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渔火忆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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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北京出奇的闷热,高温盘踞,久久不散。商场、快餐店就成了人们消暑纳凉的好去处。我从某商场出来的时候,正好播放那首红遍大街小巷的歌曲《我们不一样》。听到歌词,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沈斯杨。他是我从小到大都认识的人,他的父母是我家三十几年的老邻居,关系好到可以在午饭开场前到彼此家里要一碗蘸酱的那种。
  可是,打小我就觉得我跟沈斯杨不一样。不止我,周围的同龄人似乎跟他都不一样。不知道是沈斯杨真的如我们说的“神经病”,还是我们都太过稀松平常,在他面前总是显得自己那么低档,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low,low爆了。可是当时我们并不这么认为,总觉得是沈斯杨太装,装深沉,假正经。可是,暗地里,谁都想要极力模仿他的深沉和假正经。只可惜,那么多年,在深沉这条路上,沈斯杨永远甩我们几条街,骑马都追不上。
  后来,我才明白,沈斯杨不是装,他是真的与我们不一样。


  沈斯杨在很小的时候就是我们群体里的宠儿,他反应快,长得还巨可爱。
  小学的时候,我俩同桌,上课他总是坐得端端正正,小本本上记的笔记像印刷体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7岁的小男孩可以自律成那样,老师让把手背在后边,一节课45分钟,沈斯杨竟然可以纹丝不动,我们都调侃他练就了某种神功。
  老师们对沈斯杨跟对我们也不一样。
  小学一年级,他就被女老师抱在腿上哄,原因只是削铅笔的时候不小心把左手食指指甲削掉了一小块,明明连血都没出,老师们却紧张得脸都变了色。
  所以,整个小学阶段,我们对沈斯杨都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思,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
  不仅在学校,沈斯杨的家庭也让我们羡慕嫉妒恨。同样是生活在中国东北以北的边陲小城,同样是供职于国营农场,但是很明显,沈斯杨的父母更加出色。当我们的父母口里念念有词,争执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沈斯杨的父母总是肩并肩从爬满牵牛花的院墙边微笑着走过,恩爱有加;当我们的父母恨铁不成钢,对我们进行混合双打的时候,沈斯杨的父母又给沈斯杨买了一套最流行的衣裳;当我们的父母还在黑土地上“苦苦寻宝”的时候,沈斯杨的父亲早已被任命为农场场长,母亲也凭借一贯的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形象荣升幼儿园园长。


  所以,整个童年,沈斯杨都是我们眼中和心里的“结”,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沈斯杨的父母也是当时人们心中“不一样”的存在,他们都是当时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支援边疆建设的青年学生,有思想有文化,而且敢想敢干,待人谦和有礼,是农场人人羡慕并且尊敬的人。在“虎父无犬子”观念的影响下,再加上沈斯杨确实比我们优秀了不知几个段位,他就堂而皇之地成为大人口中时时提及的“别人家的孩子”。
  当然,抛开杂念,客观地讲,沈斯杨这个人也是相当不错的,聪明、仗义、热心、大方。最重要的是低调,低调到让我们怀疑,他在伪装。


  日子就像是天边的云,倏忽变幻,转眼我们已经走过了18年。当第一次面对梦想这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字眼,我们感受到了不知所措和兵荒马乱,只有他,沈斯杨,按兵不动、稳如泰山。
  梦想对于18岁的人而言,似乎高于一切。我们大胆地抛开固有的东西,包括父母、包括家乡,总以为这些不会离去,总是那么稳稳地呆在那儿,静静地等候,等我们神采飞扬地归来,等我们意气风发地离开。
  2008年,奥运会的余音还在萦绕整个北京城的时候,我带着兴奋和激动来到了这里。看着空空的行囊,走进了西单商场,我急于摆脱农家子弟的身份,生怕别人觉得我“土”。
  很长时间,我都极力保持着富裕的面貌,所以我的父母自然也就承受更多的经济压力。幸运的是,父亲的生意愈来愈好。早已经经历农场改制的父母做起了小生意,东奔西跑了一段时间,决定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把自己经营的土地转租给别人,我们举家迁回了祖籍山东。
  这是高考后的事,那个时候通讯设备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很多同学也是到了大学才有了手机,所以后来我与东北的小伙伴渐渐失去了联系。只是,在内心里,我还是希望得到一个人的消息,他就是沈斯杨。


  转眼之间,4年大学生活已悄然而逝,回顾这4年,我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积极参与各种校园活动,像很多同学一样,恋爱、吵架、分手,再恋爱、吵架、分手。
  有时候,我会想到沈斯杨,这个从来与我都不一样的沈斯杨。不知道他身在何方,是不是也已经成为我们中的大多数,在最好的年纪挥霍最珍贵的时光。想到这,我不禁面露笑意,不会的,他绝对不会这样,他是谁啊,沈斯杨啊。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父母已经在济南帮我找好了工作,正在我打包行李准备回山东的时候,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说是在东北的一个远房表姑孩子结婚,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于是,我踏上了阔别4年的广阔土地——亲爱的北大荒。
  從一个发小口中得知了沈斯杨的近况。
  当我提议,去看看沈斯杨父母的时候,发小沉默了很久,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才说道:“别去了,王老师(沈斯杨妈妈)精神不太好。”
  我犹豫地问怎么了。他说:“沈斯杨爸爸突发脑溢血逝世了,就在3个月前,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叔叔、伯伯、阿姨、大娘站满了医院的走廊,谁都不发声,一个劲儿流眼泪。那场面,真让人心疼,真的,心揪着疼。”说着,发小摆摆手,又红了眼眶。
  沈斯杨得到消息,从北京赶回来,只可惜,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消瘦的沈斯杨跪在父亲面前,整整三天三夜。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那本将要翻烂的水稻种植与病虫害防治方面的书,沈斯杨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的那个成语:韦编三绝,同时,也洞察了萦绕在父亲心中的那个结,我将它称为:信念。   后来辗转联系上了沈斯杨。关于父亲,他没有多提,只是说,自己会努力,去专心做好一件事。
  专注,是沈斯杨一贯的品质,我相信他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只是,没有想到,在名利和锦绣前程面前,他说放弃就放弃,没有丝毫的犹豫。果然,沈斯杨就是沈斯杨,他与我们,终究是不一样。
  父亲出事的时候,沈斯杨刚刚办妥出国事宜,他已经考取麻省理工的研究生,在回家的路上,他撕毁了录取通知书,一脸平静。
  第二年,沈斯杨去了农业大学。


  再见沈斯杨,是4年以后。在首都机场,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这么多年,沈斯杨还是那个范儿:走路带风,双眸坚定。
  他说,是来北京送土壤和粮食样品的。原来,研究生毕业以后,沈斯杨再一次拒绝了名利诱惑,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他说,爷爷、奶奶、爸爸都扎根那片广阔土地了,那么他自己的根就在那里啊,况且,去别的地方,妈妈也会不习惯。
  我瞥了一眼他手里那本书,是他父亲留下的那本,所以什么都没有再问,一切都明白了。
  当年,农场改制,将旱田改为水田,但是原来的农场职工就只会种旱田,对水田是一无所知,所以一连两年都入不敷出,亏了不少。很多人都将田地转租给了外来的人,转做别的营生。作为场长,沈斯杨的父亲整日为此忧心忡忡。出事那天早上,他还在研究怎样提高水稻产量。
  沈斯杨说,其实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啊,何必与自己的心过不去呢。况且家乡天宽地广,水丰草美,还有最爱的人在身旁。
  那天,我们彻夜长谈,像读书时候一样。
  第二天,沈斯杨接到消息,说他送去的样品结果出来了。沈斯杨高兴地跳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原来那是他自主培育的一种水稻种子,经检验,与当地的土壤是绝佳的组合。
  沈斯杨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再说,这真的是“佳偶天成”。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我笑着笑着,眼泪就不争气地下来了。
  我打趣沈斯杨,什么时候你与你的稻子一样也来了“佳偶天成”啊?
  沈斯杨迅速恢复了腼腆,但是眼神里满是笑意。我知道一定有故事。
  姑娘叫苏扬,是沈斯杨的大学同学,不同系。在一次学校组织的实验比赛上相识。与人们认为的理工女不同,苏扬漂亮、活泼、开朗、大方,可就是有一点与沈斯杨不相上下,就是两个人都“轴”,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到;认定的人,就是一辈子。
  苏扬对沈斯杨一见钟情。此后的大学3年孑然一身,常常给沈斯杨送这送那,但那句喜欢,死活不说。
  后来沈斯杨因为家庭变故,放弃了去美国,这姑娘也毅然放弃。
  正说着,沈斯杨的电话响起,铃声是李健的那首《风吹麦浪》,备注是阿苏姑娘。


  2017年国庆节,我再次回到了东北。一望无际的稻田涌起金黄的波浪,天边的晚霞像极了新娘羞涩可爱的脸庞。沈斯杨牵着母亲的手缓缓走过我们儿时嬉戏玩乐的江边,风带着稻香扑面而来,篝火旁,站着阿苏姑娘。
  我发誓,这是我参加过的最特别的一场婚礼。
  沈斯杨说,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但爱上了一个人,这辈子,都会像一开始一样。
  苏扬说,她不喜欢海誓山盟,但对沈斯杨的爱,就像脚下的这片土地一样,坚实、宽广。
  我说,人的一生,必须有信念的支撑,就像沈斯杨的父亲、沈斯杨的母親。以及沈斯杨和她的阿苏姑娘。如果说,有人陪你远走高飞是一种爱情,毋宁说,有人陪你厮守故里,更是一种信仰。而沈斯杨一家,有爱又有信仰。
  我们仰头将一碗高粱酒喝下,在月亮的映衬下,仿佛嗅到了江风,看见了渔火,还有黑土地上空满目的星辰。
  信仰是一种无声的力量,薪火相传秉烛前行,它永远执着地生长,散发着稻穗一样的清香,是沉甸甸的收获。在所有的成就面前,我觉得沈斯杨的是最不一样的,他是最富有的,因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况且,他还有回忆里不变的江风渔火和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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