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棵树

来源 :作家·下半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n_yu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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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油腻丰腴的城市,我站在故乡村庄旁的山谷里,抬头眯起眼望着山谷树林中最高大的一颗树,挺直的树干与纷繁四射的枝杈在逆光中组成一片硕大阴影,如同一座足插大地昂首问天的纪念碑。在它身后的山谷中密布的高低树木,组成一片沉寂肃穆的碑林。这些从大地中奋力钻出的沉默的生命体,承载着身下大地的记忆,纪念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所有的已经被忘记或正在被忘记的一段段传奇。
  岁月见证,难以消去的是生长于大地上的人们于大地深深的眷恋。土地之上的人,死亡诞生,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土地之上的人,毁坏创造,循环罔替,改天换地。大地则深沉地一言不发,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来了又去的人们。他们在大地身上留下了一处处证明他们存在过的痕迹,而那些痕迹的烙印也总会出现在人们的心里,如同石碑上的文字,岁月消磨,痕迹依稀。
  1
  在京西的群山中,有条曾经流淌过清澈冰凉小溪的山沟。儿时的我初次随着爷爷去到那里。只有半人大小的我仰着头看着苍山翠谷,看见爷爷用旱烟杆朝着四外画了一个圈后,哑着嗓子告诉我,这个地方叫溪沟。
  在我未曾上小学之前,终日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也终日野在山里,其中最多的回忆都是在溪沟。同村的几个小伴和我,这帮晒得黑红肤色的小孩像几只小猴,叫着笑着嚷着闹着,在小溪旁边的树丛中,在巨石下的水潭里捉小鱼,逮蜻蜓,摸螺蛳,摘野果。那片天地,除了满山青翠,就是满沟清凉。
  我至今都忘不了,当年的情形。一个傍晚,我们和小伙伴一起下山回家,行至半途中,在歇脚的小水潭旁,宋大头忽然转过头,脸色诡异地对我说:“告诉你们,咱这个沟里有一个独眼的老鬼,浑身毛茸茸的,会突然怪叫着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我刚好在水潭边和起手来从潭里捧水喝,我抬起头看见水潭的对面有个黑黝黝的大石头缝,洞口挂着的蜘蛛网随着山风轻轻摆动,我忽然感觉洞中有一只白色的眼睛在盯着我。我立即想象出有个硕大的黑影马上要跳将出来。我随即大声呵道:“宋大头!你少吓唬人。我饿了,咱们比赛谁先回村,谁最后到谁是小王八。”随后,几个孩子大呼小叫地蹿蹦着跑出了山沟。
  2
  在我快要进城上小学之前,我和爷爷到溪沟中捞小虾,爷爷会用竹簸箕插进水潭中的水草里,猛地一提,马上就有很多噼啪乱跳的小虾被捉将上来。那红彤彤的炒小虾,没有油,盐少许,配上奶奶大手揉出的野菜团子,却是我记忆中最香的饭食。
  爷爷带着我在山沟中穿行,寻觅着大一点儿的水潭。那天天阴沉沉的,山风格外地冷,幽暗的山沟,婆娑的树影,让我又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独眼妖怪。于是我仰头问爷爷:“爷爷,宋大头说咱这沟里住着个长着一只眼的妖怪,你见过吗?”
  爷爷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他总是沉默地行走,沉默地做事。我拽着爷爷的衣角,连续追问独眼妖怪的事。他对于我的困惑与忧虑,只是淡淡地回答:“不是妖怪,是个老头,爷爷带你去看”。
  在爷爷的带领下,走了很久。我终于看到了“妖怪的巢穴”——一间隐没在山林中的土坯房。房子很低矮,由石块、黄泥和枯树枝组成。房子墙上石块的缝隙中钻出了一丛丛的野草,野草挣扎着向四外生长,把整个房子装扮得像一只大刺猬。土坯房的门洞里,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坐着一个毛茸茸的家伙,还在冒烟。当我隐在爷爷身后走进他的时候,我透过爷爷手臂与身体的缝隙,才看清那个家伙,是一个穿着破烂羊皮袄的老头,他的一半脸与一只空洞洞的眼眶展露在阳光下,他的另一半脸与另一只微睁的眼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我连忙藏进爷爷的腿后,胆怯又好奇地探头出来再看那空洞洞的眼眶。那没有眼睛的眼眶有些像老树上的洞,皱巴巴的,里面藏着很多秘密。
  那个独眼老头看见我们走进,他站起来佝偻着身子走出低矮的土坯房,我有些紧张,小手紧紧地攥着爷爷的裤腿。爷爷用一只粗糙大手摸摸我的头,用另一只粗糙大手向着独眼老头挥了挥。
  独眼老头伸了伸脖子,脸上的一团灰白胡子裂开了一条口子,从里面挤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你们是来伐树的吗?”
  爷爷将两手摊开以示清白,说:“不是伐树的,我是有德呀,认得不?沟外村子的。”
  独眼老头刚听到不是伐树的一句,看过爷爷清白的双手,就转身钻进了他的刺猬一样的巢穴,丝毫不关心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何处去。
  那是唯一的一次见面,我后来只记得那老头枯树皮般的脸和污浊发黄的独眼,还有另一边那个空洞洞的好像藏住了很多秘密的眼眶。下山的路上,爷爷告诉我那个独眼老头叫“周疯子”。
  3
  多年以后,我已长大成人,从山沟里走进了包裹着厚厚油脂的高速运转的城市。在城市里的生活明显不同于故乡的山村,最明显的就是城市里的油腻,城里人的脸上泛着油光,肚子上坠着肥油,饭桌上的菜肉泡在油里,路上与沟里腻着油泥。整座城市都是油油的,而且越是成功的人越是油油的。
  随着我身体上的油脂越来越多,我完成了从山村娃到城市人的城镇化转型。在这一过程中,也完成了将父母城市化的过程,但对于爷爷的城市化过程则很不顺利,我想一定是他不愿像他的子孙一样毅然决然地斩断对于土地所有的依恋,也不愿意享受高速生活带来的丰富快感。特别是对于回老家山村的行动,在子孙们看来那是郊游,在爷爷看来那是回家。
  于是,在某个我想要郊游,爷爷想回家看看的晚春初夏,我陪着年逾九旬的爷爷重游溪沟。爷爷说,现如今他已是黄土埋了身子只有脑袋还露在外面的人,再不回来看看就看不到了。
  走在去往溪沟的路上,越走越发地揪心,路旁群山派荒凉情状,灰黄色的山脊上偶然冒出几株蒿草外,群峰间除了嶙峋岩石就是贫瘠沙岗。看得爷爷揉了几次眼睛后连声说着:“走错了吧,走错了吧,这是到了口外了吗?”路是对的,只是我们离开得太久。
  柳暗花明的是,当我们走进溪沟中却是另外一番光景。满眼的琳琅树木,将整条山沟包裹起来。沟中的溪水虽不似当年声势浩荡,也是清新蜿蜒。借着山水滋润,沟中高低植物生长的郁郁葱葱,虽是寒冬却恍若盛夏。在四周突兀荒凉的群山里,唯有溪沟一条树木繁盛,苍翠鲜亮,仿佛顽石中裂出的一条翠带,连接着天与地。   我说:“溪沟这里这样的漂亮,如同世外桃源,难道这里住着神仙?”爷爷眯着眼睛,用干枯如老树皮的手向着山谷画了一圈后点了一下,哑着嗓子说:“不是神仙,是疯子。”
  爷爷的提点,我想起当年见过的诡异独眼老头,便认真地问爷爷曾经的往事。爷爷虽已古稀,行动却也灵便,在他行走于沟中山林之间,断续地讲述着这里的传奇。
  4
  独眼的老头,人称“周疯子”。传说他原来是个和尚,十岁上下就死了爹娘,被附近另一座山上小庙收养后出家念佛。爷爷说,周疯子约么较他大四五岁,解放后闹运动中小庙被拆掉,他被还了俗。组织上安排他到爷爷所在村子的生产队劳动。生产队登记时问他名姓,他说他俗姓周,有法号没名字,干部说你以后就叫“新人”吧,重新做人。于是,村里多了一个周新人同志,但大家背后或是当面都叫他周疯子。
  周疯子中等个头,清清瘦瘦,平时总是像睡着了一样,眯着眼睛不说不笑。他行动独特,独来独往,做的事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不干活儿的时候,一个人四处溜达,干活儿的时候拼命出力,好像是要累死自己。不怎么说话,即便说话也是说些大家听不懂的像念经一样的东西。
  后来,有一年的开春,站在山坡上放羊的爷爷看见一队绿漆大卡车载着大大小小的机器,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村子旁边的山沟里,村子的旁边建起了一座大煤矿。
  建煤矿需要大量木头,于是政府动员煤矿周围的大小村庄上山伐树支援国家建设。生产队组织爷爷村里的壮劳力上山砍树。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村里开始流传起周疯子的闲话,据村里有孩子的女人们说,周疯子和一个地主的女儿好上了。那女人模样还算周正,在城里上过中学,算是村里最有文化的女人,可惜是个哑巴,是眼瞅着亲爹上吊时哭哑的,村里人给了个外号叫“哑姑”。村里人倒是认为这两个人般配,一个砸石头,一个捡粪球,都是出身不好的人,干的都是脏累的活儿,正应了那句俗话“瘸驴配破磨”。关于这则闲话的真实性,哑女自然说不出意见,周疯子也是沉默。村里人却津津乐道地衍生出多种版本,关于这种现象,爷爷说过去村里叫“嚼老婆舌头”,我说现在城里人叫“八卦”。
  那时候,在大喇叭广播的昂扬喧嚣中,一队队的人走进京西的大山之中,一车车的木材运出山外。人类改天换地的激情释放得淋漓尽致。高音喇叭高唱着奋斗之歌,伐木的人低哼着家乡小调,锯子撕扯树皮的刺啦声,斧子剁在树干上的咚咚声,此起彼伏地在峰峦山谷间回荡,偶尔一听见大叫“倒喽!”接着就是一阵欢呼。人群形成的团团黑点在山梁上与山沟里移动,啃食着大地上的绿毯,大地从斑驳到突兀,只用了几年时间。
  5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开始有了山洪。每逢下雨,就会有裹挟着泥浆石块的洪水沿着山间的沟壑咆哮着冲向村庄。村里的老人说这是生气的山神爷放出的“滚山龙”,城里的干部说这是大自然现象,叫“泥石流”。
  爷爷家的溪沟也有了山洪泥石流。规模一次比一次大,渐渐地开始威胁到村子安全。终于在某个夏天大雨过后,咆哮的山洪泥石流摧毁了小半个村子。面对狼藉一片的残破村庄,以及电匣子里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还有大暴雨的预言这种人心惶惶的局面,生产队上报上级领导后得到的批示是,必须要用一场伟大而彻底的胜利来回击那些封建迷信的谣言。于是生产队决定将村里的青年男女集结起来进山筑坝,在誓师大会上,全村的精壮一起挽起袖子举手握拳大声起誓,发扬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的大无畏精神,誓要将山洪泥石流挡在溪沟里。
  周疯子和他传说中的对象“哑姑”一起,夹杂在浩浩荡荡队伍中,走进了溪沟的嶙峋乱石中。这队人马在沟中奋战一日后在山中过夜休整,然而,暴雨突然到来了。
  爷爷说,小队的成员经过一天的劳累极度困倦,加上还要第二日早起,大家都拼了命地睡觉,人倒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样,只有起了呼噜声才又证明人活着。睡得那样熟的人们,还是被头顶上滚动的炸雷惊醒了,当人们纷纷抬头看天时,乌黑的天空银光四射,道道闪电划出曲折的痕迹,如同黑锅底一样的天空正在龟裂,银色的裂痕越来越多,滚动的雷声越来越响,终于在一个贯穿整个天际的金光大裂口闪过后,随着“哐”的一声爆响,黑锅底似的天空终于垮塌了,雨水轰然倾泻而下。张着大嘴呆若木鸡的人们,听见不知是谁发的一声喊“跑哇”后四散奔逃。
  爷爷如今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跑回村里的,其实逃亡路上的情形就算是在当时那刻也是混沌沌的。他脑里杂乱零碎地记得,连滚带爬地在山沟里拼命跑了一程后,手里身上血淋淋的,不知道伤在哪里也没有疼痛,只是骨断筋折地累,实在不支了,他只得扶住一块石头暂喘一口气。他回头只一望,便被骇人的一幕吓丢了半条命。只见一道闪电唰地一下照亮整条山谷,一块大石如同狂奔的蛮牛左冲右突、踢跳咆嚎地自山上飞跳下来,大石上还挂着一个缺了脑袋被压扁得像驴皮影一样的人。见此情状,爷爷随即再次拼命似的朝山下逃去,一路上再不敢回头,在石块泥水雨水交织成的混沌迷雾中,直到精疲力竭,直到倒下前依稀看到已经被水冲倒的村门。
  在午夜的暴雨中和撼天动地的山洪中,进山筑坝的人们挣扎着向溪沟外面跑。当经过一夜的逃亡后,五十多个青壮劳力,只有包括周疯子和爷爷在内的二十几个人跑回了村子。每个逃回来的人都带着伤,爷爷的肩膀与大腿被石头划开了几条巴掌宽的血口子;周疯子的一只眼睛上深深地插着一根树枝,血水将他半个身子染成了黑红色。
  爷爷后说了村里的传闻,那天晚上村里的老人们站在村边的高地上,看见了一条黄色巨龙咆哮着翻滚着在山谷间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巨石纷飞泥水汹涌,时而凄厉时而低沉的怪叫在山川大地间回响。那种声响听起来像是哭,又像是喊,所有人都感到了巨龙的愤怒,天地一片混沌。人们隐约看见天空中不时地闪耀着金光,一条一条的金光,就像人们曾经在庙里烧香时,偶然瞥见的佛祖微睁的眼。
  6
  那场事故过后几天,当一切归于平静,村外多了几十个衣冠冢。有时候在风中,依稀可以听见不同女人不同腔调的哭嚎与呜咽,高高低低,叨叨念念,但基本都是重复那几句话“我的儿、我的肉”,“闺女,娘给你送衣裳”,“你让娘我怎么活”……每逢村里聚着聊天的男女听见远处的哭叫声,立即就有了新话题,不再冷场了。有的人摇头叹气说:“那刘家的闺女多俊呀,可惜了!”有人说:“李家的小子刚十六,白净得像银娃娃似的,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呢,就这么没了,你说冤不冤。”有人总结说:“归根结底还是坑了爹娘。”听众们纷纷点头,嘴里发出啧啧声。   周疯子伤好后就很少出现在村人的视线里,少了这样一个谈资与话题,这让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村民们颇感失落。但关于他的传说,也还是有些的。爷爷听说有人看见周疯子坐在溪沟口的石头上手里拿着哑巴女人的鞋子哭,哭得也不是很伤心,因为只有眼泪没有声音。也有人说,周疯子一直徘徊在溪沟里,找出来很多衣服和鞋子,一件件地放到村外的衣冠冢上,每件都有分派,好像他记得所有人的穿着打扮似的。
  再后来,周疯子一个人悄悄地扛着锄头夹着被子卷搬到了溪沟里,村人失去了他的下落。过了几个月,村里组织人去溪沟中寻他,大家进沟四处寻找,找了两三天都没有下落,最后大家沿着当年山洪的水道上山寻找,终于在沟中一处山间平地找到了周疯子的住处。他在平地上用石头和枯树枝搭建了一座土坯房,还在房子边上开垦出了几块田地。大家劝他回村,他却再也不肯离开,大家连说带拉,他挥舞着木棒发疯般地吼叫着赶走了找他回去的人。大家都认为他彻底疯了,索性就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
  周疯子自从住到溪沟里,除了开垦出几块小梯田种粮外,就是每天种树。爷爷记得,有时他或村人去山上放羊拾柴的路上,会偶尔看见周疯子的枯瘦身影在山石间挥舞着锄头,在朝阳的下面,在夕阳的下面,在晨雾的里面,在晚风的里面,枯瘦的身影总在重复着单调的挥锄头动作,像一个被诅咒的赎罪鬼魂在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惩罚。但他停下来,站在在山岗上顺风长吟,在落日下手舞足蹈,在薄雾中安然小憩的时候,他的自由自在又让人觉得羡慕与嫉妒。
  随着附近煤矿的隆隆运转,村里人很多都进扔了锄头镰刀进了煤矿挣工资,男人们在地下幽暗的矿井里累得像狗一样挣钱养家,女人们在地上黑灰的矿井旁提心吊胆地管家带娃。
  有时候还会有人看见周疯子扛着树苗在山沟里穿行,他的身手比原先要更为矫健迅捷,枯瘦的身子永远都穿着一件破旧羊皮袄,毛茸茸的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大猴子。他扛着树苗在山石溪流间上窜下跳,遇到好的风景亦或跑得高兴了,还会忽然怪叫一阵,声音又尖厉也低沉,抑扬顿挫地唱着只有他和非正常人能明白的悲喜之歌。
  周疯子在一门心思地种树之余,活得像个野人一样的肆无忌惮,春天闻着野花打滚,夏天淋着雨水唱歌,秋天吃着酸枣疯跑,冬天堆个雪人说话。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天地间,他自顾自地活着,在矿上挣到钱的村里人认为,周疯子原来是疯,现在已成了一个野人。没有人再有闲心去管他了,就连村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也不再广播他的消息。时间久远了人们便渐渐将他遗忘,或许大家相信他已经可怜地死在山沟里了。只有在山里四处乱跑的孩子们还能偶然知道他的存在,然而这存在也因从孩子的嘴里说出而变得不很令人信服,所有的关于他的故事变成了碎片,一块块地散落在时间的流程中,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传说。他在沟中自己的世界里,守护着别人不明白的东西。
  7
  在云起云落的世事变迁中,几十年的光阴里,山里山外,变化万千,当我像当年的爷爷一样,站在溪沟的面前,茫然四顾时发现,莽莽群山如今已荒凉贫瘠,光秃的山岭干枯的河流,还有凋敝寂静的村庄,唯有溪沟苍翠依旧,成为我对故乡的印象里仅有的一抹亮色。
  曾经的传说,依旧是云里雾里的霓虹幻影。那个独眼疯子早已不在,那个若有若无的哑巴女人早已不在,那些消逝在山谷中的生命早已不在。所有的故事就像凌乱的命运拼图,在那些回忆中只有大约的轮廓。
  唯一确定的存在,就是那一颗颗挺立在溪沟山谷中的树木。对于人们如此久远的时间,对于树木却是短暂的片刻。但那些年轻的树木也已汇聚成林,用那些不甚强壮的身躯,护佑着那这古老且传奇的土地,以及地下那些基本被忘却的记忆,还有那些沉睡于此终于自由的灵魂。
  脑海中的记忆纵然消逝,土地中的记忆历久不朽,终将化作草木山峦,每一棵树木都是一座丰碑,纪念那些曾经的传说。
  2014年7月,北京西城
  (胡鑫,北京大学法学专业毕业、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律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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