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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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月光下那只青蛙摇晃着大脑袋,瞪着铜铃样的大眼睛,看着我。我战战兢兢,掉头就跑。它动了。身后的大地在颤动着,砂砾石子从耳旁呼啸而过,月光似乎快被遮蔽住了。一条软乎乎湿漉漉的东西缠住了我,我使劲挣脱,身体却飘了起来,我望向它,它竟像人一样在笑,笑得很鬼魅。我发现它是用舌头将我缠住了。我摸着那把瑞士军刀。这把军刀不是为了与人打架的工具,而是小虎送给我的礼物。他说有了这把刀蛇就伤害不了我了。我曾被一条菜花蛇咬过。面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我的手一直在身上摸索着,抓住刀身的一刹那,它好像看穿了我。整个身子被它摇散了。我脑袋昏沉沉,嘴巴里不断有污秽吐了出来,眼泪顺着脖子流。我的军刀被它摇掉在了地上。
  我像只斗败了的公鸡,瑟缩着身子。它把我吊在半空,月光照在它硕大的头上,额头两旁的眼睛血红,血盆大口里伸出一条红色的肉带,背上的三条金丝闪着寒光,恶狠狠地瞪着我。
  它忽然举起了前爪子,那四根脚趾像四个柱子一样,我看到小虎奄奄一息的被它其中的一个脚趾穿过了身体,歪着头看着我。我大哭,喊着小虎的名字。小虎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它瞬间就跑了起来,整座山都在动,整条河都沸腾了,河水击打着我的脸,像是刀子割着我的肉。
  它停住了,把我拉的更近,直到它的嘴边,一些粘稠的东西糊了我一脸。我看着它张大了嘴巴,眼前一片黑暗。我在黑暗里大声叫喊着。
  老婆叫醒了我。她摸了摸我的头,问我咋了?我说做了一个噩梦。她问是啥噩梦?我怔怔地看着她,没说话。她生气地催着我快去洗洗,出了一身臭汗。我掀开薄薄的被子,人像是从澡堂子里才出来一样,浑身湿漉漉的。我已经是第三次做这样的梦了。我惊恐地回忆着梦,小虎奄奄一息的样子还在我面前。我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在淋浴喷头下,我闭着眼任水冲击,水珠打在我的毛孔上,向下滚落着。老婆刚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努力寻找着噩梦的缘由。第一次做这梦时,老婆出差了,我被那只巨大的青蛙用舌头缠住的时候就惊醒了。我当时起身去了客厅,开了一瓶红酒,咕咚咚一饮而尽,晕晕乎乎睡着了。第二次,也就是上周的时候,我看见小虎奄奄一息的样子时被吓醒了,那一夜我在医院值夜班,我索性守在ICU重症室里,一夜未睡。同样的梦,让我心有余悸。我冲洗完,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突然就出现了梦里的场景。我大喊一声,一拳打在了镜子上。“啪”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老婆听见响动问咋了,我说没事,你先睡。我的手被割破了,伤口不是很深,有血流了出来。老婆敲着门,我打开了门,她惊叫着。
  我说擦破了点皮,她说要包扎否则会感染。她也是医生,医生的话病人得听。我坐在沙发上看她包扎,我的手掌被她用棉纱布缠成了熊掌。她不断地数落着我,怪我像个疯子一样半夜打碎洗漱镜。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有意要打碎那个镜子。
  我重新躺上了床,怎么都睡不着。上个月,我和老婆带孩子去游乐场玩,给孩子买了一只弹簧青蛙。我现在意识到那玩具就是罪魁祸首。儿子当时拿着那只弹簧青蛙问我好不好看,我说挺漂亮的。他就让我陪他玩。现在想起来梦里的青蛙就是那只弹簧青蛙的放大版。一身绿衣,前后爪子被固定在一个大弹簧上,瞪着一双大眼,不论你从哪个方向,好像都能看见它的眼睛。玩的时候要使劲按住它的身体,猛地一放,那青蛙就弹跳了起来,凭着惯性能跳好几次,肚子里装了发声器,呱呱呱地叫着。假如你闭上眼睛听,绝对有以假乱真的效果。儿子说他们老师才上了一堂关于青蛙的课,说青蛙是人类的朋友专吃害虫。我随口就说那咱们就要保护人类的朋友。儿子笑嘻嘻地摆弄着那个弹簧青蛙,我忽然就想起了小虎。
  2
  小虎跟我一样大,但不是我的同学。他像一只候鸟一样跟随着父母天南海北地跑,但只要是放寒暑假,小虎都會一个人回到桃花街的爷爷家。他一回来,我们就热闹了。那时候的小虎是我们的首领,大家都愿意听他的。毕竟在桃花街这样一个穷地方,对于山外的事一概不知。小虎回来的时候从没忘记过给我带礼物,那些年我都是通过小虎才知道了圆珠笔还有三用四用的,不用削铅笔只是按按就能当铅笔用的自动铅笔,包括那只自动报时的电子表和多功能文具盒。特别是那个文具盒,我觉得太神秘了,不仅装的东西多,而且隐藏功能也很多,像是地道战一样让人不知所措。小虎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就给我们讲起了外面的世界,我们几个伙伴都说想去山外看看,说小虎幸福。小虎成功的把我手中的号召权夺走了,但我并不生气,毕竟我还有那一大堆别人没有的新奇玩意儿呢。
  烈日把桃花街烤红了,柏油路上的沥青开始化了,人走上去一踩就是一个脚印,鞋底子上就会牵出沥青丝。我和小虎还有几个玩伴一同去了桃花街后面的黑龙潭洗澡。黑龙潭挨着山崖,山崖就成了一个天然的跳台,中午一过,黑龙潭里干巴巴全是人。会水的在潭中央游,不会水的就在潭边上坐着看那些潭中央的人。我每次都是从那个跳台上跟一颗炸弹一样落入水中,溅起一大片浪花。
  大概是我们上初一的时候,小虎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惊险刺激的游戏。之前我们几个伙伴一直都在玩跳沙坑、夺城堡、杀羊等游戏,玩着玩着大家就觉得不新鲜了,提不起兴致来。暑假,小虎回来了。他穿着一套运动短袖,戴着一副墨镜,一双运动鞋让他的个头高了些许。一天下午,我们几个人学着跳水运动员的样子,爬上黑龙潭那个天然的跳台,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的跳到了潭里。玩累了,我们就躺在大石头上,闭着眼,眼前是一片红。晒出汗的时候,又会跳入水里降温。突然小虎大叫了起来,他在潭边发现了一只青蛙。我们围拢一看,说他大惊小怪,一只青蛙太常见了。他号召我们抓住青蛙,说是有好玩的事。我们几人慢慢围着青蛙,最终抓到了它。小虎捏着青蛙笑着说,小青蛙感谢你来帮我们解闷。他一手抓着青蛙,一手去河边折了一根稻草杆。我们不知他要干啥,就看着他。他命令我和一个伙伴抓着青蛙的两只后腿,他自己捏着青蛙的身体,把稻草杆插入青蛙屁股的后面,他含着稻草杆呼哧呼哧吹气。不一会儿工夫,青蛙的肚子被吹大了,像个气球一样圆鼓鼓的。小虎用手堵住稻草杆的一头,轻轻把青蛙放入水中,青蛙像只船一样漂浮在水面上,想跑跑不动,想跳跳不起来。大家哈哈大笑,说这个好玩。我们看着那只青蛙的肚子慢慢瘪了下去,从死亡线上逐渐逃脱了出来。不一会工夫,青蛙呱呱呱地叫着,但它的叫声里透着一种凄惨的味道。大家从没这样玩过,都想试试,于是你吹完气玩一会儿,另一个又接着来,直到那只青蛙没了声息,大家看着青蛙的尸体很沮丧。小虎说,一只青蛙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自从有了新的玩法,稻田里的青蛙就遭殃了。我们在小虎的带领下,经常把这些青蛙抓住吹大它的肚子,摆成一溜,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一样。有一天,村里的癞头爷爷放羊路过田里,摇着头说我们丧德。我们不明白他说的是啥意思,拿起一块土疙瘩打在羊屁股上,癞头爷爷屁颠屁颠地追着羊群跑。
  小虎送给我那把瑞士军刀也是在那个暑假。暑假我们呆的最多的地方依然还是河里,就像我们是河中的鱼一样,离不开水。但那天,小虎带着我们去了桃花街的水磨。那是一个废弃的水磨,里面有一股水流穿过。钻进幽暗的水磨,小虎在水磨的木柱子边抓了一只很大的青蛙。他高声喊着,快来,今天给你们玩个新游戏。我们蜂拥而上,围在他身边等待他的后续。他说他今天教我们解剖青蛙。我吓了一跳。小虎问我愣啥神,说解剖青蛙的实验课你也应该上过的。我说那只是一节课,又不是真的解剖!他笑着看了我一眼,那你来给我当助手。我连连摇头。他骂我是个胆小鬼,不再理我了。我站在一旁,看着小虎。只见他拿出了一把刀,先是用刀尖破开了青蛙的肚子,殷红的血流了出来。我仿佛听到了刀尖割开青蛙皮肤的爆裂声音,心揪在了一起。他一边解剖一边给我讲着这是它的舌头,你们看,它的舌头跟其他动物不一样,青蛙的舌头根部是在口腔的前面,舌尖是向里的,伸出来的时候长,弹性和韧性很强,吃猎物的时候就靠舌头的速度。边说他边张开自己的嘴巴,伸出舌头用手比划着。
  小虎把那把刀递给我,让我学他的样子再解剖另一只青蛙。我直摇头,说不敢。他说,男子汉怕个屁呀,来,我教你。我在小虎的怂恿下,拿起了刀开始解剖。我是皱着眉头做的,做得我浑身发抖。小虎看着我说我没毬用,跟女生一样,不像男子汉。我低着头没说话。其他几个人也是呆呆地看着小虎。一时间废弃的水磨房里静得可怕,那两只青蛙的尸体血刺呼啦躺在那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鬼来啦”,我们一窝蜂似的跑了出来。小虎最后一个走了出来,说,一帮子胆小鬼,没劲儿。
  小虎送给我这把刀时说,这是一把瑞士军刀,你之前不是被蛇咬过吗?以后进山就带着这个防身。那是一把多功能的刀,里面有小起子、小锯齿、小钢锥,能开啤酒瓶,能拧螺丝,小虎边给我讲边示范。
  3
  小虎给我的那把刀没有刺伤过任何一条蛇,倒是杀死了不少青蛙。村子里大小的人都说我丧德,是个刽子手。母亲扇了我两个耳光,耳朵里嗡嗡作响。
  冬天,我像是丢了魂一样,人魂分离。走在硬邦邦的桃花街上,家家户户的窗口都伸出了半截烟囱,冒着黑乎乎的浓烟。巨大黑烟升在半空中聚成了一团,像刚刚发生了爆炸的蘑菇云。山上一片枯色,只有零星的松柏树绿绿的藏在其中。
  那个冬天很冷,我家的水缸都被冻破了。水流了一院子,跟个滑冰场一样,直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完全化开。似乎一夜的时间,春天就来了。桃红柳绿,河床上的冰无影无踪。阳光一日暖过一日,厚重的棉衣棉鞋都被我扔给了母亲,像风一样奔跑在田间的小路上。
  为了消除我在小伙伴心中“刽子手”的形象,我拿出了前几年小虎送给我的风筝来放。桃花街里我是第一个放风筝的人,大人小孩都指着天上的风筝说,好高,好漂亮,像只老鹰在天上。
  我的身边又围满了人,伙伴中的隔阂彻底消除了。他们说只要我以后不再杀青蛙了就跟我一起玩。
  一个周末,我写完作业跟几个伙伴去后山上玩,途经村子里的那一大片稻田时,我发现了青蛙卵。之前没在意青蛙的时候,更没在意过青蛙卵。对于青蛙的认知仅仅停留于书本中浅显的知识,《小蝌蚪找妈妈》的课文还记忆犹新。我突然就有了想养青蛙的念头。其他几个人都说我疯了,我并不在意。
  家里的破水缸母亲并没有扔,我在张家盖房的工地上抓了一把水泥砂浆抹在了水缸漏水的几个地方,水缸依然漏,但没有之前漏的那么厉害了。我哄母亲说,学校布置了作业,要写青蛙成长的观察日记。母亲笑着说,这才对嘛,青蛙是益虫,你之前老杀它真是作孽呀。
  我给缸里挑了半缸水,用一个盆子端回来一些青蛙卵。黑灰色的青蛙卵像是我的希望一样被倒入了缸里。整个过程像我小时候学的那篇《小蝌蚪找妈妈》一样,几天一个变化。大概经过一段时间,我惊喜地看到了蝌蚪,看到了青蛙先长出来两条后腿,又看到了它新长出来的前腿,它的尾巴慢慢变短了变没有了,它们在我上学的日子里跳出了水缸,跳进了稻田。我自豪的给母亲说,你听,田里那些呱呱呱的青蛙都是我养的。母亲笑着说,是你养的,整个桃花街的青蛙都是你养的。
  又一个暑假,小虎回来了。他的到来又让平静的桃花街热闹了起来。我问他这次回来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新鲜游戏。他故作神秘,笑而不语。
  夏日的夜里,月光皎洁,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早早就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我们约好的桃花街口。小虎已经在那里了。他看了看电子表说,你迟到了十几分钟了。我跟着他来到了村子里最大的一片稻田,他坐了下来,我也坐了下来。他说,你听,好多青蛙在叫呢。我说,这些叫的青蛙都是我养的。他说,你就吹吧,一会儿抓只青蛙让你吹。我打了一下他。
  我们坐在田边,看着满天星星,月亮把田里照的通亮,空气里还有闷热的气息。他说,走,咱们去抓青蛙。我问抓青蛙干啥?他说吃。我站起来阻止,我们第一次为了青蛙打架。我们不欢而散,互不来往了。
  在很长的日子里,我都无法理解小虎想要吃青蛙的行为,一想到小虎的行为我毛孔里的毛都会竖起来。母亲说小虎在外面学坏了,变得残忍了。她提醒我别学小虎。我点头答应母亲。
  小虎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没感到过孤独和寂寞,没事的时候我去田边听青蛙的叫声。那些青蛙有的蹲在田边、有的趴在田里、有的在小路上,跟约好了一样,东边“呱呱呱”叫几声,接着西边又开始叫,南边和北边的青蛙也不甘示弱,它们像是在开一场音乐会。我听得入迷,那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
  癞头爷爷放羊回来遇见我坐在田边。他一步步小心地招呼着羊群,怕它们吃了田里的庄稼。他把鞭子抽的“啪啪”作响,像是抽在了我心上一样。他轉过头对我说,小虎那个小家伙不是好人,你别跟他学,丧德的事不能干。他的这句话跟雷一样在我心里滚动着。我突然看到了那把军刀,刀尖划破青蛙肚皮的那种“嗞嗞啦啦”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响起,那殷红的青蛙血充斥着我的眼睛,那双临死前突出的眼睛让我心里发毛。我流着泪,看着癞头爷爷一高一跛的脚步,慢慢消失在了夕阳里。   小虎再没回来过,这个人在我脑子里几乎消失了。少年时的玩伴偶尔提起小虎,我就会说一句,住嘴。气氛陷入尴尬。
  4
  昨晚的梦,我记忆犹新。上班的时候,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只月光下的青蛙,看什么都像青蛙。
  刚才院长开会说要组织送医下乡,地点就在桃花街,我一阵惊喜报了名。已经有十多年都没回桃花街了,整整一上午脑子里全都是桃花街里的人和事。
  送医下乡是我们每年必做的一件事,也许这次是去我的家乡,我很兴奋。晚上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老婆狠狠蹬了我一脚,快睡,明天还起早呢。
  我们在村镇的欢迎声里下了大巴。桃花街变化不大,只是比以往萧条了很多。街道显得陈旧寂静。休息的时候我跟村长聊了起来。他说因为山那边的山那边修了高速,通车之后,这里就被遗忘了,车水马龙的景象好多年都没有了。
  我独自在桃花街转了起来,很多熟悉的面孔跟我打着招呼点着头,一时间我却忘记了他们的名字。该把某人叫啥更是不记得了。我家的房子好些年前已经卖给了邻居,我正打算去邻居家坐坐,迎面碰上了癞头爷爷。
  癞头爷爷笑着用手指头对着我点,说,你回来了。我说,回来了。他说,好,好。他用手指了指离我老家不远的那栋房子说,他也回来了。我扭着脖子看过去,发现那是小虎爷爷的房子。我正要问他,他笑眯眯的走了,身后没有了以前的羊群。
  吃完饭,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村长说他有清明的新茶,给我们泡了一壶。我递给村长一根烟问,癞头爷爷说小虎回来了,是真的吗?村长说,这倒是真的。我问人呢?村长指了指村里的那片田,真是个怪人,整日都坐在那片田边,一句话都不说。八成是这里有问题了。村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村长呷了一口茶。他说小虎把桃花街的人都丢在城里了,他从监狱里才出来,咱们这街上没一个人理他。那家伙不到二十岁就几进几出,好像监狱是他家开的一样。村长叹了口气说,都是自己作的孽呀,怪不得别人。
  真没想到很多年没见的小虎竟成了这样,我萌生了想去见见他的念头。
  月光皎白,沿着桃花街进山的路,拐过一个弯,穿过一座桥就能看见那片田了。我张望着,看到了一个背影,那是一个穿着件白衬衣的背影,被月光照的更加白。他坐在田边,佝偻着腰,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
  下了桥,我朝着那背影走去。走近的时候,我听到小虎发出了“呱呱呱”的叫声。我很疑惑,停住了脚步。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俩为了青蛙打架的那个夜晚。我叫了一声小虎。他回过了头,惊诧地看着我。空气像是凝滞了起来,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只听见田里的青蛙奏着悠扬的合唱。
  我不确定那一刹那他是否认出了我。但我认出了他。模样基本没变,还是那副尖嘴腮猴,只是嘴巴上有一圈没刮干净的胡茬子,头发不再浓密,像茅草一样稀稀疏疏散乱在头顶,眼睛暗淡无光不再明亮,颓废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惨白无血色。
  他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拍了拍手,又在雪白的衬衣上擦了擦,向我伸了过来。他拘谨的样子让我心里有些难受。我和他握了握手。
  他吸了一口烟,说,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地方,时光却无情地流走了。我笑他现在说话文绉绉的。他说他回来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听听青蛙的叫声。我看了看他说,你怎么会喜欢青蛙的叫声?这不像你的个性啊。他说假如一个人的心死了,一切都是徒劳的,唯有儿时那些熟悉的声音才能唤回一丝良知,唤回一些清醒。他的话吓到了我,真没想到小虎对人生有这么深的感悟。我问起他这些年发生的事,他摇摇头没说话。我们又各自点上了一支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的烟雾像是吐出了他的心事。
  他说他自从那年离开了桃花街,觉得我们这几个伙伴胆子太小,没用,成不了大事,每到寒暑假他就不想再回来跟我们玩了,跟着城里那些流浪的孩子一块偷盗,屡次得手后他就成了那帮孩子的头儿。他说他好像找到人生的另一种活法,后来逃课打架成了常事,父母拿他没办法。一次他打坏了同学的鼻子,父亲拿起椅子打他,他用一根钢管把父亲打晕了。之后他成了一个流浪汉,对他的死活父母也不再管了。
  他说他有些嗜血,每次打人的时候,一定要把对方打出血来,就像解剖那些青蛙一样,只有见了血他才很兴奋。我问他后悔吗?他沒有正面回答我。他说,人是处在食物链的最高层,面对同样的生命做的确实太残忍了。他给我讲起了一件事。他说,上次跟别人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他用刀子捅了对方,差点死了。被判了十年。在里面遇到了一个卖假药的人,那个人卖了大半辈子假药,最后自己的孙子被他的假药害死了。那个人在监狱里哭瞎了眼睛。监狱里的人都说他活该。那个人给了他几本书,那几本书救了他。他轻叹了一声说,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我听着小虎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些难受。我拍了拍他的肩,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你会选择哪条路?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时光倒流。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喜欢来这里?我摇着头。他说他出狱的时候他的父母站在春风里,拿了一大把桃枝和柳条往他的身上抽打,说是给他去去晦气。他看见风中的父母年过半百的样子心里难过极了,当时就给他们跪下了。他说他们走过一个河沟,看见很多灰黑色的青蛙卵。他一下就看到生命的孕育,看到了希望。于是,他回来了。
  离开小虎,我站在桥上看了他很久。月光净白,田边的小虎仿佛不是他了,而是一只坐在月光下的青蛙。
  〔特约责任编辑 李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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