点将台,点将台如削壁立,站其上一览无余,台下宽阔的麻塘坝可容纳成千上万的人马。九盏灯是地名,为何将一处悬崖叫九盏灯?僰人取其意,是指在悬崖腔避风处的三根木条的九个孔中能置放九盏油灯的地方。夜晚只要点亮油灯,从麻塘坝西、北、南三个方向远近几十里范围均能看到,点灯数量的不同,其所含的意义也不同。
  官府的屡屡征剿,从一个侧面反衬了统治者的绝决意志,也表现出一个民族败而不馁的血性气质。宋朝历史上,朝廷先后四次派军队围剿僰人。元朝历史上,发生了两次规模不大的朝廷征剿僰人事件。明朝共发生十二次围剿僰人的战争,前十一次都是剿而不灭,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态,一五七三年最后一次才将其彻底剿灭,并将原来与僰人有关的一些重要旧地名,全部更改为新地名。
  亡国灭种不是最厉害的,最最厉害的就是灭其文化,让一个民族来无影去无踪。像天空落下一粒鸟屎已化为黑土,而鸟却不知飞往了何方。
  山风呼啸,就像呐喊,就像悲鸣……


  麻塘坝大大小小有五十多个洞穴,全被僰人利用。他们在洞口修筑一米厚的墙体,设计有垛口,可用于瞭望和射击。生活用水无须去溪河取,主要依靠溶洞里岩壁滴下的水,清冽、甘醇。其地理环境决定,这是一个避世之所在,具备自给自足自治的条件。如果不受外界侵扰,真是建立一个独立王国的理想之地。
  公元一三六八年明朝建朝,从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朱元璋第一次派大军围剿僰人开始,到明嘉靖二年﹙1523年﹚朱厚熜第十一次派兵围剿,前后一百三十年,平均每十二年不到就有一次,还不算地方政府与僰人之间的打打杀杀。
  明成化元年﹙1465年﹚三月,当地官府以“频年入寇”为借口,诱杀二百七十名僰人头领,由此埋下仇恨的种子。到成化三年﹙1467年﹚僰人再次发生叛乱,朝廷派遣十八万大军进行围剿,即明朝历史上第九次围剿僰人,也是最大规模的一次,仍然没能把僰人完全剿灭。在朝廷第九次围剿僰人之后,周洪谟上任宜宾知府,周系川南籍人士。他上任后,采取了很多措施,改善僰人与汉族之间的关系,僰、汉民族安居乐业。在周洪谟任期上,没有发生过僰人叛乱事件,是明朝历史上没有派兵围剿僰人最长的一段时间,长达五十年相安无事。   为什么在宋、元、明三个朝代前十七次围剿中僰人剿而不灭,站在僰人的角度来看,原因大致有三:一据险能守,二自耕自足,三机动灵活。
  那又为什么朝廷在一五七三年下死命令,一定要让僰人从地球上彻底消失呢?
  史料记载,明朝开国以来,在川南宜宾一带的僰人反抗朝廷和大汉族的欺压暴动不断,特别是十六世纪中后期,军事力量日益强大的僰人因不满多种不公平待遇,以阿大王、阿二王、阿三妹为首的僰人,以麻塘坝为中心、南广河流域为轴线和纽带,依靠谷深山险、树高林密,举起反抗大旗,屡犯周边六个县的官衙驻地。在之后,嘉靖三十四年﹙1554年﹚,还发生了宜宾苗族叛乱,也被镇压。至万历元年﹙1573年﹚,明朝廷第十二次围剿僰人,命四川巡抚曾省吾为统帅,刘显、郭成为正副总兵,调集明朝十四万大军兵分五路,最终将僰人彻底剿灭。
  也许僰人真的命运不济,历史和现实都逃不过那一劫。在一五七三年明朝官军从曹营进军攻打建武的僰人内关寨时,不巧在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中迷路,这支明军队伍若转不出去,就有可能饿死或受瘴气死而葬身林海,谁知一只野鸡在他们万般绝望时意外出现,改变了命运,这只神灵般的野鸡不惊不诧、自由行走,他们紧跟其后,穿越原始丛林顺利到达建武,时值上午,一轮红日高照,大地一片金光。明军大喜,乘僰人不备,出其不意,一举攻下建武内关寨,阿大王弃城上了九丝山,其余僰人因寡不敌众全部战死。明军一把大火将山寨烧成平地,鸡犬不留。明军觉得是因为得了天助而获胜,后立碑以志纪念,并取名“天险洪开”。
  阿大王在距麻塘坝三十余里的九丝山建王城,作为永久性根据地。九丝山海拔一千三百米,是一座兀立的平顶大山,方圓四十余里,山脚与山顶梯田纵横,有充足的水源和林木蔬果,盛产粮食,可屯兵盘踞,自给自足。九丝城坚固异常,城墙高大,有三道门,四十八个瞭望楼。九丝城附近,利用沟谷纵横、大山耸立的地形,修建众多内围堡寨和外围堡寨,其堡寨处于交通险隘地段,既能固守打阵地战,也可打伏击战,相互照应,相互支援。堡寨有机地布在九丝城四周,使其固若金汤。
  最后九丝山被明军攻下。大火烧了七天七夜,至今山上的泥土依然炭黑,乌木焦米随处可拾。
  据专家统计,明军第十二次剿灭僰人的战争,僰人在战场毙命、俘后斩级、投火跳崖者有七八千人。而一些老幼、妇女千余人隐匿在大小山洞里,被明军下令将其堵塞,环洞门有重兵把守,一个多月后皆饿死、冻死、病死于洞中,尸臭达十余里。官军有谣曰:“洞无关,有僰臭。”另外,活着的僰人,有两三千人被明军流放到云南、贵州的不毛之地。
  在一五七三年平僰后,政府采取十个方面的善后措施来巩固西南边陲。一复兵道,加强军事兵备;一设府佐,增强政府治力;一建城垣,安内攘外固险;一移守御,防协主辅相济;一理疆土,竖碑以绝侵争;一扼要害,关隘堡墩互守;一起民兵,保甲自卫身家;一通道路,山伐木水疏浚;一设学社,建学教化育才;一恤民困,减赋税赈灾民。让人民休养生息,不再受兵燹之荼毒。


  “都蛮盖古西南夷,危巢鬼谷,丘陵曼衍,素患中土,而于今尤甚,往往焚我宫室,剔我士女,掠我旄倪。高、珙、庆、筠、长、兴之民日不堪命,将胥衣冠之俗而附雕题之长矣。”﹙摘自四川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沔阳陈文烛《崇报祠记》碑文﹚其意为:都掌蛮自古就是西南夷中的成员,住在高高的鸟巢上,众鬼聚集的地方,丘陵连绵不绝,素来祸患汉族地区,而现在更加猖獗,常常焚烧我汉族人民宫室,剔杀我汉族男女,抢掠我汉族老人和幼儿。高县、珙县、庆符、筠连、长宁、兴文六县人民每天都生活在恐怖和杀戮中,所以他们都把自己的衣着穿戴改变为都掌蛮崇尚习俗的服饰,借此逃避都掌蛮杀戮。
  在平蛮文献的许多记载中,僰人是凶残的一个族类,对此大抵不可全信。
  在一五七三年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政府专门针对某一个民族而进行剿灭之事,金石之声戛然而止,为这段历史永远画上了句号。
  僰人为什么数百年屡犯官府?我推断,僰人在与汉族的争斗中,屡受豪强劣绅欺辱,比如僰僮现象﹙强掳僰人男女,贩卖成家奴﹚,当时巴蜀人到西南夷地区的一项重要贸易是僰僮贩卖,就足以说明;又有历代朝廷基层政权偏袒一方,不公正对待,乃至枉政、暴政;再加之僰人采取的方式过激,巧取豪夺或暴力维权,僰人与汉人及官府之间仇怨越积越深,竟而发展到矛盾不可调和的地步。而僰人愈争斗愈吃亏,经历若干次沥血之后,僰人终于明白:这一切痛苦的背后是朝廷是官府,是一切痛苦一切问题的根源。认为必须推翻当时的政府,才能消除一切不合理的制度,才能使自己的生存权利有保障。
  万历元年﹙1573年﹚农历十一月十三日,僰人最后的头领阿大王被俘后,被押解至成都府,在成都盐市口被明廷斩首示众。一代枭雄僰王阿大代表着他的那个民族、那个时代悲壮亮相,告别他狼逐虎纵的历史舞台,残阳如血……既是民族之殇,也是国家之殇。其余侥幸存活下来的僰人,因生存所迫,改种换姓,变成了汉族、苗族、彝族、仡佬族等,生活在莽莽大山之中。
  由此留下一个疑问:僰人是否亡族灭种?
  据记载,当年僰人分为九个支系,即九个部落,其他八个都参与了反叛朝廷,唯一未参加反叛的就是何恩这支。据《平蛮全录·荡平都蛮叙功疏﹙三﹚﹙四﹚》记载:“攻九丝,蛮众连日苦战,明日重阳……何恩、郭绍荣、潘体干、李献忠、刘汝悌、李冒等并酉阳宣抚冉维屏、石耶土舍杨正魅、镇雄土舍陇清等兵共斩获首级一百五十三颗。”“昼夜鏖战至﹙九月﹚二十二日寅时,克破鸡冠岭并周围蛮寨得柔。……何恩并土官、土舍冉维屏、杨正魁等斩获首级二百零七颗。”文献中又两次提到何恩参战。因为何恩在围剿都掌僰战斗中立下了战功,皇帝朱翊钧才在何恩死后封其“御葬坟”,被葬在皇帝所封赏的世袭土地上。
  明朝廷实施“以夷制夷”策略,云贵川土汉官兵十四万人中,少数民族军占一大半。何恩作为都掌僰地区的唯一土舍,离叛贼最近,被要求参战,也借此考验其对朝廷的忠心。   洛表镇民间自古就流传谚语:“游倮倮,范苗子,后山何家挂岩子。”意思是,当地姓游的是彝族,姓范的是苗族,后山何家就是僰人的后代。当地人把悬棺叫作“挂岩子”,把何家岩与麻塘坝的马脑包两山中间形成的沟叫作“后山”。
  洛表镇国土所何体华家的祖坟在洛表镇互助村八社。据墓碑记载,其祖坟修造于明朝万历十年﹙1582年﹚。墓主人是何恩夫妇。因为何恩在僰人反叛前就归顺了朝廷,是皇帝钦点的特备御史,成为土舍,享俸禄,吃皇粮。为了撇清与另八个僰人部落的关系,何恩早就将其“阿”姓改为“何”姓。因没有反叛,并参与了朝廷平叛,而得以存活。“何”与“阿”是同一个字,悬棺出土文物上文字及当地地名如“何家岩”也叫“阿家岩”都可证实,何恩即为阿恩。现在,何恩这支的何姓人家一百多人口居住在麻塘坝的后山。
  何恩这支,为僰族本族的历史发展,打上了一个不断延续下去的划时代的逗号。这应是僰族之幸,虽然不再属于僰族,成了汉族,却让汉民族文化具有了其丰富性和包容性,为民族融合与交流提供了种种机遇,也为多民族共同良性发展提供了某种可能。


  历史不幸,让一个强悍的僰族倏然消亡;但历史又有幸,或许是由于朝廷疏忽大意,留下了这一批悬棺,而且在几百年后仍赫然在目。悬棺,是僰人经上帝之手遗存的物证,这恰恰也为后世留下了永久的探寻和追问,幸否?
  大地的谜面太多,预言和真知都藏在里面。
  在珙县的僰人悬棺现存的有三百多具,分布在四十多个遗址处,而较为集中在县南的洛表镇麻塘坝,现存悬棺在二百二十多具,是全国十三个有悬棺的省、区、市中数量最多、保存最完好、最集中的地方,素有“悬棺葬的天然博物馆”之称。在各处悬棺旁,还有三百多幅色泽鲜艳的岩画。
  生,活在崖壁;死,葬于崖壁。
  悬棺的盖和身,绝大多数系整木凿空而成,形体较大,不漆不髹,质地坚硬,其规格大小不一。悬棺距地面一般高约二十五米至五十余米,有的高达百余米。后人研究推测,置悬棺有三种形式:一是凿孔揳桩,置棺其上;二是利用天然岩空,放棺其中;三是临壁钻龛,卧棺其内。先人灵柩如何上得悬崖峭壁之上,主要有三种方法:栈道﹙依托栈道抬棺﹚、上攀﹙简易搭架扎厢﹚、下垂﹙山上悬索下柩﹚。
  一五七三年僰人被剿灭后,悬棺葬就此中断。
  悬棺,是僰人最后的文化象征。生命不抓泥土,是想抓住空中的云朵?
  从明代一三九四年第一次征剿,经历一百八十多年,到一五七三年明军剿灭时。试想:如果也将所存的悬棺全部销毁,僰族还会留下什么呢?可能连最后的一丝线索也将彻底灭失……
  僰人究竟属于哪个民族?
  《吕氏春秋·恃君篇》:“氐、羌、呼唐离水之西,僰人、野人、篇笮之川,舟人、送龙、突人之乡,多无君。” 正因为这些地方没有君主管理,出现了“暴傲自尊,日夜相残,无时休息”的祸患。《说文·人部》:“僰,犍为蛮夷,从人,棘声。”其意为“生活在刺巴林里的人”或说“荆棘丛中生活的人”。
  有“古越人说”。从悬棺分布特点和年代的早晚看,悬棺有由东向西南流传的趋势,表明悬棺葬应起源于我国东南沿海近水而居的少数民族。珙县境内的悬棺葬当是福建、江西、三峡悬棺葬的延续,珙县悬棺主人是古越人的一个分支。在悬棺族属的各种观点中,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僰人说”。
  在考古发掘中,在僰人的棺木中发现了木质掌形板,形状像人的一只手掌,它放在棺尸的头、肩处的上方。掌形板伸开的四指,每一指尖顶端是一个圆球。其揭示意寓是何?有研究者一说是生殖崇拜,一说是太阳崇拜。我想,无外乎,所崇拜的均是生命的向往。
  僰人嗜酒如命,直至一个种族消亡。在棺木中发掘出随葬的盛酒、饮酒的竹器,证明僰人好酒,生死须臾不可离酒。酒后滋事,发生民族之间矛盾也有了某种可能。酒也壮英雄胆,屡屡反官府,历朝历代如此,所以招致不断征剿,但最后一次还是遭到彻底剿灭,似乎是命中注定。现在有一款名酒叫“一五七三”,刚好与僰人被彻底剿灭的年份撞脸。惊鸿一瞥,历史需要提醒什么?如果僰人不遵祖制,不在一五七三那年重阳节那天举办祭祀活动,或许僰族大面积存续的历史还会延长。因为处于战争间隙时期,胜负未分,战斗尚未结束。连日不停的大雨还在继续,他们幼稚地认为据险无虞,官军久攻不克应会休战。经商议,僰人决定举办祭祀活动,只准小饮,哪知一旦开喝就止不住,酒杯一端,醉倒一片……官军趁机发动总攻,其结局可想而知,断了僰人的一切梦想。
  现存有僰人铜鼓,据传铜鼓与诸葛亮有关。三国时期,蜀南蛮王造反,诸葛亮亲征,七擒七纵孟获,终于让孟获衷心归顺。当时僰人曾被孟获胁迫出兵,战后僰人头领负荆请罪,得到宽大。为了巩固蜀南边疆,诸葛亮组织制作一百零八面铜鼓赠予僰人,以鼓镇僰,以鼓为尊,嘱其管理好本民族事务。此后七百年间,没有发生过僰人反叛朝廷的事。铜鼓,人称诸葛铜鼓。威权的象征,谁拥有铜鼓,谁就是统帅,击鼓而号令三军。《明史·刘显传》:“调诸士兵合官军凡十四万人。克寨六十余,获贼魁三十六,俘斩四千六百,拓地四百余里,得诸铜鼓九十三。阿大洫曰:鼓声宏者为上,可易千牛,次者七八百,得鼓二三便可僭号称王,鼓山巅,群蛮毕集,今已矣。鼓失,则蛮运终矣。”当时的阿大王,听说铜鼓已在战斗中丢失了九十三面,痛心疾首,高呼僰族完了。
  一五七三年后,铜鼓就再未敲响过,由此使得这片土地得以安宁和休养生息,不能不说这是一种大幸。
  今天我们站在新的历史高度来看待僰人这段历史,也有其值得肯定的部分。何恩在面临一场灭顶的民族之殇时,做出明智的选择,也可能背负千古骂名,但事实上最终让僰人遗存一脉,到四百多年后的今天还在继续繁衍生息……


  打捞一段历史,要找到这段历史的出口。
  离开麻塘坝,沿着流水的方向前进,走出大山。从纵贯麻塘坝的螃蟹溪出发,清亮的溪水在静静地流淌,流下去,流进南广河,再流下去,南广河流入长江,而长江最终归入大海。不拒小溪,方能成江河湖海。这是真理。
  现如今,南广河已经不具备通航能力,昔日穿梭的船队早已隐入历史长河,没有了踪影……起源于云南威信县境内的符水﹙邓家河﹚和黑水﹙洛亥河﹚,在珙县罗渡苗族乡汇合后,称南广河,其后流经珙县的上罗、沐滩、孝儿,高县的趱滩、文江、月江至宜宾翠屏区南广镇流入长江,全长五百里,它在几千年来担当着云、贵、川的南广河两岸人民生活物资的运输使命,功莫大焉。南广河有十八江峡、一百零八险滩。河的兴衰史,也是人类的发展史。
  河还是过去的河,物是人非,此水已非彼水。但是船工劳动号子还在,南广河号子还在,它是流动的史诗。南广河号子传承至今已有三十二代传人,在口碑传承人心里唱出、口里吼出:“要走要走真要走,舍不得洛表真风流……”
  一个民族的生存,不能孤立于世,终要与其他民族融合,共存于民族之林。
  那是一个远去的时代,远去的种族……追寻歷史的脚步与心跳,目的是总结人类历史命运中的教训,找到一个民族发展、社会发展的优良基因,让社会更好、人民更好、未来更好……
  萧习华:本名萧绪华,四川三台人。大学文化,高级政工师。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首届“全国煤炭行业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现任四川芙蓉集团公司副总经理。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已出版诗集《鸽子与鹰》《大地听歌》《献诗或颂辞》、散文集《生命河》《又是明月光》《水流云在》等文学作品集八部,曾获全国及省部级文学奖项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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