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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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未拂开他的手。只略略低眉敛面:“东平王殿下。叶墨楚所求,非权柄富贵,亦非连城玉璧。如浅染这般能对墨楚的喜好上心,偶尔带上五福斋的点心来探望,便是墨楚的幸福。”
  “干我们这行啊,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谢浅染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脸上抹着玫瑰花露,“整天风吹日晒,总得对得起咱这张脸不是!”
  谢浅染是一名斥候,走南闯北打探消息搜集情报,从东家长、西家短到各个诸侯国的备战消息,只要有人出相应的价格,几乎没有什么是打听不到的。
  常年蒙面,导致这不过弱冠的年轻男人皮肤略显白皙,加之他本也星目剑眉、器宇轩昂,其实都可以拿脸面当银票用。然则他说那话的时候我一口茶水三段式喷了出来:“谢哥哥,你那张脸,平日真的有人看得到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脸面好看些总能抵些用处不是?老板你当年在数十人中一眼看上了我,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我后脑勺一个十字路口贴,脑门三条黑线,抽出帕子擦了擦唇边茶水渍:“是,于是我如今,肠子都悔青了哎。”沉吟片刻,我捏了捏坐在对面的谢浅染的脸颊,“如今猪肉这么贵,你怎的瘦了?这样我买卖会亏本哪。”
  “可是老板,在下,那个,卖艺不卖身的……”
  谢浅染叫我老板,是因为我叶墨楚自己经营一个小胭脂铺勉强养活自己。当然胭脂铺只是个幌子,我是个收别人的钱、然后出钱从谢浅染这里买消息倒卖的线人,谢浅染所谓的我在数十人中一眼看上了他,只是当日挑选了他做长期的线人。
  跟谢浅染合作做了一年的买卖,彼此也算是了解对方,只是有些本可利用职业便利去查的事情,我们却互相恪守着底线:比如我从未问过谢浅染的身世,他亦从未问我一年前如何被赶出东平王府。
  虽然宿醉后谢浅染曾透露过他有着不错的门第出身,我亦莫名其妙地对着谢浅染喊过当朝二皇子、而今东平王的本名——云倾。当然,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之后我们都识趣地不会追问。
  我便问:“近日的情报,可是觉得做得太辛苦?”
  谢浅染看似漫不经心:“只是为一些旁的事情闹心罢了。”
  莫非谢浅染是对哪家闺女动了心?我抛出八卦眼,还待再问,店里却来了客人,巧的是,来人正是东平王府的宋大管家。我只好装出认不出来,摆了一张程式化的笑脸迎人:“这位客官可是来帮哪家姑娘挑些脂粉?”
  宋大管家龙行虎步,足下生风,面相端正。他端端正正朝我施了一礼,我顿时明白过来他此次并非偶然造访,脸上笑容褪去,挪开一步,让出路来。
  店里小厮沏了茶。宋大管家端坐了我对面,并不饮茶,只从衣襟里取出一物,放在几案上:“我家主子差我来,有一物让我务必交给姑娘。”
  上好沉香木雕花盒,落眼便知道并非凡物。
  我揭开盒盖,里面却是一通透玉壁。
  我挑眉:“墨楚素来不懂识别这些珍宝,不知东平王这是何意?”
  “姑娘请放心收下,我家主子并不指望姑娘能如此回心转意,此次特命我带来此物向姑娘聊表歉意、略作补偿。”
  我扬唇,傲然而笑,将盖子盖了回去,手背落下一物,竟是谢浅染的手覆上了我手背。他将那方盒子缓缓推出,力道不重,却很稳,贴在我手背上的掌心温暖:“原来这位是东平王府的管家?内子从东平王府出来的那日便与东平王不再有瓜葛,王爷时隔一年,送来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太厚道吧?”
  我本在心里将推谢的言辞斟酌了一遍,哪里料到半路会杀出个谢浅染?当着外人我自不会与谢浅染撕破脸,于是迎着宋大管家的目光,微微一笑:“叶墨楚如今已嫁为人妇,东平王殿下的好意叶墨楚拜谢,只是墨楚受之有愧,还请管家代为转达。”
  宋大管家目光在我与谢浅染身上逡巡片刻,只得讷讷收回:“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
  夕阳渐渐消融在流云中,我目送宋大管家走出店门,薄薄叹出一口气。
  谢浅染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对他怒目而视:”谢浅染,我谢谢你,我全家都谢谢你!”
  “老板,不带这么玩儿的,人家可是为了你,毁了一身清白呢。”
  “我没有拜托你自毁清白吧?”
  “可是事情既然已经成这样了,老板你是生意人,总得付些酬劳不是?”
  他竟还敢跟我提酬劳!气不打一处来,我定定望着他,托着下巴沉吟:“谢哥哥,如今只怕当真得罪东平王了,如何是好?”
  那边谢浅染轻淡一笑,掰过我的肩膀,迫我与他四目相对:“得罪了便得罪了,莫非你还想受那东平王府的委屈不成?”
  谢浅染之所言,如一支利矢,正中我心头。
  一年多前,我景朝与离国烽烟又起,边防多战事,我听父母之命与秦家公子本已谈婚论嫁,东平王却蓦然差人来叶府提亲。家父虽则也是正三品官员,奈何也胳膊拧不过大腿,将我另许了东平王云倾为侧室。东平王起初待我不薄,我既不愿,便也无夫妻之实。彼时我正思最,这么过下去似也不错,却不知因何我叶家与秦家被朝廷判了通敌的罪名。我整日心惊胆战,断定是被人构陷,却只得央求东平王设法为父亲洗脱罪名。东平王当时揽住我腰身,略略叹息了一声,说他会尽力。
  然而我日夜期盼,一个月后却等来了满门抄斩的消息。
  午门候斩那日,我混在人群里,跟着囚车一路跑,满心惶惑绝望,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尽了。我目不转睛,看监斩官下令,将撕心裂肺的哀号吞进肚里。然而终是没有看到那鲜血淋漓的一幕,我当时眼前一黑,却有温暖的掌心、修长的手指,替我挡住了眼前的场景。
  东平王紧紧蒙住了我的眼睛,将我带进车辇。
  我已经顾不得礼仪,只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湿了他大半袍子。他也并不责怪我,只在耳边轻声说:“好歹,我保住了你。”
  我失去家族庇佑,在王府众妻妾里自然低人一等,平白遭了不少白眼,也吃过几次暗亏。东平王似是出于补偿心理,对我越发宠溺。
  那日我在后花园,与东平王正室品茶,她借口如厕,便将她怀里的孩子递给我抱,我久候她未归,再低头哄骗孩子的时候,发现小郡主已经殁了。东平王回府后听了正室告禀,面色铁青,我与他对视,却没有辩解,他若信不过我,辩解又有何用?
  这百般恩宠,悲喜无常,终究抵不过居心叵测的离间。
  那之后,东平王一纸休书,我卷了些细软,便有了这间胭脂铺。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全是拜谢浅染所赐。他拎着五福斋的点心拍敲我的门,我要是再拖沓,如何对得起我的肚皮?
  当早起有点心吃的时候我觉得世界是美好的,但终结我美好一天开端的是谢浅染突然问我:
  “老板,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昨天说的话,其实我看起来也还不错,不如你嫁了我如何?”我的第一个回答是“咳”,因为被点心噎了个半死,第二句回答是一个字“哈?”,第三句话还没说出口,门板又被拍得震天响。
  谢浅染去开了门,我透过门缝望见那人双眉斜飞、鼻梁高挺,唇线抿得笔直,还未褪下绣金朝服,衣冠楚楚立在我门前,却不是东平王是谁?
  我吃了一惊,连忙和着茶水将糕点吞下。谢浅染许是真不认识东平王,朝他笑道:“这位客官,我们店今天还没开张。”
  他把客人撂下,蹭回我这里,用指腹擦了擦我的唇角, 目光里的暧昧令我毛骨悚然。当然令我毛骨悚然的还有笔直投来的另一人的灼热目光。
  不知为何,东平王似是带了几分怒气?我连忙朝东平王欠了欠身:“不知东平王殿下今日怎有雅兴来此?”
  东平王铁青着脸,往门里走,咳嗽了两声:“下朝回府,便顺路过来看看你。”
  看来他是一个人进来的,谢浅染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自居:“既是旧识,东平王殿下请里面坐。”
  如果目光可以当箭使,我保证谢浅染后背已是千疮百孔。
  东平王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转而扫视了一圈房里摆设,最后审视着谢浅染,淡淡开口道:“你与墨楚……”
  谢浅染在他目光面前毫不妥协:“虽未拜堂成亲,但我与墨楚情投意合,东平王殿下想必不会夺人所爱吧?”
  啧啧,看看人家谢浅染,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堂堂东平王殿下面前半分畏惧也无。东平王似是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竟连茶水也未品一口,便起身告辞。
  我送他出门,东平王摸着我的脸颊:“他……待你当真不错?”
  我并未拂开他的手,只略略低眉敛面:“东平王殿下,叶墨楚所求,非权柄富贵,亦非连城玉璧。如浅染这般能对墨楚的喜好上心,偶尔带上五福斋的点心来探望,便是墨楚的幸福。”
  不知为何。他迎风叹了一口气,英挺的眉峰微微蹙起,然终究只是道了一声珍重,便背风而去。
  战事紧了,姑娘们跟夫人们无以取乐,只得将精力花费在梳妆打扮上,我这小胭脂铺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好。
  谢浅染倒是说近来局势紧张,出去做斥候吃力不讨好,便闲了下来,隔三岔五来我店里小坐,顺带帮我搬卸物件。他扬言分文不取,我也乐得添一个劳力。
  我以为局势再紧张,我景朝国力强盛,这里又是京城,我这平头百姓,总不至于被战事所累。直到谢浅染十来天没有来我这小铺子,我才暗暗有些忧心。
  好在还有另外的小道消息,我私下打探,这才知道谢浅染竟是被当做了离国细作被朝廷抓了去。
  谢浅染那般深居简出,怎会被人抓了去?
  他已许久不接生意了,不至于为了钱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接这要命的买卖吧?
  若是被给刑部审讯,他最爱惜的容貌可还能保住?
  如此这般,心绪纷乱如雨。
  我整日在店铺里如坐针毡,算错了账目,又折断了毛笔,还误将张家小姐要的胭脂给错了色。
  我才了然,这般替人忧心的心思,一如一年前。
  思来想去,我便只得登门去央东平王。
  宋大管家见是我造访,丝毫不怠慢,迎我进了门,说东平王辅佐帝王处理军务未归,让我先候他。好茶侍奉着,他仍旧以为我是在东平王府做王妃一般,我也不多言,心里早已急迫得想要上吊。
  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东平王殿下盼了回来,我与他匆匆见礼,就座。
  普通寒暄过后,东平王目光似从初见的欣喜转而为淡淡的失望,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不愠不火:“听管家说你等了几个时辰了,可是有要紧事找我?”
  有些难以启齿,到了这个时候,又怎能退缩?我便硬着头皮说道:“谢浅染许久没有去我那里了,最近听说他因被当做离国细作而抓进了刑部大牢。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你……”
  “谢浅染?”
  “是你上次在我铺子里看到的那人。”
  东平王略作沉吟,面色并不好看。
  之前生怕他一口回绝,此时方知,他这沉吟之色却比一日回绝更令人觉得煎熬。我拿期望目光盈盈注视他,满脸焦急之色,只怕比便秘时的脸色更加难看。
  东平王再望向我时,目光清冽。我心头一紧,只因他问:“你有没有想过,倘若谢浅染真是离国细作,那又如何?”
  我犹豫片刻,决然道:“我信他。”
  东平王冷然一笑:“你这胭脂铺子的老板,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作了那线人的买卖。如今谢浅染既已落网,我唯一能做的,便只得催着这案子快些查清。”
  我心头凛然,他既已经知晓我的底细,我索性说道:“东平王殿下既已知道我私底下做的买卖,想必也知道,谢浅染手头的生意也都经我之手。他若通敌卖国,我亦罪无可恕。东平王殿下若是不早些与我断了牵连,早晚会惹上麻烦。”
  东平王云倾望着我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轻声问:“那男人,值得你豁出性命去维护?”
  我迎着他的目光:“墨楚而今虽从商,却并非事事计较值得与否。东平王殿下若是不愿施以援手,墨楚这便告辞。”
  正抬脚欲走,却不料东平王竟强留我在王府。我一介女流,不懂武功,更无权势,便只得听他摆布。
  诗中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东平王府确实如此。
  月明霜天、宫灯摇曳、檐牙高啄、长袖善舞……这许多场景,同一年前一样,未曾改变分毫,有所变的,只有身在此处的我而已。
  东平王除了禁止我出府,倒也对待我颇为优渥。吃穿度用,样样齐全,好过我在胭脂铺的日子百倍。越是面对这锦衣玉食,我便越是明白自己的身份——自始至终我都只是普通人,承受不起他的恩宠与盛怒,连他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都让我疲惫不堪。
  而今重回了这里,竟还有女宾来探望或者嘲笑,我自嘲不已。东平王如此这般令我为自己身份觉得耻辱,着实令我不满。
  然而有求于他,我却不得不低头。他日理万机,也抽空来看过我,谈风月、话家常,偶尔对饮,却只字不提过往.这又令我受用得心惊胆战。
  这日王府里似是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我住在偏殿,都能感觉到不同往日的祥和喜气。问过府里丫鬟,才知道这日是东平王的寿辰,他白日被召进宫,约莫晚上才能回来,几位王妃都是千方百计贺寿,讨他欢心。
  我寻思着既是这等事,他就不会来我这儿了,洗浴过后要就寝,他却只身而来。
  府里丫鬟惊得连连请安,被他遣了出去,只余我二人对视。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着里衣,强自镇定,随手披了~件外袍,手忙脚乱地系着腰带:“不知东平王殿下今日会来,本已睡下了,还请殿下莫耍见怪。”
  他自寻了椅子坐下,看我的眼神带了几分醉意,却仍旧熠熠生辉。
  他似调笑又半认真地问我:“今日府里上上下下都为我备了贺礼,不知墨楚可有礼物相赠?”
  我愣了愣,失笑:“殿下说笑了,而今殿下什么也不缺,墨楚又何必多此一举?”
  分明是句实话,却不知怎的惹到了他,我素日以来已为城府颇深的男人,却也这般喜怒无常。
  东平王看着我,眼神冷淡下来:“墨楚,你真是……总这般煞风景。”
  我只得装作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他便道:“从前就听闻你擅长书画,子时还未到,你可愿意在子时前为我画一幅画作为贺礼?”
  东平王位高权重,若当真有心,什么名家的字画收集不到?我面色为难,将心里所想说出。东平王扬唇:“那意义自是不同。”
  燃香寂寂,静夜里只剩下彼此的鼻息声。东平王研墨,我蘸了墨,从容下笔。
  一幅水墨色的鱼戏莲叶,半个时辰便跃然纸上。
  他一手执了画端,轻轻吹着还未全干的画:“这是?”
  “是我第一次来府上,东平王殿下与我在掩月亭里的场景。”
  他悠悠然叹得一口气,不辨喜悲:“墨楚,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说有,太过违心;说无,定会惹得他不快。我只得避过 话头:
  “大约我与东平王殿下,今生是有缘无分吧。”
  他骤然靠拢,将我拥入怀中,薄薄的唇瓣压着我的耳后,他身上酒气扑鼻。我顿时吃了一惊,想挣开他,却甩不开他的大力,只得作罢。只听他道:“我原以为,让你离开这王府,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却不知那之后,自己却仍放心不下你。”
  我动容:“东平王殿下的恩情,墨楚一直铭记于心,只是无以为报。”
  我恍然不觉问,外袍已被剥下,我眼里惊恐万分,却不敢呼喊。东平王长臂一揽,将我困在怀里:“你已不是我的妻子,我们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传出去,只怕你我都会遭人笑话。”
  他灭了灯,将我压在身下,温柔而粗犷的男子气息令我呼吸急促了起来。
  本以为与他缘分已尽,谁料又有这一夜缱绻?
  翌日,东平王照旧早起,我被他起床的响声惊动,悠悠转醒,他目光正看过来,我尴尬地别过头去。
  他只说了一句话,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下午谢浅染会被放出来,你今天便可回店里等他。”日夜担惊受怕的事情终是有了着落,望住近在咫尺的英俊容貌,却不知道是谢多一点儿,还是恨多一点儿。
  我如蒙大赦,再一次从王府卷铺盖走人,被强塞了上回拒收的连城碧玉。
  如东平王所言,接近傍晚时候,谢浅染便回来了。
  夕阳将熟悉的身影拉长,谢浅染清减了不少,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好在他薄薄的、如释重负的笑意令我心下略略安稳了些。
  彼时我正收拾着铺子,望见他登门,手里的脂粉盒子噼里啪啦掉了,满地跑。我用力环住他的臂膀,似是弄疼了他,只见他皱着眉:“老板,你东西都摔坏了,要赔本的。”
  大约也只有他,在这个时候还能开这样的玩笑。
  我知道他必受了不少委屈,将他领进门,端来茶水食物,看着他吃了,才问他身上是否有伤。半个月没有开店,铺子里只剩下我们俩人,谢浅染脱了上衣,背上条条伤疤看得我心疼,端来药水,细细与他涂了一遍,饶是动作再轻柔,也还是听见他轻微的闷哼。
  “痛得厉害?”我关切地问,他却一如从前的老不正经,
  “老板你可是将我看光了,可是要对我负责啊。”
  我被他这句话噎得面红耳赤,将手里沾了药水的帕子愤然砸上他后背,听他嗷嗷叫了两声,气才略略消了些,又心疼起来。
  谢浅染后来在我店里住下,但对他被抓去后所受的委屈只字不提,我自也不提我在东平王府住的那些日子。
  一日,谢浅染问过,要不要离开京城去往别处。京城,这个让我又爱又恨、囤积了我所有记忆的地方,提起离开,又有些不舍,我就说再等等。
  又几日,我在大街上买菜,谢浅染拎着篮子,我挽着他空出的手。
  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似是群马奔腾,声响震天,势如风雷。原来是千万人马骑着战马手执兵刃,从街头徜徉而过。
  人马近了,巨响震得我一阵阵眩晕,幸而谢浅染一手揽我过来,才没有呛到尘土。
  当先那人,顶束发金冠,披百花战袍,擐唐貌铠甲,系狮蛮宝带,而胯下骏马,浑身赤如火炭,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势。
  “东平王?”
  我素知东平王气度非凡,这行军的阵仗是从未见过,若非谢浅染出声,我却是没认出来。
  东平王却双目如电,甚是眼厉。目光交错的刹那,于我而言,似是辗转几个轮回一般的漫长;而这马上马下、万军之所间隔,原来咫尺亦是天涯。
  后来我方得知,北方边境紧张,东平王此次是奉了皇命领兵出征。思量再三,与谢浅染说待得到云倾平安回京的消息后。我就与谢浅染一同离开。
  “你们毕竟夫妻一场,你的这种心思,我倒能体谅。”我对谢浅染的体谅颇为感激。我不关心战争的胜败,却只惦记着养尊处优的皇子能否适应塞北的严寒,在战场上可有受伤……我分明已是他的路人甲,却总口不对心地为那人担心。
  我自己对这种状态也颇为恼怒,然而终是无可奈何。只得安慰自己,我心非木石,如何能真的抛却前尘,不为所扰?
  我对面坐的是我大主顾之一的陈老板。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且不谈联系他的方式如何繁复,与陈老板做成的几桩生意。几乎都是与国家战事相关,再则便是宫廷秘事,接得我苦不堪言。
  我既然打算离开京城,也想一次了断这铤而走险的线人买卖,故而辞了谢浅染的好意来见他。
  我将那一方小巧沉香木雕花盒推到陈老板面前:“一直以来承蒙您照顾了。过些日子我会离开这里,这玉璧,在陈老板眼里也许微不足道,但于墨楚而言,已是全身家当,还请陈老板高抬贵手收下区区薄礼,从此不再干涉墨楚的生活。”
  我这话柔中带刚,其实心里也在打鼓。以陈老板之权势,若当真不放人,我还真难逃出生天。
  陈老板轻笑出声,玩味地用手指拨弄着我递过去的玉璧:“如此贵重的宝物,叶老板舍得?”
  我也笑:“再宝贵的宝物,也抵不上自己的命不是?”
  “叶老板当真看得通透,在下若是强留,可就自贬身价了。”
  “多谢,告辞。”
  这笑里藏刀的主儿,多跟他待一会儿我可就虚汗多流几两。我擦了擦额上虚汗,从客栈出来,只觉得背后被大力生生一贯,眼前黑了一瞬,失去了知觉。
  马车的震动声将我的意识唤了回来,却仍旧昏昏欲睡。
  我睁了眼,的确是在马车里,同乘的还有两人,手腕处传来钝痛,我方知双手被缚在身后,象征性地挣了挣,也就放弃了。
  “叶老板,你若乖乖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我将目光投向陈老板。显而易见,绑架我这事儿跟他有关系,并极有可能是他主使,但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叶墨楚虽说不是没骨气的人,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还是明白些许,于是试探着开口:“不知道陈老板让我的配合,是要作甚?”
  陈老板迫我吞下一颗药丸,我思忖,陈老板若要我性命,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折。那药刚吞下去,我只浑身酸软,连挣扎之力也无。陈老板看着我吞了下去,才说道:“我们带你见太子殿下。”
  太子?莫非是跟云倾的事有关?
  面对我的疑惑,陈老板倒也大方,直言不讳:“左右你也是会知道,看在我们的交情,我就告诉你吧。谢浅染上回被抓了去,险些将我供出去,幸亏太子殿下对内务施压,这才强压了下来。要不是你身份特殊,我早就留你跟谢浅染不得。”
  “身份特殊,莫非是指的我与东平王?”
  陈老板说道:“你不知道东平王将你回护得多好。但说你身份特殊,还是跟二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于是我才知道,我的母亲曾是离国长公主,因一时义气断了与离国的联系,又一时意气地嫁给了我的父亲。至今离国皇帝、我母亲的兄长仍在四处寻她。离国与我国,分分合合战了二十多年,至今胜负未分。
  原来那通敌卖国的罪名,并非毫无根据。
  我听得哑口无言,靠在马车背上,任由车轮将一颗心颠簸得七上八下。
  他们留我一命,无非是太子党羽想借我身世制造事端排挤东平王。以陈老板的眼线,该早知道我的底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难道是云倾这次破敌有功快回京了?太子党羽定然害怕东平王功高盖过了太子殿下,才只得出此下策?
  这是我在这日唯一得以心安的理由——至少,他还平安 无事。
  说起那东宫太子云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众人注视之中,端的是高处不胜寒。然而也幸亏他行事谨慎,陈老板不敢带我进宫,而是寻了一个幽僻府宅将我安顿下来。
  我一不大喊大叫惹人围观,二不翻墙越院地逃命,他们倒也没有真的为难我,倒差了丫鬟好饭菜伺候。且说白天他让我吞下的药药效仍在,我四肢百骸酸软乏力,只能靠目力寻思脱身之计。
  入夜之后,我被服侍着躺下休息。丫鬟灭了灯,四下寂然无声,我仍旧辗转难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的脚步声振聋发聩,继而亮起了火光。一群黑甲的兵士,举着火把鱼贯而入,火把染着了天际流云,小小院落里霎时间亮如白昼。
  陈老板破门而入,拽住我正要往外走,被涌进来的黑甲兵士围了。
  我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一时只得顺陈老板的意。陈老板一柄利刃架在我脖子上,凶神恶煞看着黑压压围来的兵士:“再进一步我就杀了她!”
  黑色甲胄,在夜色里如同海面的波涛,从中分为两半,让出一条道。
  那人俊眉笔挺、薄唇若剑,映着通天火光的眸子仍旧沉静如水,不正是东平王云倾?得了他目光暗示,我心里惊惧恍若被西风一哄而散,又望见东平王稳稳抬起手,斥退了前排兵士:“趁着你还没有做出伤害墨楚的事情,我可以让你谈条件。”
  如此胜券在握般的举止言谈,当真是皇家风仪。脖子上架着刀,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眼睁睁看陈老板与东平王谈条件。
  他们谈话间,我听得陈老板一声闷哼,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哐当坠地。我顿时眼前一花,继而被圈进宽阔有力的臂膀。
  我仰起脸,感觉到熟悉的男子气息:“浅染?”
  谢浅染方才趁陈老板与云倾谈话之机,从他背后偷袭得手,此时谢浅染好整以暇地旋身,足尖点地,身轻如燕,将我带出约莫三丈远。
  我浑身乏力,也不避嫌,软塌塌枕在谢浅染胸口:“你怎的来了?”
  谢浅染打了个响指。一只老鼠大小的貂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谢浅染逗弄了两下,便放它去了。谢浅染脸上笑容渐渐展开:“知道你是去见陈老板,放心不下,你又不让我跟着,我又只好在你随身衣物上沾了些香料,让这小东西来寻你,没想到还真起了作用。”
  他捏着我脸的手停下了,转而规规矩矩地扶住我。我顺着他目光看去,东平王云倾长身立在门柱旁,目中光芒捉摸不定。
  谢浅染又道:“幸好适逢东平王回京,听我说了你下落不明,又顾不上休息赶来救急。”
  他二人索日水火不容,没想竟有联手的这一天。
  我心里阵阵暖意,迎着云倾的目光,郑而重之地道谢。东平王云倾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你平安便好。”
  谢浅染当着云倾的面,问我:”如今东平王得胜归京,你可还愿意与我一起离开京城?”
  火光掩映下,云倾眼里似闪烁了一瞬的欣喜,瞬时又被湮灭在深色的波涛里。他薄唇扇动了两下,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只这一瞬,我心事辗转过了四季。
  当日午门马车里,云倾轻轻环住我的腰,说,好歹,我保住了你。
  他担心我在王府受欺负,曲意将我逐出府门,说,我原以为,让你离开这王府,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却不知那之后,自己却仍放心不下你。
  而今他救我干危难,顾不上拂去衣上征尘,只说,你平安便好。
  这样深藏城府的体恤,说不动心自是假的,我亦明白,他许是想待得羽翼丰满再将我接回王府。然则我们身份之悬殊、缘分之浅薄,当真半分也勉强不得。
  我朝谢浅染点了点头,又对云倾道:“能得到王爷厚爱,是墨楚一生之幸,墨楚今日便向王爷告辞,请您多多保重。”
  云倾脸色凝重,视线在我与谢浅染身上逡巡来回:“如此,你……也请保重。”
  也许,离别是最美丽的遗憾,然,知晓彼此惦念着对方,这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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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监守自盗是最轻而易举的事,任谁守着宝贝能不动心吗?他宋青书毕竟不是金庸笔下那人,若真是了,她江南也是他细水流长的周芷若,不是吗?他不可能对谁一见钟情,而她也早就在一见钟情与细水流长之间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不得删……关于你的一切    整整一个晚上,江南都没办法忘记镜头中的那个漂亮女人,她卷起袖子,露出洁白如玉的胳膊,用一种歇斯底里的骄傲样子瞪着对面的农妇:“我这双手,会弹钢琴,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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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小编说要写后记的消息时我从冗繁的季节里探了探头,呼吸异次元的空气,却总也看不够枝叶罅隙间崭露头角的光怪陆离。破碎的镜花水月,百年之后,谁与谁的初相逢?见他狂乱绽放、见他水天逆卷、见他灰飞烟灭——只是弹指烟花暖。  八蜀黍披着如同自家小花坛一般花里胡哨、颜色诡异的罩衣,十三姨仍旧白发胜雪、温和病娇、善解人意,时光却已经倏忽老去了数百年。时间对于死神来说也许只是虚幻的数字。几百年间几度沧海成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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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面的各位,大家好!按照咱们地球上正常的规律来推理。应该没人之前就认识我吧。我是索然。不过希望自己所构建的世界不会给大家文如其名的感觉,哈哈(真有这种感觉话请多包涵)!  说到这篇《异世之英灵》其实想说的还不少呢!毕竟包含着自己的努力。大致说来。这是一篇借鉴了亚瑟王传奇相关内容的魔幻类穿越文(呃……自己也觉得归类得不够完美,大家也可以自己将其归类哈。我不会介意的),当初看了《fate st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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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指,某衣忐忑不安地露个小小头出来给大家打个招呼,《穿越·cos》的亲们大家好呀~咳咳,嗯,今天晚上太阳真不错~(众人:-_-!,大人,晚上的是月亮吧~囧)  扭捏,咱第一次上台的说,挠头,要说啥呢说啥呢说啥呢!!!眼含泪水作悲戚状扭头朝萧萧编:编编,咋办俺一紧张就忘词~(萧编此时正坐在法国长式沙发里优雅地拈着一颗水晶葡萄:凉拌,嗯,这葡糖还蛮甜的。众人:-_-!)  那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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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这夜阑人静的时刻。心中仍断不了那份念想。也许是少了对往事的豁达。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此后幽然的夜还有吟游的诗人飘渺地唱么?  曾经树荫下媚如青山的笑脸勾勒着一圈圈温暖的怀抱,我伸出手摸着轮廓,却只是看到手心里流沙一样逝去的旧日时光,此刻竟比此后还要模糊。曾经垂杨柳边谁的轻纱覆面任晓风吹落斜阳,演艺厅里华灯明灭。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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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墙的中间慢慢凸显出一张女人脸,这张脸五官越来越鲜明,仿佛有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在一笔笔描绘。但哪里有什么画师?这张脸就这样凭空而出。头上的簪子渐渐清晰,竟是那支银簪。眼角的余光瞥过梳妆台,方才还好端端摆在那里的簪子不见了。  壹  我低头看自己刚换上的深色长袍,原本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衫下更显身躯颀长,不禁一阵好笑。长长的秀发编成了细长的辫子拖在身后,头顶再扣上个帽子,眼前的我宛如一个翩翩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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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讲话怎么不带字幕的?      小明说,自己从没上过英文课,全靠看美剧,学成了非常牛逼的英文。这天我和他一起出门,碰到一个老外问路,小明仔细地听完老外的叽里呱啦,回头问我:这个人讲话怎么不带字幕的?    让人烦恼的事      “伊日是班上最淘气的孩子,”班主任对女教师诉苦,“最让人烦恼的事是这孩子从来不旷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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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哎哟,头好痛!  顾懒懒忍不住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从一张硬邦邦的床上缓缓醒来。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一个硕大的大通铺,她就躺在那张长达十米的木板床上,身上则盖着一张有点霉味的旧棉被。  她这是在哪里?  顾懒懒猛地睁大眼,当机的脑袋还在“做梦”还是“被绑架”的思绪中来回挣扎,就听到“吱呀”一声,一旁的木板门被人一脚踹开,很快走来一个穿着件华丽唐装的俊秀男生。  “死丫头,你还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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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还是当年那只普通的猪,在一个午后蹲在猪圈边上晒太阳,晒着晒着,忽然天上掉下了好多食盒,他跑过去一看,食盒里装的是各种美食,有照烧鸡腿,西冷牛排,千锅牛蛙,还有麻辣猪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那就雷同呗,连天蓬大元帅都能投胎到一头猪身上去,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很多事情,八戒都是在陪师父西天取经回来以后知道的。  比如他师父唐玄奘原来是个武僧,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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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波公告:  大家好,离子又回来了——最近离子和大家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只因我们的《穿越·COS》改版啦~好啦,离子又说了这么out的话了。    年底新番变少,可是这并不能抵挡我们漫迷的热情  E期待动漫春天到来的同时,我们这一期就来回顾一下近期最火热、最精彩的动画吧!!离子给出的星级评价也只是离子个人的意思,也许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N0.1,期望你喜欢的,正是离子我喜欢的!O(∩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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