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奶奶常说“花子要不穷”。
　　幼年的印象中，家里每年会来一个讨饭的老婆婆，据说是儿子犯了事儿，住进了监狱，要服刑8年，老人孤苦无依，只好出来讨饭，勉强糊口，但她为了不讨人嫌，为自己定了个规矩，一年之内，相同的人家，绝不拜访第二次。
　　她连续来了我家大概有3年，奶奶每次都含着眼泪送她大半袋米，让她进屋饱餐一顿，临走还不忘送她些点心蛋糕之类的干粮。再后来，也许是她忍受不住煎熬，过世了，也许是我们搬家了，走散了，再也没有见过她，大家渐渐把她忘记了，只有奶奶还常惦记她。
　　奶奶慈悲，我养了猫，她便仔细照看我的猫。我种了花，她便小心呵护我的花。长大以后，我发现，不知不觉中，我和爸爸都遗传了奶奶慈悲心肠儿。
　　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见了一对老夫妇，拄着拐杖，老太太边走边抹眼泪，老头则在前边乞讨。许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老人，满头的银丝，让人见了十分心酸。自祖母过世后，我便见不得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更加见不得她们受丁点儿苦，我一股脑儿地将自己手上提的水果食物全部送给老夫妇，还摸出20块钱一并给了他们。但是，从街边行人诧异的目光中，我想，我很可能是上当了。
　　昨天，在地铁中，我刚坐稳，一阵歌声传来，一个身材十分富态的妻子牵着一个略有残疾的丈夫，缓缓乞讨而来。丈夫手中拉着二胡，妻子手中扯着一根细绳，绳的另一头系在丈夫的腰间。我看到列车中有一小部分人都向丈夫胸前的袋子里扔了硬币或者些许零钱，我摸出一元钱，已经做好了再上一次当的准备。突然，列车缓缓启动的时候，由于妻子的疏忽，没有及时提醒和搀扶，丈夫险些跌了一个大趔趄。于是，惊人的一幕开始了，刚刚还歌喉嘹亮，委婉悦耳的夫妻俩立即恶语相向，操着一口听不懂的乡音，粗俗地对骂起来，丝毫没有半点恩爱。许多原本准备施舍的路人迟疑了，我也悄悄缩回了握着一元钱的手。二人并没有意识到车厢内，乘客的表情已经渐渐从同情变成了厌恶……
　　爸来我家小住，我带他出去吃饭，席间，必有卖唱的老人或小孩象赶场一样，前来讨赏，老爸不在乎真假，总是乐呵呵地给几个小钱打发了。
　　一天，我们晚餐刚好吃到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个脏兮兮的老头，两只黑黢黢的手捧着一只口琴，对着老爸不由分说，就激情澎湃地表演起来，爸顺手掏了几个零钱，还称赞他吹得好。谁知，这下可不得了，他竟激动地放下口琴，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唾沫星子溅得满桌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福更是源源不断地送给老爸，足有二十几分钟，我和妈等人再也吃不下去了，老爸竟然和他攀谈起来。
　　他告诉父亲，他一辈子没结过婚，无儿无女，也无家可归，没有正当的工作，年轻时靠苦力生活，如今老了已经做不动了，遭尽了白眼和奚落，今天感到格外温暖……
　　我突然明白，原来我和爸爸、奶奶的慈悲根本不在一个境界上。我也突然想通了，其实，乞讨本身无论是真是假，他的内心总是不及常人洒脱和优越，出卖尊严换取金钱本身已是惩罚，而碰巧帮助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又何尝不是褒奖。
　　老爸常说，在他心里，奶奶是佛。
　　我却发现，在我心里，爸爸也是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