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科布恩:解构家庭关系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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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作家哈珀·李(Harper Lee)在其名著《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中曾这样寫道:“你可以选择朋友,但无法选择家人。不管你是否承认他们,家人始终是家人。拒绝承认这一点,会让你看起来很傻。”可谓一语道破了家庭关系的内部矛盾。
  家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有时友爱平和,但很多时候也可能并不尽如人意。共有的基因把我们和亲人联系在一起,带给我们温暖的安全感,但也可能带给我们令人窒息却无法避免的挫败感。作为个体,在成长中,我们都会逐渐脱离家庭,却永远不可能彻底挣脱。也许,我们与家人天各一方,但我们的根永远交织缠绕。
  美国摄影师丹尼尔·科布恩(Daniel W. Coburn)把镜头对准了这种处于矛盾中的关系。他的作品探讨的是家庭关系中的创伤和悲剧,而创作是在与家人的反复交流中逐渐完成的。反过来,这些照片又成了记录家庭内部对话的载体。摄影师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回到家中,冷静地把家人当成陌生人拍摄,而是与家人携手合作,共同记录家庭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这种记录是诚实的,没有刻意掺入浓情蜜意,也不自哀自怜或借机报复。在他的作品中,想表现家庭生活内部谜一样的情感,那种令人既排斥又有吸引力,既受伤又可治愈,既惊恐又可得到安慰的情感,并最终赋予了我们每个人一种神秘的力量。
  丹尼尔·科布恩1976年生于美国加州,2013年获新墨西哥大学艺术硕士学位,现任堪萨斯大学摄影助理教授。2015年他出版了第一部专著《世袭财产》(The Hereditary Estate)。2017年,丹尼尔获得了一项著名的约翰·西蒙·古根海姆纪念奖(John Simon Guggenheim Memorial Fellowship),并入围了阿诺德·纽曼奖( Arnold Newman Prize)创意摄影类别的决赛。
  与丹尼尔·科布恩(Daniel W. Coburn)对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拍照的?
  丹尼尔·科布恩:十年前,我经历了一场个人危机。那时,我经常会沿着离住处不远的堪萨斯(Kansas)河徒步,以求获得内心平静。为了拍摄一路所见的漂亮风景和动物,我购买了人生第一台正经的相机。随着我学会如何更有创意地摆弄它,我也开始逐步学会了摄影。
  十年后,回头再看那些照片,我发现它们和我现在所拍的照片大有不同。但我的初衷没变:我一直想拍出“不平凡”的照片,我要让我的照片美得摄人心魄、让人惊惧。
  是什么让你把艺术创作聚焦到对家人和朋友的家庭叙事上来?
  丹尼尔·科布恩:2010年,我离开堪萨斯的家,到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Albuquerque, New Mexico)读研究生。一年之后回到家,我发现,从客观角度来看,我的家庭可以说是充满活力的。独立日那天,我为妈妈拍了一张她泡在泳池里的照片(图02)。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清楚这张照片的意义。深入研究之后,我明白了它的重要性,因为这张图片描绘了我的母亲作为一名强大的女性家长的形象,展现出她既威严又脆弱的状态。
  这幅作品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反“完美美国家庭”形象的,“完美家庭”也是所谓“美国梦”的一部分。
  丹尼尔·科布恩:我现在的一部分研究工作是关于20世纪美国的广告宣传。通过研究我发现,这种理想家庭的形象是被消费主义建构起来的。商业公司创造出一个不可企及的目标(即“理想家庭”),然后兜售他们的产品,以“帮助”人们来接近那个无法实现的目标。
  在整个社会欣欣向荣的20世纪中期,我的祖父母辈曾试图依照这种“美国梦”的图景来生活。我认为我的父母尝过它的甜头,但同时也患上了他们那一代人共有的病症,即不管人们怎么努力也无法达到这个乌托邦所设定的标准。
  相较于“美国梦”所描绘的灿烂图景,你的很多照片在情绪表达上似乎都比较黑暗。(图03)
  丹尼尔·科布恩:人很复杂,家庭关系也同样复杂。我相信大部分家庭都有被仔细隐藏起来的黑色叙事。我的家族历史里有过自杀,有过家暴,有过毒品滥用,但这些都很少被提起,更不会出现在家庭相册里。
  我是艺术家,不是社会学家,但我相信把这些拿出来公开讨论才是健康的。我们应该为胜利欢呼,但也需要直面家庭生活中那些较为黑暗的现实。我希望我的作品能鼓励人们直面他们的过去,并与之和解,从而避免使痛苦与伤害一遍遍轮回,一代代传下去。
  相较于陌生人,和亲近的人一起工作其实更不容易。你是如何做到和家人合作,并创造出具有诗意的作品的?
  丹尼尔·科布恩:我的家人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可以说,随着这些项目的拍摄,我们在共同成长。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用大画幅相机拍摄的,工作起来会很慢。如果家人询问我的拍摄意图,我会诚实回答。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时不得不面对一些以前从未讨论过的话题。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需付出努力,可以说我的家人是这些图片的共同作者。
  在《亲人》(Next of Kin)专辑里,你把一系列彩色肖像和场景放在一起,把家庭情景建构成一个阴暗却真实的叙事舞台。能谈谈这个系列的创作过程吗?   丹尼尔·科布恩:我为这个项目拍了几千张照片,最后从中选出了我认为最能表达我创作意图的60幅。这个系列的照片用色浓烈,会让人想起教堂的花窗玻璃。我认为,这些照片最重要的是给人一种独特的美感,至于它们的教化功能我倒没太看重。这里的叙事方式是含蓄的,而不是直接的、公开的。
  我运用了不同的视觉手段以凸显或弱化人物性格。我们的家族阴盛阳衰,所以,男人的形象相对模糊(图05~06),但我的母亲和侄女在直面镜头时则大胆得多(图04和07)。
  在《世袭财产》系列里,你把搜寻到的老照片和自己拍摄的图片并列放置,形成对照,你是怎么想到以这种方式来创作的?(图08~10)
  丹尼尔·科布恩:我搜集了大量非专业人士拍摄的老照片,有些是我在古董店买的,有些是从网上拍卖淘来的。这些照片有的意义含糊不清,有的让人看了不适,所以,拍摄者可能永远不会把它们放进家庭相册。通过重新排列组合,我把它们讲述成另外一个故事,或者是把它们穿插进我自己的家族故事里。
  你认为这样放置会起到什么样的效果?
  丹尼尔·科布恩:作为摄影师或老照片收集者,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增加新家庭相册所承载的信息量。我把那些老照片和自己新拍的照片交叉编排,对它们一视同仁,没有优劣高下。当浪漫的图像和粗砺的老照片组合在一起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对话。采用黑白照片的形式来表现,我希望能够模糊和混淆新旧之间的时间概念,让人们好奇地发问:这人是丹尼尔吗?这个是他父亲吗,这个是他儿子吗?(图09A)
  这种“混淆”会带来什么?
  丹尼尔·科布恩:我认为摄影是一种语言,而我想要创造一种复杂的叙事手法。比如《爱人的拥抱》(Lover’s Embrace),这是一张我父母的肖像照(图01),它看似简单,却可令人引发丰富的联想。它不是在向觀众传递已经确定的信息,而是抛出了一系列问题。比如人们会想,照片中展示的是一种亲密行为还是暴力行为?是一种宗教仪式还是世俗仪式?这个女人信任这个男人吗?还是她只是屈从于他的威力?等等,我认为,这是我拍摄的最成功的肖像照之一,因为它提供了一种开放性的解读,而不是盖棺定论式的描述。
  老照片的运用在你的《家庭藏宝箱》(Domestic Reliquary)系列中至关重要,你怎么会想到把绘图手段用到那些老照片上?
  丹尼尔·科布恩:我先将收集来的老照片进行扫描,然后用盐印法印制出来。这种方法是利用食盐和柠檬酸等简单的家用化学品来成像,这样做出来的图像很独特,但不够完美,因此,我利用混合媒介手段在这些图片表面添加了绘图设计。
  这些照片里都是些什么人?
  丹尼尔·科布恩:他们都是这些年来我的藏品里出现的无名氏,但在我的作品里则变成了我的家人和祖先。我试图通过几代人的照片来探讨家族痛苦与伤害的轮回性。
  通过运用图像和绘图等视觉语言,你想让观众产生什么样的想象?
  丹尼尔·科布恩:我希望人们能将家庭环境和宗教避难所之间建立起某种联想。我有意创造一套独有的“神圣感”的视觉符号,比如,家庭的建筑结构可以构成神的光环,一扇窗可以成为盾牌,一把阳伞可成为施暴或自卫的工具。
  你想通过你的图像告诉别人什么?
  丹尼尔·科布恩:我们在家庭环境里得到的经验教训,每天都在影响我们的生活以及和我们交往的人。我是希望人们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件事。
  《荒野的滋养》(The Tonic of Wildness)这个系列,讲述了一个复杂而个人的故事。请讲讲它是怎么开始的?
  丹尼尔·科布恩:我认为艺术家有责任对世界上的事情做出反应。我一直对发生在美国政坛上的事感到恐惧,有一种必须做点什么的紧迫感。我希望通过一个拍摄项目来反映我和很多其他美国人的感受。我替我的朋友们害怕,担心他们中的某些人会受到即将上台的政权政策的威胁;我也为自己害怕,害怕我可能会失去某些我至为看重的自由。于是,我逃跑了,我用相机记录下我的旅程。我试图把自己的情感和感受转化成某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用图像来呈现我的困惑,以及我疯狂而又纷乱的思绪。
  所以你的故事是围绕逃跑和寻求救赎而展开的。
  丹尼尔·科布恩:我当时确实是逃跑了。但我逐渐意识到我是逃不掉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承担起责任。那是一场精神探寻之旅,一次接近死亡的经历终于使我头脑清醒了,我意识到逃到大自然并不是获得救赎的正确路径。
  你怎么看待《世袭财产》和《亲人》中所描述的更为封闭的家庭世界,以及作品中呈现的陌生空间之间的关系?
  丹尼尔·科布恩:我们会把家里的经验教训讲出来。我的母亲、父亲、祖母以及祖祖辈辈的先人,他们都随我一起去了森林里。他们的话语出现在公路旁的广告牌上,他们的声音出现我卡车的收音机里,他们在森林的黑暗处对我耳语。我要逃离这疯狂的世界和祖先留给我的一切,可它们却依然和我如影随形。
  你是否认为在艺术作品中探索你的家庭及其历史,有某些伦理问题需要考虑?
  丹尼尔·科布恩:我认为你必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和要做什么。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帮到别人,我和家人一起拍摄照片的过程,能为别人提供某种交流、理解、疗伤与救赎的机会。如果我感觉某张照片会伤害到我爱的人,那我绝不会出版。我的家人很勇敢,很诚实,愿意暴露他们软弱的一面。他们允许我讲述他们的故事,也希望他们的图片能帮助别人找到平静。
  公众对你的作品有什么反应?
  丹尼尔·科布恩:有些人一开始会抱有怀疑态度,但一般来说,在我解释了我的创作目的和过程之后,他们都会改变看法。很多人在听过我的讲座后会来找我,因为他们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并不只有我的家庭在面临挣扎,这种现象其实很普遍。
  如果有人也考虑在家庭空间内制作一部关于亲人和朋友的摄影系列,你会给出什么建议?
  丹尼尔·科布恩:我的建议是要有激情,愿意冒险,尊重别人,诚实对己,也要诚实对待你爱的人。处理家庭关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需要愿意完全投入自己。另外,你要有自知之明,在准备拿起相机观察别人的缺点前,首先要愿意展露自己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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