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高贵与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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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李海洲的诗歌,面临两大“危险”:一是因其诗歌数量不多而止步于一诗一评,就诗论诗,忽略了描画其诗歌的整体精神风貌; 二是被其精致的语言迷惑而止步于感性的惊艳和文本的表呈, 忽略了他非凡的想象力和支撑想象力的厚重思想。
  读罢摆在案头的李海洲近作, 我的心里生出了这样的“警觉”。
  从25年前的《竖琴上的舞蹈》,到5年前的《一个孤独的国王》,再到眼前的几首新作,李海洲一直坚持着自己的诗歌理念:精准、雅正、纯粹、完美,同时也一直抱守着高贵、良知、悲悯、尊严的人生理想。这是我们阅读李海洲诗歌所必需的“先入为主”。他所有的诗歌文本,都是为了力证其诗歌理念和人生理想而存在的, 我们在他面世的诗歌里几乎找不到一首“应景之作”。因为在他看来,诗歌写作始终是庄重的大事,须有敬畏之心,自己不满意决不示人,所谓“应景”实则自欺,欺人,甚至害人。这种“洁癖”,在当今诗坛确属罕见。回看当年为李海洲《竖琴上的舞蹈》写下的评论“他视诗歌为至美,为心灵之旗,抑或鸽子,飞翔在心灵的天空里,自由而高贵”,我仍深以为然,备感欣幸。
  “高贵”在中国的评价话语体系里是一个十分谨慎的词,用在李海洲身上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让我们从《献给〈海上钢琴师〉》说起吧。这首诗缘于海洲重看经典电影《海上钢琴师》之后所得。影片上映于1998年,是著名电影大师、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的“时空三部曲”
  中最引人瞩目的一部。电影情节并不复杂,讲的是超级游轮“弗吉尼亚号”上的弃婴1900(影片主人公)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高超的钢琴演奏,成长中经历了斗琴、一瞥惊鸿的爱情以及游轮报废被炸等精彩桥段,1900最终选择与游轮同归于尽,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整部影片都是通过最懂1900、1900也最信任的朋友——小号手麦克斯的讲述来演绎的,麦克斯代表着入世的庸常,而1900则寓意着出世的理想。与其说1900是因为畏惧陌生的陆地而不愿离开熟悉的游轮,还不如说他是为了坚守理想而拒绝与现实妥协。为了理想中的亲和、自由、纯真,他甚至放弃了爱情和生命。
  《海上钢琴师》不像故事片,它更像一则寓言:现实越来越现实,理想越来越理想,最终的结局都是回到现实。影片中的现实是不堪的,令人唏嘘,而李海洲的改为《献给〈海上钢琴师〉》却用精准、雅正的书写赋予了我们难得一见的“高贵”。“你偷偷吻过的少女嘴唇肥美/她也許会在某个日落的黄昏想起你。”为什么会想起? 因为钢琴师1900确实视这个女孩为挚爱,他不仅“偷偷吻过”她,还决意下船去寻找她。可是高楼林立、雾霾深重的大城市纽约阻止了他,他怔住了,这与他想象中清洁、单纯的物质世界格格不入, 更与他以尊严和美德为至上原则的精神世界判若云泥,所以他脱下帽子,转身又回到了船上……少女因此看见了“你”对爱情的真,我们则从中悟到“你”对入世的幻灭与对出世的担当。所以诗人才会说“大海的蓝弹奏不出陆地的远”“鸟群曾经被恋爱变成灰色”,才会去想象“船依旧漂泊, 像精神的棺材”“你弹奏的鱼群, 后来变为鱼尾纹”,才看得见“你悬空的双手孤单,没有钢琴/依然在肆意弹奏。”并在最后写下“那一天之后,哭过的人们满目疮痍/但依旧沉浮在俗世不洁的岸边”,这才是最现实的“现实”,进而引发我们去深思“高贵”究竟“高”在何方?又“贵”在何处?
  是的,高贵就“高”在心灵境界崇仰高尚绝不下作,“贵”在态度行为坚守尊严绝不苟且。海州始终致力于在诗歌中保持高贵的体面, 所以他才会那么用心地爱护自己诗歌的“羽毛”,以近乎痴狂甚至愚顽的方式追求完美。在我看来,完美更倾向于纯粹,只有完美主义才近似于某种强迫症。以此观之,海洲身上不仅流淌着“精神贵族”的血液,而且还投射着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光芒———因为“理想主义者”最显豁的特征就是追求完美。
  《想象一场不世出的爱情》就是这样一首“理想”的诗。这首诗不足50行,写于2020年3月,在网上广为传布于其年4月,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国稍安停,地球正慌,况且诗中还有“这么大的世界/只要这些花儿向着我们开就够了”这样的句子!但我想说的是,人从来不只存在于群域和时间概念之中,人要“诗意地栖居”,必建筑属于自己的“理想国”。这首短诗的最大价值就在于为我们营构了一个画面感扑面、悲悯心满怀的理想国图景。
  在“瘟疫和谎言被隔离在外”的前提下,葡萄藤、海岸线、明月、溪流、山涧、松香木、篝火、菜蔬、夜百合、紫藤树、贝壳、杯状珊瑚、阳光、沙滩,以及抹香鲸、刺猬、鸟雀,肤色闪亮的孩子,我和你……就是“理想国”理想的样子。面对逼仄现实的挤压,哀鸣、退缩、厌倦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丧失了本可自主的想象力, 陷入从自闭到自毙的自设困境之中却不自知。细读这首诗,正可以为我们找到一条眼前一亮的自我拯救之路, 并循着诗人设计的线索与方式,去铺设属于你自己的“后院”甚至“墓床”。难怪有读者感慨:“已经很久不见如此清晰、简捷和独具匠心的指引了! ”灰烬之中,你是多么的幸运!
  比本真、安宁的自然更动人心魄的,当属你的恰适介入。你可以在你的“理想国”里“打理着屋檐下沙沙轻响的诗篇”,“重新朗诵一个世界”给任何生命,也可以让“阳光卸掉我们身体的密码”, 让“孩子们想怎么生长就怎么生长”,直到“只是起身为孩子们牵好被角,压住岁月”……正是在“想着人类正在受难/放逐的思想正在受辱” 的背景下,一声长叹,倾注了不尽的悲悯和殊属不易的豁然开朗,于是,“执手相看,却又放下雄心”就成了释怀的脚注和情到深处的归宿。
  这是一首单纯的爱情诗?当然是。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正因为没有一丝杂质,而且“不世出”,我们更愿意在“理想国”里为爱留一席之地,让所有心灵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起落,抑或“悬停”!
  这样的“理想”之诗定然是完美之诗。完美,首先是美的,甚至是唯美的。在《骊歌或离歌》里,“小雨化雪,你在窗下羞怯地喊”,这冬日雪景楔入了心爱之人的娇羞,不就是一幅映在心地的画吗? “那时候,未来夜深露重/我听见所有的街灯都在说我爱你。”“夜深露重”其实是情长意浓,把街灯拟人化,也就是把离别中生出的眷恋提前镌刻在“未来”,正可谓美轮美奂。   完美,许多时候是纯粹的。在《睡莲科的克拉爱人》里,“睡莲上,一克拉的露正在醒来”,然后“用滚动告别盾圆形的婚床”“碎掉一地清醒的蛙鸣”, 迎来的结局是破碎与消失,“即使睡莲遍地,心有悲悯/你也难以独善其身。”莲叶上的露珠因晶莹而被诗人想象为一克拉的钻石, 在落入荷塘的瞬间被注入了悲剧的美,连同那一声“你也难以独善其身”的叹惋,纯粹得让人心碎。《夏天的少年们走过冬天》,其实是从“有用不完的酒量和才华”的青春年华中走来,“所有人谈吐平仄有序, 随手写下的诗/任意夹在唐朝和宋朝中间。”快马轻裘、豪气干云、酣畅淋漓,多么惬意的人生!即便必将面对“衰老在引路,爱过的都如死灰”,即便“风雪有些紧”,那又能怎样?! “请把诗的风纪扣系好”诗人用这一个看似奇崛的句子,道出的却是关乎尊严、关乎梦想、关乎人格的坚定持守,读来反而掷地有声。正是这一份坚定,赋予了“纯粹”全新的意蕴。
  高贵如玉,不为瓦全;完美似花,荣枯有光。不论是高贵的完美,抑或是完美的高贵,都有易碎的质地,每每令人心痛。在高贵与完美之间,思想永远居于中位,唯有思想才是二者不朽的黏合剂。正因为此, 在海洲的所有诗歌中,《起死回骸的赌局》便具有了特别的意义。在这个旷世不遇的疫期,我们见证了太多轻浮、虚假和蝇营狗苟,唯独少见大悲痛、真清醒和有尊严。还好有李海洲和他的《起死回骸的赌局》在! “一只妖和一枚精完成了这一切。雨水应景/窗外哭着整个世界伤心的人。”寥寥两句便把我们带进了某个至暗时刻、惨痛语境;告别随之而来,“告别迷恋的琐事、小阳台、葳蕤的花骨”, 可是诗人告诉我们“告别容易生病”, 过去的影子会在此间的心灵留下难愈的伤痕;“难道真的只能置若罔闻?/难道是一偏之见遮蔽了小蓬莱的后路? ”诘问里有诗人的疾首之态,有“叹息”,有“蜷在沙发里”的无奈,更有“只用了半小时,世界就静默得语无伦次”的锥心之痛;痛定思痛,海洲清醒地知道,“那不经意说出的真理/说出了让复活的人重新寻死的理由。”他最后选择“我从此孤城紧闭/把心里那轮落日的苦、痛、安静、杂乱/慢慢熬制成中药。”更让我惊奇的是,海洲告诉我,《起死回骸的赌局》其实是为纪念一段肝肠寸断的爱情而作的。谈爱情而不流于卿卿我我、莺莺燕燕、悲悲戚戚,反倒可见深沉、博大、旷远的哲思,境界可谓高尚。这首诗虽非疫情题材,但与我以为海洲最好的疫情题材诗《孤城有寄》一样,通篇充溢着悲天悯人的思想和情怀,闪耀着不媚、不娇、不卑、不亢的人格尊严、人性光芒,同样令人肃然起敬。而“你看见的炒茶人, 清理出山峦和雾霭/恰逢吉时, 他冲开泉水,悬壶云外。”(《峨眉山访茶记》)正好与此相呼应,并形成佐证。
  更让我深深感佩的是,早在1995年出版的《竖琴上的舞蹈》的后记里,李海洲就有这样的表达:“诗歌在表现内心大飞翔的同时, 也应不时地锻打着一种被拒绝而又是积极向上的思想。”他还特别提醒自己,不要“因为诗歌语言中惊艳的美,而忘记了隐藏在语言后的思想。”对于诗歌已然或可能遭遇的种种,他的态度是:“假设诗歌真是一只断翅的纸鸽子,我愿意成为一片柔软的草地,让她憩息,让她溫馨,而自己渐渐枯老。”快30年了,海洲一直没有中断诗歌写作,一路走来,初心不改,正是厚积而成的思想支撑着他高贵而完美的诗歌风貌, 使其成为当今诗坛独一无二、无法遮蔽的“这一个”。
  读完李海洲的这几首新作,和当年一样,“我沉浸在夜晚无边的静谧与深邃里,窗外如昼的灯火已不能牵走我的心”。诗歌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浩浩汤汤,起起伏伏,有多少人偃旗息鼓、折戟沉沙,也有多少人左右逢源、随波逐流,唯有那一股卓尔不群的清流才可以到达圣洁的“入海口”。海洲无疑是站在入海口的诗人之一,等待着他的,是更加宽宏的大海、更加高远的天空和更加繁复的世界……
  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有两个李海洲——一个是深耕社会、叱咤江湖的剑侠,一个是衣袂飘飘、骨骼清奇的书生。经年以后,我仍愿意为他写下这样的文字:“另一个李海洲已离开,而这一个还在,且恒在……”
  刘清泉,1970年末生于四川安县,现任教于某师范大学。出版个人诗集三部,著有诗评集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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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题目让我重新回忆、思考自己的写作历程。在我几十年的写作、创作中,包括我自身的生活形态中,我从来没有特意去思考过60后、70后,甚至90后,他们有什么区别,我常常觉得自己很老,老过了昨日;常常觉得自己很小,才牙牙学语。如果实在要去思考,或许我们会把自己的生命感受的存在方式放入这特定的时间里面,这样的方式我总觉得是一个权益之计,与自己的生命形态没有什么关系。  提到“传承”,一个诗人就应该领会古人
讨伐的日子来到  不动声色,香如故  夏天的喉咙,得到至高无上的宠爱  与八月,与八月的媒,八月的棋  争夺一壶桂花酿  蜂蝶自此又安了家,半个身子沦陷  恨不能挤榨整个夏天  你的玫瑰旗袍,滑入骨节  三丈外,香草的手语,收复了夏天  于是,还是决定接你回家  从八月的旗语,到达一河之滨  到达青花瓷,到达错落的喉结  你终不是来时的愿望,阴差阳错  每一粒明朗的过往,为八月所依托  于是,走过
想父母,不分季节  村庄稀疏,炊烟面容清楚可见  首先,我想母亲,我饿了  我二十年没吃您做的饭,但我也不会吃得太多  大雾弥漫的早上,您不必十里相送  我们有隔阂 彼此沉默尴尬  我也倍感幸福  我也想父亲,我想你英俊的脸  健康的身体,牧羊或者冒雨打工  我支持你们的爱情  即使現在家破人亡  我也祝福你们  这就是我思念父母的艰难路程——  白日越少  寒夜越长  午后  太阳,一颗被拨亮的
北槡,90后,甘肃甘谷人,现居重庆。诗歌作品见于《诗选刊》《星星》《飞天》等刊物。  种鱼  晨起,给鱼换水。四条鱼  整齐地翻着白肚皮。记不清这是第几条生命  在那个透明的世界,了此一生  照旧挖开土,把它们摆放整齐  掩土,埋在幸福树下,像安葬一个陌生的亲人  (我多像一个虚伪的刽子手)  相濡以沫?突然想到这个词  离开水,它们应该可以在土里幸福地活着了  这世界和它们生前所处的环境  一样
不知道  蒙山顶上雪下了多厚  不知道  青瓦红墙的天盖寺祈文诵了多久  不知道  铁树和银杏冬梦醒转了没有  那些醉春风的茶芽儿哟  它们藏身何处  只听见隐隐约约菩萨蛮的歌谣  站在半山腰  你向远方眺  禅茶有道  风来随风 雨来听雨  霜来和霜 雪来覆雪  今年春茶自然会更好  早起的鸟儿又开始鸣叫  上清峰崖壁 有这样一棵树  紧紧收拢  一侧挤身岩壁  一侧挥出翅膀  讓所有的不期而遇
平静而汹涌的  我们交谈,杯中水的反射,阳光  起伏,像一条蛇,慢慢爬到衬衣领口  某种内心活动,令我们之间  有人对眼前的夏天感到怀疑  幼兽真的在生长吗,亡魂四处漫步  人影问号一样弯曲  眺望远处站台,公交车发出的浊音  令我们产生对精确的渴意  写过的诗都忘掉了,词语是踉跄的  它们缓慢,以至昏厥,闪耀的只有  空白,像落在湖面的雪,像我们对视  你认出了这是个谜,碎片一闪  我被告知更多
拍打门板的风声去了河边  刚刚停下的船只  又要出发,没人知道  下一次的相遇,是在水面上  还是葡萄架上  人群慵懒,大雨过后的黄昏  一棵树收集着雨水  只等你路过,你的长发黑黑的  有些葡萄般的色泽  我们去买水果,大米,熟菜  还有安安静静的书籍  光阴杂货店里光线暗淡低沉  那么多熟面孔  在空氣里浮动  他们早些年消失,再无消息  就像一个邮差不见了  也带走了期待,我要带你  去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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