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说孟山都的故事还是在七八年前，父亲告诉我，这家公司总部位于美国密苏里州的跨国农业生物技术公司指责美国中西部农民侵犯专利权，对当地的经济产生了很大影响。当时我深感到法律的荒谬。
　　我一度搁置这个题材，但它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为此做了进一步研究，看到了一些激进人士、科学家和农民的作品，尤其是玛丽·莫尼克·罗宾（Marie-Monique Robin）拍的孟山都的纪录片。我发现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故事。
　　孟山都（Monsanto）仅仅在美国的几十处超级基金地块（ Superfund sites，即由美国为解决危险物质泄漏的治理及其费用负担而制定的超级基金法，又称《综合环境反应补偿与责任法》，所涉及的地区。）已令成百上千个社区遭受了可怕的健康和生态灾难。孟山都与美国政府（尤其是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关系密切，并且和国际上的一些经济和政治权利组织有利益往来。它经常被指控提供不实信息，或是迫害那些敢于揭发它的罪行的团体和个人，包括科学家、农民和激进人士。孟山都致力于推广新的科技和产品，然而科学家、生态机构和人权组织不断地发出公共健康、食品安全和生态可持续发展这些人类赖以生存的方面的警告。由于孟山都创造出转基因生物并不断将其商业化，这一切令人尤其担心我们所生活的地球的未来。通过回顾和关注这家公司的过去和现在，我希望我的项目能夠描绘出孟山都不远的将来。我的项目是将实景肖像、景观和档案资料结合起来。


　　田野调查毫无疑问是我的作品里最重要的一部分，然而，没有做过前期研究的田野调查就好像在迷宫里瞎转悠。田野调查和研究紧密相连，是研究的结果之一。和很多摄影师一样，我尽可能地制定拍摄计划，什么时间去拍、需要去见谁、要去哪里等等。作为一个自己出钱的摄影师，这样能让我提高效率，不浪费时间和金钱。
　　即使我很喜欢拍照，到达现场，和拍摄对象交流，对我来说研究也是非常充实的体验。想法在研究阶段形成，并在后来转化为影像。田野调查在我看来是想法的实体化，可以看到概念和实物齐头并进。


　　拍摄《孟山都：一份摄影调查》的时候，我在美国和越南见到了被这家跨国公司所影响的人和地方。我需要完成的任务太庞杂了，因此我必须专注于一些具体案例上，这些例子能以有效的、人性化的方式塑造我想讲的故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作为一名摄影师需要对拍摄项目的地理环境和项目的边界有清楚的了解，而这个项目更是如此。从摄影的角度来说，在哪里设置边界，不仅可以帮助你提高创作效率，更能令你对所讲故事和拍摄构想有一个地理范畴的了解。我一直谨记，即使是再安排有序的田野调查，也总会出现计划外的事，就以平常心接受它们吧，这其实挺美妙的。
　　我的问题是，当它在影像上只是一些碎片的时候，究竟该怎么讲这个故事？从哪个方向去讲？我要如何拍摄那些不为人知的受孟山都影响的人或地方？最重要的是，我想要避免做出一个充满了图像和文字的大部头，而是尽可能地以图片散文的方式表达。毕竟我是个摄影师。






　　少即是多。我想要专注于那些既能展现当下发生的具有普遍性的案例，但同时又能直截了当地呈现我的观点。我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那就是要使用档案资料、整合以前的影像，并加上视频和文字，来构成一个有趣的、彼此协调的叙述。


　　正是这个故事的多面性使它变得更具普遍性。孟山都的暗黑故事很复杂，仅仅讲述转基因种子、橙剂或多氯联苯是不够的。这个已有117年历史（1901年创建）的老企业与它的活动就和它对社会和生态造成的伤害一样。一切都互相联系，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当你挖掘得越深，这件事就越像一个无底洞。拍摄这个项目最难的挑战不在于拍什么，而在于不拍什么。我的选择是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有条件限制、可控的地理区域中，并在那里找出能够反映孟山都在全世界的所作所为的案例。美国和越南是理想的选择。我聚焦于孟山都的里程碑事件，以及那些塑造和成就了这家企业的地点和事件。孟山都的历史有一个时间线，通过重构它，我们得以读懂这家企业的现在，以及更好地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说明：我没发现什么新东西，所有这些被好好记录下来的信息都是公开的，在我之前，很多人已经铺好了路，让其他想探讨孟山都的人工作起来更轻松，我只需要再深挖一点。我认为很有趣的一点是，之前并没有人用摄影串联出孟山都的故事，这也是我会投身于这个项目的原因。我的朋友奥尔加·雅特克维奇（Olga Yatskevich）在故事的组合上也帮了很大忙，她就像一个译者，把当时只存在于我脑中的、只有我自己明白的想法转译了出来。摄影从来不是完全的个人项目，父母、朋友和身边人都会自己有所影响，重要的是如何将这些经验结合起来，生成一个条理清晰的、自己的声音。



　　我首先是一名摄影师，对我来说，影像是故事的结果，是关于故事，而非故事的反面。关键在于我要用一切手段创造出能让人明白的影像，这也是为什么书里会有视频链接的二维码、旧影像的再利用、物件的翻拍，以及档案和文字的利用等，也许这种方式比较适合我，因为我不是一个很厉害的摄影师。
　　我花了大量时间建构和梳理这个故事，传达它带给我的感觉，打造一个整体的印象。摄影在我的理解下是一个整体印象，就像一个有声音的电影片段一样。这让我不会太担心照片本身。如果你有一个好故事，知道怎么去讲述它、梳理它……那么照片自然就行得通。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个容易的事，一点也不，你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到。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一种确定的摄影风格，我只会根据当下的情景和心态决定摄影风格，也许我的风格就在于我讲故事的方式吧。


　　在這个项目上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我是个慢节奏的摄影师）。2016年，我做了一本样书；2017年，德国维莱格·凯特勒出版社（Verlag Kettler）和法国南方文献出版社（Actes Sud）正式出版了这本书的英语版和法语版。这是我多年工作的实体证明，但更重要的是它能让更多人看到，否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
　　毫无疑问，这个项目还能继续跟进。我并没拍其他受孟山都影响的社区：阿根廷、印度、墨西哥，等等。我没拍这些并不是因为它们不重要，而是因为很难去把这么多重要又复杂的东西放在一本书。我只拍了美国和越南（因为越南和美国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我知道这两个地方发生的事可以映射出其他地方。当你看到孟山都在自己的国家和越南造成的恐怖后果，你就会明白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正在或将会发生什么。孟山都正在向一些法律和法规薄弱的国家扩大它的商业版图。阿根廷就是这样的例子。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帮助那些每天和孟山都抗争的人们，帮助他们同更多人建立对话。我最大的希望是，这本书能够帮助人们认清孟山都，让他们做出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