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杂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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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年11 月18 日,位于伦敦和艾塞克斯郡的强迫囤积症患者的家,他们很多拥有令人羡慕的工作和生活,热衷收集大量物品,即便有些已被损坏,也不愿意丢弃。摄影/Paula Salischiker

  下午2:53,有人从王星星的淘宝店拍下了一件衣服。那是一件法兰绒的套头衫,衣服的右侧从腋窝以下开叉,后摆远长于前摆。王星星用“奇怪”来形容这件衣服。这件衣服标价一百多,挂了快一年,这次的买家二话不说就拍下了。
  王星星算得上是“囤积狂人”,类似这样“奇怪”的衣服,她囤积了很多。喜欢淘东西,网上、实体店,都会去买,对塞满衣橱、床头、乃至床底下储物柜里的每一件衣服都如数家珍。不舍得丢掉,但衣服实在太多了,有些“很难有机会再穿”,她把它们分类、拍照,挂在自己销售日本代购品的淘宝店上,期待有人问津又担心被买走,心情忐忑又庆幸。
  快递的包装纸盒、购物袋、礼盒丝带,王星星把它们都收集起来。她用珍视艺术品的态度看待每一件跟自己有缘分的物品。把包装盒整整齐齐地码起来,放在房间的一角。一室一厅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但门后、客厅、床底下,还是塞满了东西。“我只是无法忍受把它们直接扔进很脏的垃圾桶里,即便只是一个快递物品的盒子。”王星星认真地说。

“哪一个你会舍得扔掉呢?”


  在不停添置新东西的同时,人们还不舍得扔掉旧的没用的东西,造成了大量囤积,有人甚至因此无法正常生活。心理学家认为,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学名叫“强迫性囤积症”,俗称“囤积狂”,从其词源来看是指“无节制囤积的兴趣”。这是目前对“强迫性囤积症”的定义。根据医学上的解释,这是一种病理学上的症状。焦虑、压力、抑郁等问题都可能导致囤积。而较为严重的囤积症患者,不仅舍不得扔掉一张纸片、一个矿泉水瓶,甚至会无意识地从垃圾堆里翻找东西,把它们搬回家里,直到居住的空间被这些杂物占满。
  在美国,强迫性囤积症患者人数众多,占据总人口的百分之五以上。一个相对广为人知的病因方面的探究,是美国心理学家将患者的大脑与一台电脑扫描仪相连,让患者看信件,然后决定是否撕掉。研究证实,患者大脑中的前额脑区底部和海马状结构与囤积行为有关。但并没有非常有效的治疗药物。目前为止,唯一能够有效控制症状的方法就是认知行为疗法。一些心理机构帮助患者训练扔东西,开展旅行、增强锻炼以转移注意力等。
  但在时下的中国,更多的所谓“囤积症者”并不是指这种病理学上的“症”。更多指向的是一种都市化的生存状态。人们囤积化妆品、旅游纪念品、衣物、有时候甚至隐隐带着一些夸耀和认同的成分。
  “我这算是囤积癖吗?很严重吗?”参观过王星星的房间后,在小区附近的披萨店里,王星星认真地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这是一个满满当当的家。旁边的储物柜里塞满了各种品牌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几年前,房子刚装修好搬进去的时候,王星星还坐在摇椅上、靠着靠垫看书听音乐。但现在,这把摇椅被五六个颜色、样式各异的靠垫占据。王星星的活动场所转移到一旁的沙发上,那里有些出人意料地留出了一部分空间。
  “怪只怪这些卖靠垫的,太多了,太好看了,”王星星看看摇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看,都那么可爱,哪一个你会舍得扔掉不要呢?”
  王星星走进卧室,打开衣橱门。里面塞满了冬季的衣服,有些叠得整整齐齐,少数几件凌乱地散在最上面。还有几十件衣服没有叠,但按一顺的方向整齐地搭在床头。王星星说,她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像经过扫描过一样,存在脑子里。哪件搭配哪件,适合什么时候穿,她在心里,“基本上都知道。”
  最近流行一本叫《断舍离》的书,提倡丢弃不需要的东西、简化生活方式。一篇名为“《断舍离》:通向自由的26个丢弃”的文章在朋友圈里广泛转发。王星星也读了,但她觉得那样追求完美的生活方式无法想象。“过这样苛刻的生活方式会不会疯掉?越长大越觉得,人在性格上有一些不致命的不完美会给他人和自己的生活带来很多Fun。”
  这也代表了很多都市人的心理。买东西,既是享受追求物质的过程,也能帮助现代人缓解压力,带来很多乐趣。尽管囤积的物品太多、生存空间又太小,人们在是否丢弃之间苦苦挣扎,但人们越来越难停下囤积的脚步。

断舍离,整理你的焦虑


  位于北京魏公村后街的微吧里,进行主题讲座的培训师袁春楠正在给大家放幻灯片。讲座的主题是“整理术”。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囤积东西缓解压力,但囤积物品过多,又造成另一种空间和心理上的压力,也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想要丢弃东西。这成了个悖论。
  来听课的人中,包括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学老师、号称宿舍太乱的大学生、几位中年主妇、广告和市场从业者,一位妈妈还带来了自己十二岁、上六年级的女儿。“我收集了太多的漫画书、故事书,我想学习扔掉一部分。再去看更多、更好的电影和故事。”十二岁的小学生对记者说道。妈妈在一旁频频点头。
  这是袁春楠关于整理术讲课的第七期。她在新浪上写博客、总结年度或者半年计划的完成情况,在线下讲课。她的课是小范围,十多个人的小课,场场满员。她的讲课最吸引人的一点,是将丢弃囤积的物品和人生规划、时间管理联系在一起。
  “我就是来学学怎么丢东西的,太痛苦了。”一位大学生说,她还存着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写满字的笔记本。同学间写过的一封信,一张贺卡,没有一样舍得扔掉。卧室里塞满了,书桌的抽屉也早已囤满东西。
  王星星认为自己也应该听听这样的课。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扔掉一些东西,或者说,需要更好地学习一些整理术。但她又很犹豫,“她教你扔东西应该都是很理智地扔,你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但是他无法理解你的情感。”比如那些稀奇古怪而又很具时尚感的衣服,“我觉得我的衣服捐给贫困山区意义也不大。”她更愿意一件一件把这些衣服转卖掉,碰到有兴趣的人,王星星会多聊两句,如果对方恰好像她一样珍爱这件衣服,她在心里恋恋不舍地与这件衣服道别,“总算找到好归宿了。”偶尔,她会翻出十年前的一条裙子穿上,让身边的旧时好友大惊这就是她当时的样子。囤积,既是缓解焦虑的方式,很多时候,也是一种恋旧。   作为教人如何“扔掉东西”的袁春楠今年32岁,也曾是一名疯狂的囤积者。从2004年到2014年间,袁春楠积累了一千枚以上麦当劳勋章。从小就喜欢买各种小玩意,都堆放在家里,塞满各个可能放东西的角落,而在两年之前,她从来不扔东西。按照袁春楠自己的经验,人生越是混乱焦虑,就越想买东西。这种豪迈的购买过程,有一种痛快淋漓的酣畅。但囤积的东西越多,“人也就变得更加焦虑和混乱”。
  2013年初,袁春楠开始整理自己,轻装上阵。与此同时,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陷入由囤积带来的焦虑。来听袁春楠讲课的人,目的大同小异。“买的东西太多了,还是忍不住要买,就是太需要整理了。”家里囤积的东西太多,占用了太多空间,这已经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了严重影响。他们只是来讨教如何丢弃东西。

“回到古代是不是就都好了”


  范君实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对着手机皱眉。“看看,又来了,两条,你说怎么看得过来?”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他指的是微信订阅号。吃饭的间隙,订阅号上又有两条更新推送,一篇是介绍网络社交特点的,一篇是某财经类杂志的最新报道文章。都是长文,范君实皱着眉头,快速往下翻,“根本就看不完。”他说。
  范君实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职位是一款网络社交工具的产品经理。他需要紧跟信息潮流,为此订阅了大约20多个微信公共账号,其中包括知名财经类媒体、几位业内知名人士的个人手记。女朋友是星座达人,范君实还特意关注了一个有关星座的公共账号。偶尔查看一下自己和女朋友的星座运势,为了约会的时候有更多的话题聊。
  这几十个公共账号时有推送更新,最初,范君实每天挨篇阅读,“确实很长见识。”但他逐渐发现时间不够用,于是开始计算时间:即便每篇花几分钟快速浏览,每天也要在这上面花掉大量的时间。还要阅读各大门户网站推送的新闻,关注新浪微博一些著名账号的更新。
  “快要淹没在日益爆炸的信息里。”范君实说。
  与爱好囤积实物的王星星不同,范君实更爱好囤积各种“信息”。古今中外的电影,硬盘里“至少存了几千部。”春节放假前,他想下两部新电影在路上看,发现完全没有地方了。但他甚至懒得去点开陈旧的文件夹,看一看里面的老电影。他的电脑已经多年没换,存放电影的E盘里,多数是好几年前下载的东西。他笑着说自己,“那时候的品位不咋地,不想看,也不想删它们。”范君实在公司的邻桌同事有类似的问题。同事姓王,是摄影达人,一有钱就升级相机。拍照的时候不停地按快门,但一张都舍不得删掉,全都存在电脑里。新换的苹果手机,照片内存也常常爆满。“回到古代,是不是这些毛病就都好了?”有一天,这位同事突发奇想,午休时这样问范君实。
  去年国庆节放假,在北京回沈阳的动车上,王星星翻开面前一本旅行杂志。文章是关于囤积癖好的,介绍了《囤积是种病》这本著名的书。还附了一篇与心理咨询师的访谈,被采访者大段地描述囤积者的心理。
  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的:“对我来说,囤积者不仅不可怕,而且特别聪明、外向和友好,大多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较高的审美要求,对日常生活的细节尤其敏感,所以常常是一件别人眼里无用的物品,在他们眼里却具有不一样的价值,比如一个破水壶、一个盘子碎片等,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愉悦……”王星星认为,这段话是为像她这样的囤积者“正名”。
  晚上七点多,王星星告诉记者,那件“怪异”的衣服她不打算卖了。因为思来想去,“还是不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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