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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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气预报说,近几日大幅降温,有雪造访。
  天空沉着脸,配合着酝酿表情。
  杜娟妈坐在沙发上不肯走,她已用密集话音在空气里撒下香甜诱人的饵,耐心等待收网。母亲坐在沙发另一头,双手交叠,面露难色,像一条环顾左右进退两难的鱼。
  外公去世后,外婆一直住在母亲这里,快半年了。大舅时常来殷勤探望,每次买一大堆营养品滋补品放下,寒暄半个时辰,开车就走了。二舅一直沓无音信。
  父亲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话字数递减,一直简化到嗯啊等单音字,语气黯淡。弟弟也几次暗示母亲,说燕儿(弟媳)嫌家里人多,太吵,要搬到娘家小住。
  母亲白天带外婆到小广场晒太阳,晚上早早安顿外婆睡下,周末带外婆去教会,母亲希望外婆像一把黑色折叠伞,一回到家就能悄无声息地收起,不惹人注意。又变着花样做出可口饭菜,陪着笑脸照顾外婆和一家人。
  依母亲从前的火爆脾气,实在是……唉,人总是被自己的所爱挟制和降服,爱是人为自身编织的精美囚笼,就像斑马负着它的纹路奔跑,就像袋鼠拖着它的口袋跳跃,就像曾经傲视众生的张爱玲,也为爱低到尘埃里,还开出花来。
  有几回母亲给我打电话,刚说几句就抽噎起来,声音强烈起伏,我只好耐心等母亲哭完,默默挂了电话。母亲需要的不是安慰,是一个宣泄的时机和通道,她的情绪处处委曲求全,不释放出来,怕是快要决堤了。
  但外婆还是做了一件大大惹人注目的事。
  外婆是在冬至那天半夜跑出去的,母亲听到响动起来察看时,外婆的床上只有一个温热的半掀的被窝。
  夜浓稠如墨,手电筒的亮光艰难地推开黑暗,探出一个微弱的小圆圈,母亲的喊叫声又尖又细,在寒气中簌簌冻落,天色微明时,才发现外婆蜷缩在小区6号楼下的兔子窝旁,头发凌乱,脸色青紫。
  外婆说,半夜里听到二舅在大街上叫她,就跑出去找了。
  母亲又气又急,声色俱厉地数落外婆,可我知道母亲几乎是在数落自己,她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收场,家里风雨欲来,她的雷霆,是在给自己虚张声势。
  周末,我去探望母亲,敲了好半天门才开,门缝里露出外婆满是皱纹的脸和仓皇的眼睛,卧室里传出父母剧烈的争吵声,燕儿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弟弟巴巴地跟了去。
  外婆坐回沙发,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她的后脑勺头发稀疏,淡白,露出肉粉的头皮,像一个等待处决的犯人。
  家庭生活就是这样,不知道会被哪颗石子搅起涟漪,也不知道会被哪只蝴蝶翅膀掀起风浪,人世江湖险恶,我们都行驶在看不见的海上。
  母亲终于病倒了,寒气侵体,急火攻心,年近花甲的母亲像业已腐朽的老船,已经抵挡不住风浪剧烈的颠簸。
  楼上的杜娟妈就是在这时趁乱来到我家的,她像一只闻到腥气的猫。
  外婆被打发到楼下晒太阳,母亲虚弱地斜倚在沙发上,杜娟妈和母亲拉了一阵闲话,说起她老家村里的老赵,丧偶,身体健康,孩子们每月都给钱,一个人住一所小院,比外婆大三岁。
  2
  外婆依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像水草死死攀附着岸边的湿泥,尽力掌控自己摇摆不定的命运。糊涂的时候,她自说自话,喋喋不休。有时候半夜坐起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在和看不见的神明聊天。
  母亲在厨房做饭,外婆在一边帮厨。
  母亲说,剥一棵葱。
  外婆拿起一头蒜,掰开,眯着眼睛剥蒜皮。
  母亲得空看了一眼,大声说,葱。
  “哦”,外婆赶紧放下蒜,弯腰从案板下拿起一棵葱。
  外婆的所有行动,都建立在母亲的指令上,母亲不吭声,外婆就站着不动,有时随着母亲的身影小心挪动脚步,亦步亦趋,像怕跟丢了。
  听母亲说,外婆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凌厉,能干,善言。开妇女大会,外婆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言,不识字的外婆妙语连珠,台下掌声雷动。村里婆媳矛盾,蜚短流长,都找外婆评判,外婆善于把脈问诊,总能把矛盾各方安抚得妥妥帖帖。可是后来,外婆却在一场来路不明的流言里,气出一场大病,精神也出了问题。
  至刚易折,至柔则无损。刚强的外婆轻易便被折损,从此消沉。
  病情稳定后的外婆变得很怕见人,极少说话,经常用一条纱巾遮面,低头走路。走路时踮着脚尖,像是越过地上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却在半夜或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嘟嘟囔囔,自言自语,说些连外公也听不明白的话。
  是否在潜意识里,外婆一直在追索她受伤害的根源,并试图颠覆正常时的行径,以此来规避尘世虚虚实实的风险,保全自身不再受伤呢?但她的神智已经错乱,无法清晰辨识那些细如乱麻的线索,哪根是因,哪根是果,只能少言,踮脚,避人,尽她全部能用的防御,来对抗猝不及防的暗箭和中伤。
  患病后的外婆,想必时刻都是紧张而警惕的,她绷紧身上每一根弦,裹紧身上的铠甲,持好手中的护盾,视一切为假想敌,想尽办法逃避。也许,只有在无人或半夜的时候,她才会卸下面具,稍稍放松,那些无人听懂的话,那些异于常人的行径,正是她给自己喘息时的解压药。
  那么,我们认为的清醒和糊涂,于外婆而言,是否只是她战前和战后的两种不同状态呢?外婆被一场流言击沉,从此便陷入臆想中四面楚歌的世界,敌营的号角时时在她耳边响起,没有援兵,没有退路,外婆只能一个人仓皇逃窜或突围,活得疲惫而艰辛。
  3
  母亲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决定给大舅打电话。
  母亲声音艰难,干涩,像吞吃了一把含着砂石的盐。
  “不行,坚决不行。”电话里,大舅的语气像一把短而闪亮的利刃,游移的空气纷纷应刃而落。母亲开了免提。
  杜娟妈有些悻悻地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又扭回头意味深长地对母亲说:你再想想,再想想。   大舅第二天就把外婆接走了。
  大舅在外面大小是个干部,逢年过节总要回老家看看,给村里的老屋贴金灿灿的春联,给一条街的邻居都带礼物,到长辈那里拜年,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聚会,喝酒,散发香烟,给小辈们发崭新的压岁钱。
  外公去世的時候,门前的挽联、花圈堆得层层叠叠,仿佛从天而降的幽冥花园,艳丽而诡异。从外县请来的唢呐队,把一曲《百鸟朝凤》吹得高亢而凄凉,欢喜又悲壮,几乎让人确信,外公不是离世,而是独自驾鹤西游,恋恋不舍地向大家挥个手,便向着极乐天堂朝凤而去了。这个老实巴交一辈子不识字的老农,躺在幽静芬芳的松木棺材里,接受着络绎不绝的认识不认识的人神情庄严的鞠躬,默哀,在人世的尽头大大风光了一次。大舅身着孝服,眼睛通红,进进出出迎送着宾客。
  大舅是董姓门楣上高高挂起的光荣匾,是光荣匾额上寓意饱满的鎏金字,是全村人都高看一眼的人物,大舅怎么会允许外婆另嫁,抹黑一个家族长期以来辛苦维持的体面和荣光呢?
  母亲总是对我和弟弟说,大舅是极孝顺的,每次回来看望外婆都给外婆塞钱,买营养品,买衣服,买鞋。
  我说,那他怎么不把外婆接到他家住?
  母亲不接我的话,只说大舅也不容易。
  其实我知道,大舅的不容易,是因为他有一个妻管严的老婆,可是这个世界上,谁容易呢。母亲不也是把自己硬撑成一只大大的口袋,容纳一家人的抗拒和不满,再默默扎了绳口,黑夜里暗自消化,孵化成白天一个恒温的笑脸吗?
  好在外婆终于被接走了,家里一时又恢复了平静。笑脸又回到父亲脸上,弟弟一家也搬回来住了,母亲的病也渐渐有了好转。
  预报中的雪一直没来,天空的表情甚是可疑,欲晴未晴,欲雪未雪。
  4
  收到二舅的求救电话,是在元旦那天黄昏。
  母亲在厨房炸油饼,两手沾油,麻利地从面盆中抓起一小团稀软的面团,在手掌中拍成薄片,小心丢入油锅中,嗞的一声,白色面饼被无数大大小小晶莹透亮的泡泡从锅底簇拥着托起,慢慢变成浅黄,金黄,像快镜头剪辑下油饼的前世今生,倏忽至老。父亲系着围裙站在锅边,手里捏着一双长长的筷子,一边翻动油饼,一边和母亲说笑,浓烈的香味溢满整个厨房。
  二舅的电话,破坏了那个美好圆满的黄昏。
  因为欠账,二舅被一群人围追堵截,在X市郊区一个局促的角落,二舅被迫拨通母亲电话,声音颤抖着说让赶紧送去五万块钱,电话旁边有人恶狠狠地说,要想活命就快点。
  母亲吓得脸变了色,战战兢兢记下银行卡号,然后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求父亲帮忙。
  二舅十四岁出去闯荡江湖,卖过衣服,贩过煤,开过饭店,干过砖窑场,开过百货店铺,说不清二舅在外面混得好不好,他曾经抱回全村第一台大彩电,盖起全村第一幢三层小楼,却又在某一年冬天失魂落魄地扒火车回来,身上只剩单薄衣衫。
  二舅是外婆心尖尖上的人,外婆疼爱二舅,她的小儿子,几十年“小娃长小娃短”没改过口。即使在外婆雷厉风行安排妇女工作的时候,依然能温柔地弯下腰,用衣襟去擦蹭在桌边的二舅脸上脏黑的泥污,即使在外婆患病之后,每次说起二舅,外婆依然无比清醒和坚定。二舅是外婆记忆里唯一不曾被摧毁的盲点,牵动着她最敏感温热的神经。只可惜二舅像只风筝,一心只想往远处飞,每次回来,多半是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
  曾有一个异乡女子跟着二舅回来,外婆专门腾出西厢房让那女子居住,有半年多的时间,二舅也在家里踏踏实实待着。
  那应该是外婆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她服伺着最心爱的小儿子和他未来的媳妇,叫来村里的木匠,精心打制了一套榆木家具,雕了繁复的牡丹图案,上了枣红的油漆,锃亮可鉴,央了村里的五婆当媒人,打算到那女子家里提亲,甚至偷偷翻看老黄历,盘算着婚期定在什么时间。
  小时候我去外婆家玩,隔着门缝偷看那女子,她穿着淡青色的长裙,背对着我拿着半月形的木梳,梳长及腰间的垂顺长发,一抬手,浅绿的翡翠镯子从纤细瓷白的手腕滑至臂间。当时心想,那该是怎样美丽的女子,她一定有着新月一般纤柔纯净的面容吧。许多年后,当我读贺方回的词:锦瑟年华谁与度,月院花桥,琐窗朱户……还会无端想起住在外婆家西厢房的那个女子。
  后来,那女子的母亲带了一群人远远地找上门来,硬把她拉走了,二舅也再次踏上他的江湖生涯。善良,轻信,大方,二舅显然并不具备一个商人的特质,但强烈的不安分因子让他难以在老家的一亩三分田里稳住脚跟,他磕磕绊绊地外出闯荡,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不甘心地爬起来。母亲和大舅,每次都见证他的落魄,分担他的狼狈,送钱资物,助他摆脱困境,可亲情的援手,并没能拉二舅回头,他反倒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了。
  两年前的冬天,二舅向母亲借了五千块钱,说是做一样包赚不赔的生意,然后要连本带利偿还母亲这些年来贴在他身上的钱,从此再无音讯。
  我一直以为,亲情如果频繁和钱扯上关系,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的事情。这么多年,村里人知道二舅落魄,见他都躲得远远的,唯有母亲和大舅,虽然不得不一次次伸出援手,但态度已然恶劣,怒斥他为败家子。
  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经不起需索无度的予取予求,何况,需要帮二舅填补的窟窿越来越大,这一次,居然是以命相逼。
  父亲自然是厌烦二舅的,关键时刻又不得不帮忙到处凑钱,打入那个陌生的账号,在元旦万家祥和的破碎黄昏。
  外婆心心念念的小儿子,终于没有带着梦想的光斑衣锦还乡,他再一次走远了。这只任性的风筝,在险恶的江湖摸爬滚打,最后连他身后亲情的线,也快要磨断了。
  这些年,二舅偶尔回家,也会偎在外婆身旁,给外婆捏肩捶腿,端茶送水,极尽亲昵,外婆则从贴身的裤兜里掏出平时攒下的钱,分角不剩地塞入二舅口袋,和小时候二舅蹭在外婆腿边要钱买糖的情形毫无二致。母与子,就这样完成一次次情意交换,周而复始。
  但二舅一定不知道,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外婆独自坐在床上,天书般的喃喃自语里,唯一夹杂着能听懂的两个字就是“小娃”,那是二舅的小名,是外婆心底的珍存,是外婆用来止渴的鸠毒,也是混沌水域里外婆用来停靠思念的唯一礁石。   二舅小时候喜欢兔子,经常跑到邻居家的兔子窝旁看兔子。冬至那天晚上,外婆在滴水成冰的夜里独自跑出去,她可是又看到她的小娃了?還是说,她以为守着6号楼下的那个兔子窝,就一定能等到二舅蹦蹦跳跳走到她跟前,钻到她怀里,亲亲地叫她一声妈妈?
  外婆的思想里,有错乱的时空,混淆的经纬,颠倒的世事人情,却从来不缺母爱。
  5
  临近年下,家里的气氛还是僵僵的。
  往年过了腊八,父母就会一趟趟逛街,给孙子辈们买新衣服。列出清单,一件件照着置办年货。清理家中旧物,卖给收废品的老头儿。再买几盆水仙,赶上过年时候开,新簇簇的,给屋子里添上喜气、香气。今年快腊月二十了,家里也没什么动静。
  母亲恹恹的,做什么事似乎都提不起兴趣。记性也空前不好起来,常常把饭煮糊,出门忘了要去的地方,到了地方又发呆,不知道是干什么来的。父亲整天躲在书房写毛笔字,他写“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写岳飞的《满江红》,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唯独没有写保留书目“家和万事兴”。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街道上的人渐渐拥挤,蚂蚁一般忙忙碌碌,年味也被搅动起来,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氤氲,流动。母亲强打精神在家里炸果子,一个人忙着造形,下锅,翻动,手忙脚乱炸了几个,焦了,尝尝却并不酥脆,不由有点泄气。
  大舅忽然打电话来,母亲只得关了火,和大舅在电话里说了好半天。据母亲后来的复述,大意是:他的岳母做手术了,住在医院需要人照顾。小红(大妗)也累病了,在家输液。外婆住在他那里,时不时偷着跑出去要找二舅,他就是长着三头六臂,也实在应付不过来了,希望母亲能把外婆接回来,他拿钱也行,雇保姆也行,总之恳求母亲全权做主,他一切照办。
  没等母亲复述完,父亲就转身回他的书房了,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弟弟和弟媳都在低头看手机,没有人说话。
  母亲望着窗外阴成铅块的天空,一时叹气,又叹气。
  母亲试着给外婆打电话,在电话里说起杜娟妈提亲的事,没成想,外婆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腊月二十九,外婆被大舅送了回来。母亲给外婆换了衣服,简单梳洗之后,外婆又被一辆红色轿车接走了。外婆一身簇新的咖色缎面袄裤,稀疏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脸上的表情依然看不出悲喜,却并不蒙昧。杜娟妈坐在外婆身边,喜笑颜开地和外婆拉着家常。
  母亲站在大路边一动不动,看着轿车拉着外婆越走越远,渐渐混入来来往往的车流。
  憋了一个冬天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下来了,扯絮一般,打着旋,赶着脚,撵在车后,像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像喧喧嚷嚷的流言碎语,像藏了一个冬天的秘而不宣的心事。
  (华之,本名范江华,渑池电视台编辑。作品散见于《安徽文学》等报刊。)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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