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不知道一样东西真正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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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我来到郊外的祖母家,躲避喧嚣就像牛顿躲避瘟疫。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一个安静的夏天。
  车子开出城市,行驶在烟尘漫卷的公路。我把又大又空的背包塞在座位底下,斜靠着窗户。
  其实我试图逃避的事很简单,大学延期毕业,跟女朋友分手,再加上一点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倦怠。除了最后一条让我有点恐慌,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喜欢哭天喊地。
  妈妈很赞同,她说找个地方好好整理心情,重整旗鼓。她以为我很痛苦,但其实不是。只是我没办法向她解释清楚。
  祖母家在山脚下,一座二层小别墅,红色屋顶藏在浓密的树丛里。
  木门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一行字:“战战,我去买些东西,门没锁,你来了就自己进去吧。冰箱里有吃的。”
  我试着拉了拉门把手,没拉动,转也转不动,加了一点力量还是不行。我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等。
  祖母真是老糊涂了,我想,准是出门时顺手锁上了自己都不记得。
  祖父去世得早,祖母退休以后一直住在这里,爸爸妈妈想给她在城里买房子,她却执意不肯。祖母说自己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城里的吵闹。
  祖母是大学老师,头脑身体都还好,于是爸爸也就答应了。我们常说来这里度假,但不是爸爸要开会,就是我和同学聚会走不开。
  不知道祖母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我坐在台阶上暗暗地想。
  傍晚的时候,祖母终于回来了,她远远看到我就加快了步子,微笑着问:“战战,几点来的?怎么不进屋?”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祖母走上台阶,把大包小包都交到右手,同时用左手推门轴那一侧——就是与门把手相反的那一侧——结果门就那么轻描淡写地开了。祖母先进去,给我拉着门。
  我的脸微微有点发红,连忙跟了进去。看来自己之前是多虑了。
  夜晚降临。郊外的夜寂静无声,只有月亮照着树影婆娑。
  祖母很快做好了饭,浓郁的牛肉香充满小屋,让颠簸了一天的我食指大动。
  “战战,替我到厨房把沙拉酱拿来。”祖母小心翼翼地把蘑菇蛋羹摆上桌子。
  祖母的厨房大而色彩柔和,炉子上面烧着汤,热气氤氲。
  我拉开冰箱,却大惊失色:冰箱里是烤盘,四壁已经烤得红彤彤,一排苹果派正在扑扑地起酥,黄油和蜂蜜的甜味扑面而来。
  原来这是烤箱。我连忙关门。
  那么冰箱是哪一个呢?我转过身,炉子下面有一个镶玻璃的铁门,我原本以为那是烤箱。我走过去,拉开,发现那是洗碗机。
  于是我拉开洗碗机,发现是净水器;拉开净水器,发现是垃圾桶;打开垃圾桶,发现里面干净整齐地摆满了各种CD。
  《国产零零漆》吗,我喜欢。
  最后我才发现,原来窗户底下的暖气——我最初以为是暖气的条纹柜——里面才是冰箱。我找到沙拉酱,特意打开闻了闻,生怕其中装着的是炼乳,确认没有问题,才回到客厅。
  祖母已经摆好了碗筷,我一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为认清东西而努力斗争。
  祖母家几乎没有几样东西能和它们通常的外表对应,咖啡壶是笔筒,笔筒是打火机,打火机是手电筒,手电筒是果酱瓶。
  最后一条让我吃了点苦头。当时是半夜,我起床去厕所,随手抓起客厅里的手电筒,结果抓了一手果酱,黑暗中黏黏湿湿,吓得我睡意全无。待我弄明白原委,第一念头就是去拿手纸,然而手纸盒里面是白糖,我想去开灯,谁知台灯是假的,开关原来是老鼠夹。
  只听“啪”的一声,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左手是果酱沾白糖,右手是涂着奶酪的台灯。
  “祖母!”我唤了一声,但没有回答。我只好举着两只手上楼。她的卧室黑着灯,柠檬黄色的光从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透出来。
  “祖母?”我在房间外试探着唤了一声。
  一阵细碎的桌椅声之后,祖母出现在门口。她看到我的样子,一下子笑了,说:“这边来吧。”
  房间很大,灯光很明亮,我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这是一个实验室。
  祖母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小钥匙,将我从台灯老鼠夹里解放出来,我舔舔手指,奶酪味依然香气扑鼻。
  “您这么晚了还在做实验?”我忍不住问。
  “做细菌群落繁衍,每个小时都要做记录。”祖母微微笑着,把我领到一个乳白色的台面跟前。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圆圆的培养皿,每一个里面都有一层半透明的乳膏似的东西。
  “这是……牛肉蛋白胨吗?”我在学校做过类似实验。
  祖母点点头,说:“我在观察转座子在细菌里的活动。”
  “转座子?”
  祖母打开靠边的一个培养皿,拿在手上:“就是一些基因小片断,能编码反转录酶,可以在DNA间游走,脱离或整合。我想利用它们把一些人工的抗药基因整合进去。”
  说着,祖母又把盖子盖上:“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个是接触空气的干燥环境,旁边那个是糖水浸润,再旁边一个注入了额外的ATP。”
  我学着她的样子打开最靠近的一个培养皿,问:“那这里面是什么条件呢?”
  我把沾了奶酪的手指在琼脂上点了点,我知道足够的营养物质可以促进细胞繁衍,从而促進基因整合。
  “战战!”祖母迟疑了一下,说,“那个是对照,隔绝了一切外加条件的空白组。”
  我总是这样,做事想当然,而且漫不经心。
  静静和我吵架的时候,曾经说我做事莫名其妙,考虑不周,太不成熟。我想她是对的。尽管她是指我总忘掉应该给她打电话,但我明白,我的问题绝不仅是这一件事。静静是一个有无数计划而且每一个都能稳妥执行的人,而我恰好相反。我所有的计划执行起来都会出错,就像面包片掉在地上一定是黄油落地。
  由于缺少了对照,祖母的这一组实验只能重做。虽然理论上讲观察还可以继续,但至少不能用来发表正式结果了。   我很惶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祖母似乎并没有生气。
  “没关系,”祖母说,“我刚好缺少一组胆固醇环境。”
  然后祖母就真的用马克笔在培养皿外面作了记号,继续观察。
  第二天早上,祖母熬了甜香的桂花粥,郊外的清晨阳光明媚,四下里只听见鸟的声音。
  祖母问我这几天有什么计划。我说没有。这是真话。如果说我有什么想做的,那就是想想我想做什么。
  “你妈妈说你毕业的问题是因为英语,怎么会呢?你转系以前不就是在英语系吗?英语应该挺好的呀。”
  “四级没考,忘了时间。”我咕哝着说,“大三忘了报名,大四忘了考试日期。”
  我低着头喝粥,用三明治把嘴塞满。
  我的确不怕考英语,但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压根没上心。至于转系,现在想想可能也是个错误。转到环境系却发现自己不太热衷于环境,大三跑去学了些硬件技术,还听了一年生物系的课,然而结果就是现在:什么都学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学。
  祖母又给我切了半片培根,问:“那你来以前,妈妈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在这儿安静安静,有空就念点经济学的书。”
  “你妈妈想让你学经济?”
  “嗯,她说将来不管进什么公司,懂点经济学总有帮助。”
  妈妈的逻辑是定好一个目标然后需要什么就学什么。然而这对我来说正是最缺乏的。我定下的大目标总是过不了几天就被自己否定,于是手头的事就没了动力。
  “你也不用太担心以后。”祖母见我吃完,开始收拾桌子,“就好像鼻子不是为了戴眼镜才长出来。”
  这话静静也说过。“鼻子可是为了呼吸才长的。”她说上帝把我们每个人塑造成了独特的形状,所以我们不要在乎别人的观念,而是应该坚持自己的个性。所以静静出国了,很适合她。然而,这也是我缺乏的,我从来就没听见上帝把我的个性告诉我。
  收拾餐桌的时候我心不在焉,锅里剩下的粥都洒在了地上。我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祖母接过我手里的锅,拿来拖把。
  “……流到墙角了,不好擦吧?您有擦地的抹布吗?我来吧。”我讪讪地说。
  我想起妈妈每次蹲在墙边细致擦拭的样子。我家非常非常干净,妈妈最反感我这样毛手毛脚的。
  “真的没关系。”祖母把餐厅中央擦拭干净,“墙边上的留在那儿就行了。”
  她看我一脸茫然,又笑笑说:“我自己就总是不小心,把东西洒得到处都是。所以我在墙边都铺了培养基,可以生长真菌的。这样做实验就有材料了。”
  我到墙边俯身看下,果然一圈淡绿色的细茸一直延伸,远远看着只像是地板的装饰线。
  “其实甜粥最好,说不准能长出蘑菇。”
  祖母看我还是呆呆地站着,又加上一句:“这样吧,你这几天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帮我一起培养真菌怎么样?”我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接连闯祸想要弥补,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生活需要一些变化。到目前为止,我的生活基本上支离破碎,我无法让自己投身任何一条康庄大道,也规划不出方向。也许我需要一些机会,甚至是一些突发事件。
  祖母很喜欢说一句话:功能是后成的。
  祖母否认一切形式的目的论,无论是“万物有灵”还是“生机论”。她不赞同进化有方向,不喜欢“为了遮挡沙尘,所以眼睛上长出睫毛”这样的说法,甚至不认为细胞膜是细胞为保护自身而构造的。
  “先有了闭合的细胞膜,才有细胞这回事。”祖母说。“还有G蛋白偶联受体。在眼睛里是感光的视紫红质,在鼻子里就是嗅觉受体。”
  我想这是一种达尔文主义,先变异,再选择。先有了某种蛋白质,才有了它参与的反应。先有了能被编码的酶,才有这种酶起作用的器官。
  存在先于本质?是这么说的吧?
  在接下来的一个晚上,祖母的实验传来好消息:期待中的能被NTL试剂染色的蛋白质终于在胞质中出现了。离心机的分子量测定也证实了这一点。转座子反转录成功了。
  经过了连续几天的追踪和观察,这样的结果实在令人长出一口气。我帮祖母打扫实验室,问东问西。
  “这次整合的究竟是什么基因呢?”
  “自杀信号。”祖母语调一如既往。
  “啊?”
  祖母俯下身,清扫实验台下面的碎屑:“其实我这一次主要是希望做癌症治疗的研究。你知道,癌细胞就是不死的细胞。”
  “这样啊?”我拿来簸箕,“那么是不是可以申报专利了?”
  祖母摇摇头:“暂时还不想。”
  “为什么?”
  “我还不知道这样的反转录有什么后续效应。”
  “这是什么意思?”
  祖母没有马上回答。她把用过的试剂管收拾了,台面擦干净,我系好垃圾袋,跟着祖母来到楼下的花园里。
  “你大概没听说过病毒的起源假说吧?转座子在细胞里活动可以促进基因重组,但一旦在细胞之间活动,就可能成为病毒,比如HIV。”
  夏夜的风温暖干燥,但我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原来病毒是从细胞自身分离出来的,这让我想起王小波写的用来杀人的開根号机器。一样的黑色幽默。
  我明白了祖母的态度,只是心里还隐隐觉得不甘。
  “可是,毕竟是能治疗癌症的重大技术,您就不怕有其他人抢先注册吗?”
  祖母摇摇头:“那有什么关系呢?”
  “砰”,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花园的另一侧传来。
  我和祖母赶过去,只见一个胖胖的脑袋从蔷薇墙上伸了出来,额头满是汗珠。
  “您好……真是对不起,我想收拾我的花架子,但不小心手滑了,把您家的花砸坏了。”
  我低头一看,一盆菊花摔在地上,花盆四分五裂,地下躺着祖母的杜鹃,同样惨不忍睹。   “噢,对了,我是新搬来的,以后就和您是邻居了。”那个胖大叔不住地点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第一天来就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没关系。”祖母和气地笑笑。
  “对不起啊。明天我一定上门赔您一盆。”
  “真的没关系。我正好可以提取一些叶绿体和花青素。您别介意。”祖母说着,就开始俯身收拾花盆的碎片。
  夏夜微凉,我站在院子里,头脑有点乱。
  我发觉祖母最常说的一个词就是没关系。可能很多事情在祖母看来真的没关系,名也好利也好,自己的财产也好,到了祖母这个阶段都没什么关系了。一切只图个有趣,自得其乐就够了。
  然而,我暗暗想,我呢?
  过了这个夏天我该怎么样呢?重新回学校,一切和以前一样,再晃悠一年到毕业?
  我知道我不想这样。
  转天上午,我帮祖母把前一天香消玉殒的花收拾妥当,用丙酮提取了叶绿素,祖母兴致勃勃地为自己已然庞大的实验队伍增加了新的成员。
  整个上午我都在心里斗争,临近中午时终于作出决定。我想,无论如何,先去专利局问问再说。刚好下午隔壁的胖大叔来家里赔礼道歉,我于是瞅准空子一个人跑了出来。
  专利局的位置在网站上说明得很清楚,很好找。四层楼庄严而不张扬,大厅清静明亮,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坐在服务台看书。
  “你,你好。我想申报专利。”
  她抬起頭笑笑:“你好。请到那边填一张表。请问是什么项目?”
  “呃,生物抗癌因子。”
  “那就到3号厅,生物化学办公室。”她用手指了指右侧。我转身时,她自言自语地加上一句:“奇怪了,今天怎么这么多申报抗癌因子的?”
  听了这话,我立刻回头:“怎么,刚才还有吗?”
  “嗯,上午刚来一个大叔。”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情况不太对。
  “那你知道是什么技术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是一种药还是什么?”
  “哎,我就是在这儿打工的学生,不管审技术。你自己进去问吧。”说着,女孩又把头低下,写写画画。
  我探过头一看,是一本英语词汇,就套近乎地说:“你也在背单词呀?我也是。”
  “哦?你是大学生?”她抬起头,好奇地打量我,“都有专利了?不简单呀。”
  “嗯……不是,”我有点脸红,“我给导师打听的。你还记不记得上午那位大叔长什么样?我怕是我的导师来过了。”
  “嗯……个子不高,有点胖,有一点秃顶,好像穿黄色衣服。其他我也想不起来了。”
  果然。怪不得我出门的时候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了。
  当时隔壁的大叔带来了花,我主动替他搬,而他直接用手推向门轴那一侧。第一次来的人绝不会这样。原来如此。前一天晚上肯定不单纯是事故。他一定是偷听我们说话才不小心砸到了花。
  也亏得他还好意思上门,我想,我一定得赶快告诉祖母。大概他以为我们不会申报专利,也就不会被发现了吧。幸亏我来了。
  “这就走了呀?”我转身向门口走去,女孩在背后叫住我,“给你个小册子吧。专利局的介绍、申请流程、联系方式都在上面。”
  我勉强笑了一下,接过来放进口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当我仓皇奔回家,祖母还是在她的实验室,安静地看着显微镜,宛如纷乱湍急的河流中一座沉静的岛。
  “祖母……”我忍住自己的气喘,“他偷了您的培养皿……”
  “回来了?去哪儿了,跑了一身土。”祖母抬起头来,微笑着拍拍我的外衣。
  “我去……”我突然顿住,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去了专利局,换了口气,“祖母,隔壁那个胖子偷了您的培养皿,还申报了专利。”
  出乎我的意料,祖母只是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的研究都可以继续。而且我之前不是也说过,前两天的实验很粗糙,根本没法直接应用的。”
  我看着祖母,有点哑然。人真的可以如此淡然吗?祖母仿佛完全不想考虑知识产权经济效益一类的事情。我偷偷掏出口袋里的小册子,攥在手里,叠了又展开。
  “先别管那件事了。先来看这个。”祖母指了指面前的显微镜。
  我随意地向里面瞅了瞅,心不在焉地问:“这是什么?”
  “人工合成的光合细菌。”
  我心里一动,这听起来很有趣。“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把叶绿体基因反转录到细菌里。很多蛋白质已经表达出来了,不过肯定还有问题。如果能克服,也许可以用来作替代能源。”
  我听着祖母平和而欢愉的声音,忽然有一种奇怪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眼前罩了一层雾,而那声音来自远方。我低下头,小册子在手里摩挲。我需要做一个决定。
  祖母的话还在继续:“……你知道,我在地上铺了很多培养基,我打算继续改造材料,用房子培养细菌。如果成功了,吃剩的甜粥什么的都可以有用了。至于发电问题,还是你提醒了我。细胞膜流动性很强,叶绿素反应中心生成的高能电子很难捕捉,不过,添加大量胆固醇小分子以后,膜就基本上可以固定了,理论上讲可以用微电极定位……”
  祖母的话我并不真能听进去,只零星地抓到只言片语。我的脑袋更乱了,只好讪讪地说:“您倒是把我做错的事又都提醒了一遍呀。”
  祖母摇摇头:“战战,我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她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每个时刻都会发生无数偶然的事情,你能在任何一家餐馆吃饭,也可能上任何一辆公共汽车,看到任何一个广告。所有的事件在发生时都没有对错之分。它们产生价值的时刻是未来……”
  祖母的声音听起来飘飘悠悠,我来不及反应。偶然,时刻,事件的价值,未来,各种词语在我脑袋里盘旋。我想起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我想余准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吧,一个决定在心里游移酝酿,而耳边传来缥缈的关于神秘的话语……   “……是什么在做选择?是延续性。一个蛋白质如果能留下来,那么它就留下来了,它在历史中会有一个位置……所以想让某一步正确,唯一的方法就是从这一步开始再踏进一步……”
  我想到我自己,想到鄰居的胖子,想到妈妈和静静,想到我之前混乱的四年,想到我的忧郁与挣扎,想到专利局明亮的大厅。我知道我需要一个机会。
  “……所以,如果能利用上,那么奶酪、洒在地上的粥和折断的花就都不是坏事了。”
  于是我决定了。
  在那个夏天之后,我到专利局找了实习机会。我在小册子上读到的。
  在那里找正式工作不太容易,但他们总会找一些在校学生做些零碎工作——还好我没有毕业。专利局的工作并不难,但每个方向的知识都要有一点——还好我在大学里漫无目的。
  安安——我第一次来这里遇到的女孩——已经成了我的女朋友。我们的爱情来自一同准备英语考试——还好我没考过四级。安安说她对我的第一印象是礼貌而羞涩,感觉很好——我没告诉她那是因为做亏心事心理紧张——一切都像魔力安排的,就连亏心事都帮了我的忙。
  再进一步,我甚至可以说之前的心乱如麻都是好事——如果不是那样,我不会来到祖母家,而后面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现在看起来,过去的所有事都连成了串。
  我知道这不是其他任何人在安排。没有命运存在。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总以为我们能选择未来,然而不是,我们真正能选择的是过去。
  是我的选择把几年前的某一顿午饭挑选出来,成为和其他一千顿午饭不一样的一顿饭,同样也是我的选择决定了我的大学是错误还是正确。
  也许,承认事实就叫作听从自我吧。因为除了已经发生的所有事件的总和,还有什么是自我呢?
  一年过去了,由于心情好,所有工作做得很好。现在专利局已经愿意接受我做正式员工,从秋天开始上班。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从四面八方了解零星的知识。而且,我不善于制定长远计划,也不善于执行长远计划,而这里刚好是一个一个案例,不需要长远计划。更何况,像爱因斯坦一样的工作,很酷。
  经过一年的反复试验和观察,祖母的抗癌因子和光合墙壁都申请了专利。已经有好几家大公司表示了兴趣。祖母没有心情和他们谈判,我便充当了中间人。幸亏我在专利局。
  说到这里还忘了提,祖母隔壁的胖子根本没有偷走祖母的抗癌因子培养皿。他自以为找到了恒温箱,却不知道那只是普通的壁橱,真正的恒温箱看上去是梳妆柜。
  所以你永远不知道一样东西真正的用处是什么,祖母说。原来她早就知道。原来她一直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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