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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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4月21日之前,张小钢从来没想过厄运会降临到女儿身上——患上了非淋性急性M4型白血病。他更没想到,女儿又如此之幸,仅仅一年之后就获痊愈。2009年6月,一家人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他每天上班下班,女儿上学放学,日子平凡而美好。
  一年之前,一家人的生活曾是那样绝望,作为一家之主的张小钢,甚至差一点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
  
  目击者
  
  2008年11月5日7时,张小钢准备出门上班,突然接到妻子胡美霞的电话:“晓婷肺部感染了,正在重症监护室抢救……”
  张小钢心咚咚跳,一直怕的结果到底还是来了。为了给女儿治病,张小钢已经卖掉了房子,搬到母亲独居的老房子里,下一阶段的治疗费用仍然没有着落。
  一团乱麻的张小钢匆匆往医院赶。走到抗洪胜利纪念碑附近时,突然,一辆面包车撞倒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迟疑片刻后,迅速逃离了现场。
  张小钢吓蒙了。面包车走远之后,他壮起胆走到被撞的女孩面前,把手伸到女孩的鼻下,还有鼻息,连忙报警并拨打120。转身离开时,脚下突然踩到一个车牌。他捡起车牌,想也没想,顺手把车牌装进手提包离开。
  赶到医院,女儿已经抢救过来了。看着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女儿,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要治愈女儿的病,还需要很多钱,而他该借的借了,该卖的卖了,已经没法筹钱。
  不一会儿,张小钢接到交警大队打来的电话,询问他是否看到肇事车牌号。他满脑子想着女儿的病,愣了片刻,说,没有。警察没再问,只说被撞女孩受了伤,向他表示感谢。
  晚上回到家,张小钢辗转反侧,又从包里拿出医院的单据,想核算一下女儿住院的相关费用。手无意识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在事故现场捡到的车牌。怎么会鬼使神差把车牌拿回来呢?他想扔掉,突然,一个念头冒了上来,他又把车牌放了进去。
  
  肇事者
  
  那一天早上,43岁的费明很早就出门送货了。从2005年离异后,他就独自带着上高中的女儿生活。2007年底,他买了一辆白色昌河面包车跑货运,起早贪黑,日子倒也过得平顺。这天,也许因为起得太早,车子竟撞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他吓出一身冷汗,见周围没有人,心跳不止的他咬咬牙,一踩油门,逃了。
  把货送到之后,他突然发现,前车牌不见了!费明又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出了人命,自己极有可能坐牢,女儿可怎么办?思前想后,他又存几分侥幸心理:万一没人知道……
  然而一个电话粉碎了他的幻想。11月6日下午,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你还记得昨天上午的事吗?”对方告诉他,车牌在他那里,明天早上7点,在抗洪胜利纪念碑等他。
  这晚,费明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双眼红肿的他见到了张小钢。张小钢告诉他,不但亲眼见他撞了人,还捡了他的车牌;至于被撞的人,“当场就死了!”费明听得脸都绿了。随后,张小钢向他索要5万元封口费,不然就报警。
  想到要坐牢,想到无人照顾的女儿,费明把仅有的5万元积蓄给了张小钢。谁知,张小钢竟又提出要5万元。费明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可他的短处被捏在别人手里,能怎么办呢?于是,他找亲戚东拼西凑借了2万元,又把面包车卖了3万元,分两次把钱给了张小钢,换回了车牌。
  几天之内,不仅没了积蓄,还欠了外债,但总算可以过安生日子了,费明长长地舒了口气。
  
  欲罢不能
  
  记者在江西九江张小钢的家中采访的时候,这个男人脸上挂着平和的笑容,很难想象他曾是个近于疯狂的勒索者。想到那段经历,张小钢一脸后怕:“生活的重压和治好女儿的愿望让我失去了理智……”他从来不曾想过,即使是为了女儿,也不能毫无顾忌,法律和道德,是他拯救行为的边界。
  如今,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样一念之差开始勒索费明,但他仍然记得那种紧张、害怕、矛盾、侥幸……在当时,他认为那是唯一的路。犯罪感微乎其微,他甚至安慰自己,费明肇事逃逸,如果被捕会更惨,自己是在帮他……因此10万元到手后,他仍然欲罢不能。
  12月20日,北京的亲戚告诉他,301医院找到与张晓婷配型相符的骨髓了,前期手术加上后期治疗,总共需要30万左右。张小钢激动得热泪盈眶:女儿有救了!然而30万元从哪里来?他想到了保险赔偿。前几日,他偶然听说人身意外伤害保险赔偿很高,当时心里猛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发生意外,有了保险金,女儿不就有救了吗?如今,这个念头又冒出来了,但怎样才能让保险公司赔偿?脑子里闪过费明的脸。如果他再拿出20万元,女儿就有救了。如果他不肯拿,而对自己下杀手,那女儿仍然有救。
  这个时候,张小钢没有想到自己。“我那时觉得,如果女儿活不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第二天,他就到保险公司,花4000元,买了4份平安意外伤害保险,受益人是女儿张晓婷。买完保险,他就给费明打电话,让他再准备20万元。
  接到电话,费明肺都气炸了,这个无底洞让他忍无可忍了。
  
  灵魂复归
  
  12月23日,费明准备好一个大包,包上面放着钱,下面全是纸和石头,还专程去菜市场买了把斧头。出门前,女儿正在饭桌上做作业。看着懂事的女儿,他心里酸酸的。
  下午4时,张小钢见到费明,接过包,见几乎全是纸和石头,便质问费明。两人吵了起来。一个说:“你别逼我,小心我杀了你!”一个说:“好啊,反正你已经撞死一个,也不怕再多一个!”张小钢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当时只是一味激费明:“你要是不干掉我,我就缠着你,缠得你家破人亡……”费明被激怒了,挥着斧头冲过来。
  那一瞬间,张小钢闭上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费明却被地上的包绊倒了,斧头落地,一声脆响,两人都呆住了。半晌,费明才说:“你别逼我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也很困难,给你那10万块,也差不多是倾家荡产了!”
  张小钢悲从中来:“我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的!”
  两个在生活重压之下灵魂扭曲的男人恢复了良知。张小钢哽咽着说:“我要是用歪门邪道筹钱给女儿治病,她会觉得我这个父亲肮脏……”这段时间以来,他都不敢看女儿天真无邪的眼睛。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犯罪,心中充满了悔恨。费明也百感交集:“我也有女儿,知道你不容易。那钱,你留着,如果实在觉得别扭,就当我借给你的吧……”他长叹一声:“我去自首,这种良心的谴责我受不了了,更不想女儿因为我而蒙羞。”
  12月24日,两人到派出所投案自首。采访中张小钢开玩笑说,一念之差,他“由人变成了兽”;一念之差,他又“由兽变回了人”。
  张小钢虽敲诈费明,但事后积极认错,主动归还勒索金,且受害人主动为他求情,在缴纳保证金后得以取保候审。费明因立案后对伤者积极赔偿,认罪态度好,被免于刑事处分。
  此后,为了给张晓婷治病,费明四处借钱,并将自己的房子抵押贷了5万元,凑了8万元。两家人共同凑足了28万元,供晓婷手术用。
  2009年1月19日,张晓婷在北京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一个月后,安全度过了排异期,2月28日出院回到九江:4月3日,做了一次复查,恢复情况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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