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弈(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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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坠入爱河。
  那个还能活五分钟的人,站在水汽迷蒙的浴室里,想到了这个词。其实,她陷入爱情是几个月前的事。
  也许这时候想到这个词,有点儿太晚,但这是基于她的各种生物统计,并且搜索了对象的网络数据后,由系统做出的判断,或许更具参考价值。
  她设计的这个软件能够监测她跟他在一起时的每次呼吸、每个动作、每次心跳,甚至血糖值的变化,她坚信它对她的认识远高于她自己;软件还读过他发给她的所有电子邮件,听过他们的所有电话录音,从而得出结论:他们的情侣配对成功率达95%以上。
  这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值——世上没有完全掏心的两个人,那5%跟她的自由意志有关。她是一名虚拟空间技术研究员,不是花痴。她也明白,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总会有人沦陷,即便那个沦陷的人是她自己。但无论如何,这次爱情与她谈过的任何一场恋爱完全不同。她费尽心思对他进行各种挑剔,可他仍然是那么完美。
  这是她自己的公寓。晚上九点十分,她驾驶一辆保时捷敞篷汽车带着他回到了这里。进门的时候,安保系统发出警示声。出于习惯,她先解除密码,然后请求对不同的区域进行监视。一切如常。
  “这个系统真不错。”他跟在她后面,关上房门。
  “信不信由你,这是我的个人设计,能为我的公寓提供全面的安全保障。”
  “这么自信?”他说,带着欣赏的语气。
  “当然。”她的声音像歌曲一样富有韵律。“我五分钟就好。”说着,她转身走进浴室。
  “那我五分钟后进来。”
  五分钟,对于激情燃烧的人来说过得很快,也很慢。她很享受这个时间。她感到浑身荷尔蒙涌动。
  他轻轻地拉开了浴室门,手里拿着一根绳子。她好奇地盯着绳子。
  “你在网上对我进行背景调查?”
  她点了点头。她本想解释一下自己的调查软件,但由绳子产生的联想,让她瞬间一阵头晕,几乎无法站稳。快跑,她想。但他堵着浴室门。
  “你……你想干什么?”
  “哎呀,宝贝儿,你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相比之下,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些许遗憾。他把绳子挂在坚实的门框上,“了解我的人都死了。”
  “我……这里到处是监控,你跑不了的!”但浴室里的水声掩盖了她的尖叫。
  他冷冷一笑,将绳子的另一端套在她的脖颈上,然后上提,勒紧。她凹凸有致、曲线优美的身体随即离开地面……

第一章心魔


  丁杨提着装备包,向伪装成长途客车的指挥车跑去。
  “宅男,你来干吗?”梅阳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肖可语有点儿意外。
  “他是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的。”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罗卫解释。
  丁杨迅速举起左手跟他击了一掌,转头温柔地望着肖可语:“嗨,可语。”
  肖可语只是点点头,对司机说了句什么,指挥车启动。
  丁杨是指挥车上的常客,弯腰走到小会议桌边,熟络地扯出数据线和电源插座,连接上便携式电脑。丁杨对面是两个年轻的技术女警,此时正好奇地打量着他。大名鼎鼎的网侦专家,年轻帅气,挺拔匀称,丝毫不像传说中的宅男,要是穿上制服,那就更完美了。
  肖可语剜了一眼女警,心里却不由涌起一股自豪。她跟丁杨已经登记结婚,准备择日举行婚礼。“又来赶这种破事,好好待在机房里不行吗?”她板着脸对丁杨说。
  “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嘛……”
  “少来,你争着去抓捕现场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不是说大数据驱动侦查吗,你不待在机房里,怎么掌握大数据?”
  “大数据驱动侦查的理念没错,但大数据毕竟是技术,再高端的技术也离不开人的驾驭,离不开侦查员对现场的判断。”丁杨争辩,“何况……这次可能涉及到5G。”
  “你是说那一大波骚扰电话和网络攻击?”罗卫插话。
  丁杨耸耸肩:“我也不能确定……不过,跳上前台实施攻击的只是话务员,你抓再多也没用。我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幕后指挥的家伙,他不会出现在前台,但也一定离前台不远,说不定就是勤杂工、保洁员,或者门口的保安。”
  屏幕开始有了动静,随着光标的闪烁,丁杨的头脑沉静下来。
  他跟罗卫和肖可语是多年的战友了。他参加公安工作后参与的第一起大案就是协助罗卫侦办的。那時罗卫还是梅阳分局的刑警大队长,是他的顶头上司高媛派他去梅阳分局协助办案的,在那里,他认识了肖可语。
  那是个系列网络诈骗案件,所有浮在面上的犯罪嫌疑人或被抓获或被击毙,但幕后指挥的黑客——达一路藏匿了行踪。两年多来,丁杨一直在找他,每一个跟网络犯罪有关的案件,丁杨都不会轻易放过,希望能在这些案件中找到达一路留下的痕迹,比如眼下。
  连线后,丁杨先查了自己的邮箱,没有特别的邮件。他键入一个指令,进入海量的信息库里——不局限于某台网络终端,换句话说,就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搜寻或监视。浏览了一会儿,他开始记笔记。
  突然,他停下来,眯起眼睛盯着屏幕。显示器上的字符有点儿模糊,闪烁不定,而且反应滞涩。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幽灵。随即,他加入一个诊断软件。
  “发现了什么?”肖可语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突然闯进来的。”丁杨说,“不一定是达一路,但他的活动一定不是好事,也许跟我们目前的任务有关。”
  “你每次都说跟任务有关,可两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出现在抓捕对象里。你就不能把精力集中在现在的任务上吗?一个潜逃的达一路,就让你这么魂不守舍?”   通过这个漏洞,他的软件可以读取接听过电话的任何手机里的所有内存,进而锁定账户信息实施盗刷。以前的多卡宝像对讲机,要工作就必须发射信号,警方可以通过技术手段锁定位置;而利用这个漏洞发起的攻击,就像是收音机,警方无法通过技术手段确定攻击者的位置和身份。
  达一路的手机发出“叮咚”声,与此同时,内存强大的便携式电脑铺开一片蓝色的海面,一个软件图标像珊瑚礁似的渐渐显露出来。他将鼠标叠加在图标上,右手食指轻轻一击。简简单单的一个点击动作,如同一轮黑日破空而出,不仅能够隐藏自身,而且攻击可以覆盖基站范围内的所有网络终端。更关键的是,他可以冒充其他用户身份向外发送数据……
  尽管就目前来说,这个范围还是太狭窄了,但他已经深切地感受到算法的力量。
  落网的矮子是当地一霸,面皮青黄的青年是一名黑客,诈骗窝点就是他们建立的。那个青年还是南都“诈骗者天堂”的一条漏网之鱼。
  “诈骗者天堂”指的是南都远郊的一个小镇,跟高新技术区相邻。那里有人专门提供技术服务、支付通道、网络推广,有人干着“背包客”的生意,有人专门提供四件套(银行卡、身份证、手机卡、盾)供诈骗窝点洗钱。前不久,公安部及该省公安厅在这一地区部署了几次专项打击,但狡兔三窟,该地的诈骗团伙逐渐向内地转移。
  青年交代,汉洲窝点是他们发展的“下线”之一。丁杨对“诈骗者天堂”的软件进行了分析,发现幽灵的技术更上一层楼,特别是加装的嗅探软件,可以读取手机短信,再通过短信内容锁定账户信息。他又想起那个侵入他论坛账户的黑客的个人签名:“人是一张网,家是一张网,城是一张网,世界更是一张网,要沉浸其中,必先游离其外。”
  老实说,他对这段话很在意,甚至超过那些挑衅的留言。他感觉这段话是黑客有意写给他看的,让他如鲠在喉。
  那起几乎改变了他人生的网络诈骗案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就是在那个案件里,他碰到了达一路,上演了一场网络加现实的追逐大戏,侦破了一起系列杀人案,追回上亿诈骗资金,也让他一战成名。但达一路还是逃脱了追捕,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甚至因此拖延了他跟肖可语的婚期……
  丁杨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电梯楼层数字的跳动,直到数字熄灭,电梯停止时的下挫力把他带回现实。丁杨穿梭在迷宫似的走廊里,这个楼层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最前沿技术的宝库:电子情报拦截、卫星定位技术、通讯产品中的高端芯片追踪,以及侦查网络、Y库系统和技术支撑实验室。
  丁杨在这里做的是网络情报分析员的工作。这些情报不仅关系到汉洲一地,更是牵涉到全国一盘棋。他每天从网络上搜集情报,追踪发生源头,进行仔细筛选,判断哪些情况与违法犯罪有关,然后编写报告,发送给本级领导及上级主管部门。丁杨对这一工作兢兢业业,用支队长季亚明的话说,丁杨提供的情报总是让汉州公安露脸。
  丁杨到达支队长办公室时,季亚明正在打电话,听口气,显然是在跟北京的某个人讨价还价。挂了电话,季亚明招手让丁杨进来。“小丁,公安部的网络侦查专员到了省城,一个钟头前打电话给我,想让你连夜过去。”
  “连夜?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以前提供的情报引起了侦查专员的注意……我刚才跟上级沟通过,没人知道专员此行的目的。”
  丁杨有点儿不安:“是不是我捅了马蜂窝?”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毕竟网络安全十分敏感……”这是典型的季亚明式答复。支队长对侦查活动的理解总是上升到政治层面,季亚明经常说,不懂得全球政治风云,不理解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也没法儿干好网络安全工作。也许,这就是丁杨眼下面临的考验。
  “他会不会要我停止对南都那个未知黑客的追踪?”
  “那样的话,只需要一个指令就够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丁杨隐约感到一丝凉意:“或者是我不小心搅进了某个不可告人的陰谋里,上级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要我闭嘴?”
  “侦查专员要求我对你最近呈报的全部情报进行封存,纸质档则由你以密件的形式带过去。我也觉得有些蹊跷,那些情报我都看过,当然有价值——否则也不会上报,可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有什么重大机密的样子。”季亚明的语气变得郑重了,“给你一句忠告,如果你和侦查专员意见相左,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定。”丁杨勉强笑了笑,“我是不是这就出发?”
  “车已经安排好了。”季亚明指了指门口,大队长高媛推门走了进来。


  对达一路来说,汉洲这事不算好消息,但也不算坏消息。达一路看着视频里地上躺着的矮子——那只不过是个抛出去的工具。还有胸口鲜血飞溅的女人,肯定够警方喝一壶的,无论是因为什么,一旦有无辜群众伤亡,警方都难辞其咎。网络如此发达,幕后推手会将这些消息添油加醋,不出几分钟就能上热搜,某些国际媒体甚至会给它披上“人权”的羊皮。
  他懒洋洋地将女人的照片点击生成原图,拖动鼠标,移进一个对话窗口。一个小时前他发送的挑衅信息还没回复,但他相信对方一定会回复的,特别是看到这张图片之后。
  果然,那个对话窗口有了回应:“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答案需要你自己去追寻。”他敲着键盘,“这张图片算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你想干什么?”
  “我不喜欢回答问题,我喜欢自己解决问题的人。”
  没有回复。达一路相信对方一定在追踪他的IP,但通讯协议漏洞是他手里的王牌,黑客论坛的显示只是一种嫁接——这也是他挑战对方的内容之一,如果对方能找到它的发送地,说明他的软件还有待改进。
  “无聊!”对方直接放弃。
  “我不觉得。”达一路回复,“如果你不应战,还会死更多的人。”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应战?”
  “请原谅,我高估你的智商了,你等着收尸吧。”这句话发送出去,达一路关闭了电脑。   警车尖啸着冲入清晨的省城,丁杨从睡梦中醒来,看着路边忽闪而过的路标,意识到警车正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驶行。“嗨,”他问坐在前排的高媛,“你下错路口了吧?这不是去省公安厅的路。”
  他的顶头上司摇了摇头:“放心,不会错的。”
  丁杨努力回想当时季亚明是否特别提到省公安厅,难道是他自己在想当然?可侦查专员不在省公安厅,又会在哪儿呢?
  不到五分钟,丁杨看到一栋跟省公安厅刑事技术楼差不多模样的建筑,他意识到这是哪里——省国家安全局。
  高媛拿出一张纸递进传达室里。铁闸门开了,一个工作人员将丁杨单独带了进去。不过,他没有被带到执法办案区域,而是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办公室,一张红木会议桌,周围是皮座红木椅,角落的红木小吧台上摆放着茶具,烧好的开水正冒着热汽。
  “请坐,别太拘束。”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丁杨回过身,面前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体格单薄,戴着一副双光眼镜,头发稀疏并显斑白。不过,毫不起眼的外表跟他身上蕴含的气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份智慧、坚定和自信,是骨子里的。
  “我叫张超,公安部网络侦查专员,感谢你能及时赶来。”那人说着,伸出手跟丁杨握了握,他的手温暖又有力。“请坐吧,我来为你泡一包国安局的好茶。”
  张超手法娴熟地拿起茶具,整整齐齐地一字儿摆开。丁杨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整天待在网络上、工作十分忙碌的人来说,他显得过分闲适、过分放松了。丁杨试探着问:“我们这是要长谈吗?”
  “当然,让你辛苦半夜赶过来,几句话可不敢劳驾你。”张超粲然一笑,“实际上,和我一起来的人已经回北京了,我这是专门等你。”
  似乎一切都印证了丁杨的担心。“我……做错什么了吗?”
  “恰好相反。部里对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视,专题研究后,让我向你表达谢意。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刚才带丁杨进来的黑西装工作人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机票封。按照专员的吩咐,他把机票放在茶桌上,又安安静静出去了。
  张超端起一杯茶递到丁杨手里。“我想季亚明肯定告诫过你,如果仅仅是开展侦查或者停止侦查方面的事情,我没必要这么急着把你召来,打个电话就行了。”
  “这几乎是他的原话。”
  张超笑出了声:“你的领导太精明了。叫你过来,是因为有些话我不能在电话里说,甚至这时也不能跟你说,但我的确有任务给你。”
  不待丁杨开口,张超递过来一份卷宗,卷首印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密”字。
  案件源自南都。这座城市处于科技前沿,经济发达,同时也是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重灾区。近年来,该市郊区某小镇各类电信诈骗,包括信用卡盗用、售药联盟、僵尸网络、色情网站等活动频繁,超百万受害者因此损失钱财或被盗私密信息,许多公司遭到勒索。该镇邻近高新技术区,网络人才扎堆,黑灰产业繁荣,故被称为“诈骗者天堂”。
  南都警方多次进行专案打击,抓获黑客及话务员等诈骗犯罪嫌疑人数百名,摧毁了专为诈骗犯罪提供域名的服务器,十几家注册域名从网上删除,但无论如何打击就是无法断根。没有本地域名,境外域名同样在境内设立服务器,警方甚至怀疑,网络诈骗嫌疑人不再依赖服务器,而是通过某种软件攻击并控制受害人的电脑或手机。这种控制只是让网络运行慢了十秒钟而已,显示出顶级黑客的潜质。
  丁杨说:“这个项级黑客既然发起了攻击,就没有留下痕迹?”
  专员耸了耸肩:“你说中了。他不仅来无踪,去无影,还在地下论坛里发出挑衅,扬言要招募百名同行黑客,攻击南都所有公司的财务数据,然后实施勒索。南都警方将这个情况报到国家反电诈中心,我们进行了专题研究,结合你最近提供的情报,决定派你过去协助侦查。”
  丁杨看了看桌上的那张机票。“要派我去南都?不过,我的发现是基于对5G技术存在通讯协议漏洞的怀疑,可目前5G还未普及,我的发现是否准确也难以印证。”
  “不,你有关通讯协议漏洞的情报我看了,正符合当前的形势。不仅是5G,对于正在研发的6G,这个漏洞依然存在。但我要跟你说的不仅仅是通讯协议漏洞。”张超端起茶杯,“目前网络犯罪已经国际化,而且目的不仅在于侵财,这也是我在这里见你的原因。你知道有个重大国产替代工程坐落在南都吧?”
  丁杨点点头:“蓝晶科技園。”
  “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张超一口将茶喝干,“最近发生的系列涉网案件都在科技园附近,可能有人在打科技园的主意。”
  “园区应该能处理好自身的安全问题,况且还有南都市公安局。眼下我手里还有……”
  丁杨还想说说那个挑战者,却被张超打断:“我知道,你手里有案子。但这事很重要,南都警方根本没有察觉,我也不想让他们先入为主,打草惊蛇。所以,让你代表公安部前去指导督办电信网络犯罪案件,顺便利用你的技术优势摸摸底。”
  丁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正确理解专员的话。如果他的理解正确,他的任务可能不仅是“摸底”而已。“有目标吗?”
  “线索仅来自你的情报,接下来怎么做都要看你的。”张超从卷宗里抽出一张函件,“这是抽调函,一份我已经发给汉洲,这份你带去南都。听说你正在热恋中,家里还有其他困难吗?”
  困难倒没什么,放下面对的挑战、放弃追踪达一路才是真正的问题。丁杨看着张超,专员没有回应他的注视,目光转向窗外,那里,粉色和黄色的桂花竟相绽放。丁杨将案卷抓在手里,沉甸甸的,压得他手都抬不起来。
  “这是我们的机票。”张超说,“那我们这就去机场,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丁杨点点头。机票都早订好了,说明此次任务责任重大。季亚明说过,服从命令永远是第一位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专员提起行李。“走吧,今天是中秋,有人在机场等着跟你赏月呢。”

  这是中秋前一天的夜晚,邓敏对这次聚会充满期待。
  等不及下班,她便化好妆,给男友回复了一条信息。对了,她的这份期待也跟男友有关。自几个月前认识了现任男友,她像云霞一样,飘到了天上。心思高了,姿态便显得低调。因此,她早早地驾着男友送的保时捷敞篷汽车,来到临海的怡莎餐厅。
  顾杏和乔曼儿是一块儿来的,同乘乔曼儿的奥迪A3。邓敏感觉A3就像只丑小鸭,空间狭窄,线条笨拙,虽说是专为女性设计,但对个头超过一米七的她们来说,伸腿挺腰都有些不便。
  看着她俩一起进了餐厅,邓敏的心情很复杂。她与男友同居和买车的事对她们是保密的,所以才独自驾车先到,而她们结伴而来,则意味着她俩似乎有意在疏远她,意味着她们已经分享过信息,甚至意味着在回去的路上对她的议论。
  她们是一类人,却不是因为互相欣赏才成为闺蜜。就像绽放在同一棵大树上的不同花朵,她们毕业于北方同一所著名大学的信息技术学院,又一道“南漂”来到这里。
  顾杏容貌秀丽,有着乌黑闪亮的眼眸、天真无邪的笑颜,最喜欢浓烈轻佻的玩意儿,是男人心尖尖上的尤物;乔曼儿身材高挑,天生丽质,貌似火辣,却对一切的极端有着本能的抵触,她中性、冷静,绝不抛弃自我,仿佛生来就自带智能芯片一样;邓敏却是绝对的上瘾体质,无论对物,还是对人,她都容易过分沉迷,接着便是迅速抛弃。她的生活不是流线型的,而是一个又一个清晰的断面。现任男友能在她的公寓里住上几个月,连她自己都感觉是个奇迹。
  屈指数来,三人相识十年了。她们在南都举目无亲,花季一年年错过,身边的优秀男人像财富一样稀缺又不断远离,自己却慢慢成了剩女。她们总是在一场又一场短暂的恋爱后相聚在一起,三人抱团的时间比她们分别恋爱的时间更长。
  顾杏和乔曼儿一起出现,打破了原来的模式,让邓敏感觉到被孤立。她真后悔没有答应男友一起赏月的请求。
  “我在这儿呢!”邓敏热情地迎过去。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等!”顾杏的话刺进了邓敏心里,字字见血。
  “岂敢不提前恭候。”邓敏忍痛说,“我可是扔下手头的工作,罔顾主管的谩骂来陪两位女王的。”
  顾杏一阵埋怨:“你最近怎么啦?连曼儿的信息都不回。”
  博得赞赏的心思落空,而且坐实了她们在路上议论她的猜想,邓敏终于明白,无论如何,两位朋友都不会认可她,她只能暗地里侥幸,自己已经在男女关系方面超过了她们。不过她也知道,她们根本不会相信她有一个同居几个月的男友,更不会相信餐厅门口那辆价值两辆奥迪Q3的保时捷会是她的。对此,她既恼火,又轻蔑。
  好在,她现在对她们的看法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在意了。她歉意地说:“最近确实忙晕了!”
  “敏敏也有忙晕的时候?”顾杏说,“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把南都的男人挑了扔、扔了挑啊?”
  邓敏明白顾杏话里的意思,但她觉得没必要针锋相对。“你俩一定完成大事了吧?”
  顾杏狡黠地看了一眼乔曼儿。“我认为,第一个完成大事的人非曼儿莫属。”
  邓敏举起茶杯:“祝贺升职!”
不论谁说什么,都会引起满堂的笑声,连她们自己都被这种虚妄的愉悦气氛感动了

  乔曼儿疑惑地盯着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不过,也没什么,只是忙了些而已。朱总工你见过的,典型的工作狂,如果他不是去参加什么人工智能大会去了,这顿饭都跟你们吃不了。顾杏可比我强多了,听说她当了钻石王老五的董秘。”
  “嗯,新来的总裁可能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过对我太严厉,我还在考虑。”
  顾杏的梦想总是停留在对方的“意思”里。邓敏知道,如果她进一步追问细节,只要愿意听,她一定能编造出更多的“意思”来。接着,乔曼儿把话题转移到邓敏身上:“你呢?还在当研究员?”
  “差不多,不过换管机要了,把公司之间的文件和工程师们的研究资料传来递去,让高层签上名字,然后归档。”
  “敏敏,你怎么摊上这种事?那都是无知小女生干的。”
  “可我当不了董秘,也没有跟着总工做事的机会。没办法,我要付房租……”说到这儿,邓敏笑了,“不过,最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还算过得去。”
  顾杏和乔曼儿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说:“你会好起来的。”
  邓敏看得出来,她们已经不再把她放在同一层次看待了,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而已。其实,她所在的技术公司,机要员就相当于董秘,比普通研究员高出两个档次,工资相当于公司的高级工程师。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蜻蜓点水地掠过各种话题。顾杏谈起她甩掉的一个个男人,其中有几个其实挺让她后悔。她后悔的是失去了一座靠山,失去了一个可以任由她为所欲为,而且不会带来任何后果的世界。乔曼儿则杜撰了一个男人如何自私、如何见异思迁的故事。很显然,她们都是不到一个月就让男人失去了兴趣。
  邓敏不知道这些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自她们相识以来,类似的故事,她听过不知道多少个版本。她甚至有点儿恶毒地想,那种事总在发生,但也许从来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编吧,编得更圆满些。
  侍应生端上热烘烘的盘子时,三人都松了口气。剩下的时间就變得容易一些了,她们评论着可口的食物,用频繁的碰杯来掩饰冷场的尴尬,不论谁说什么,都会引起满堂的笑声,连她们自己都被这种虚妄的愉悦气氛感动了。
  邓敏抢先付了账单。顾杏和乔曼儿对她的这个举动先是露出假惺惺的不满,继而变成缺乏热情的感谢。
  邓敏这么做是因为她从她们的闲话里捕捉到一个信息,三人的聚会到此结束了,而且以后不会再有。“老板太严厉,我总是脱不开身。”这意味着乔曼儿不会再践约;而顾杏的“一边当秘书,一边抓紧时间学习”,也是同样的意思。   邓敏已经不在乎两个谎话连篇的朋友,也不再为她们的托辞心生不快。结识新男友后,邓敏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加上升职后的忙碌,让她感觉一切都走上了正轨。接下来的时间,她得为自己的资产——光滑的皮肤、浓密的黑发、苗条的身材努力。这样才不至于在男友面前贬值。
  三人走出餐厅。头顶的霓虹和海上明月相映生辉,洁净的沙滩上赏月的人群越来越多。她们原来约好餐后在沙滩上席地而坐,借月长谈。邓敏在开车来的路上想象过她们或行或坐在沙滩上的视觉冲击力——三个精致优雅、美艳不可方物的年轻女人形成的风景线,应当远胜月亮的吸引力。
  但是,谁都没再提在沙滩上走走或坐坐的话题。她们像往常一样拥抱告别,顾杏甚至给了邓敏一个轻吻。


  肯德基烤箱嗡嗡作响的声音被嘈杂的人声掩盖,候机厅的这家店里挤满了人,丁杨和肖可语不得不放大音量,才能听清对方的话。
  “不就是出几天差嘛,你知道我心里时刻都在想着你。”丁杨很少说得这么肉麻,“你是我生活的动力。”
  “哼,学会油嘴了。”肖可语不冷不热,“我当初在派出所的时候调解过很多家庭矛盾,每个男人都跟我说,他正在为欺骗妻子感到愧疚呢。”
  肖可语说得有些夸张,但丁杨无法回避的一个事实是:男人只要有了事业心,便无法旁顾;而女人的心,不说有七窍吧,至少也有三瓣,一瓣事业,一瓣家庭,还有一瓣在丈夫身上。一个再有事业心的女人对丈夫也是看得很紧的。
  丁杨只能说:“能告诉你的高媛一定跟你说过了,我可从来不会欺骗你。”
  “可是,天才黑客以及他们背后的机器人大军比我重要。”
  “怎么我觉得你的语气有点儿酸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你昨天的工作方式,危险比哪个都大!”
  “以后不会了。”
  “知道你这是第几次逃婚吗,丁杨同志?我觉得,你真的很喜欢活在虚拟世界里。”
  丁杨还想解释什么,肖可语摆了摆手:“几点的飞机?你是在汉洲订的机票吗?”
  “这可冤枉我了,送专员来机场的时候我才知道其中还有一张机票是我的。”
  显然,昨天晚上被蒙在鼓里的并不只是她一个,应该加上季亚明、高媛还有丁杨自己。侦查专员非常认真地对待保密问题,不过还没失却人情味,知道这是中秋节,提前让人将肖可语接来送机。
  肖可语毫不怀疑,丁杨今天的计划上级早就定下来了。不管他或她喜不喜欢,这次南都之旅势在必行,唯一的问题是时间有多长……
  代驾员将那辆光洁可鉴的敞篷跑车开了过来,邓敏抚摸了一下车身,庆幸她们没有见到她的车。因为她们是顾杏和乔曼儿,她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她应该低她们一等。
  接近居住的小区时,邓敏将代驾赶下了车。她拿起手机查看微信,从铺天盖地的祝福和晒欢乐团圆的视频里,找到了男友的留言:“少喝酒多吃菜,留出胃口还给爱。”
  真是温柔体贴,只是似乎耐心不足。不过,她既然已经回来,不妨马上告诉他。信息刚发出去,男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自己正在门口的书店里。
  绕个小圈,刚停下车,一个男人,仿佛洞穴被人侵犯潜逃出来的鼹鼠,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车里。邓敏早就习惯了,回头看他一眼,他则很惬意地招呼一声:“嗨。”
  停好车,乘电梯来到自家门前,邓敏解除了安全警报,让男友先进去。他亲热地搂着她的腰,笑容很灿烂,充满孩子气,似乎毫无戒备之心。就是这样的神态让她着迷,像火一样吸引着她这只飞蛾。邓敏扔掉手包,扑在他身上。
  “你不洗洗吗?”
  邓敏脸上升起一朵红云。“你等着啊。”
  他松开手,将她推进浴室,等了一会儿,返身取出一根胶绳,挽了个圈,将两头打成死结,用力扯了扯。他轻轻地推门走进浴室,邓敏已经洗漱完毕,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
  “闭上眼睛,”他轻声说,“转过身。”
  他一定新买了项链,要送给她一个惊喜。她心里荡漾起幸福和甜蜜,感觉到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脖子。
  他将胶绳挽在钢管上,锁住她的脖子,迅速绞拉上去。邓敏被男人紧抱着,失去了反抗的机会,又增加了重量,“咯”的一声,胶绳很快勒进脖子……
  接着,男人开始做清洁工作。
  他跟这个女人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用的是化名,并确信自己没有在小区监控里留下真实面目。他在这里伪装的面具以后不会再用了。但是,他得确保不留下指纹、毛发和衣物纤维。他会清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下水道,甚至存水弯,把管道里堵塞的异物清除干净。
  两年前,他跟父亲编制了一个虚拟外汇交易平台,遭到警方清剿,父亲在围捕中死亡。此后,他格外注意每到一地都不留任何痕迹。一年前,他寄居在舅父家里,尽管步步小心,还是露了马脚。那是他第二次败走麦城。他碰上的依旧是老对手丁杨。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情况越来越糟糕,他想逃往缅北,但在那里他只能沦为诈骗团伙赚钱的工具。后来,他父亲的朋友陆铁骑联系上他,说南都的一个大客户看中了他,只要他按大客户的要求做,就可以移居海外。
  于是,他跟陆铁骑见了一面,摇身一变,成了数据主义者。按照大客户的说法,网络技术就是要维护信息自由分享的权利,这一权利高于一切。他接受了这个说法,一边受大客户的指挥,一边向小黑客无偿地传授网络黑产技术,幕后指挥他们从事犯罪活动。三个月前,多家公司遭到关停,软件遭到清剿。两个月前,警方围剿了他隐藏的服务器,幸好他当时不在那里,否则一切都结束了。
  大客戶并不打算收手,指示他进一步开发新型诈骗软件,进行更大规模的破坏活动。不过,他已经不再惧怕警方的打击,因为他找到了很好的隐身办法,还有前景光明的退路。
  想着这些,他继续用吸尘器清洁地板和家具,把冰箱里剩余的食物倒进垃圾袋里,洗了床单、枕套和脚垫。在他离开时,邓敏的房间又还原成一个独身女人居住的样子。只是,在一些关键的角落或缝隙里会留下几丝别人的毛发或纤维——警察一定会发现它们,那是他从咖啡馆、马路或电梯口收集来的,总之不会有他的DNA。   “那我们开始吧,来意在电话里说过了,不知您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乔曼儿耸了耸肩:“据我所知,自研究所成立以来,黑客攻击就没有停过。通常,懂些皮毛的孩子总是把我们当作假想敌,以攻击我们为荣,有的还公开炫耀,但真正破解我们的防火墙,或者逃过过滤软件的还没有过。”
  “能查查记录吗,现在?”
  乔曼儿摁了一个内部通话键,同时说出自己的名字。听了她的要求,话筒里立即传来键盘声。很快,墙上的显示屏亮了,跳出一行行数据。乔曼儿盯着,眉头越蹙越紧。“奇怪,最近两三个月的攻击总量有所减少,但引起防火墙反噬的攻击却大幅增加。对那些以欺诈为生的小黑客而言,这种攻击力度未免也太强大了。”
  丁杨意识到,这条路走对了。“你们会追踪攻击者的地址或者对方使用的软件吗?”
  乔曼儿摇摇头:“通常不会反追踪,黑客攻击都采用匿名方式,追查起来耗时耗力。我们会确保自身安全,但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耗费精力。”
  “那就是说,攻击痕迹一定还在,对不对?我是说那些独特的攻击手法、独特的编程代码,每个黑客都有他的个性。”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你,我们必须清理每一次攻击数据,这得花点儿时间。”
  “能不能把攻击痕迹复制给我们?”
  “当然可以。”乔曼儿说,语气中透露出她想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杨解释:“我们储存了各类黑客的攻击痕迹,或许可以鉴定比对它们的同一性。”
  “这是个好主意,但我希望你们能分享鉴定结论……”乔曼儿的双眼亮了,“哦,我知道为什么觉得你的口音很熟了,你是汉洲的……”
  她突然住口,仿佛意识到泄露了个人隐私似的。但她看向丁杨的眼光变了,之前的那种冷淡,完全没有了。


  返回专案组,丁杨给汉洲打电话,请高媛把汉洲方面的监控资料以及他最近发现的那个数据主义者的代码发过来。丁杨将所有数据输入系统进行比对,南都行动的数据没有类似的蛛丝马迹,倒是汉洲的资料与攻击芯导研究所的痕迹比对出相似性,而且追溯到同一发出地。
  这个结果出乎丁杨的意料。他对资料重新进行分析,发现自己之所以很快注意到南都的网络犯罪线索,是因为黑客的犯罪方式还停留在去年甚至更久以前,用的是过时的手法。计算机对信息只能进行固化的筛选,寻找其中的关联性。如果有升级,或者产生变数,则会漏掉——那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丁杨又将研究所的攻击痕迹筛查了一遍,没找到任何与变数有关的信息。再次审视高媛提供的监控资料时,他注意到一个矛盾,他给上级的情报里提到的“通讯协议漏洞”,在南都警方的侦查卷里丝毫没有涉及。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他突然明白了张超专员调派他过来的部分原因。
  这是个重大发现,他得找个信任的人讨论。张超曾经嘱咐他,涉及侦查机密和有关决策,可与计智商量。他想了想,决定避开梅小刚。
  丁杨离开公安局,来到海洲路对面的怡兴咖啡馆里,点了一份牛排意粉和一杯浓缩咖啡慢慢吃着。计智匆匆赶了过来。“芯导研究所的美女乔没有让你们难堪吧?她可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
  “你先看看这个。”丁杨拿出两张打印纸递给计智。
  “凯撒大帝?你确定兩处出现的网名是同一个人?两地的攻击都源自这个地方?那我们还不马上……”计智一边阅读,一边发出一连串疑问。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种让丁杨不解的轻松,矛盾的是,统一行动的成功反而让他更紧张。也许敬业的人就是这种奇特心理,困难让他们更加专注而投入。
  丁杨已经登录公安综合平台查过了,高媛监控到的攻击定位和研究所遭受攻击的路径源头位于一个生活小区里,住宅的所有人叫马天勇。马天勇在国外,他把房子出租了,租客叫邓敏。几天前,邓敏吊死在浴室里。
  小区位于蓝晶科技园东侧。刑警吴啸峰就在停车场等着计智和丁杨,随后一起坐电梯上楼。丁杨注意到,消防间和电梯内部的监控摄像头都被取走了,只留下一个孔洞。
  一名小区物管员迎上前来:“几位领导想看什么?”
  “看看死者的私人物品,比如电脑或者其他电子产品。”丁杨说,“请为我们作证,如果对办案有用,可能要登记带走。”
  卧室整理得很干净,几样电子产品都集中在一起。丁杨戴着白手套,摸了摸书桌,电脑还在原位,勘查现场的刑警只是把便携式电脑、平板、游戏机堆在书桌上而已。
  丁杨站在书桌前,盯着显示器,想象邓敏一边打开台式电脑,一边摆弄便携式电脑,可能还有平板。书桌足够宽大,除了固定的台式显示器,再摆两台便携式电脑绰绰有余。为什么要同时使用笔记本和台式电脑呢?
  台式电脑是内存足够强大的商务机,拥有处理大型编程的功能,插入的网线是专用光缆,是邓敏这个网络技术研发公司机要员的常规配备。旁边的便携式电脑却很普通,已有些年头了,像是大学时用过的。他记得侦查案卷里提到过,便携式电脑和平板没有最近使用过的痕迹。也许书桌上还摆放过另一台内存强大的便携式电脑,这也就意味着,邓敏“自杀”时房子里还有其他人。
  他轻轻挪走书桌上的其他电子产品,在桌面上撒上痕检用的莹光粉。如果桌面上摆过另一台便携式电脑,特别是长时间、同一人使用同一台便携式电脑,那一定会留下它独特的痕迹。找到这个痕迹,丁杨的猜想就有了依据——有人在这里使用便携式电脑,借用邓敏的专用网络光缆,对研究所网站发起攻击。
  “你这是干什么呢?”吴啸峰站在卧室门口,手中拿着两个透明物证袋,里头是两颗药丸和包装的碎片。
  丁杨接过他手里的物证袋,仔细端详着粉红色的药丸。“我想这起案子恐怕会改变定性,它一定跟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联。”
  “什么意思?”计智问。
  “我只是想,邓敏没有自杀的理由。”丁杨晃了晃手中的物证袋,“从事她这种工作的人都很忙,很累,很入迷,性冷淡的不在少数。我想,邓敏也是其中之一。但她又很爱某个人,有对未来生活的激情,那她为什么要自杀?”   “你觉得是他杀?杀她的正是我们在追查的人?”
  “当然,仅凭这点儿东西,不能说明问题。”丁杨转向吴啸峰,“对现场的进一步分析,还要麻烦你。我和计支先走了,我得回去看看接入这里的光缆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啸峰一头雾水,难道网络光缆会像公路、航空、航海线路一样,保留以前的运行轨迹?


  丁杨眺望着远处绿树掩映的英雄纪念碑尖顶,分别给肖可语、高媛、季亚明打电话。他跟两位女性的通话频率很高,每天至少一次。一个维系着爱情,一个则因为工作密不可分。
  跟季亚明通话,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他刚到南都,向支队长报平安。今天,老季给他发了信息,询问工作进展,他不得不回复。
  “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呀,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呢。”
  “怎么会?只是因为工作没有突破性进展,一些小事我觉得没必要烦您耳朵。”
  “南都的请功报告都送到我手里了,还说没进展?”季亚明顿了一下,“你是说一直没找到‘通讯协议漏洞’和那个‘数据主义者’的踪迹吧?”
  “是啊,一網撒下去,抓到不少,但都是些小鱼小虾,没有我预想的人物出现……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攻击芯导科技研究所的痕迹与高媛追踪的路径高度一致,还跟一起命案有关联,这应该是条重要线索。问题是,我不太了解现在的网络通讯技术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比如5G,甚至6G,能对我们已经掌握的犯罪手法做出什么改进。我不想胡乱猜测,如果像我理解的通讯升级一样,那我们所做的事情还远远不够。而且,就我发现的‘通讯协议漏洞’来说,我们的思路永远赶不上犯罪的升级。”
  “哦,我听高媛说起过,肖可语有个姐妹在蓝晶科技园担任高管,能接触到最新研究成果。她或许能提供你需要的技术资料。”
  “哪家公司的高管?”
  “具体我也不清楚,你问问肖可语不就知道了。”
  挂断手机,丁杨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支队长说得对,他不能只想着自己喉里的鲠,抓获达一路又能怎样呢?不论达一路,还是那个打科技园主意的人,真正的幕后推手是“需要”,真善的需要推动科技和社会的发展,邪恶的需要滋生犯罪,而捍卫真善的需要则是警察存在的意义。
  想到这儿,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丁杨的脑海里。既然通过研究所的攻击痕迹追查到邓敏家,那么“邓敏家”就是这个嫌疑人的“需要”吗?结合这一“需要”,能不能反查到同一攻击痕迹的其他路径呢?
  丁杨迅速行动起来。他将攻击痕迹附着在嗅探软件上,紧盯电脑屏幕看了几个小时,晚上十点钟,终于发现了一个让他脊梁骨发冷的事实。嗅探软件追踪到又一个攻击研究所的路径源头——入户ID。对于网络用户来说,这个ID是唯一地址,即使能更改数据,但定位是无法改变的。
  那个地址也位于一个生活小区,租房的女孩儿叫顾杏,登记的工作单位是硅光科技公司,毕业院校一栏里填着跟邓敏一样的信息。
  “需要”,几乎完全一致的犯罪“需要”。
  石坚一脸沉郁地听完丁杨的汇报,两道眉毛紧紧皱起,在眉心连成一线。他从县局局长调任支队长不过一年,几乎每天夜以继日地工作,头发已熬得花白。
  “你关于邓敏属于他杀的怀疑,我们非常重视,正在开展深入调查。”他拿起凉茶啜了一口,似乎索然无味。“目前还没有进展。现在你说在邓敏家待过的人,或者说杀邓敏的人去了另一个小区,请你告诉我,除了你说到的那个ID,还有什么证据?”
  丁杨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一时无法说服面前这个缺乏网络常识的领导,只得将张超留下的信函递过去:“我的任务是协助办理网络犯罪案件,但上级对我还有特别交代。这是我来南都前,上级给我的机要信函,我从没拿给别人看过,直到现在。”
  石坚取出信封里的公函扫了一眼:“通讯协议漏洞?我是外行,丁专家,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我想要一个调查小组。”


  “能给三个人,你就满足吧。从石支手里要人比要他命还难。”吴啸峰看着挤在狭小的临时办公室里的其他三人:丁杨、特警队的申大头、鉴识中心的魁哥。
  “我们可不懂网络。”申大头带着南都味的普通话听起来挺有乐感。他是在停车场下车时被丁杨相中的。身材魁伟,腮边是大片青色的胡茬,一副标准的纯爷们儿形象,丁杨立即决定要他。但是,他一走进办公室,丁杨就有点儿后悔——申大头对自己的纯爷们儿形象仿佛过分在意了。
  “除了拳头,你还懂什么?”魁哥撇了撇嘴。魁哥戴着一顶太阳帽,身材瘦削,一双眼睛稍微突出,时刻露出一副有如鱼类般好奇的表情。他是这个小组里唯一由石坚安排的人。
  “网络的事由我处理,但你们要知道一些基本常识。”丁杨说着,拖动鼠标,点击屏幕上的一个图标,开始播放视频。“别以为网络犯罪都发生在网上,它跟传统犯罪密不可分。我为什么找上你们,除了我的调查对象跟邓敏自杀案有关,还有这句话。”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A4纸,几行字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人是一张网,家是一张网,城是一张网,世界更是一张网,要沉浸其中,必先游离其外。”
  “是寄来的?原件呢?有没有其他痕迹?”魁哥条件反射似的问。
  “除了指纹,你还懂什么?”申大头终于找到了以牙还牙的机会。
  除了申大头,没有人笑。
  “是挑战者在黑客论坛里说的,当然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丁杨说,“这是数据主义者的格言,意思是小至一个家,大至宇宙,都由数据流组成,任何现象或实体的价值就在于对数据的处理。这或许在暗示我们怎么找到犯罪嫌疑人。”
  “嫌疑人?”吴啸峰问,“就是从邓敏家拿走便携式电脑的那个?”
  丁杨犹豫了一下:“不排除这种可能。”
  申大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可我们无从下手啊。”
  “确实。”丁杨站起身来,踱到窗前。“但这句话一定指向什么,只是我们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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