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传

来源 :青春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imisl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明] 仇英 绘《赤壁图》局部

  那时,
  我还不是东坡居士。
  那时的庭院里,
  门前有竹,
  堂上有书,
  风雨吹打着芙蕖。
  那时鸟雀在园中筑巢,
  仿佛万物初醒。
  那时的梨花树下,
  坐着年轻的母亲,
  坐着我和子由。
  母亲讲起范滂登车揽辔,
  讲起他临危受命前的从容诀别。
  我霍然起身,
  在母亲面前作一生之约,
  誓言成就士大夫的名节。
  那时我还不懂世事的艰困,
  也料不到母亲匆忙的凋谢。
  返家守孝的那年暮春,
  泪眼中云霞明灭,
  母亲站在高高的天上微笑着。
  天路远隔,
  每一步都是我漫长的诀别。
  初出蜀地,
  是在嘉祐元年,
  那是个华枝怒绽的季节。
  父亲携我们赶考,
  过阆中
  越秦岭,
  出川之难,
  “猿猱欲度愁攀缘”。
  而那时我也并不知道,
  人世间最难的,
  不是攀缘,
  而是守住本愿。
  后来,
  当我和子由一夜间名动汴梁,
  自府试至殿试,
  世人所贊,
  士林所传,
  不过是几篇金玉文章。
  而仁宗皇帝所期,
  却是两个太平宰相。
  而我的抱负,
  也终将成为命运的勉强,
  自古少年心事,
  难回故乡。
  人生中有一刻你以为是盛放,
  到头来,
  花开尽是怅惘。
  那时恩师欧阳修爱我甚重,
  要以一代士风相托命。
  只是,
  我没料到,
  文章易成事难料,
  诚意格天天难道,
  更三十年,
  栉风沐雨,
  江波流尽残阳里,
  谁念起,
  当时晴光初照。
  后来我在渑池,
  初勘生死,
  领会这世界并无常性。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人生亦如沙锥画,
  浮尘万点不留行。
  既如此,
  古今人事,
  竟有何意?
  想起昔年的楚地之行,
  屈原塔前,
  精魂飘荡在空中千里万里,
  父老哽咽悲之千年百年。
  斯人之生,
  终究是生于怀念。
  想这大地上,
  人谁不死,
  死谁不悲,
  生死兴灭谁凭问,
  只有流风余韵在八荒四野,
  所以士大夫以率真而守死节。
  那一年,
  神宗新政,
  王安石变法,
  朝中已容不得半点批评,
  而我仍决意危言危行。
  只因不能忘,
  在凤翔,
  离京一千一百七十里,
  寒风飒飒飞白雪,
  饥民在屋,
  家徒四壁,
  无人出语,
  村陌一片死寂。
  如今若朝政只为国家计,
  而不为民生,
  国富而民穷可乎?
  那一年,
  我一路奋争,
  终至自请出京。
  此后的漫漫人生,
  在谪居地,
  在朝廷,
  无论穷达,
  我谠言无惧,
  亲友叹惋同道惜,
  我却只以本心自励。
  说起来,
  人间到处路迢迢,
  可余生也短。
  人生百岁有时尽,
  何为踽踽空遗恨?
  我愿此生如江水,
  滟滟载尽行路人。
  我的江水,
  当有明月共枕,
  后世掬我在手里,
  当知一捧心热,
  一杯酒冷。
  想起年幼读书时,
  父亲自京返乡,
  作《名二子说》。
  他担心我锋芒毕露,
  要我一生掩抑才情。
  后来我为人父时,
  也曾愿子孙愚鲁做公卿。
  但是非曲直在前,
  我若不言,
  谁当言?
  俯仰天地,
  我生微渺宇宙无尽,
  江河不曾为我清,
  何不放身一跳凌万顷!
  这一世,
  青山无数,
  许我无尘路,
  几番孤鸿缥缈,
  每将流光误。
  那年我在密州,
  恰是中秋,
  “欢饮达旦”,
  对月徒叹。
  那一晚的月光,
  是身不能至的故乡,   那一晚的琼楼玉宇,
  是不盈袖的寒凉。
  那时,
  不见子由已有七年,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这一世的情义远旷,
  如星河唱晚,
  一阕《水调歌头》,
  读来浩荡,
  却也只是苦海里的乘风破浪。
  怜我世人,
  纵有高歌欢会,
  总难消午夜梦回。
  还记得也是在密州,
  正月间惊忆往事,
  与发妻王弗诀别已有十年,
  当日永结同心,
  是她十六岁的温婉动人,
  十一年相陪,
  兰心蕙质,
  曾处处呵护我的率真,
  如今生死两隔,
  这一世,
  便再相见,
  也难相问,
  只有一掬清泪,
  夜夜撒向千里孤坟。
  这一世的情缘深重,
  无时或忘,
  无力思量,
  空许来生添惆怅。
  小轩窗,
  你的梳妆,
  一剪明月在短松冈。
  世事如激流行舟,
  两岸胜景难留,
  往复东西,
  覆水亦难收。
  元丰二年,
  新党忌恨,
  弹劾我以诗文讥讽朝政。
  于是那日在湖州,
  台卒猝然临捕,
  白衣青巾,
  顾盼狰狞,
  “拉一太守如驱犬鸡”。
  回顾妻子惶急,
  我笑對她说,
  何不学杨朴之妻送夫,
  也作首诗赠我为别?
  那一天,
  一州肃杀,
  大小官吏畏祸远避,
  只有掌书记张师锡赶到郊外,
  斟一杯酒,
  慨然为我送行。
  而我,
  戴罪舟中之时,
  却几欲沉水自尽。
  这一世啊,
  何不容我放达容我笑,
  容我夜半深沉,
  一卷诗书铁未销,
  容我锦心绣口,
  不与凡俗道?
  那一年,
  本朝开以言罪人之先例,
  党争构陷,
  凌辱敲扑,
  无所不用其极,
  从此为累世后恶所引。
  而那一刻,
  我命在旦夕,
  千百野乌绕庭树,
  柏台夜暗严霜逼。
  后人说起乌台,
  岂无惨淡?
  倘若一做宵小便能欺人,
  而士大夫之生死荣辱全凭圣意,
  盛世又与末世何异?
  得亲友辗转相救,
  我方才苟全性命。
  荆公王安石,
  我一生的政敌与知己,
  那时早已退隐金陵,
  却连夜上书救我云:
  “岂有盛世而杀才士者乎?”
  其人磊落如是,
  不知后世党争时可有人及?
  五年后,
  当我奉诏赴汝州,
  绕江泊舟金陵,
  那时我仕途稍有转机,
  荆公已垂垂老矣。
  我以手书近作相赠,
  他也自诵其诗,
  还劝我卜居钟山,
  与他比邻。
  噫吁嚱,
  一壶好酒,
  满怀诗情,
  岂非是我等命途本意?
  海上百里窥风浪,
  山前一灯照空明。
  闲来时,
  我心中所忆,
  不是在朝时的风光,
  也不是富贵时的欢畅,
  而是以身柱世的悲壮。
  我这一生为官所到处,
  无论杭州密州徐州,
  皆见生民之苦累悲忧,
  饥馑疾疫,
  岁凶民贫。
  士大夫若不能解民倒悬,
  又与木石何异?
  借我三十年济困,
  此生甘忍泪,
  许我三十年化生,
  来世难忍悲。
  后来我罪贬四边,
  举家清寒,
  其贫入骨,
  也只能如此百折不回。
  史家说,
  从前凡我所治处,
  生民皆传扬我的微名,
  却不知,
  我是自作生民而已。
  这世间人往往只一步换移,
  彼此便无分别。
  倘若能以己作人,
  便是悲悯。
  他死我也死,
  他生我也生,
  他若无奈死,
  我亦不能生。
  万物相齐,
  众生不异,
  往来何苦?
  浮沉何惧?
  那时在黄州,
  我开的荒地在东门之外,
  就此名之“东坡”。
  早上行东坡,
  晚上行东坡,
  只因为那里新种了树,
  苦等树结果。
  东坡居士,
  种稻种麦,
  种树种菜。
  风吹日晒至面色如黛,
  我却欣欣然以为乐。   有道是,
  我耕在东坡,
  东坡亦耕我。
  后世读我诗,
  不如自耕作。
  那时我的笔墨,
  是万壑松风里的诉说。
  一字一句,
  数着豆荚与田舍。
  那时我伐了木,
  垒了砖,
  建了草顶的家舍,
  号称“雪堂”,
  我自感已得其所。
  纵向泥涂思濡沫,
  我亦为之久轩昂。
  庄子说,
  “安时而处顺,
  哀乐不能入也”。
  如今我已知晓入世的道理,
  仕则仕,
  不仕则不仕,
  我也领略了出世的真义,
  有则有,
  无则无矣。
  元丰二年,
  三过扬州时,
  欧阳座师已逝,
  平山堂前犹存他手植之柳,
  昔年他在此赏荷纳凉,
  壁上犹存他留题之诗。
  元丰五年,
  在“故国神游”,
  赤壁怀古,
  更不见三国周郎英雄。
  元祐四年复起后,
  我再知杭州,
  年华老去,
  昔日同游故友,
  多已不寿。
  昨日谈笑方如画,
  今日已为泉下人。
  说来,
  古来多少事,
  尽在弹指中,
  大江东流去,
  万事转头空。
  存亡在俄顷,
  何复悲异同?
  愿心与天老,
  坐倚门前松。
  黄州的三月七日,
  沙湖道中,
  回首前尘,
  “一蓑烟雨任平生”,
  倘若生死不问,
  天时更何介意?
  且把萧瑟抛尽,
  无晴无雨,
  不忧不惧,
  人生缓缓归去。
  归去,
  我已参透最后的禅机。
  绍圣元年,
  贬谪中再过金陵,
  为佛缘而至清凉寺。
  元符三年,
  我已六十五岁矣,
  从岭南遇赦归来,
  三至金陵,
  书《观世音菩萨颂》曰:
  “慈近乎仁,
  悲近乎义。
  忍近乎勇,
  忧近乎智。”
  这不是我的遗言,
  却是我的笃信,
  而我,
  将在不久后死去。
  我将回到最初的清净。
  当我弥留之际,
  我依稀看到我所爱的灵魂,
  正在彼岸升腾,
  他们身如三月的花絮,
  飞扬在我来世的庭院里。
  看到父母,
  看到恩师,
  犹是慈爱的神情,
  犹存当年的笑意。
  看到王弗、闰之和朝云,
  她们生死与我相随,
  陪我颠沛流离,
  却都已先我而去。
  呜呼,
  生别离
  当为泉下聚矣。
  岁月不居,
  水分于山。
  “树犹如此,
  人何以堪”?
  当我弥留之际,
  已不想留伤别于世人,
  只想诉说这一世的欢喜。
  契友同道,
  高士乡邻,
  世人施我以绵绵恩慈,
  我實不能报之万一。
  往复几千里,
  友朋相呼吸。
  醒时同讲论,
  醉后共沉迷。
  兴来耽佳句,
  祸至救危局。
  此生少富贵,
  幸得逢高义。
  当我弥留之际,
  赠别了一生的书卷和诗句,
  倘若诗有重生,
  人有灵魂,
  诗人当永在诵读里相叙。
  草木枯荣,
  春秋不朽,
  在时间的河面上,
  将飘满你我的悲喜。
  清晨的梵钟已经敲响,
  虚空中已满是珍奇。
  当我弥留之际,
  早已得证圆觉,
  心满清净。
  却不知怎的,
  有一刹那,
  忽然记起密州的秋风里,
  我曾会饮出猎,
  聊纵豪放,
  “左牵黄,
  右擎苍,
  千骑卷平冈”,
  只不见有人持节云中遣冯唐。
  苏轼《答任师中、家汉公》:“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高树红消梨,小池白芙蕖。常呼赤脚婢,雨中撷园蔬。”
  事见苏轼《异鹊》。
  事见《宋史·苏轼传》。范滂事见《后汉书·范滂传》。
[宋]李公麟 绘 《扶杖醉坐图》

  李白《蜀道难》。
苏轼 书 《题王诜诗帖》

  事见[ 宋 ]方勺《泊宅编》卷一,[ 宋 ]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二。
  事见欧阳修《与梅圣俞》。
苏轼 书 《天际乌云贴》局部

  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事见苏轼《屈原塔序》《屈原塔》。
苏轼 书《致季常尺牍》

  苏轼《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南溪得雪真无价,走马来看及未消。独自披榛寻履迹,最先犯晓过朱桥。谁怜屋破眠无处,坐觉村饥语不嚣。惟有暮鸦知客意,惊飞千片落寒条。”
[元]赵孟頫 绘《苏轼像》
苏轼 书 《啜茶帖》

  苏洵《名二子说》:“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
  [宋]朱弁《曲洧旧闻》卷五引苏轼语:“使某不言,谁当言者,子之所虑,不过恐朝廷杀我耳。”
  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惟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苏轼《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苏轼 书 《次辩才韵诗帖》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事见[ 宋 ]孔平仲《孔氏谈苑》。“如驱犬鸡”典出《兵车行》中“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事见[ 宋 ]孔平仲《孔氏谈苑》卷一、[宋]朱彧《萍州可谈》卷二。
  苏轼《杭州召还乞郡状》:“过扬子江,便欲自投江中。”
  苏轼《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其二:“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苏轼 书 《归安丘园帖》

  事见[宋]孔平仲《孔氏谈苑》卷一:“……王文公曰:‘岂有盛世而杀才士者乎?’当时议以公一言为决。”
  事见苏轼《上荆公书》、吕希哲《吕氏杂记》、朱弁《曲洧旧闻》等。
苏轼 书 《归去来兮辞》

  苏轼《自题金山画像》:“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宋史·苏轼传》:“轼二十年间,再莅杭,有德于民,家有画像,饮食必祝,又作生祠以报。”
  苏轼《东坡八首(并叙)》:“地既久荒为茨棘瓦砾之场,而岁又大旱,垦辟之劳,筋力殆尽。释耒而叹,乃作是诗,自愍其勤,庶几来岁之入以忘其劳焉。”
  苏轼《步东坡》:“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
蘇轼 绘 《枯木怪石图》

  事见苏轼《雪堂记》。
  语出《庄子·内篇·养生主》。
  苏轼《次韵和晁无咎学士相迎》:“每到平山忆醉翁,悬知他日君思我。路旁小儿笑相逢,齐歌万事转头空。”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程十发 绘 《苏东坡》

  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宋]佚名 绘 《赤壁图》
苏轼 书 《祭黄几道文》

  语出[南北朝]庾信《枯树赋》。
苏轼 书 《黄州寒食帖》
陈云彰 绘 《苏东坡》 书 《天际乌云帖》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资料:付峻莹)
  主持人:杜骏飞
  责任编辑:陆萱
其他文献
记忆  记忆某个地方曾与我亲密  我只要它的热闹,黑暗与贫穷  都与我无关,像极了某种主义  只喊得像只发情啼血的乌鸦  把新闻旧文,翻滚着炒熟  囤积起来,装在魔术帽子里  随时变幻戏法,被警察带走的  只想坐在被封摊位前的老伯  关进那道门,安全得无法再抱怨  河边久不开花的柳树失恋了  像诗人躁动的心也最终关上门  尽说些无用的傻话,他幻想  与云彩滴下的酒,孕育自己孩子  这样,再陌生的地
期刊
1  姚琪琪和我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张巍不在,家里就剩我们两个,总得找些话说。她喝了几口我给她冲的豆奶说,姐,你家隔音不太好,楼上能听见你家说话。我不相信,一般只有楼下能听见楼上的动静,不该倒过来。可姚琪琪眼睛始终往上,说,我刚才一直留神听,你家楼上绝对有小孩。我说,楼上四户呢,应该有。她说,刚才有人往地上撒玻璃珠,可准了,就等咱俩说话时候撒。不说不撒,这会儿可能往回捡呢。  姚琪琪跟我得有十来
期刊
乡晚  从烛芯扯去火,晚年将满的瓶  不会在医院结束。饮食的烟气  已经消散;派出那语调像歌唱的男孩,  对她说:曾祖母,到了吃饭的时候。  而扯去火苗的手花枝般探出,抓住它  抓住半是消逝在海中的锚,不假思索。  你递去年轻的力气,她从未轻如今日,  右手仍能持火,皮肤却完好地脱落;  你说不出话,手捧去冬的手套。  我不过是个说话轻盈的男孩,  不知道是否该失声尖叫。这是暮春的傍晚,  另一个
期刊
每當我打开《佩德罗·巴拉莫》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被折叠的那一页,还有被铅笔重重划上线的这句话:“雷德里亚神父很多年后将会回忆起那个夜晚的情景。”没错,我们似曾相识,它与那个激动人心的著名开头几乎一模一样:“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将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下午。”是的,多年以后,《佩德罗·巴拉莫》直接导致马尔克斯开启他的《百年孤独》之旅。  作者胡安·鲁尔福除了《
期刊
1  明天,就要手术了。他陪坐在病床一侧,粗粝的大手紧握她的小手。  “我害怕。”  “别怕,开了刀,我们就能回家了。”他安慰道。  “钱凑齐了吗?”她问。  “凑齐了。”  “唉,我拖累你了。”  “咋说话呢?你是我老婆,倾家荡产也要给你治,治好了,我们回老家。老家空气好,我们种种地,养养鸡鸭。离家那么多年,我也想家了。”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叫阿琴,陪在她身边的,是她丈夫,叫阿祥。两人是一个村
期刊
晴朗的病是一张弓  在九個太阳中  择取一件青铜  似一副龟甲挂在树上  御者来占卜时  白日的锻造已然失序  这一趟出车前  死亡已干燥过  粘住车辙的苔花  还跑在蛇形的雨里  单行线左边有一只眼  苔花经过时,将它收起来  袖子也收进滴雪水的肋骨  所有的镜子都瘦了  瘦回换着住的天空  和刺眼的人形  又跑了许久才有歪嘴的云  连同削去两鬓的黄土  凑出许多相似的面容  造人的过程  读无
期刊
引 言  蒋胜男是网络文学“元老级”大神。她著有多部长篇历史网络文学,如《芈月传》《燕云台》《凤霸九天》《铁血胭脂》《紫宸》等,其中,《芈月传》《燕云台》均已被改编成影视剧,《芈月传》由孙俪、黄轩主演,《燕云台》由唐嫣、窦骁主演,受到广大观众喜爱,收视喜人。《芈月传》更是被译为泰文,走出国门,在海外市场取得了成功。蒋胜男擅于将家国权斗线和男女情感线结合,讲述荡气回肠的历史故事。权力斗争波谲云诡,未
期刊
在几经纠结之后,我还是决定给小樱桃购置一架钢琴,打电话给佟媛媛,听说她有个同学在N市开琴行。  “你电话来得巧啊,我刚好下午和她有约,你要是真有意,我和她说一下,把约会地点改到琴行。”  “你们关系怎么样?熟吗?”  “她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同桌了三年,其他的下午见面再和你说啊。”  我立马应约。虽说是有点急了,我也才打定主意,但多看看总归没有坏处,要是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也没什么关系。目前小樱桃
期刊
我们的文学写作将如何面对“现实”与“虚构”的关系?或者说,当我们还想接近现实的时候,虚构还是必要的吗?在20世纪80年代的那场“先锋文学”热潮中,马原的小说《虚构》成为先锋派的标杆,那句“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也成为反叛传统小说美学的经典句式。“先锋文学”带来了创作形式的解放,作家们开始追求多种“虚构”的可能性,并希望借助文本形式重新建构文学的可能性。但是,模糊的价值取向、含混的主体意识,以及对
期刊
1  从新街口到鼓楼再到山西路广场,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走这条路线。那时,我还很年轻,人生比较简单。当然,有时我也会行走到其他路上,或者绕一些弯子,时间在你双脚之下流逝而去,你多少会在大街上面对茫茫人海找不到方向,不知东西。就在前几天,我接到马德的电话,他打电话让我参加他的婚礼。他今年应该五十多了,我想。是你的婚礼?我在电话里反复追问,直到他大声叫喊起来——蠢驴,是我的,我的婚礼。那种熟悉的、粗鄙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