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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刘本永,1932年9月生,山西孝义人,1951年2月赴朝。
写申请要求去朝鲜
1950年10月2日,我们64军192师576团接到命令,从陕西宝鸡市蔡坡里修铁路的工地上撤下来,乘火车到了山东省泰安县,进行赴朝的一切准备工作。首先进行了形势时事教育。结合部分官兵有恐美等思想,进行了“三视”教育,即仇视教育,鄙视教育,蔑视教育。经过深入细致的教育后,大大激发了广大官兵的斗志,人人群情激奋,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向党中央写申请书、决心书和血书。上级收信后,发来电报说:“你们要扎扎实实做好一切参战准备,待命出发。”临行前部队的全部军事装备,都换成了苏联式。所有一切有汉字痕迹的物件(如水壶、米袋、子弹箱等)都要清除干净。帽徽领章、胸章等都要交回去。
部队正要出发,我家里突然来了一封信。以往来信都是父亲的亲笔字,这次是别人代写的,当下引起我的怀疑。果不其然,是因父亲得了癌症,年仅53岁就离开了人世。我悲痛万分,泪如雨下。想来想去,还是小我服从大我吧!于是我把在陕西修铁路分得的20万元(旧币)寄回了家,尽了我的一份孝心。
冒大雪徒步过鸭绿江
1951年2月14日,我们部队从丹东出发时,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尽管西北风在怒吼,部队还是踏着江面上的冰凌,小心地走过了鸭绿江。一过江,看到的是一幢一幢的房屋被炸毁, 一山一山的森林被烧焦,一片一片的稻田被荒芜。此情此景,更加激起了官兵们的仇恨和决心。过江后,大部队就开始了夜间急行军,饿了吃点冷水拌炒面或花生米,连续走了十几个黑夜,坐下休息时脚还得不断动弹,不然就粘在地上起不来。行军中我最担心的是司令部让我随身带的那架“马蹄表”。因为它是唯一的“时间总指挥”。由于我对工作认真负责,守纪律听指挥,吃苦耐劳,团党委批准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我由通讯员提升为收发员(正排级)。收发员的任务很重要,手续很严格。具体有三强:一是保密性强,任何时候都要保证文件的绝密性;二是时间性强,因为收发的是作战命令、行军路线、战斗口令以及敌情我情的电报等,所以必须要保证时间;三是纪律观念要强,不该看的级别坚决不让看。自我负责收发工作以来,没有发生过丢失、泄密、延送等事件,因此多次受到了司令部的表扬。
战火中入党
1951年3月1日,我在朝鲜入党,介绍人是齐子文、邵兴栋。因为我在国内就是支部培养对象,参加过党的基本知识教育,又经过赴朝参战考验。部队入朝前我单独留下执行任务,完成后我又主动追赶部队,并随部队直奔朝鲜,算经得起战争考验。
4月,我被任命为司令部收发员,负责司令部纪要通信工作,保证战时文书上传下达,岗位重要,责任重大。在频繁的战争中,我以高度的政治责任感,及时、准确传递作战文书、电报等,保证了战时司令部全部行文畅通和安全。在朝鲜战争时期,我一直从事这一工作。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严格要求自己,所管文件没有丢失,没有泄露,没有延时误事。
同年7月1日,我们在一个叫光海洞的树林中,举行了入党宣誓。我面对党旗,举起右手,从内心深处发出了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的誓言。监誓人是团党委委员、副团长顾振杰同志。
击落疯狂的美机
在朝鲜战场上,美机独霸天空,妄图压垮我军。他们除支援地面步兵作战外,大量的、经常性的是对朝鲜进行狂轰滥炸,平壤等城市被他们炸成一片废墟,村庄里好端端的房舍被他们炸毁,他们对铁路、公路、桥梁更是不停地轰炸。夜间看不见,就投照明弹,一投一串,把地上照得同白晝一样。他们除投重磅炸弹外,还投定时炸弹、子母弹、凝固汽油弹,还向隧道内的火车发射火箭弹。美机白天更疯狂,即使发现一个人,也要俯冲下来扫射,飞得很低,疯狂乱炸。
为了同美机斗智,减少伤亡和损失,我们一般在夜间活动,白天活动要十分隐蔽。在整条运输线上建有防空哨,一听到敌机就鸣枪报警,司机就关灯前行。
我们常见的美机有B-52轰炸机,有野马式轰炸机、“油挑子”(F-80)战斗轰炸机,阵地上空有“黑寡妇”(炮兵校正机)等。朝鲜的老百姓最恨美国飞行员,是他们炸毁了家园,炸死了他们的亲人,他们只要看见志愿军击落美机,飞行员跳伞,就会拿着棍棒追过去,志愿军稍晚一步,美军飞行员就会躺在他们的棍棒之下。
配属我们的高炮29营是一等功臣营。他们用落后的37高射炮,曾击落、击伤美机20多架,美机非常怕他们。他们采用单炮游动射击,使得有一段时间美机都不敢在该地区上空飞行。
后来我们的空军战士张积慧、刘玉堤参战飞行上百个小时,一举击落参加过二次世界大战、被美国称为“空军英雄”的戴维斯,让美军飞行员闻风丧胆。
参加第五次战役
赴朝后,我首次参加了由中朝军队发起的第五次战役。4月22日,我们突破了临津江,越过“三八线”,向汉城方向实施穿插。在七天时间内,我们直逼汉城,占领了北汉江两岸。本来第一阶段以西线为主,但西线美军节节抵抗,有序后撤,我们穿插受阻,美军也龟缩在汉城不再行动,形成对峙状态。
第二阶段主要在中线和东线,西线停止进攻后,我们并没有后撤。上级命令我19兵团和人民军1军团死守汉江。为阻止西线美军增援东线,我们不断对西线美军进行佯攻,使汉城的美军不敢贸然行动。西线美军主力动弹不得,不能增援东线,这就为我军歼灭东线伪军创造了有利条件。
后来我才知道东线包围了伪3师、5师、9师,还有美7师。5月16日黄昏,风雨交加,中、东线上我军发起了总攻,在猛烈的炮火中,敌阵顷刻瓦解,伪军不作抵抗,掉头逃跑,负责掩护伪军的美军跑得更快,丢了阵地相互埋怨。战后,美军认为南朝鲜伪军无能,遂将伪3军团撤出了美军战斗序列。
打赢十八天阻击战
这是我入朝后参加的第二次战役。为遏制美军步步紧逼、向北进攻的势头,第五次战役结束后,志愿军在“三八线”附近进行长期防御,靠防御战打垮美军。在做好长期防御部署前,上级命我团在东起登坡里、西至沙尾门,宽约60里的正面阵地进行阻击。因第五次战役受到打击,美军不敢贸然行动,只是派出小股兵力和两辆坦克进行骚扰和试探。因正面阵地较为开阔,在18天的阻击战中,我团指挥所先后在间东幕、间东幕北100高地、高旺山、基谷里、外基谷、白鹤洞、马城里等地设防。在间东幕北100高地时,美军把坦克开到指挥所山下骚扰。在基谷里防地,美军侦察机在上空侦察,被我军以高射机枪击落,飞行员被活捉。
坚守阵地四个月
从1952年开始,我们进入防御,防区在临津江西(临津江为南北走向)。江东是47军,阵地上都建有坑道,前沿人员都进入坑道,后方人员也进入防空洞。但山上光秃秃的,树木都被美军炸光了,阵地上稍有行动,就会被敌炮兵校正机看到,炮弹马上就打过来了。炮兵校正机是黑色的,整天在我军阵地上空不停地“嗡嗡”,战士们给它起了个外号叫“黑寡妇”。
一般情况下,我们的战士除警戒哨外,都在坑道里。坑道四通八达,也比较坚固,号称“地下长城”,美军对它没有办法。
在前沿的战士比较艰苦,為保住阵地,日日夜夜始终在紧张、危险的状态中生活,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性,防止敌人突袭,不敢松懈。
这年的春节,战士们是在阵地上过的。按照咱们的习俗,春节首先要吃饺子,阵地上是不能包饺子的,我们司政后机关全力以赴,先给前沿战士们包好、煮好,早早送往阵地,当然还有各类罐头、蛋黄糕、干菜等。这些东西后方机关不吃也要给前沿阵地上的战士们送去。
我们对面是美骑一师等部队,经过反复争夺,我们牺牲了一些战士,但阵地从未丢失。4个月后,我们将阵地完整地交给了40军354团。
准备西海防御战
艾森豪威尔任美国总统后,志愿军提出搞西海岸防御战,因为他善打两栖登陆战,志愿军决不能麻痹。1952年底,我们到西海岸修筑工事。我们的驻地叫养马洞,这里曾是劳动党黄海道委党校,在山中盖有不少房子,还有大礼堂。由于山高林密,加之又不在公路线上,未遭敌机轰炸,所以我们都住在房子里。为了克服麻痹思想,上级再三强调,这是“关键仗”“过关仗”“敌人肯定来”“就从你这里来”,反复动员,我们在这里准备了7个月,后来敌人没有从这里来。
配合1军打反击
1953年7月的一天,天下着大雨,快中午时分,师里来电话通知我团:“下午部队出发,配合1军进行反击。”通知毕,通往师部的电话就撤了。部队整装待发,可是行军路线图还没有送达,部队只能在雨中淋着等待。原来师部通信员的摩托车坏了,耽误了送达时间。
当时朝鲜战况发生了变化,美军要停战,南朝鲜李承晚部还要打,当时英军也不愿打了。于是,我军集中主要兵力打李承晚部。1军面对的是李承晚的首都师,我们上去后还在协同中,还没有部署就停战了(金城反击战的胜利教训了李承晚部)。
痛失战友
为了制止美国的侵略战争,数以万计的志愿军战士牺牲在朝鲜,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一讲到朝鲜战争,我就想起他们。我团侦察排副排长在解放大西北时被评为“爱兵模范”。他在朝鲜牺牲后,师团首长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们从敌人的枪口下夺回了他的遗体。特务连指导员赵长秋是1939年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负伤后止不住血,在敌人炮火的压制下又抬不下来,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雷培顺从1949年11月就和我在一起,都是机关通信员,干一样的工作,形影不离。第五次战役的第一天,在临津江南岸被美机凝固汽油弹烧死,浑身烧焦,身体蜷缩,惨不忍睹。司号员焦四妮是一位可爱可敬的小战士(我还记得他是河北人),总想到战争最前线面对面地同美军战斗,在他的要求下,部队领导同意他上到前线,在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在水郁市北的无名高地上。还有我们原3营教导员闫广玉同志,是一位老红军,根据他的情况,师首长把他调到师机关工作。按理说比一线安全,但在敌机轰炸师机关时也牺牲了。他们的牺牲更加激励着战士们奋勇战斗。
战士三件宝
米袋子,雨衣,小圆锹,这是志愿军战士的“三件宝”。在朝鲜想要战胜敌人,这三样东西一样也不能少。我们那时不掌握制空权,战时吃饭靠什么?没有炊事车更没有食品箱,吃饭就靠米袋子装炒面,靠它就能打仗,就能打胜仗。美国记者笑我们背一个礼拜的粮进攻,是“礼拜攻势”,吃完就回去了。我们的战士知道,战场上补充供应是困难的,为了胜利,七天的口粮也要吃半个月,肚子再饿也舍不得吃光。
雨衣是多功能的,不仅下雨能穿,地上潮湿可以铺,冷了可以盖,两件合起来是帐篷,住防空洞可以挡风遮光,牺牲了是最好的“布棺材”。
在朝鲜,志愿军战士每到一地,首先要挖好隐蔽自己的防空洞,这是从血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小圆锹就能帮我们完成这件事,没有它是不行的。
最高的称呼
我们没有辜负祖国的重托,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气概,同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战斗,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为中国人民争了光,争了气。松骨峰战斗后,受魏巍写的战地通讯的影响,全国人民称志愿军为“最可爱的人”。这样的称呼,既崇高又生动,我们感到十分自豪。与此同时,全国人民展开了捐献飞机大炮运动,我现在还记得长沙市一位老者靠挑水为生,一担水就是二三分钱,但他把攒下来的钱都捐给了朝鲜战争前线。
祖国人民写的慰问信从各地飞来,统称我们为“最可爱的人”,终年不断。祖国人民不仅在政治上关怀和鼓舞我们,在物资上也大力支持。我在朝鲜还吃过祖国人民舍不得吃的各类罐头、蛋黄糕、牛肉干、干菜等,还有各类营养品。虽然数量有限,但在当时的国情下是十分珍贵的。
每年祖国慰问团都要来前线慰问我们,还要进行演出。我曾看过中国杂技团杨家兄妹的车技表演,听过骆玉笙的京韵大鼓,看过中央歌舞团的“跑驴舞”“荷花灯舞”等,至今还记忆犹新。
吃上真正的方便面
現在的人经常吃方便面,康师傅牛肉方便面最有名。在我看来,60多年前,志愿军在朝鲜吃的炒面,那才是真正的方便面,它不用再加工,倒出来就能吃,打仗吃炒面不误事。敌人的炮火猛烈射击,我们的战士坐在坑道里能吃;敌人停止进攻,战士在战壕里也能吃。夏天能吃,冰天雪地也能吃。一口炒面一口雪,抗美援朝炒面凉水,那是我们在朝鲜真实生活的写照。
炒面吃起来方便,制作起来十分困难。当时制作炒面靠手工,不知用了多少人力和物力。周总理后来讲,当时国家要拿出8斤粮,志愿军才能吃到1斤,7斤被战争损耗了。现在生活好了,但粮食来之不易,要特别珍惜。
停战回国
朝鲜停战协议是1953年7月27日上午10时在板门店签字的。这时我们已从前线撤下来了,上级命令我64军立刻回国。要回国了,我们特别高兴,过了马洞我们就坐上火车,车快到达平壤时,因为大同江桥还未修好,我们徒步走过去。当时平壤城内灯火辉煌,人民载歌载舞,欢庆来之不易的胜利。
战争破坏严重,我们过青川江大桥时,桥是用枕木一根根堆起来的,铁道兵战士守护在枕木上看着列车通过。列车在桥上根本没速度,司机特别小心,一寸一寸向前缓行。
我们的铁道兵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战时敌人白天炸毁铁路,他们晚上修好,保证列车通过,把物资送往前方。靠我们铁道兵的坚守,保证了摧不垮、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
我们乘坐的列车飞速奔向祖国。天下着大雨,但在每个路口都站满了欢送的朝鲜群众。他们不打伞,不穿雨衣,挥动着双臂,高喊着,向志愿军致敬。瓢泼大雨浇在他们身上,雨水泪水从他们脸上流下,我们都挤在车门口向他们致谢。用鲜血铸就的中朝友谊,是任何力量也破坏不了的。
列车就要跨上象征中朝友谊的鸭绿江大桥了,马上要回到祖国了,时刻想念祖国和亲人的战士,真是激动不已。我们一遍又一遍高唱《歌唱祖国》,一直唱到丹东车站。
我们从1951年2月14日入朝,到1953年7月31日回国,整整899天。我们没有辜负祖国的重托,我们终于胜利了!
(供稿:吕梁市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