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大禹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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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三月,若耶溪上飘忽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把小溪装扮成神秘的仙境。溪边的杨柳羞答答地绽出娇嫩的新芽,披着融融春光,在晨曦中托起晶莹的露珠,迎着悠悠春风,翩翩地舞出婆娑的倩影。
  清晨,我卸下冬日里沉甸甸的心情,带着一身轻松,挈妇将雏,出门踏春去。去哪儿?女儿说,会稽山下大禹陵。
  大禹陵是4000多年前治水英雄大禹的寝陵,是人们祭祀和瞻仰大禹的圣地,它背枕树木葱茏的会稽山,南临清澈可鉴的若耶溪。依山傍水,岚光飞翠,真不愧为一方风水宝地。陵区是集禹陵、禹庙、禹祠于一体的古建筑群,附有禹穴、禹池、禹井亭、窆石亭、碑廊等遗迹。远处望去,殿宇巍峨,气势恢宏。
  夜雨初霁,花草树木在春雨的滋润下,焕发出勃勃生机,一派春意盎然。相比之下,大禹陵则门阙森森,显得格外凝重与沧桑。我们进入景区大门,但见牌坊前喷泉池内,九条神龙喷出濯濯清泉,不时蒸腾起袅袅水汽,真可谓“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据说,自古以来,凡进入陵区拜谒者,从帝王到百姓,须在牌坊前龙杠处下马,经甬道步行而入,以示对大禹的尊崇。
  走过青松翠柏簇拥的步行神道,便是修葺一新的祭禹广场。广场以太极台为中心。连九鼎台、水上祭坛成中轴线,两侧设有观礼台、图腾柱、钟鼓亭等,既象征着古越先民的信仰,为社会各界祭禹的场地。置身于此,气象高朗,意境幽深。东侧有“禹池”,为祭祀者放生而用。禹池入口处即是蜿蜒流淌的若耶溪。象征大禹治水大功告成的“告成桥”,斑驳沧桑,横跨其上。
  走过告成桥,绕过石刻华表,但见若耶溪边栖息着五六只“水上的士”乌篷船,戴着毡帽、操着绍兴话的大伯盛情地招呼我们上船游览。入内,绿树环绕,幽静清雅。人游此境,顿感情愉性悦,分外惬意。因为来得早,游人寥落,整个陵园静寂幽邃,只有耳畔传送来林间藏鸟的鸣啾声。清新的空气,带着春天湿漉漉的温润气息更增添了我们的游兴,一种“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意境,油然而生。
  踏着宽阔的石砌甬道,拾级而上,便来到“大禹陵”碑亭。碑亭气势磅礴,飞檐翘角,精巧绝伦。明朝嘉靖年间绍兴知府南大吉(1487-1541)手书的“大禹陵”巨碑,每字足有一米见方,书法敦厚隽永,雄浑遒劲,古朴端庄,令人肃穆沉思。当年周恩来身着戎装,站在“大禹陵”碑前拍的照片,至今还陈列在周恩来祖居“百岁堂”内。记得那是1939年,也是春雨綿绵的时节,周恩来以“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副部长”的身份,以探亲扫墓为名,避开国民党特务的严密监视,千里跋涉来到故乡绍兴等地,宣传发动群众组织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碑亭后墓冢龙槐蟠郁,薜萝蔽覆,松竹交翠,生机勃勃。肃立其间,最让我们暗暗称奇的是墓冢周边的万竿翠竹,那些生力命极盛的竹鞭,凡是延伸入冢区的,非枯即死。据说,这种富有神话色彩的自然之谜,至今尚未破解。我想,在这冥冥之中恐怕是暗藏了什么玄机吧?碑亭南侧有禹穴辨亭和禹穴亭,是前人考辨禹的墓穴所在之处。
  我们穿越碑廊后,折向南坡,走过一片葳葳蕤蕤的桂花林,顿觉豁然洞开,偌大一个庭院,古柏森森,绿荫匝地,芳草如茵。在古朴雅致的西辕门旁,只见夹道翠柏和两棵百年盘槐,拥托着一座碑亭,石栅围护,中竖巨碑。这就是有名的“岣嵝碑”,又称“禹碑”,因原碑刻在湖南衡阳的岣嵝山而得名,是我国石刻中最早的遗物。现碑亭中的石碑是明代1541年据湖南衡山拓片翻建的。相传,这块碑文上的文字,是大禹治水时所写,共有七十七个字,字体既非篆又非蝌蚪文,难以考释,颇为神秘。近年,有专家考证主要描述大禹治水的经过和功绩。
  沿着古柏夹峙的甬道,穿过午门,登上“百步金阶”,来到祭厅。祭厅绀壁绛墙,黛瓦凌空,气势恢弘,端庄肃穆,为历代帝王与达官贵人祭大禹的地方。祭厅两侧为配殿,其中东配殿放置着明清时祭大禹所留下的告祭文碑三十多座。厅前古柏虬影,苍郁窈冥,又有玉兰相间,疏条交映,暗香浮动,令人叹为观止,心旷神怡。
  我们屏气凝神,缓步来到禹庙。禹庙为坐北朝南的宫殿式建筑,巍峨壮观,庄重肃穆。始建于梁代大同十一年(545年),以后久历兴颓。现存禹庙除了大殿为民国时重建外,其他殿宇均为明清所建,亦有三四百年的历史,斑驳的颜色显露出风雨沧桑。禹庙共有五进,都是依山势建成,绯红点翠,庄严非凡。梯阶渐高,建筑构思颇似北京天坛。从祭厅朝北仰望,那一座座厚重的朱门,那一道道高高的门槛,使你进庙登殿之际,顿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感。正殿是禹庙的主体,建筑在削平的山岩之上,有拔地而起之势。重瓦巍椽,雕梁画栋;圆柱高擎,方椽架顶;高甍飞檐,楹檩斗拱,显得堂皇恢宏,气象巍然。
  跨进殿门,最先看到的是享殿正中一尊头戴冕旒、手持玄圭(一种剑头形的玉器)、身披云衮,高逾约六米的大禹巨像。现存这尊巨像是上世纪80年代根据章太炎先生考证的形象原样塑成的。大禹塑像后壁绘着九把石斧,衬托大禹治水平定九州的丰功伟绩。神台前面,左右殿柱上有康熙皇帝所撰、书界泰斗沙孟海所书的楹联:“江淮河汉思明德,精一危微见道心。”另一楹联“绩奠九州垂万世。统承二帝首三五”,则为乾隆皇帝1751年下江南祭大禹时所撰。翘望殿脊,龙首凤尾,直插云天;环顾四周,雕镂漏窗,精琢细刻,鹤、鹿、虎、狮神态活现,呼之欲动。殿脊间正中悬挂康熙帝御题横匾“地平天成”,由越中书坛耆宿徐生翁(1875-1964)补书。我站在大禹塑像前,心潮难平。虽然看上去大禹的塑像面容威武凝重,可从他仁慈的目光里,宽厚的眉宇间,仍能感受到他克己奉公、体恤民情的一颗赤诚之心,令人仰视肃敬。诚如李白诗所曰:“大禹理百川,儿啼不归家。杀湍堙洪水.九洲始桑麻。”大禹治平天下水患,造福天下百姓,他的千秋功业赢得了世代敬仰。想到这里,我双目微闭,心怀虔诚,双手合十,朝着大禹塑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出了大殿东厢的小拱门,沿着幽静的石径,走上缓坡就到了“窆石亭”。亭前竹影摇曳,龙槐献翠;亭后苍柏林荫,松涛阵阵。亭内矗立着一块高约二米、形若秤砣的“窆石”,顶有圆孔,石身润滑。相传,这块“窆石”是大禹下葬时用的工具,其下方石堍才是大禹的葬身处。他临终前曾立遗嘱:“死后葬于会稽之山,桐木作棺,苇草包捆,坟高三尺,土阶三等,不烦人众”。可见,大禹的简朴行丧,不讲排场与后来穷奢极欲的帝王陵墓是多么大的反差。鲁迅先生曾查究考证,并吟颂禹陵:“沐雨栉风无暇日,拼眠还见圣功劳。古柏参天吐元气,梅梁赴海作波涛。至今遗迹衣冠在,长岑空山魑魅号。”说的是,大禹当年带领百姓治水,胼手胝足,栉风沐雨,山斧不落肩,草鞋磨成片,终于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圣君。这“窆石”上刻下的铭文,就是最好的见证。   信步至此,三年前的那幅“古槐寿星图”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也是这个时节,有朋自远方来,我陪他晋谒大禹陵。在窆石亭上方,我们看到一棵嶙峋龙骨的老槐树,半边已枯萎,黢黑的枝桠像精瘦的长臂,伸向空中,似对青山苍穹作深切倾诉。另一半枝柯,饱经风霜的树皮,仿佛片片龙鳞,在龟裂的缝隙里,拱出点点新芽,鲜绿欲滴,给人以返老还童的神奇之感。在一旁,有位皓首银须的老画家,肩扛画板,伫立良久,他凝望着老槐树,眼中闪着泪光。也许老人曾遭雪侮霜欺,从铁骨铮铮的古槐上,观照着自己的身影。稍顷,他拭泪作画,皴擦点染,一挥而就。洁白的宣纸上,古槐枯荣相映,枝柯如铁。老人收起画稿,喃喃赞道:“枯木逢春,真是一株奇槐!”
  “一千多天过去了,不知那棵老槐树怎么样了?”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弄得我尾随的妻子和女儿莫名其妙。当我粗略地说明了原委,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向老槐树走去。凝望着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槐树,我陡然心惊:它赤裸的树身上,片叶无存,看来古槐已经死了。我虽然明白“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可我仍觉悲凉忧伤,就像一位曾经朝夕相处的长者,只怪我疏于问候,待登门拜访时却已溘然长逝。
  好在,不知是哪位有心人,在枯槐下植了一丛芭蕉,似乎以“雨打芭蕉”的江南情趣,为枯槐低吟着安魂曲。浓绿肥硕的蕉叶,与盘丝曲铁般的槐枝,一荣一枯,一动一静,形成强烈的反差。我们徜徉在苍松修篁之间,闻一闻松竹清香,听一听幽泉叮咚,倏然心有灵犀:这漫山的新松秀竹,不正是古槐生命的延续么?古槐生前替游人遮雨避暑,为山川增光添彩;死去有人扼腕叹息,默哀凭吊。未遭山火的肆虐,刀斧的砍斫,在宁静的山谷里寿终正寝。况且,这满地褪尽了艳泽的古槐残叶,默默地与其身下的泥土融合,于无声之间,又开始了另一次生命。何来悲凉,何须忧伤?
  心境一变,顿感豁朗。我蓦然回首,不觉已是夕阳衔山,夜幕垂帷。抬头只见那古槐傲骨嶙峋,傲然屹立,犹如乌龙腾空,龙首高昂,龙身飞动,似在燃烧的晚霞里涅槃。
  稽山逶迤,若耶澄碧。4000多年来,大禹陵总是俎豆千秋,玉帛相接,清庙巨丽,祭祀绵亘。历代祭禹,古礼攸隆,影响巨大。因此,大禹陵已经成为名扬中外的祀禹中心。
  走出古朴雅致的西辕门,我们来到了蜷伏在大禹陵旁边的“守陵村”。这里,若耶溪支流横贯村中,两岸枕河人家,粉墙黛瓦,古桥驳岸,曲径通幽,颇有“人家尽枕河,水巷小桥多”的意境。虽然,昔日面朝黄土的“守陵村”村民,已经移住附近崭新的住宅区,但是村落遗风犹存。
  回溯历史,“守陵村”源远流长。据史料记载,“禹因病亡死,葬会稽”。“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据夏商周断代史专家研究确定,禹在位十年,葬于會稽时为公元前2062年,享年六十四岁。三年后,大禹的儿子夏王启派使臣在岁时春秋到禹陵祭祀,是最早的官方祭禹活动。自此,由他首创的祭禹祀典,成为中华民族国家祭典的雏形。大禹的第六世孙少康,派其庶子无余(即越国的首位国王)会稽守祭大禹陵,建祠定居成“禹陵村”,又称“守陵村”。这里居住的村民多为“姒”姓(全国仅七百多人),是我国极其少见的千年不变其姓、不易其址的古老家族。他们是大禹的后代,世代在此守陵,至今已传至一百四十五代了。由此,该村被称为“天下第一村”。
  漫步在“守陵村”错落有致的步道上,我仿佛穿行在悠悠几千年祭禹祀祖的历史长河中。从无余建立越国算起,直至公元前222年秦灭越,长达1900余年的时间里,禹之后裔世为越王越君,祭禹之风长传不衰。灭越十二年后,秦始皇不远千里,亲赴会稽祭禹,开帝王祭禹之先河。从此,大禹陵名声大震。刘汉以降,朝廷建立了祀禹制度。司马迁以饱学之身,长途跋涉,于公元前126年“登会稽,探禹穴”。此后,不少文人墨客将“禹穴”作为寻胜探幽的重要去处,使禹陵碑刻日渐丰富。南朝宋元嘉年间,谢惠连奉命上会稽祭禹,作《祭禹庙文》,为至今最早的祭禹文。自唐以来,祭禹和拜谒禹陵的文人唱和题咏日盛,大大提升了大禹陵的文化品位。宋元时期,将保护禹陵和祭祀禹正式列为国家常典。历代名士诗人如李白、范仲淹、陆游、元镇等,都曾攀登会稽山,朝拜大禹陵。到明代,遣使致祭成为制度,多达四十四次。清代,康熙、乾隆又亲临绍兴祭禹。民国时改为特祭,一年一祭。上世纪90年代,省市联合举行“公祭大禹陵典礼”,承续了中华民族尊禹祀禹的传统.4000多年祀典相继,是后人追思先祖之德,缅怀大禹功绩的佐证。扣人心弦的礼炮,高昂激越的鼓声,雄浑悠远的钟声,古朴典雅的乐舞,生动地再现了祭禹的神圣和庄严。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夜幕就像剧场里的绒幕,慢慢落了下来。回望衔云吞野、冈峦环抱、绿荫掩映的大禹陵,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石帆山巅那头戴斗笠、跣足握耜,奔波在治水途中的大禹形象。当我们在“守陵村”码头乘上乌篷船荡漾在若耶溪时,一颗一颗蓝幽幽的小星星,正在神秘地眨着眼睛。月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映托着守陵村口那青石牌坊的倒影。我忽然想到,这平静如镜、悠然流淌的溪水,莫非也是大禹治水过后的遗迹呢?
  刹那间,那一声声歙乃桨声,犹若宏大交响乐曲中的流动音符,在我心中掀起如歌的壮阔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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