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吟

来源 :东风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UltraSparc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到五龙宫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同行的摄影师们立即摆开阵势,趁着光线尚好赶拍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则登上山头,远眺一望无尽,层叠不穷的群山。浮躁,城市,欲望全都离我远去。
  一缕阳光懒洋洋地穿过满院子的残壁颓垣,越过那些东一丛,西一落,长短不一的杂草。拉远了满是脚手架的正在修缮的建筑,然后将它们投到铺着青条石的空地上。
  重建往往意味着毁灭,空地的尽头散乱地堆放着大批原木。一株株巨大的红松远渡重洋,从美国运到了这里,来成就中国的宫殿。
  我个人是不希望重建五龙宫的,因为每一座废墟后面都有它自己的故事,每一处遗址都有无数的灵魂纭绕。一个人们都愿意来凭吊的废墟。重建,就肯定会有某种程度上的损失。但如果不做为,任其在风雨沧桑的岁月中沉沦直至消失更是我们不愿见到的。国人浮躁的本质决定了这些废墟的命运,要不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概予以彻底清除,要不就是着手重金修缮重建。很希望能留下一部分废墟,哪怕是两堵墙也是可以的,让它作为从辉煌到衰败的见证和标志而留存。
  听工人讲,他们是严格按照旧时工匠的手艺来做的,没用一颗钉子,全是榫卯结架而成。高悬的心这才放下来一点。
  拜托了,请把损坏降到最低。
  
  二
  
  一处石阶上堆放着从旧建筑上拆卸下的残缺的瓦片,调侃地对边上人说道,秦砖汉瓦?
  是的呢,不要小瞧了,虽然不是真的秦砖汉瓦,但历史悠久。车努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原来,这座五龙宫始建于唐朝,之后历经宋、元、明、清几代相继修缮,又数次毁于战乱,火灾。直至剩了眼前这片废墟。
  宫内仅存的一座殿堂早已是萧瑟不已,殿内的玄天真武塑像,金身破败,若不是那殿前的的烛火还亮着,香火还萦着,若不是那堂殿不染微尘,恐怕就是座真正意义上的废弃荒宫了。
  废墟。每走一步,这个词就被散落在地上的碎瓦砖石刺得心痛。
  废墟里的宫门、废墟里的红墙,残存的泉池以及爬满荒草的石碑古井,它们和我心底里经年沉积的残垣断壁同时发出崩塌的巨响。一种凄怆悲凉的气氛霎时充满了整个胸腔。
  辉煌达到极致的后果就是荒芜或毁灭。这是永难颠覆的真理。阿房宫是这样,圆明园是这样,还有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道观寺庙也是这样。
  多年前的五龙宫香火定是极盛的,人们带着不同目的来这里烧香拜佛,祈求神灵的庇佑。而每次之后便是无数的哀叹和幽怨。当绝望的气息交织成一股强大的复杂的力量时,心中的神灵便轰然倒塌。庙宇道观首先成了冲击的目标。然后是付之一炬或刀斧相向。这似乎成为了一种定式。人们喜欢用这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来发泄着心中的怨恨和不满。无数雄奇巍峨的建筑就是在这样一种扭曲的心态中消失殆尽。真不知道,人类这种可怕的生物,要经历多少次的摧毁与重建,多少次的心痛和叹息才够。
  暮色四合,保持着半壁残垣的红墙依然孤立在寒风中。所经之处,脚下的大地立刻沉陷下去,陷入多年前那个夜晚的黑暗中,永远的黑暗。
  
  三
  
  五龙宫的绝大多数地方仍然维持着原貌,所以其衰败不堪的躯体和创伤才能够赤裸裸地,一览无余地展露人前。没有太多人关注修整的地方,岁月的皱纹和历史的刀痕往往刻画得更直观和深刻。
  宫门口的两只貔貅,一只连头都不知哪里去了,另一只回首哀嚎,却无可奈何。身为神兽,眼睁睁地看着同类被残戮,却无力施救,无力施展神通去掉人性的贪婪和狡诈,肯定是郁闷之极。眼下的它只能作为一种符号,一种象征,一种代表着曾经辉煌的实物而存在。
  红墙上凸出的雕饰精美绝伦,带给我无边的诱惑。我努力想象着,还原着它的本来。然后就魂灵出窍般伸出手去触摸,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它尖利的角刺刺破了我的手指,血液滴落在墙上。迅速湮了去。开出一朵鲜红的花,使我暂时和它一起,成为废墟的一部分。
  其实,废墟上的的墙体是不缺生气的。它总是不断地滋生着新的生命。像披荆斩棘的先锋一样硬气的爬山虎,硬是让幼细的触须在墙体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野草们见缝插针地依附着断墙,做出各种招展的姿态。
  墙头上鸟儿遗落的雏菊种子已经开出了橘黄色的花。不,那不是一朵花,那应是天地日月的精华。是废墟的恩赐。一丛,两丛,十丛
  这些闺中的少女们,羞答答地坐在墙头院落中。随风摇曳在这废墟之上,荒凉之中。
  五龙宫因这些花而平添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美。
  它们是这逝水红颜唯一的妆饰。也同时缤纷了我旷寂的心。
  
  四
  
  走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走近那座黑色的带着腐朽气味的房子。外墙的泥土脱落不少,坑洼不平,留下一个个疤痕,告诉人们时间曾经走过。屋檐下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以及屋檐上几只精力旺盛的老鼠,意思着另一个世界的强盛。
  推开虚掩的门,一股熟悉的气味迎面扑来。这土墙,这砖瓦,门边盛水的石斗,窗上古旧的门扇,院中撒欢的鸡犬,这一切都是那样的温暖和适宜。她勾起了我脑子留存着的久远记忆。
  我们妄图用手中的相机留住这废墟。但潜意识里,我认为我们其实是在寻根,寻找先辈们留下的某种信息和符号。趟过上千年的时间长河,去寻觅虔诚的远足而来的香客;还原流淌在宫墙壁上的斑斓色块;留恋黑瓦上烟囱里飘出的袅袅炊烟。
  突然就有了一点莫名的伤感,和一种莫名的快感。看鸟雀赶着夕阳掠过枯草;看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看少见的没有钢筋混凝的黄土;看没有工业垃圾侵扰的乡野之地;看远山在暮色中沉沦;看弯月在树梢流淌清辉;看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闭上眼,思绪飘渺。
  没有失落,没有欣喜。
  我愿并我不沧桑的心永如这废墟,守荒凉,伴星月,无以为意。
  
  五
  
  浓重的夜色挟着寒气席卷而来。迷失在黑夜的巨人以庞然的阴影掩蔽了一山美景。风从门前的几棵银杏树中呼啸而过,忽高忽低,如泣如诉,带着从前方废墟上飘来的的声音。
  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是井中那五条神龙的呼啸声?还是高坎上,碑亭下那对石龟的叹息声?神龙只是一个传说。石龟却的的确确地存在。它们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姿势趴伏着,巨大的石碑依旧压在身上。当年掺和人间是非已属多事,还要讨什么一官半职,结果领了这么个驮圣旨的苦差,一驮就是几百年。它或许很愿意驮着这碑,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吧。
  大火烧毁了宫内木质的器物,但无法撼动坚硬的青石。使得这对石龟连同身下的座基可以在烈焰中逃过一劫。如今的它们寂寞地矗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四周空荡无比,那样的无依无靠。周围的石栏担当起了忠实的守卫者,围出一圈青黑的苔痕,一圈风雨侵蚀过的斑驳。底座红墙上雕镂的荷花还是那样清晰有力,上方的拱形门廊结实厚大,堪比皇宫内的院墙。但是雕花能永驻,门廊和石栏却阻止不了当权者对底层智慧的咬牙切齿。
  反正人类已经毁灭了太多的智慧。就让这个智慧成为一件被观赏的标本好了。
  那就悠闲的,若无其事地在这废墟上泊着吧,看四季轮回,花开花落。
  
  六
  
  晚上,我们就在吃饭的农家小憩,这里几乎是五龙宫的最高处了。我固执地伫立在农家小院里,伫立在黑色中。往下望,苍茫一片,原来看着凄美零散的建筑碎片,如今在月下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矮小剪影,一切的过去与现在都变得更缥缈,似乎没有踪迹可以追寻。
  所有的故事都逃不开发展,高潮与结束的轮回。这似乎是永恒的定律,如同人的生命,有生就有死亡。废墟,从极致走向衰落,只是遵守了这个定律,如此而已。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真是太感谢幽洲台上的这个诗人了,没有了这个身影,没有了这声长叹,中国文化的悲剧色彩就会大打折扣。
  很喜欢这种离愁无限的感觉,天地玄黄,风马萧萧。
  一直懒待世情,面对复杂的人性,常常手足无措。而我的内心又分明是高傲的诗人,注定与忧郁为伴。喜欢这座废墟,是因为我在这里能找到慈悲隐逸的味道。
  五点钟,我们就起了床。去赶拍日出前后的五龙宫。此时,漫天繁星,独缺明月。天光未现,天色未明。来时的小径还沉浸在夜色中无法自拔。残旧的废墟瓦房在迷离的朦胧中像个高贵的妇人,锦衣夜行在末世的繁华中。
  白昼即将来临,夜晚就要离去,像臣子面对帝王的谦恭退却,亦或是隐士对世俗的不屑转身。
  盘着发髻,脚蹬云履,身着道袍的道姑们微笑着跟我寒暄。说话间,突然虔诚地跪在院中的蒲团上,对着武当金顶,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纳头磕拜。起身时,我看到她眼中的清净如水,无欲无求。
  
  七
  
  我们终究只是行色匆匆的过客,该回去了。山脚下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那是用钢筋水泥构筑起的繁华“监狱”,是用现代文明堆起的另一座“废墟”。
  我们一面抱怨先人给我们留下了废墟和无法重生的文明遗迹,一方面自己又建造了更大的废墟。这边在拼命地创造一些东西,那边又去毁灭原有的财富,一方面挖掘先人们给留下的财富,一方面又亲手毁掉现有的财富。
  假如祖先们突然从废墟里爬起来,向我们讨要青山绿水,不知是否应该这样回答:如同你们制造的某些废墟一样,我们也在用双手给后代造出更多的废墟。
其他文献
中午,虎妞刚把被拘留的老公阿三接回家,还没来得及发火,儿子就回来了。理亏心虚的阿三想和儿子套近乎,没想到儿子气冲冲地问:“你到处喝酒也不能有家不归呀!让妈妈一个人去插秧!”“住嘴,怎么跟爸爸讲话!你爸这几天外出打工给你筹学费你还……”虎妞微笑着对儿子说。儿子气是消了,可虎妞心中怒火一直往嗓子眼上窜。阿三背着自己找小姐,自己还要卖掉了将要产仔的母猪给他交罚金。她真想当着儿子面揭穿阿三的丑闻。  可她
期刊
退休后,经常到外面走一走以练腿脚,成了我和家中另一成员L的必修课程。最近我们又在城里城外走了一些地方。下面记述的便是城中行的实情。    想起了熊壮    2010年11月的一天上午,我和L在红卫下公共汽车后,北行进入动力设备厂所在的长沟。经过大坪居民小区,到达动力设备厂大门前,从这里往北是小炉子沟,往东是大炉子沟。有一说法是,炉子沟之名的由来,是因为在很早的时候两条沟里都有铁匠炉。  我们先去了
期刊
武当飘来祝福的祥云,  隆中敲响祝福的钟声,  花都獻上祝福的鲜花,  黄鹤送来祝福的贺信。  地北天南的东风人,  共同祝福东风母亲。    祝东风事业辉煌梦想成真,  祝东风大家庭和谐安宁,  祝东风走向世界五洲扬美名,  祝东风长盛不衰永葆青春,  祝东风长盛不衰永葆青春。
期刊
天色暗下来,灰蒙蒙的,就如老许的心情一样。老许喊了老乡小王,找了家餐馆坐下。来到这座城市两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下个这么高档的餐馆,城市到底离他很远。老许被辞退了,明天就要回老家了。  一间吃饭的屋子,玻璃的圆桌下面有各色各形漂亮的石头和水草,比家里的方形木头桌子大多了。不就吃个饭吗?城里人可真浪费。顶上的灯,老家最大的商场最高档的灯都没有这个好。一边还有卫生间、镜子和麻将桌,这城里人怎么就这么奢侈。
期刊
教师节,我们为五位老师过节。  酒过三巡,老胡腆着大肚子,发言了。  老胡,是我们对他的昵称,其实,他一点也不老,40岁左右,白皙的脸庞一点也没有刻出岁月的沧桑,倒是有些春风得意的青春活力劲。朋友之间的聚会,往往都通过他来传达到每个人,大家都亲切地叫他“组织委员”,或“胡有才”。  老胡拿着一张纸,开腔了,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因为我不太会唱歌,下午也没有表演节目,现在,我给大家讲几个故事,讲几个我
期刊
璐鲡失踪了。  连日来,男人一直都在找她。可结果是,一次比一次地更加失望。  这种痛苦的累积,最终导致男人终日无所事事。  男人每天如时登录QQ,期待奇迹出现。但,那个头戴白色贝雷小帽曾经那么俏皮的璐鲡,始终显示灰色。它将作为一个标识,寄放在那里,毫无声色。  面对灰色的璐鲡头像,男人开始浮想联翩。经过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男人踏上了寻找璐鲡之旅。  男人到达的第一站是蓝色假日洗浴中心。  子夜时
期刊
风铃醉了,在我耳畔轻轻叩响  也是个孩童的心——天仍旧懵懂  四五月的节候,柔情也热情  朦胧里有我的沉睡    孤独,就像是风  在最狭窄的通道穿梭,迷失自我  落魄的时候,幸好不是梅雨季  仍然看江里的夕阳残照,血,透着美的寂寥    风铃继而响起,欲静,风没有停息  音乐不连贯也不和音,却是一曲散人  江面平静,不为游人停留  下一秒的风景总是不一样……    我于流水干涸的时节,守望我的女
期刊
舍不得这亮晃晃的阳光照见阳台的这一块  舍不得这无风无雨宁静守着的心跳    搬出吊兰 君子兰 金边兰 我饲养的  活着的春天 打开窗给那光腾出地方  任它细数霉变的昨天    能翻晒的 生活滴下的一切湿    最后 我晾出自己  认真地把这一天分成24小时 每小时60分  把这大把的阳光 分割成秒  我 一丝一缕  细细过    羞     越来越羞于表达自己 使自己从人群中出去  没有什么可说
期刊
在石展馆,我看见石头  像时装一样铺排  这些家乡大山  或河流的魂灵  四面八方收来  摆上店面  成为珍宝  集体出卖    它们浑圆的身子  粗糙的脸盘  经过现代手法的打磨  经过人工美女的锻铸  看起来标准眉眼  更像眉眼  标准身材  更像身材了    一群走过的游客  朦胧着迷离的醉态  肥厚的手掌  抚摸着亲密的厚爱  那些石头冰凉的忍耐  那些石座颤抖的沉默  在昏暗中白着   
期刊
我所居住的城市,出门便见山。厂房,民居,酒店,超市,都隐藏在山的皱褶里,比如大西沟,茅塔河,听起来是河流名,其实是一座山的称谓。  这里的山并不奇特,但绵延千里不绝,抬头见山,山外有山。山与山之间有蜿蜒的公路,可以通向陕西、河南等地,山与山之间还有成片成片的葱茏的林木,除了杉树、楸树、梧桐这些常见的树木,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高矮不齐的树和密密麻麻的灌木。那些圆形的、心形的、扇形的以及各种不规则形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