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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
  我永远记得父母那一天的笑脸,只是因为我简单的一句话,我说,我想要去上学。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也许还会因此质疑,已经十八岁了。难道还天天宅在家里吗?
  是的,这个答案于我毫无疑问。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每天每天都生活在家里。这是一幢大房子,三层小楼,花园加游泳池,环境清幽,设施齐全,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母亲陪伴还有全职保姆。这是父亲为我提供的生活环境,优越而让人羡慕。
  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想要走出去,想要离开这幢奢华的大房子,像其他同龄人一样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但这些对于我而言太难了。
  很多时候我搞不清楚自己的病症,究竟是因为生理还是心理。我终日在家思考这个问题,每一次想到头痛。是的。想到头痛。大概一般人会理解为四思绪乱如麻团,以至大脑出现变态反应,偏头痛等等常见现象。
  我则不然,我是真的头痛。
  我常常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呆呆望着镜中那颗脑袋。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上面布满血痕,鲜血沿着我的脑袋向下流淌,穿过我的眉骨、眼睛、颧骨,一直流到脖颈,四散开来。
  在家中我是娇小姐,没人敢对我这样——这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的自残行为经常引发一场混乱,父亲、母亲、保姆会在锁死的卧室门外大声呼唤,母亲的哭声如泣如诉,像被人扼住喉咙。我不知道她是在可怜我还是在痛恨自己,因着是她生下了我,是她生下了我这样一个怪胎。
  生下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
  我已经记不清楚这些年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医生,每每望着财大气粗的父亲时,他们的表现都相当一致,像串通好的一般拍着胸脯承诺一定会治愈我,可每一次都空口无凭。以前我恨他们。恨他们说到做不到。
  但渐渐的。我只恨我自己。
  那颗光秃秃的脑袋,那张连眉毛都没有的脸颊。或许就是我的命运吧。
  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默默对自己说,从今天起我要接受自己,不再觊觎什么、奢望什么。我就是这个样子,以前是,以后是,永永远远是。我安安心心地待在这幢大房子里一直到死,那些曾经幻想过的学校、朋友、阳光等等等等,注定与我毫无关系了。
  有人说,认命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有人说,人之所以过得不快乐,是因为想要的太多。
  我用这种思想麻痹自己,在无法治愈生理病痛之后,祈求能够去除心理魔障。可每一次望着镜子中那颗脑袋时。心中还是无法自制的压抑自卑。
  我仅仅是想活得正常一些罢了。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也许老天爷就喜欢这样捉弄人,在我死心塌地地认命时,他偏偏又要给我一丝生机,从天而将的一线微弱曙光照耀在我身上的那一天,我如同身处梦境,如同起死回生一般充满活力。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能力。
  那是一个叫海的男孩。
  chapter 2
  第一次见到海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未见过这么吸引我的男生,高高的个子、干净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简单整洁的头发,幼稚一点说,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梦中的白马王子出现了。
  我以为我有生之年除了父亲,再也不会见第二个异性,就算见到,也像死尸一般毫无反应。
  但实际情况告诉我,十八岁的我见到海。见到父母特意为我请来的家教老师之后,心突然跳得很厉害,那是书中曾写到的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当然,我还是有些害怕,害怕海用怪异的眼光观察我,哪怕这种眼光藏得异常小心。
  因此,那一天我戴着厚厚的帽子,戴着严密的口罩,如果不是母亲阻止我佩戴墨镜,大概海连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
  很明显那一天我多虑了。海完全没有一点异样的眼神,他礼貌地和我打招呼,甚至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手,笑容满面,好像春风一下子吹进了闭塞十几年的屋子,吹进了我的心里。
  海有些逗趣地对我说:“可惜你还是让我看到了你的眼睛。非常美丽。”
  父母听到这句话后,以为我会发脾气,好再我及时笑了出来,破天荒地对一个外人说了话:“谢……谢谢……”
  因为这句谢谢,父母之前的担忧一扫而光,他们当即决定聘请海为我的家庭教师,第二天就可以正式开课。大概他们也看出了些端倪。并暗自为自己的正确选择而洋洋得意——女儿毕竟十八岁了,除了父母的关爱以外,有了更多的情感需求。
  那一天海离开后,我整整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睁开眼是海的笑容,闭上眼还是他的笑容,那样干净剔透。听上去这有些花痴,但真的仅仅是一面、是一眼,我便忘不掉海了,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忘不掉了。
  当然,我还是有些小小的担心,时间久了,海对我这个丑八怪的笑容会不会越来越少?
  我完全是多虑了,海做我的家庭教师已经整整一个月,他还是从未对我有一丁点的厌烦。他教的是国文,经常会带一些他喜欢看的书籍送我,兴致来的时候,偶尔还会坐在窗台上为我朗诵一段诗歌。
  海的声音非常好听,像电视播音员,不,比他们更有感情。
  我喜欢听海朗诵诗歌,因为那一刻,是他为我一个人而朗诵。
  我们慢慢熟悉,我开始逐渐退下我的戒备心,退下我的帽子、口罩,退下我的不言不语。我开始试着和海交谈,互相倾诉。我得知海并不是本地人,只身一人来到这里上大学,于家千里,非常不容易。
  但海非常乐观,每每说到这些感伤之时,他总会笑:“这都没什么,我以后会好的,我以后会毕业,会在这座城市努力工作,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我就把父母接来……”
  每一次海这样说的时候,我会轻声附和:“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海会扭头注着我:“可可,其实我也相信你也可以的。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人生活得都非常不容易,他们比你还不幸,你要学着走出去,要学着面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善恶,哪怕别人二十四小时都盯着你看。”   这些话父母曾无数次对我说起。每一次提起,我要免不了自残一次,奇怪的是。海的话却让我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有些恐惧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海轻轻走到我面前,蹲在我椅子前,仰望我低垂的脑袋,笑:“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是错的……”
  当这句话响起时,我发觉我爱上了面前的男孩。
  chapter 3
  决定上学的前夜,父母还在忧心忡忡,虽然以前他们无数次期盼我走出去,但这么多年的封闭生活,让他们开始怀疑我能不能扛得住外面的世界。父亲决定联系一家好友经营的私立学院,希望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但我当然不会选择。
  我要去海的学校,必须!
  在我的坚持下,父母终于让步了。翌日海来上课时,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说父亲和学校的校长联系好了,可以让我旁听学习,而且和他一个班。他听后非常高兴,竟第一次拥抱了我,并向我保证,有他在谁也不会欺负我。
  我坚信海的承诺,哪怕他做不到,哪怕那里有千千万万的异样眼光。
  一个星期后我正式来到了海的学校,父亲送我到大门时,海已在那等我了,他很不放心地望着我,一直望着我走进学校大门才开车离开。父亲走后,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么多的年轻人,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叫学校的地方。
  不过,我还是有点害怕,害怕走入课堂,害怕面对他人。好再,第一天的校园生活过得还不错,海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快乐。
  那一天下学之后,父亲早早赶来接我。
  让我惊喜的是,海阻止了我上车:“可可,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一家小饭馆,价格不贵,味道美味,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请你吃过饭呢,也祝贺你和我成为学长学妹啊……”
  不顾父亲的反对,没等海说完,我就兴奋地喊道:“好啊!”
  那天午后,我坐在海的自行车上,轻轻揽着他的腰,幸福得忘我。直到我们双双步入小饭馆,直到我抬起头的一霎那,直到我看到那个女孩,直到海和她很自然地十指相扣,直到他向我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阿真时。我才晴天霹雳一般醒了过来。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那么美丽,那么文弱,那么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她一头的秀发,飘逸如一团乌云,毫无预兆地闯进了我的生活,将我浇成了一只狼狈的落汤鸡。我发誓我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头发,一丝一缕都闪耀着光泽。
  我惊呆了,更多的因为海和阿真的关系。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有多幼稚,海如此优秀,怎么会没有女孩子去爱。怎么会只有我这个傻乎乎的灰姑娘。原来他早就有了心爱的公主……
  因为阿真的意外出现,那一天的饭菜我味同嚼蜡。
  直到海将我送回家,踏入卧室的一瞬间,我才崩溃一般大哭了起来。父母听到哭声,以为我在外受了欺负,不停敲门,我懒得理会他们,我又一次拿掉了帽子。
  我站在镜子前,痴呆一般望着自己,许久之后,伴随父母的呼喊,我飞快地伸出双手,用指甲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脑袋,我用力再用力,使劲抠挠着光秃秃的头皮,我希望能抠出些什么来,哪怕能抠出一根头发,一根像阿真那样子的头发。
  可依然徒劳无功。
  当父亲踹开门的时候,我已满脸是血,母亲站在门口看到我时,失声尖叫起来,她抱住我。满脸泪水地哭道:“可可,咱们不去上学了,不去了,不去了……”
  我突然恶狠狠地挣脱母亲,冷冰冰地说:“不,我要去!”
  chapter 4
  我开始一步一步走入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情之中,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清清楚楚,依然固执地不肯离开。
  就像我以前不停地吃药、不停地看医生,不停地寻找那渺茫的希望一般。
  但我终于崩溃了,在那一天海和阿真送我回家,从卧室窗口无意中看到海揽着阿真一边向远处走一边偷偷地亲了她一下之后,我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痛得几乎要昏厥。我瘫倒在窗口下,觉得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那晚我一夜没睡,脑海中定格了一个画面,是海的嘴唇粘在阿真脸上的那个瞬间。
  第二天一早,我破天荒地偷了父亲很多钱,在他送我来到学校离开后,我并没有去上学,揣着鼓鼓囊囊的钱。沿着大道一直向远处走去,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但我很清楚自己要寻找什么,我要去买一样东西。
  一顶假发!
  我不是没佩戴过这种东西,以前父母几乎将全城的高级假发都买来过,颜色各异、质地各异,那时我家简直就是一个假发仓库。年纪还小一些时,我很乐意佩戴假发,因为它们能填补我内心和外表的空虛,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我开始厌烦这种东西。
  每每戴上假发。我总觉得自己像电视里的美女明星,那些靓丽的美女们,为了博得众爱,不惜一切代价,有的去美容、有的去做手术,靠各种各样的高级化妆品装饰门面,可当回到家空无一人之时,卸掉这一切的一切,却只有一张真实而吓人的素颜。
  那时我总觉得我和她们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假。
  现在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我只想变得美丽一些,变得更让海喜欢一些,变得更接近阿真一些,为此我亦不惜一切代价。可笑的是,几乎从不逛商店的我,走得浑身发酸,依然没有见到一家卖假发的商店,一直到天擦黑,我还在大街上游荡。
  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四周霓虹闪烁,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越走越远,夜越来越深,人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窄仄。我发觉自己走进了一条小巷里,一条很长的巷子,像蛇场子一般,两面是冰冷的房屋,没有一家开着门,没有一家亮着灯。
  我有些害怕了,发觉自己失去了方向。
  巷子里没有人,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机械地继续向前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好像一坐下来就会永远睡去。在我渐渐失去信心和力量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一丝光线,若隐若现,我太累了,不管是什么店,只想赶紧找个可以歇息的地方。
  等我挪到那家店门前。推门走入之后,差一点吓晕过去。   面前几乎全是脑袋,别误会,是塑胶的人头模型,每一个脑袋上都套着一顶假发,少说也有几十个,这些顶着假发的人头模型被规规整整地摆放在橱柜上,显得有些拥挤,有些可怕,尤其给人一种被众人注视的感觉。
  小店的面积并不大,光线昏暗。一盏昏黄的灯吊在天花板上,随时都会熄灭一般。这样的氛围非常怪异,我有一种恍惚之间从一个世界穿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以至于站在门口许久没有挪动一步。
  但同时我亦非常惊喜。似乎找到了寻觅已久的天堂。
  我愣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屋子中央。又一次仔细观察起那些假发,以我以往经验,这里的假发的做工和质量绝对是一流的,哪怕是父亲以前花高价为我买来的那些,亦不可相比。
  我正看的仔细,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女子的声音:“你好,欢迎光临……”
  chapter 5
  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画着极为妖艳的妆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背后,像电影里的女鬼一般,嘴角挂着冰冷而木然的笑容。
  我有些不知所措,急忙后退了一步,不想说自己是累了误打误撞找到这家假发店,“哦,您好,我是……是来买假发的。”
  女老板款款挪动莲步,走近一些,笑道:“那太好了,本店已经很久没开张了,您真的是我的贵客!”
  我觉得女老板说话有点夸张,同时对她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忙说:“我只想买顶假发,价钱不是问题,买到之后,我立刻就会离开的。”
  “当然。乐意为您服务。”女老板不再废话。一边注视着我一边走到柜台旁边,随手取下一顶黑色的披肩假发,伸手递给我,“这一顶是我刚刚制作的,做工和质量你绝对放心,如果不是还要拿下来,绝对不会有人看出是假发的。您可以试一试。”
  我望着女老板手中光洁如丝的假发,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摘掉帽子,本以为女老板看到我光秃秃的脑袋会为之惊讶,不想她一点表情都没有,好似看得不知有多少了,等我将假发套在脑袋上时,她才开口。
  “好漂亮啊!”女老板飞快地转到我身后,“很适合您。”
  这句话绝不是卖家的虛伪,我也很惊讶,虽然之前父母为我买过很多假发,但没有一顶戴上之后是如此自然真实。我欣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再憔悴,不再丑陋,不再自卑,不再纠结,如此美好……
  我看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这假发真好,是真发做的吧?”
  “当然。”女老板笑不露齿地翘起嘴角,“不过。和普通得真发也不相同。”
  “哪里不同,什么意思?”
  女老板笑得很神秘:“这些都是用新生的真发手工做出来的,自然与众不同。”听到“新生”这个词,我眼睛亮了,她当然看出我的好奇,不等我问,继续道,“实话告诉您吧,我这家小店本不是专卖假发的,以前我们是专做医馆的。”
  女老板转身坐在一张长椅上,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不瞒您说,我家以前是专门行医的,祖祖辈辈留了个秘方,专治斑秃少发甚至天生无发,做到我这辈已经不知多少年,从没失手过。虽然祖上的手艺是学到了,可我更喜欢的是这些头发。”
  女老板说了这么多,我唯一记住的是“天生无发”四个字:“你说什么,你能治天生无发?!”
  “是的。经我手的病人已经数不胜数,不管多难的秃发症。在我这里只要短短几天就能治好,这说起来似乎有点像江湖骗子,但你可以看一看我店里的这些假发,这些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女老板随手拿起旁边一顶假发,轻轻抚摸:“我治病不要钱,我只要头发。我要那些新生出来的头发,要病患以此作为交换。”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激动,“你知道吗,这些新生出来的头发是最最美丽的,它们就像蛰伏在荒漠中的植物,只等倾盆大雨来时,慢慢钻出地表,是最珍贵也是最绚烂的,花一样。”
  我对这些毫无兴趣,只记住了“头发”两个字:“你说的是真的。你真能治好?”
  女老板依旧很冷静:“我有必要骗你吗,这屋子里所有的假发,都是我对患者的承诺,还有他们对我的承诺。”
  chapter 6
  阿真躺在我身边,近得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一直口若悬河地讲述她和海的故事,如何结识,如何相爱,如何发誓生死相许。我的注意力则放在她的头发上,灯光下,她一头的乌黑油亮油亮的,像一块宝石一般吸引着我。
  是的,我留在了阿真家。
  当然是极力说服父母之后,才换得这一夜。
  那是我蓄谋许久的,特意请了海和阿真一起吃饭,就在阿真家附近的饭店,一直吃到很晚很晚,阿真果真客气地邀我留宿,我兴奋极了,因着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接近她,可以接近她一头的秀发。
  这都是女老板教我的。
  事到如今,说实话我仍旧不相信女老板的话,但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离开假发店时她对我说的话,她说只要我取到一根觊觎已久、羡慕非常的发丝,那她就有办法让我得到和那根发丝一模一样的秀发,从此将满头乌黑。
  因为女老板的承诺。我痴迷了。
  必须承认,我羡慕且恨着阿真。不仅仅是因为她有我所没有的秀发,更因为她拥有海,潜意识里我非常非常想变成阿真,我知道这不可能。但如果可以让我得到她的头发。我亦满足,心理满足,生理满足。
  这样想着,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阿真终于说累了,转过头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她的小卧室变得漆黑无声,我鼓足勇气伸出了手去,先是缓缓地触了一下她的头发。像被电击一般。又缩回了手来。
  我又想起了女老板的另外一番话。算是忠告——她告诉我,这种方法是有取有舍的,老天爷造人,给予人类各种各样的命运、身体、心理、生理,都是有原因的,都是平衡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白白得到,所有的所有都在因果中,都在循环往复中。
  当我得到某人的东西时,那个人势必要失去某种东西,甚至会失去得更多。   我觉得自己有点无情、有点自私,所以我犹豫了,可大脑似乎不受控制,下一秒便窜进了海的脸庞,于是我再一次伸出手去,轻巧地抓住阿真的一根头发,然后一边颤抖一边迅速地拔了下来,继而飞快地转过身去,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庆幸的是,阿真并没有醒。
  那晚我抱着那根细若游丝的头发,紧紧蜷缩身体,像保护一个婴儿一般死死攥着它。翌日一早,我便早早起床借故离开,直奔小巷的假发店,当我走进小店时,女老板望着我笑得意味深长。
  “拿到了吗?”她对我招手。
  我一步三颤地走到女老板身边。瑟瑟发抖地将手张开,那根乌黑的发丝好像快要被我攥死一般,沉沉地躺在我手心:“拿到了……”
  女老板小心谨慎地用两根指头捏起那根发丝,抻直了,在灯光下仔仔细细地观看起来:“嗯,果然是一根漂亮的头发。”她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我脸上,“我想,这样的头发长在你的脸上一定非常漂亮、非常合适,祝贺你,从今天起你就要重生了。”
  我激动地喘不上气来:“你真的能让我长出这样的头发来吗?”
  女老板笑而不语,突然伸手拉住我,将我向店子后面的卧室拽去,待我们双双走进卧室之后,她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打开了所有的电灯,轻轻将我按在椅子上,然后取来清水,清洗我的脑袋和她的双手。
  没人说话,屋子静极了,许久之后,女老板才笑道:“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chapter 7
  那似乎已经不再是一根头发,它活了起来,确切地说,是在女老板的手中活了起来,不知何时,她摆弄起手中的头发,在清水中一下一下地涮洗着,等到她提起水中的发丝时。我惊讶地发现那根发丝竟然在动。
  像蛇一般在动。
  发丝在女老板的手里,像一条刚刚从卵里钻出来的黑色小蛇,顺着她芊芊十指不停缠绕盘旋,偶尔还会昂起头来,似乎在四下观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注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准备好了吗?”女老板一边抚摸手中的“小蛇”一边对我说,“我们现在就开始。”
  我还没明白女老板要做什么,她已将那条“小蛇”放到我脑袋上,我狠狠打了个冷颤,敏感的头皮一阵发痒,能准确地感到有东西在我脑袋上不停地爬,此时此刻我有些害怕,伸出手想要拿掉这根已不知是不是头发的头发。
  女老板立刻制止了我:“不要动,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必须完成。”
  没等我说话。头皮突然疼起来,像被针扎。
  我忙望向面前的梳妆镜,清晰地看到那条“小蛇”正像蚯蚓钻地一般拼命往我脑袋中钻去,它不停蠕动身体,一躯一躬,每运动一下,我的头皮就跟着疼一下,它也钻得更深。不知道过了多久,它终于整个钻进了我的脑袋中。
  疼痛消失之后,我茫然地望着身后的女老板:“它究竟是什么,它根本不是一根头发!”
  女老板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望着梳妆镜中的我,甜甜地笑起来:“别害怕,它就是一根头发,此时此刻它已经像种子一般种进了你的脑袋中,很快,它就会再一次长出来,长得越来越茂盛,越来越漂亮,到那时候,你会完完全全拥有它,不,是它们!”
  那一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家中。不知是愧疚还是担心,整整三天我没有去上学,躺在自己的卧室中,每天每天都在观察自己的脑袋,可它一点动静都没有。第四天的时候,我开始绝望,我觉得我又一次被人骗了。
  但那天晚上。我的脑袋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刚开始是出奇的痒,接下来是痛彻心扉,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却不敢喊出来,我怕惊动他人,因为这一刻我其实痛并快乐着,因为我知道它们开始生长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浴室,打开灯,死死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几分钟后。我的头皮开始滋长发丝。
  刚开始仅仅只有一根,很快,就冒出了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像女老板形容的一般,我的头皮如干涸了几百年的荒漠突然遇到了倾盆大雨,那些发丝像蛰伏荒漠底部的花草,疯狂而迅速地向外滋长起来,越来越长,越来越多,越来越无法控制,它们很快就爬满了我的头皮,继而爬过脖颈,攀上我的后背。
  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中的我不仅有了齐肩长发,连眉毛都长了出来,又黑又浓,短短几分钟我判若两人。望着那个重生的自己,足足愣了有十分钟,我才惊喜地欢呼起来。
  第二天早晨,当我走出卧室时,父亲和母亲惊讶地望着我。他们不敢相信我的变化,不停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笑而不语。因着这是我和女老板的承诺,我答应过她,这个秘密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好在父母并没有深究,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女儿病好了。
  而我深知,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从今天起,我要开始新的人生,努力去争取得到那些我十八年来都不敢奢望的东西,比如感情,比如海,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去证明,我其实比阿真更漂亮,我其实可以给他更多。可以给他我的所有……
  chapter 8
  我迫不及待地约见了海,他果然傻傻地以为我戴了假发。并很不高兴地说我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真实。但当他发现我的头发都是真的后,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为我发自内心地高兴。
  我开始了光明正大的生活,每一天起床之后,我都会跑出去,感悟一下外面的世界。
  更多的则是和海在一起,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当然。阿真依然在海的身边。这一点让我有些嫉妒,不,是非常嫉妒,如果说之前因为自己的外貌无法让海重视自己还可以理解,但现在我变得和阿真一样漂亮,甚至更动人,这样的待遇就让我不满了。
  人是不是在得到某些东西之后,欲望会变得更加强大,我也不知道。
  但那一阵子我真的很不高兴,原以为我得到了一头秀发,当想象和现实出现矛盾时,我发觉我的心反而更纠结了。每天回到家中我都闷闷不乐,甚至比之前还要不快乐。我想要得到海的欲望变得越来越牢不可摧。   但海依然和阿真在一起。
  直到一个多月后,我发现我们例行的聚会变成了两个人,阿真不知去向了。海也很少再提起阿真了,好像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我暗自高兴,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一定出了变故。
  那一天,我和海一起吃饭,无意之中,我提起了阿真,这才得知他们竟然在一个月以前分手了。
  我克制住内心的兴奋,问道:“分手?为什么?”
  海轻巧地笑了一下:“不为什么……”
  我继续追问:“是你提出来的吗?”
  海摇了摇头:“分都分了,谁提出来的已经无关紧要。我想感情真的很脆弱吧!经不起一点风雨。”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想再说这些了,我只希望从今以后我们都能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我大胆地将手放在了海的手上,认真地说:“一定会的。因为你还有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举动太过突然,海下意识地抽回了手,然后无语地对我报之一笑。
  在得知海和阿真分手后,我开始了对海的追求,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说人在失恋时是最脆弱的,也是最容易被感动的,我想我的努力会感动海吧!他最终会感受到我对他的真心、对他的付出、对他的爱……
  我用从未有过的坚定信念,闯进了海的生活中,义无反顾地不离不弃。我的反常举动让父母看出了端倪,他们询问时我毫无保留地说出了我对海的爱意,并发誓这一辈子他将是我的最爱,虽然父母并不赞成我的选择,但他们不想扼杀我的初恋,只得默许。
  又过了一个月,我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海第一次拉了我的手,第一次揽住了我的肩膀,在送我回家的路上,第一次亲吻了我,那种感觉美妙极了,好像整个黑夜都亮了起来,整个冬天都暖了起来,世界从此都属于了我一个人,时间都停止了……
  这一切已无需多说什么,海接纳了我。
  是的,我们相爱了。
  那之后的日子我无法形容,每天每天我都沉浸在甜蜜中,海给了我许多许多意想不到的温柔:会偷偷送我小礼物,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像个绅士一般为我遮风挡雨,我真的觉得我再也离不开他了。我真的觉得。爱情的味道非常好。
  而阿真似乎已经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中消失不见,我们再也没有提起她。我为此自豪骄傲,但很快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因此而愚笨痴傻,其实,那个她海一直没有忘记,不,是从未被他剥离内心。
  chapter 9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毫无准备。
  是星期天,我约了海一起吃饭,一直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他来,才急慌慌地去了学校宿舍,他却不在宿舍,焦急之下我向和他同屋的学长询问,学长居然说海去了医院,已经很久。
  虽然我搞不清楚个中原因,但第六感告诉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海一定隐瞒了我很多秘密。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四下打听后,才找到一间病房,未走进去,隔着病房大门玻璃就看到海,还有病床上的阿真。
  我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呆在门外。
  病房中,海正坐在阿真的床边,紧紧抓着她的双手。两个人都在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再傻我也看得出来,他们谁也没有忘记谁,两个人的眼泪足以说明一切,那浓浓爱意在病房中逐渐成型,变成一把刀,锋利无比地刺入我胸膛。
  直到看到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我再也受不了了,转头飞快地跑出了医院。
  我并没有离开,我在医院大门外烦躁地走来走去,夜深之时,海终于走了出来,见到我之后他很惊讶,从我的表情中他读出了愤怒,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步向我走来,望着怒气冲冲的我,他居然说:“阿真病了,我来看一看……”
  我很想给海一个巴掌。但我忍了下来,不语。
  海继续说,似乎在用最后一丝力气辩解:“阿真病得很厉害,是白血病,可能不久就会离开人世,我必须来看一看她,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你还在骗我!”我终于喊了出来,“你必须来看一看她?你背着我究竟必须了几次?”
  海不敢看我,垂着脑袋:“可可……我请你理解我,阿真真的病得很厉害,我从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她吃不下、睡不着,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以前美丽漂亮的她,变得好像另外一个人,她最爱的一头秀发在短短几天之内完全脱落,她真的病得很厉害……”
  秀发!听到这两个字时,我忽然震了一下,依稀记得,病床上的阿真的确是戴着帽子的。我想起了女老板的话——当我得到某人的东西时,那个人势必要失去某种东西,甚至会失去得更多。
  以前我以为这是一句虛无的话,现在我恍惚之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海还要说些什么,我已听不下去,或者说是不敢听下去。我转过身。疯狂地向远处跑去。耳中只有海呼唤我的声音,模糊而遥远。那一刻,我明明白白地意识到,我是一个罪人,是一个抢走了别人美好的恶徒,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完全没有资格质问任何一个人,除了我自己。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般,一直到回到家中,回到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卧室,我才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是为自己的所取而哭。还是为自己的所舍而哭,我的哭声惊动了母亲,她惊慌失措地打开门,抱紧了已哭得不成人形的我,不停询问怎么了。
  我紧紧搂着母亲不知该说什么,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那个字:“海……海……海……”
  母亲的眉头锁紧,不再继续追问,只把我搂得更紧。那晚,我哭累了之后在母亲怀中沉沉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是阿真,她像以前的我一样,站在黑暗之中,挺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惊醒时已是半夜,我脑袋昏沉地去厕所,路过父母卧房门时,意外听到两人交谈。虽听得不是很清楚,但只一句话,就让我浑身冰冷,是母亲在对父亲发怒,声音非常激动:“我说过,你用这种方法让可可和海相爱,根本就是个错误!”   chapter 10
  “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站在父母面前。用一种从未有过不可反驳的态度问道。
  父母显然被突然闯进他们卧室的我吓了一跳,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母亲过来抱住我安慰我,让我赶紧去睡觉,我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今晚我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父亲见状。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异常沉重地走到我面前:“你真的要知道吗?”
  母亲忽然大喊起来:“你够了,不要再伤害可可了!”
  “我——要——知——道!”我不顾母亲,一字一顿地说道。
  似乎是件很难开口的事,父亲点燃了一只烟。狠狠吸了几口,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出戏,不,比戏更假更肮脏,这仅仅是一个交易,一场买卖——父亲告诉我,从海来当家庭教师不久,他和母亲就看出我对海不同寻常的爱意,他们当时还很高兴。毕竟这证明女儿长大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和我一样,发现了阿真的存在。他们以为我会就此放弃,但直到我突然长出头发,他们才发觉,我爱得更深了,已无法自拔。父母为此忧愁,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们深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痛苦,可爱情这种东西总是旁观者清,总是旁观者无能为力。
  母亲一直想和我谈一谈,希望我能放弃海,但父亲并不认同母亲的观点。
  父亲是最宠爱我的,近乎溺爱,从小到大,只要我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竭尽全力,他不想伤害我,不想伤害我的初恋,不想伤害我刚刚建立起的生活信心,为此,他想到一个办法,一个很龌龊,但能给他女儿幸福的办法。
  显而易见,父亲决定拿钱去买我的爱情。
  父亲亲自找到了海,表达了他的来意,希望海能答应他的请求,只要海答应做我的男友,哪怕是假的,价钱随便他开。没想到的是,海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和阿真爱得有多纯多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更重要的是,他告诉父亲,他不想欺骗和伤害阿真和我。
  父亲很无奈,但没想到没过多久,海居然主动找到了他。
  海告诉父亲,他愿意做这笔买卖,因为阿真病了,病得很严重,家里根本掏不出那一大笔医疗费,他只有卖掉自己,求助于父亲。父亲当时非常高兴,立刻支付了阿真的医疗费用。并让海发誓一辈子都不能告诉我这个秘密。
  只是谁也没想到,我居然自己撞破这个甜蜜的谎言。
  父亲说到这里,已然沉默。我却不敢相信,尽管亲耳所闻,我不停地摇脑袋,不甘心地重复一句话:“不!你们骗我,这不是真的,你们骗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晚我是怎样熬过去的,已完全忘记,我只记得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坐了整整一晚,父母一直在我床边,害怕我出事。天亮时我异常冷静地对他们说:“我要去见海一面,我要当面问他,我要他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父母无奈,拧不过我,只好开车带我来到了学校。
  在学校小操场上,我请父母远离,单独和海见了一面。
  海似乎早已清楚我的来意,当我开口后,他并没有支支吾吾的:“是的,你父亲说得很对,可可,我不爱你。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哪怕阿真得了绝症之后,我依然把你当妹妹看。我只能向你说声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那个时候非常紧急,我需要钱,我也没有别的方法筹到那样一大笔钱。”
  尽管是海亲口所说,我还是不相信:“不,你也在骗我,你是爱我的,对吗?”
  面对已有些神经质的我,海抓住我的肩膀,晃了两下,加重语气,说:“不,可可,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爱阿真!只爱她一个人!不管她有病没病,不管她是否美丽丑陋!但……我要告诉你,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我和阿真真的分手了,是她得知自己患病之后逼我分手的……”
  “逼你分手?”这四个字出口之后,我像一个哑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chapter 11
  阿真去世了,在半个月之后,我得知消息后偷偷去参加了她的葬礼,离得好远,我看见海匍匐在阿真的墓碑前,哭得痛不欲生。我不敢走过去,也不想走过去,更没有资格走过去,半个月的时间已让我冷静。
  我必须接受这个现实——海从没爱过我。
  不管我拥有什么,海都没有爱过我。
  那天葬礼结束后,我沿路向家中走去,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我又想起女老板,顺势抚摸自己一头靓丽的长发,突然非常想哭,我狠狠拽了一下,这一刻竟希望这一头的飘逸是假的,并非和我血脉相连。
  但它们已牢固地长在我头上,此生此世无法分离。
  可我知道,它们于我而言其实就是假的,就像我费尽心机得到的爱情一般,假得不能再假。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有些东西是无法得到的,即使你改变了,得到了。那依然是虛假的。就像我的头发,它们活生生的,可今生今世于我而言,它们再真也是假的,也是不属于我的美丽——它们永远都只是我的“假发”。
  而我的所作所为,我的欲望,注定我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份虛假。
  天上突然下雨了,打湿了我的头发,它们拧在一起,又像蛇一般招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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