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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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芒果园,觉得空气是香的,连同云朵也是。芒果园上空的云彩一动不动,贪婪的样子。
  第一次,我们面对这么多芒果的脸。芒果是女性的,它们曼妙,如同女人的身体和味道。芒果用自己的体形和色泽为自己做了注释,可是,最为气质的参照物应该是它们的味道——
  贵妃芒,果面由黄渐红,如同烤漆般的光滑,在众多芒果中,贵妃芒定是最先跃入视野。问了工作人员,才知贵妃芒是一个艺名,学名叫作红金龙。贵妃芒的果肉极为细腻,没有纤维,入口清淡,如果先吃了本地芒果,再吃贵妃芒,会觉得它有些过于寂寞了,不够浓
  烈。但是,先吃一个贵妃芒,再吃味道浓烈的其他品种,会将自己的味觉完全打开,方能体味到芒果的滋味是和声音的高低一样,有味道淡和浓的区域,也有酸和甜的区域。贵妃芒的肉质水分较多,可以解渴,是一种轻音乐,安神,去暑。
  凤凰芒,一种羞涩的芒果,果面淡红。刚刚采摘下来的凤凰芒,果肉淡爽,甜味不足,但肉质是细腻的。如果放置两天以后,肉色会变暗,甜味的浓度增加一倍以上。而凤凰芒的甜直接,不发霉,是一种纯粹的甜味。凤凰芒的甜,让人想到晴朗的天空下有鸟儿飞过,想到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不确定感,或者是初次见到暗恋的异性时的心跳声。凤凰芒的甜味,总不由自主地让我们想起那些已经失去的青春。
  椰香芒,昌江人又称作鸡蛋芒,大概是切开以后,果肉有鸡蛋黄的模样。椰香芒产量不高,这些年种植面积并不大,所以市场上并不多见。椰香芒大约生长周期不长,在像鸡蛋大小的时候,便可以摘下来吃了。等到长大了些,果肉的颜色会变深黄。而尚未完全成熟的时候,果肉的色泽略淡。椰香芒入口是甜味,而甜的后面暗藏着一股酸,并不浓,这中和的比例像音乐会时,清唱的人声音中突然夹了一段口琴。椰香芒的甜味和酸味一起到来时,在口腔里仿佛停在不同的方向,味道清晰,渐渐浓烈。
  金煌芒,这是一个以人的名字命名的芒果。因为个头偏大,所以,常常是男人的口味之选。然而,金煌芒也确适合男人,因为它的甜味浓度较淡,且甜味平均。男人多不喜欢吃那种中间部分很甜,而边侧部位却完全无味的水果。男人们的感官系统较女人要缓慢数秒,所以,金煌芒的这种平均的甜,像极了一个分配甜味的会议,和众多男人的思想保持了一致。金煌芒的果肉的颜色好看,那种橙黄简直是一种喜悦,如果切成块状,放在一杯冰淇淋里,一下子会将我们带到童年,会听到青蛙的叫声,会想到在乡间生活时,牛在远处吃草时的孤独感。
  红玉芒,果面纯净,青春期时为青色,及至成熟为黄色。可是,红玉芒的表皮却从来没有一点红色的纹理,这多少有些恶作剧。红玉芒的口感有香气,但甜味浓郁,占了味道的主要空间。吃红玉芒时,口味里有一瞬间是空白的,味道像是断了线。有那么半秒钟的停顿之后,红玉芒果的味道才到来了,它的味道有些迟钝,不主动攻击别人的味蕾。红玉芒的甜是无杂念的一种味道。吃红玉芒果的时候,我想到一个人背着包出去旅行,遇到了美好的景致,一时间找不到人来分享的不甘。红玉芒果将我带回到湘西凤凰,又或者更为偏僻的苗族山寨,我一个人独占整个湘西的夜晚,给一个远方的女人写信,大段大段的抒情,模仿沈从文,想来都觉得幼稚、好笑,可是,对于个体的生命体验来说,这种寂寞的甜蜜又是多么难得。
  昌江本地芒,这是我吃过的芒果里个头最小的,像别的芒果的零头。本地芒多是野生的,这些年来,在一些地头路边,会有黎家农民尝试着种一些。因为这种芒果的酸甜味平均。一半是苹果一半是橘子,这样的味道对于一个重口味的年轻的女孩来说,简直是遇到了知音。本地芒没有学名,极其土气。本地人私下里叫土芒果。但是,土芒果的味道却最有力量,像是一个自小就有一个好嗓子的黎族歌唱。本地芒皮面并不光滑,如果放到第三天,果肉软下来,味道的酸味被甜味说服,慢慢地,甜多酸少,那酸味在减少的过程中,大约是因为不情愿,而有了一股霉味,这霉味并没有变质,是在甜味的包裹里的,怎么说呢,像是酸味撒了一个娇,所以,有了霉甜味后的本地芒,味道更加传统,就像是一个极其风流的女人,突然传统起来,便多了让人珍惜的元素。我在品尝本地芒的时候,工作人员一直在介绍它,说是价格极便宜,一元一斤。
  爱文芒,由于果皮的色泽与苹果相像,也被人称作苹果芒。不只是色泽,连同它的香气,也与苹果近似。新鲜的爱文芒,切开以后的果肉,甚至也与富士苹果的肉色相仿,然而,口感却是完全不同的。新鲜的爱文芒入口时有香气,甜味大于酸味,同时抵达舌尖的,有喜悦的叫喊声划破耳膜,然而,那声音很短暂,像一滴露水落入泥土那样,轻微而瞬间。爱文芒的甜也像女人有备而来的央求,让人不忍拒绝,刚要应下时,才知,那甜的味道里还夹着酸。这酸味似草地里有两只关系暧昧的野兔子在私语,人来时它们惊得逃去。这酸味并不破坏甜,在舌尖上短暂地停留过后,便融化在巨大的甜蜜里,成为一个秘密。
  澳芒,这是一种有身世感的芒果。澳芒的气质像一个即将踏上王位的王子。如果大多数芒果的样子都是女性的,那么澳芒有男性化的形象。它高出其他芒果数寸,在一群芒果中脱颖而出。在海南昌江,澳芒在嫁接时被改良过。这种芒果,吃多少都不会上火的。这是指澳芒在阳光和海南的雨水共同作用下,有了更为温和的内心。澳芒的果皮细腻,一些减肥爱好者,常常会带皮食用澳芒,说是有上好的效果。澳芒的果肉细密度高,口感极好。入口时会有香气伴随,所以,澳芒还适合切开来,放在室内,作为净化空气的水果。甜而不腻,香而不媚。澳芒的果肉色泽深黄,极为好看。
  台农一号,我先后吃了两种台农一号。然而,却是完全不同的味道。我以为,虽是相同的名字,可能还会有不同的分类,比如台农一号“左派”,或者台农一号“右派”等等。并不是。台农一号,只有这一种芒果。之所以味道相差很大,是因为成熟周期不同。新鲜采摘下来的台农一号,肉色淡黄,味甜而纯。口感呢,也偏轻淡,就像是一首摇滚乐的前奏部分,重金属的乐器尚未奏响,音乐轻盈,而充满了女人乳香的气息。然而,放置两天以后,台农一号会变得色泽深黄,味道浓郁,像刚刚失恋的神情。几乎在这肉质的色泽里能听到下雨的声音。甜味加重,且增加了霉味。这种霉依然是轻盈的,如果细细地回味,将舌尖上的一些神经末梢打开,能听到叹息的声音。那味道,让我想到榴莲,或者菠萝蜜。
  象牙芒,是一个象形的命名。新鲜象牙芒果的肉质是白色的,有青涩的香气,像是一直再等着季节或者一阵风,将它染成黄色的。象牙芒有着浓郁的异国风情,有舞蹈腔调,像一段泰国的音乐。象牙芒来自泰国,一副有信仰的模样。比如,它的身体长长的,在尾部,总会有一个扭腰的姿势,像是在芒果树上的时候,有意去看看邻居树上的哪个恋人。我吃了一个有些青涩的象牙芒,才知道,我在海口的大街上吃过。在路边,那些水果摊上,将芒果的皮削掉了,然后将芒果肉切成一片一片的。吃起来有些陌生,一回头,发现那阿姨正往芒果肉片上撒盐粒,才知道,啊,怪不得。海南人吃东西有怪癖,总是喜欢往甜的食物上放盐,仿佛,放上几粒盐,便更能清晰地吃到那甜味。象牙芒的果肉在很硬的时候,便可以吃。象牙芒像城市的公交车,用味道载着我们回到旧时的某个场景里。如果非要在音乐里找出一支曲子来描述象牙芒,我会想到长笛,因为长笛停顿的时候,总是和象牙芒的滋味一样,清
  脆,有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大地上的清凉。
  一次能吃到这么多品类的芒果,我觉得,像是听了一个味觉的交响乐演奏会。写出来,我觉得,我像与大家分享了一个秘密一样,我释放了一直珍藏着这秘密的小心翼翼,然而,我分明知道,我的这种释放,会让更多的人迷上一种叫芒果的音乐。它由阳光和风合奏,它是一曲让人飞翔的乐曲。
  它真迷人。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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