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A【宫?庭院深深】从此无心渡良夜(9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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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谢璟初来嘉兴城,是在承元二十三年。
  他是怀暄帝最小的儿子,年不过十六,生得俊俏,喜宴饮玩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言贵妃病殁后,他愈加缺乏管束,名声一日比一日浑,怀暄帝嫌他成日在眼前晃得心烦,一道圣旨将他打发到边关历练。
  怀暄帝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给他挑了个轻松的职务,只盼着他胡乱混过几年便乖乖滚回京中娶亲生子。
  谢璟领过旨,倒无半分不快,酒席间与狐朋狗友作别时,他带了几分醉意,口齿稍有些不清不楚的:“从……从今儿起小爷得去北地混了,还望日后回了京诸位莫要与我生分。”
  只是下了马车,谢璟再没有这高兴劲儿了。
  北地风沙很大,他又是在深秋抵达的,婢女打起车帘,他负手登下马车,烈风一吹,便教沙子迷了眼。
  这厢奉旨迎他的镇国公正絮絮叨叨地说着客套话,而谢璟眼睛难受得厉害,他顾不上气度礼仪,抬手正要揉,却被一人扯住衣袖。
  低头望去,是位清朗的小童,眉眼生得过于精致了些。
  小童摇摇头,低声说道:“会伤眼睛,不能揉的。”
  他想了一瞬,强忍不适,又将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微微扬起弧度,向那小童展露出笑意。
  谢璟后来才得知小童的身份,他是镇国公苏宣唯一的孙儿,苏昭。他父亲与叔父相继死于战场后,苏家仅剩下这点血脉,镇国公素日里宠他,但真正教导起来又毫不含糊。
  日上三竿,谢璟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推开窗便见到苏昭站在庭院里扎马步。他问过左右,得知这位小公子每日上午练武,下午跟夫子念书,镇国公定下的规矩,雷打不动。
  苏昭身量尚不足,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那双眸子纤尘不染,十分澄澈,似一泓澄明的秋水。
  微风熏染拂过庭院,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檐下笼子里的雀鸟叽叽喳喳。谢璟心绪莫名有些低落,却想,一个男孩生得这样好看不知是福还是祸。
  他阖上窗,忽又记起另一桩事,便唤来亲卫,吩咐下去:“准备一下,午后我要去城外捕海东青。”
  谢璟喜好豢养猛禽,嘉兴的海东青,他素有耳闻,无奈此前身居京城,无缘得见。如今怀暄帝将他发配到嘉兴城,正好圆了他一桩愿望。
  2.
  说来也是谢璟运气好,一次就捕到两只海东青。
  回去的时候,正好与镇国公打了个照面,谢璟拱手行过礼,命侍从们将笼子抬进去。镇国公剑眉一蹙,沉声斥道:“五殿下既然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嘉兴城督办军务,怎可如此儿戏!”
  这样的话,谢璟听过太多,从国子监的太傅到他的父亲,无一不是指责他声色犬马,只知享乐。
  奈何这位爷脸皮比城墙还厚,镇国公说得口干舌燥,谢璟依旧垂手立在那处,面无愧色。
  镇国公离开时,自然没给他好脸色。
  那两只海东青关进笼子后,神色萎靡,谢璟逗弄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趣,决定回房看会儿书。
  临走时亲卫问他,这两只鸟要怎么办。
  他敛眉,冷声道:“找个专门驯鹰的人过来,驯不好拉倒。”
  次日一早,亲卫急急闯进他房中,给他磕了好几个头,说要领罪。谢璟人还未清醒,只能压下怒火,冷静询问了事情的由来。
  昨夜里有人悄悄潜入他的院落,将两只海东青放走了。
  镇国公府一早闹得鸡飞狗跳,始作俑者被带到他跟前。谢璟一口闷气堵在胸间,偏偏放出去的狠话又不能收回,他只好硬着头皮板着脸,装模作样地审问:“你为什么要将我的海东青放走?”
  许是没有见过他凶悍的模样,苏昭目光怯怯的,轻声解释道:“这种鸟儿极其向往自由,若是将它们关在笼子里,多半是活不成的。”
  谢璟沉默。
  苏昭解下钱袋,倒出十来枚铜板:“阿昭愿意赔偿殿下的损失,剩下的钱我给殿下打欠条。”
  谢璟继续沉默。
  苏昭思索片刻,取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一并捧在掌心:“这块玉是爹爹留下的,暂且赔给殿下,望殿下能替我保管好,等我日后有了钱再来向殿下赎回。”
  谢璟冲他招手,苏昭怔了一瞬,顷刻走上前。谢璟揽着他的肩,压低声音:“听着小子,我不缺你那些东西,但有个要求,今儿晚上陪我出去走走,这件事就算了了。”
  苏昭侧首,见谢璟慵懒一笑,眸中透露出些许狡黠。
  是夜,谢璟领苏昭去了同福赌坊。
  嘉兴城中就这么一家规模稍稍大些的赌坊,谢璟无事就来玩两把,不多日便混成了熟客。管事的迎上前:“五爷今日又来玩了?要坐哪桌?”谢璟指了指身侧的苏昭,道:“今日无事,带家中幼弟见见世面,随便挑一桌便是。”
  他心中早就盘算好,苏昭是新手,输个百来两银子必是常事,虽说有他替苏昭付赌钱,但过不了多久事情传到镇国公耳朵里,依照苏宣那老头的性子,定会狠狠斥责苏昭。如此一来,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恶气。
  苏昭牵了牵他的衣角,仰头问他:“殿……大哥哥,我们是要赌钱吗?”
  谢璟收回心绪,觉得自己委实太过阴损,于是俯身将他揽到怀中,暗暗告诫自己看着点儿,切莫太过。
  3.
  望着苏昭怀里丰盈的钱袋,五殿下平生第一次尝到被人打脸的滋味——总共四十九把,苏昭未有一输。
  谢璟叹了口气,搂过苏昭的肩,悄悄地问:“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翁翁教过我怎么听骰子说话。”苏昭答得很爽快,一对眸子晶晶亮亮的。
  谢璟松开手,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赶紧回府去,要不然你翁翁又要骂人了。”
  果然是黄口小儿,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殿下。”苏昭出声唤住他,“阿昭以后可以和殿下一块儿玩吗?”
  谢璟回眸看去,月辉投下,他眉目温润,像是画中风姿惊世的小仙童。
  谢璟唇边漾开一抹笑意:“还不快跟上。”   两人一道厮混了三年,期间谢璟收起以往的散漫性子,认真学起如何打点军中事务。虽说镇国公待他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但至少不像从前那般嫌弃,暗地里还给怀暄帝上过几道折子,夸赞他聪慧上进。
  谢璟估摸他在边塞吹了三年寒风,是时候回去了。
  然而他请求回京述职的奏疏还未递出,怀暄帝重病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二皇子与三皇子皆乱了阵脚,各自争斗起来,一时间竟无人想起他这位蹲守嘉兴城的五皇子。
  召他回京的使者迟迟未到,谢璟叹了口气,又与镇国公商议起北地的防守。
  据探子回报,近日来北胡异动频繁,恐是有所行动。
  谢璟掀开帐篷走出,想透透气,苏昭手提食盒,远远唤了他一声:“殿下。”这几年苏昭身量长高不少,眉目间褪去稚嫩,但仍难以掩去那抹清秀之气。
  他淡淡应道:“嗯,是来探望镇国公?”
  苏昭小步跑到他身前,低声问他:“这几日翁翁一直住在军营,心情也不甚好……他们都说,嘉兴城快要打仗了,可是真的?”
  谢璟抬手给了他一个栗暴:“臭小子胡说什么,还不快给你祖父送吃食去。”苏昭揉了揉额头,笑了起来:“分明是殿下自己饿了,想蹭饭吃。”
  谢璟不答,将视线投向一望无际的原野。
  他没有夺嫡的心思,也不想卷入云谲波诡的朝堂,他从前想做一个闲散王爷,但到如今,这愿望怕是难实现了。
  “阿昭。”他缓缓开口,“我们脚下这片土地,是大秦的疆土,无论如何我都要替父皇守住它。”
  4.
  战事起于庆熙二十六年深秋,北胡集结十万兵马攻打玉度关,长达三月之久的嘉兴之战至此拉开帷幕。
  京中两党夺嫡之争进行得如火如荼,无暇顾及嘉兴城的燃眉之急。
  谢璟递上去的折子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有,他痛骂一番后,无计可施,只得随镇国公一道上疆场。
  北胡人进攻最猛烈的那几日,谢璟坚守在玉度关城楼,好几宿未曾合眼。眼看形势缓和了些,镇国公将他召到主帐,命他回嘉兴城。
  谢璟抹了把汗,一双眼急得猩红:“除非把胡虏逐出我大秦的土地,否则老子不走。”
  镇国公掀开披风,竟屈膝跪了下去:“老臣可以为大秦战死,但殿下万万不能。陛下病危,如今殷切盼望殿下早日回京,使父子得以相见……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殿下能带走阿昭,给苏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
  历经三朝的镇国公,两鬓霜白,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
  他当夜策马赶回嘉兴城,重新部署城中兵力。
  好不容易小憩片刻,可没能睡个安稳觉,他再一次陷入梦魇,梦境里母妃脸色青紫,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叮嘱他:阿璟……好好……活下去。
  他惊醒,背上冷汗涔涔,一只温热的小手覆上他的额头:“璟哥哥,你又做噩梦了。”谢璟轻轻拂开他的手,觑了眼床边的苏昭:“你回去收拾一下重要东西。”
  苏昭乖顺地点头,没有多问。
  十月底,镇国公战死,玉度关失守,北胡人的兵马直奔嘉兴城。
  朝中援军迟迟未发,城破那夜,马蹄声、哭喊声乱成一片。谢璟背起苏昭,在亲卫护送下经由小门出逃。
  一路往南而去,不敢停歇。
  苏昭被谢璟用披风裹住,仅露出一张小脸,他紧紧攥着马鬃,指节处泛出青白色,格外安静。
  次日黄昏,众人勒马稍作歇息,谢璟将他从马背上抱下,他有些迷惘:“璟哥哥,我们要去哪里?”谢璟拍了拍他的肩:“去京中,从今以后我来罩你。”
  他想了想,而后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出那句话:“那翁翁怎么办,他要一个人留在那儿吗?我们可不可以等他回来再走?”谢璟事先有过吩咐,不得将镇国公的死讯告诉苏昭,故而对于玉度关的惨烈战况,他一无所知。
  谢璟莫名有些难受,对上苏昭那沉静的双眸,他一字一句道:“阿昭你记住,你的仇,嘉兴城中十万百姓的仇,都由谢璟来替你们报。”
  5.
  马不停蹄地赶到京中,怀暄帝已驾鹤西去,谢璟换上朝服匆匆入宫。
  他二哥夺得皇位,正跪在梓宫前守灵。
  突然间一拳挥过来,新帝被打得有些发蒙,尚未反应过来,又挨了拳。
  谢璟狠狠揍了新帝,然后被拖下去打了一顿板子。受完刑,他厉声斥退宫人,一瘸一拐地出了宫,乘马车回府邸。
  太过逞强总是要吃亏的,马车颠簸得厉害,牵动伤口,谢璟直接疼昏了过去。
  卧床休养十来日,谢璟方能勉强下地走动。
  苏昭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好几次他自梦魇中惊醒,侧过首,就能见到帷幕后面那道纤瘦的人影,是苏昭在给他守夜。
  谢璟说不上萦绕在心间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他只知道,这清冷的冬夜,因为苏昭的到来,似乎温暖了些。
  怀暄帝葬入皇陵后,新帝问起谢璟今后的打算。
  谢璟有一大块富庶封地,是怀暄帝早些年给他定下的。
  新帝不想动手杀了这个草包,再给自己惹上恶名,一心只盼谢璟乖乖滚去封地,做个富贵王爷,不要继续留在京中惹是生非。
  谢璟跪了下去,扬眉道:“北地千里疆土沦陷于贼寇之手,臣愿投军,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他请求前往北地,与秦军一道作战。
  新帝未作挽留,交代下几句不咸不淡的嘱托,命他回去准备。
  除了苏昭的去留,一切俱已安排妥当。谢璟劝说半宿,奈何眼前这位小祖宗就是不肯留下。
  谢璟心中躁郁难解,他摔了茶杯,厉声斥道:“战场是男人的地方,你一个小姑娘,跟过去作甚?”
  室内静谧了一瞬,苏昭诧然,定定地看着他:“璟哥哥……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放屁!”谢璟只差戳着她的脑门痛骂,“一起厮混了三年,老子连身边人是男是女都辨认不出了吗!”   苏昭垂首,低声问道:“你会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吗?”
  当初她叔父和父亲相继战死,苏家全部指望都放在她母亲肚子里,可生下来是个女孩。镇国公当机立断,冷冷逡视众人:“苏家没有女儿,只有最后一个男丁。”
  多年后这个秘密骤然浮出,掀起惊涛骇浪。
  她静静地站在灯影里,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璟缓了神色,安抚她:“你听话,待在京中,我保你安然无忧。”他起身正要离去,衣袖却被她牵住。他侧首望去,她眸中盈满泪,神情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决:“可是翁翁死在北胡人手里,我要回去替他报仇,我求你……求你将我带过去,那里才是苏家人的归宿。”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落泪,也是最后一次。
  往后的漫长八年里,风餐露宿,驰骋疆场,纵然遭受再多的苦楚,他再未瞧见过她眸中浮现泪光。
  6.
  新帝乐意见到谢璟收拾北地那个烂摊子,时不时派遣使者到前线慰问,给他送些补品。谢璟照例收下,转手赠给苏昭,他并不需要这些,但苏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苏昭一直很瘦,无论吃下多少滋补的东西,身上愣是没有长出半两多余的肉。
  谢璟回到主帐,她正卧在羊毛毯上小憩,他俯下身将她抱去床上。苏昭醒了过来,迷离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水光潋滟的,平添几分色授魂与的意味。他承受不住她的目光,于是轻轻踹了她一脚:“睡进去点,给小爷留点地方。”
  苏昭乖顺地蜷缩到里侧。谢璟躺下,中间同她隔了一尺有余。
  睡意正浓,冷不丁闻见她问:“阿璟,我们是不是快要收复嘉兴了?”谢璟胡乱答了句,想应付过去,她不依不饶,“那到时候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以苏昭如今的职位,带她去未尝不可,只是他不想令她涉入险境。
  起初她留在帐中,给他做亲卫,几位将军私下里嘲笑他有断袖之癖,身居军中还不忘养娈童。
  谢璟没有解释什么,苏昭十三岁时,他第一次带她上战场,教她杀人。她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双手握刀,被鲜血喷溅了满头满脸,身子抖得跟鹌鹑似的。
  黄沙漠漠,残阳似血,他从身后揽住她,目光渐渐温柔:“阿昭,你做得很好。”
  她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只用了三年时间,她就从百夫长爬到副将的位置,随他一起出征。
  刀剑无眼,她不知受过多少伤,最明显的一道是在脸上,自左眉骨起始,到右边嘴角,将一张俏脸生生劈成两半。
  军医告诉他,日后恐会留疤,谢璟暴怒,若不是亲卫拼命拦住,他定要砍了那位大夫。
  伤好后,留下一道极淡的痕迹,苏昭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没心没肺笑道:“这样也挺好的,大老爷们儿哪能不留疤。”
  谢璟眄她一眼:“你是个姑娘。”
  往事已有些遥远,如今回想起来,心底的重重愧意半分未减。
  苏昭还想继续劝说,他眼疾手快点了她的哑穴,扯过被子盖住她,冷声道:“别说了,你留在这里,好好照看旭儿。”
  提到苏旭,她终究不再坚持,轻轻点了点头。
  7.
  承清六年,秦军收复玉度关,北胡退回塞外百里。
  齐王爷谢璟率兵马入驻嘉兴城那日,百姓夹道欢迎,这是六年来从未有过的盛景。
  苏昭裹紧披风,一个小身子探出,指着青骢马上的谢璟,稚声说道:“娘亲快看,爹爹在那儿。”苏昭连忙将他摁回去:“旭儿,旁人在时不能这样唤我。”
  苏旭是她两年前拾到的弃婴,他们刚收回一座城池,北胡人退兵前屠了城,条条大街阒无人声。蓦地,一处街角竟传出婴孩的哭声,苏昭上前查探,是个半岁多的孩子,被烂草席遮得严严实实。
  谢璟拗不过她,认他作义子,却让孩子随了她姓苏。
  平心而论,她待苏旭极好,因而苏旭牙牙学语时,固执地唤她娘亲。
  帐中诸位将军哄笑一片,她抱着苏旭,尴尬不已。她明白众人脸上不约而同的暧昧神情意味着什么,他们皆认为她是谢璟养的兔儿爷。
  不过苏昭很快欣然接受这个称谓,因为苏旭喊谢璟爹爹。
  这场战役耗时太久,加之皇帝耽迷于寻道炼丹,极少过问朝政,国库早就亏虚,拨不出银两用于重建。
  谢璟送走京城来的使者,神色冷了下来。孩子踌躇着不敢走上前,苏昭勉力笑了笑:“旭儿,快去让爹爹抱抱。”
  苏旭怯怯地唤了一声,谢璟神情缓和了些,将孩子揽到膝上,哄了好一阵,才让侍从把他带下去。
  “阿昭。”他的侧脸沐浴在阴影里,辨不清此刻的喜怒,“陛下在信中问了我今后的打算,我不想回京,但如果你愿意回去,我可以为你安排。”
  “我回去做什么呢?”她一颗心如坠寒渊,语气渐渐低缓,“我的祖父、我的父亲,全部葬在这儿,我一个人回京,又能做什么?是要陛下给我赐婚,娶一位妻子,将秘密永远掩埋,还是向陛下坦诚我的身份?阿璟,如果你认为我留在嘉兴城碍事的话,那么请将我遣往玉度关……”
  “够了,苏昭。”谢璟漠然打断她的话,眼神冷冽地扫来,“你难道不明白我让你回京是何意?”
  整整六年的杀伐岁月,令眼前这个人改变了太多。
  从前他是一事无成的膏粱子弟,到如今,他已能担起破碎的山河。
  苏昭拔出佩剑,奉于他面前:“苏昭不求王爷保全,但求跟随王爷扫荡胡虏,征战四方,有如此剑。”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静默。
  良久后,她闻见一声轻叹:“阿昭,你这又是何苦。”
  谢绝他的好意,义无反顾步入另一重险境,不过是因为……她心仪的男子有青云之志,而她想帮助他达成所愿。
  “如若有一日,王爷登临大统。”她俯首,深深跪下去,“还请王爷替我恢复女儿身份。”
  8.
  桓帝寻仙问道七年后,一命呜呼。他生前没有留下子嗣,手握兵权的几位宗亲对空出的皇位虎视眈眈。   谢璟正是选在这时出兵,他手下将士常年与北胡人作战,岂是庸碌的朝廷军可阻挡的。
  不出三月,谢璟扭转局势,北地六州尽数归顺于他,朝廷只好依仗浔河那道天险,与他划江而治。
  两军僵持之际,宁国侯派人送来密信,信中提及他愿与谢璟合作,前提是谢璟保他侯府一世荣华。
  宁国侯有位待字闺中的郡主,才貌双绝。
  谢璟独酌半宿,苏昭叩开门扉时,他已深醉。
  她把他扶到床上,他清醒了些,一双清寒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她。他忽而笑了起来:“阿昭,我要娶妻了,可我根本没有见过那位顾小姐,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性情。”
  苏昭拧干锦帕,小心地为他拭去唇边酒渍:“我知道。”
  他侧过头去,阖上双眸,喃喃道:“兵不血刃地夺下京城,这是为今最好的办法了。”
  压抑着的痛楚浮上来,细细密密地缠绕住她的心,她几乎不能喘息,却还要柔声安抚他:“王爷,那位顾小姐也是个可人儿,想来王爷定不会吃亏。”
  不过是刹那光景,谢璟心中做出权衡。他睁开双眸,嘴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兴许你说的是对的。”
  次年开春,叛军渡过浔河,攻到皇城根下,宁国公大开城门,迎叛军入城。
  谢璟以雷霆手段平定下京中局势,登基为帝,迎娶顾氏。
  然后,他下达诏令,将苏昭的真实身份公诸于众。
  大秦立国三百年,自今朝起出了一位女将军。
  朝野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都被谢璟压了下去。
  那时他想,除却完成许过的诺,他已无法再给她什么。
  自他大婚后,苏昭便病了下去,御医派去一拨又一拨,可都探不出病因。谢璟亲去探视,她斜斜地倚在床头,病容憔悴,眸中漾开深深浅浅的喜悦。
  苏旭踩在矮凳上,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如今,也只有在孩子面前,她才会毫不掩饰她原应有的情绪。
  那画面太过静好,他怔怔立在屏风后,看了半晌,直到苏旭瞧见他的褚色衣袂,欢欣雀跃地唤了声:“爹爹。”
  苏昭闻言,正要下床向他行礼,被谢璟制止:“不必了,我过来看看你,你我之间无须时时恪守君臣之礼。”
  他端坐床头,把苏旭抱在膝上,照例问过她的病情。
  “左不过是旧疾复发,陛下不必担心。”她笑着答道,“太医们开的方子,我用过后感觉好了很多。”
  谢璟未作过多询问,只静静地打量她。
  她将头偏向一隅,想要躲避他的视线:“陛下,虽说北胡现在没有动作,但不得不防,故而臣想回嘉兴城,还请陛下恩准。”
  窗扉外飘来清幽的栀子花香,谢璟沉默良久,才问:“你走之后,旭儿怎么办?”
  “陛下若是愿意让他留在京中,自然是最好不过。如若陛下不准,就请让旭儿和臣一起前往嘉兴城,臣会悉心教导他……”
  谢璟出将军府时,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怀里的苏旭不解:“爹爹,我们要去哪里?”
  他将苏旭抱上马车,冷冷道:“回宫。”
  9.
  苏昭回嘉兴那日,谢璟于城外十里长亭中送别。
  酒过数巡,身边的侍从再三催促,他带着微微醉意,斟尽壶中酒:“从今往后,朕将嘉兴以北的疆土尽数托付给将军,愿将军此去,替朕守住大秦国门。”
  她屈膝跪下,嘴唇翕动,说出的定是那些滴水不漏的官话,他无意凝神细听,挥手示意左右。
  一辆青蓬马车缓缓驶来,苏旭被宫人抱下马车,扑进她怀里:“娘亲。”
  他望着她,眸底的光影一点点浮现出温柔:“男孩放在军营里养大,要好些。”
  言毕,谢璟拂袖离去,再未停留。
  他想起苏旭被带进宫中那夜,哭闹不止,他心中烦闷,遂怒斥:“你留在皇宫,乳母会照顾你,夫子会教你读书,这样不好吗?”
  孩子抽噎着答道:“可是我要和娘亲在一起,爹爹住着这么大的房子,有这么多人陪着,娘亲却只有旭儿。”
  他蹲下身,与孩子平视:“她已经不要你了。”
  孩子推开他,光着小脚丫跳下床,小步跑向殿门:“你胡说,娘亲说过会带着我的。”
  花了很久才把苏旭哄睡,他负手走入沉寂夜色,沿着长廊一遍遍地来回踱步,心底陡然生出悲凉:她宁肯不要苏旭,也不愿继续留在他身边。
  天色破晓,晨光初现,他抱起尚在睡梦中的苏旭,登上出宫的马车。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最好的年华也抛洒于沙场,他不能这样残忍,剥夺走她生命里最后的一点光亮。
  只要她活着,好好活着,他们总会再相见。
  10.
  第二年,苏昭回京述职,她的右腿为流矢所伤,至今未能痊愈,走路不便,谢璟索性命她留宿宫中。
  顾皇后听闻过这位女将军与谢璟的几许往事,于中宫设宴,请她过去一叙。
  不过三两樽酒,苏昭醉在席间。
  顾皇后支使宫女搀扶她,送她回东暖阁,小黄门还未将软轿抬到殿门口,谢璟便负手走了进来。
  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毫不顾忌顾皇后尴尬的神情,漠然道:“苏将军身子不好,皇后日后莫要唤她饮酒。”
  怀中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袂,谢璟敛眉,终是没有动怒。
  到了承明殿,她又是另一副模样,斜倚在榻上,眉梢微微上挑,一双美目里蕴含着无限旖旎的风情。
  谢璟屏退宫人,给她喂了点醒酒的甜汤。他知道她一向酒量不好,所以从不让她沾酒。
  她今日所穿的绯色宫装沾了酒渍,他想要替她换下,她却瑟缩着往后退去。
  殿内灯影摇曳,两人俱是静默。
  苏昭笑了笑,率先开口:“这样明艳的颜色穿在臣身上,已经不适合了。”
  谢璟沉声道:“阿昭,你可愿意嫁人?”
  她唇边仍带着笑,只是那笑意渐渐冷了下来,变成一抹嘲弄的弧度:“臣今年十九岁,凶悍的名声恐怕早就传遍秦国上下,臣不敢去祸害那些身世清白的世家公子们。”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手去,紧紧将她圈在怀里,拼尽所有的骄矜、勇气,喃喃低语:“那么,我来娶你。”
  苏昭挣脱不开,轻轻答道:“这样的话,陛下拿来哄哄臣便是,切莫说到外头去。”
  “阿昭,你到我身边来,你若是想做皇后,等我除去顾家,就把那个位子给你。”他将唇凑到她的耳畔。
  更漏声声,夜已深。
  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刹那间,竟令她生出一种即将溺毙的错觉。
  她怅然摇头:“太迟了,陛下,臣不需要陛下的怜悯。”
  的确太迟了……
  北地有名的几位大夫都给她诊断过,她体内的毒素无法祛除,至多还有一两年光景可活。
  毒是日积月累而成的,当初桓帝将兵权交给谢璟后,猜忌他怀有不臣之心,索性在赐给他的东西里下了慢毒。
  谢璟顾念她年纪小,得来的补品多半炖给她吃了。
  几年下来,毒素侵入骨髓,纵使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对于这些,谢璟一无所知,而她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他的吻落了下来,带着炙热的温度。
  苏昭平静思量了片刻,终究是转过身去,缓缓地回抱住他。
  她知道,从此刻起,一切不可逆转。
  九载岁月沉浮,换来与君共看此夜星河,她再无遗憾。
  谢璟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一幅画轴放置在枕畔。他展开画轴,一对海东青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很多年前,她对他说过,这种鸟儿极其向往自由,若是将它们关在笼子里,多半是活不成的。
  11.
  谢璟再度去到嘉兴城,是在他登基的第三年。
  使者跪于堂中,重重叩首:“寻到苏将军的遗骸后,臣自作主张,将其火化,还请陛下恕罪。”
  那锦盒经由数位侍从之手,终于呈到谢璟面前。
  锦盒中盛放着的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北胡人入城当日,将她鞭尸,后又枭首悬于城门,尸首胡乱弃在乱葬岗。
  谢璟抬手,想要启开锦盒,滞了一瞬,那骨节分明的手终究垂了下去:“赵大人近日来甚是劳累,先下去领赏吧。”
  两个月前,秦军击退胡虏,收复失地,逃难的百姓回到故土,嘉兴城中百废待兴。
  北胡之患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当年他送她离京,郑重把北地托付予她。
  未出两年,北胡再度举兵入侵,玉度关失守,数战过后,嘉兴城岌岌可危。那时他忙于平定西南的叛乱,分身乏术,遂命她退回关内,可她调动手中仅剩的三千兵力死守嘉兴城,以待援军到来。
  在呈予他的奏疏里,她是这样解释的:嘉兴城是秦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北胡的铁骑长驱直入关内,后果不堪设想……
  如她所愿,她守住了这块疆土;亦如他所料,她战死在这处,从今往后三千世界,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谢璟拂去盒上落尘,声音渐渐喑哑:“阿昭,我来接你回去。”
  岁月太过遥远,旧事落满尘埃。
  十年来戎马倥偬的生涯,未曾觉得孤寂,不过是因为,有她陪在身边。
  尾声
  嘉兴城危急之际,母亲命人送我出城。
  那时我已有八岁,记得许多事情,城外传来的厮杀声,城中奔走逃难的百姓,母亲眼底的泪痕……多年后这样的记忆依旧萦绕在我心间,经久不去。
  分别时,母亲只交代了一句话:旭儿,要好好活下去。
  她身穿白羽铠甲,提着剑,决绝地走入那座城池。
  我再未见过她,后来听说她以死殉国。我毫不怀疑她的死讯,因为她早就病入膏肓,成日咯血,夜里辗转难眠。
  即使未能战死在嘉兴城,她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亲卫们将我送去陛下身边,他怔怔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个锦盒,一双眼眸似寒潭般深沉。
  我一连唤了数声,他方收回心绪,抚了抚我的发顶:“旭儿,她舍得下我也就罢了,可她怎么狠得下心抛下你。”
  一口猩红的血喷溅到我的手上,我抬头一看,陛下揩去唇边血渍,蓦地,他眼中竟浮现出泪光。
  此后很多年,我一直跟随在陛下身边。
  陛下是位明君,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平定外戚之乱,收兵权,灭北胡。
  他宫中妃嫔不多,只纳过一位皇后。
  皇后姓顾,是宁国侯的嫡女。
  宁国侯弄权,畏罪自裁后,顾皇后被他下令囚于西园,未过两年,郁郁而终。
  陛下再未纳后,世人都道他待顾皇后情深意重。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重回嘉兴城,娶妻生子。
  过了三年,陛下病危,我奉诏前往京中。他清醒的时刻并不多,但不忘一遍遍地叮嘱我,要将一幅卷轴和一个锦盒与他合葬。
  “那是……”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是你母亲的东西。”
  陛下薨逝后,宫人收拾承明殿,找出许多幅画,画中女子容颜明艳,顾盼生辉。
  那是我的母亲,十四年前战死于嘉兴城的女将军,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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