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精灵,是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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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阿勒泰”,瘦小的李娟凭借这个荡气回肠的短语,在某种意义上把偌大的阿勒泰变成了“她的”。
  阿勒泰,蒙古语,意为“金色”。李娟跟着妈妈,“流浪”到了这片哈萨克族牧民生活的土地,妈妈一边开小商店,一边当裁缝,一边让她“胡乱长大”。如今她变成了一个作家,这让她周围的人都感到很困惑。
  “自从我出了两本书后,我妈便在村子里四处吹嘘我是‘作家’。可是村民们只看到我整天蓬头垢面地满村追赶鸭子,纷纷表示难以置信。而我妈对他们说着说着,扭头一看,我正趿着拖鞋,沿着水渠大呼小叫地跑,边跑边挥棍子,也实在不像样,便觉得很没面子。”李娟在她的新书《冬牧场》的开头写道。
  很多人说李娟是“墙里开花墙外香”,2006年天山文艺奖、2009年在场主义散文新锐奖、2010年上海文学奖、2010年在场主义散文提名奖、2011年人民文学奖……但她的书在新疆并不十分畅销,常常一个偌大的书店,也只有零零落落几本,被放在某个角落。而在北京和上海的书城,却可以看到成堆的《阿勒泰的角落》摆在书店最霸气显眼的位置。
  2012年6月,她的新书《冬牧场》刚上市一个月,就卖出了4万册,这对一个写散文的当代中国作家来说,是十分少见的。两个月后,她又推出了《羊道》系列(《春牧场》、《深山夏牧场》、《前山夏牧场》三本),大受读者的欢迎。
  著名作家王安忆对她有个评价,“有些人的文字你看一百遍也记不住,有些人的文字看一遍就难以忘怀。”后一个“有的人”,指的就是李娟。
  “喀纳斯湖怪管委会主任”
  越靠近李娟,知道她的人越少。
  “李娟?哪个李娟?”人们皱起眉头,“不会是那个李娟吧?为啥要看李娟?”他们这么回答。
  李娟曾经在阿勒泰地委宣传部工作过五年,宣传部副部长刘宏斌听到本刊记者提起李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陷入回忆,继而微笑,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你说吧……”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又微笑了一下。
  宣传部的李娟,在这里,又不在这里。开会的时候,往往是领导没说几句话,李娟就神游天外了。“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又不在这儿了。”领导们很无奈。
  会议一结束,李娟就拉着旁边的人,急切地问:“哎哎,刚才领导都说了啥?他们让我干啥呢?”
  李娟还有一个“特异功能”,就是记不住人脸。
  阿勒泰地委副秘书长李富强是个文人,对李娟好得不得了,喜欢请李娟吃饭。可是饭吃过三顿,桥上偶遇,他热情地跟李娟打招呼,谁知这个姑娘看了他半天,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你是?……”说起这个往事,李富强哈哈大笑,又摇摇头。
  后来,李娟说:“岂止是吃过饭呀,他是我的领导,我常常要去给他送文件呢!可是离开那个环境,哎呀,我真的没认出来。太丢人了……别提了,他咋老跟人说这个事。”
  感到自己“很对不起宣传部”的李娟,主动提出离职,宣传部再三挽留,她还是决定不要再对不起他们。后来,她又被爱才的喀纳斯管委会领导招了过去。
  在管委会没有任何职位的李娟对本刊记者说:“你不知道吗?我是喀纳斯湖怪管委会主任,他们都叫我李主任。”
  “李主任”常年都不出门,从来不去视察湖怪,全天候在屋里写作,只是偶尔去一下食堂。尤其是大雪封山以后,就更少踏出房门了。
  她用自己下的大雪把自己和外界隔绝起来,在心里的世界驰骋。
  “每当我独自走在暮色四合的荒野里,看着轻飘飘的圆月越来越坚硬,成为银白锋利的,而这银白的月亮越来越凝重、深沉,又大又圆,光芒黯淡……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长夜缓慢有力地推上来,地球转过身去,黑暗的水注满世界的水杯……我不能形容黄昏的力量。”2011年冬天,此时的她正在书写她的《冬牧场》。李娟跟着一户牧人进入冬窝子,记录下她所经历的一切。
  本刊记者看到她时,她还在那个注满黑暗的水杯里。
  偏是这样的地方,才生得出李娟这样的文字。
  她关注的东西,是距离大城市里的人最遥远的事物,也是她生活中最平常的事物。她可以就一只雪兔写上整整一篇散文,也可以在地上捡起一块琥珀色的透明石头,透过它,看燃烧的世界,和渐行渐近的骑马的人。
  猫猫狗狗和一次宰羊的经历
  李娟喜欢猫猫狗狗,她说她乡下的家里养了很多,说是养,其实只是常来她家吃饭而已。回家路上,会看到那些猫高傲地站在她家平房房顶,像领导一样审视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有一条狗,起名“琼瑶”。在这样荒凉之地,她每天冲着远处“琼瑶、琼瑶”地喊着,凭空生出几分奇怪的浪漫之气。
  “可是有个出版社居然把我狗的名字给改了,说是怕冒犯台湾作家,硬给写成了‘穹遥’,一条狗起这样的名字算什么?!搞得跟我家狗的笔名似的!”李娟气哄哄地说。
  她收养过一只狗,名字叫“卡尔”,“卡尔·马克思那个卡尔”。
  一天,卡尔不见了,她梦了一晚上卡尔回来的场景,第二天一大早到处张贴告示。下午,她的妈妈终于把那只失魂落魄的离家出走者给揪了回来,李娟忽然也像回魂了一样,说话轻快起来。
  李娟跟着妈妈到处“流浪”,她的小动物也跟着她到处流浪,只是,很少有能陪伴她很久的。
  “在农村养这些,危机重重,耗子药啊,打狗的人啊。唉,都活不长的。”她说这些的时候,尽量地轻描淡写。
  对于自己养的动物,李娟是下不了手宰杀的。但在这样的荒野中,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
  在跟随牧人进入冬牧场的那个冬天,李娟亲历了居麻一家人宰羊的场景,她负责按住血淋淋的羊蹄,成为了这场宰杀活动的一部分。
  这些羊曾经被李娟和居麻一家人呵护备至,披星戴月赶它们去吃草,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把它们赶进温暖的窝,还把生病的羊带回地窝子里喂珍贵的玉米粒。
  而在这样一次经历中,李娟知道了,哈萨克人在宰羊之前,先要喂它食物,不能让它空腹而死,然后要为它做巴塔(祷辞),最后才能动刀子。
  “那么羊听到了吗?羊谅解了吗?”李娟在心里问。“这是一个被宰杀者看着长大的生命……这些羊都记得吗?宰杀它的人,又有什么仇恨和恶意呢?大约生命就是这样的吧:终究各归其途,只要安心就好。”
  李娟喜欢那句话:“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们也不为挨饿而生。”
  她离大城市的灯光很远,离脚下的一个兔子洞很近
  对放牧生活充满浪漫想象的李娟,带着愉快的憧憬进入冬窝子,渐渐地,憧憬被冻成了现实,她不得不和牧民一起对抗寒冷、饥饿和疾病。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几乎所有与她交谈过的牧民,都想要定居下来的生活,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有路,有电,有医生,有学校,冬天不再那么寒冷,孩子们可以不用风吹日晒。
  “谁不向往体面稳定、舒适安逸的生活呢?……可我却始终不安,隐隐感觉到了牧场和牧人日渐微薄的命运。”
  李娟不是这牧场的主人,她是一个外来者。可是她的目光让她既不能成为一个牧羊女,也不是一个过客。
  现在的李娟正在忙碌自己在阿克哈拉村的新居,全家人都忙着盖房子,她终于能够靠自己的努力为妈妈寻求一个安定的住处。
  已经糊上水泥的墙,她说明年就能漆成白色,叫本刊记者明年那个时候再去她家做客。她说妈妈给新出生的小公鸡都起了名字,“椒麻一号”、“椒麻二号”、“椒麻三号”……不知那时可以吃到椒麻几号。
  “总之,在阿克哈拉村,我实在是个扑朔迷离的人物。主要有四大疑点:一、不结婚;二、不工作;三、不串门;四、不体面。”李娟曾在书中写道。
  这个只有八十斤的姑娘,没有哈萨克姑娘腰细腿长的身材,也没有她们那让月光失色的眉眼,更不能干什么粗活重活。说起哈萨克族人最看重的放羊,她说自己“那哪儿是在放羊,那就是跟着羊到处走”。她还老喜欢说自己有着“慈祥”的笑容。
  可是她会做刺绣活儿,绣脚细细密密,精致极了。她还会在昏暗的灯光下记录当天发生的事,还会在远方的客人到来时,表现出哈萨克牧民那样宽广的热情。
  她离大城市的灯光很远,离脚下的一个兔子洞很近;她站在城市阅读者和荒野放牧者之间,谁都不属于,谁都走不进,用自己的语言翻译着两者之间的荒芜。
  她的书里写下了那么多阿勒泰的细碎事物,拼在一起,成了一个“李娟的阿勒泰”。
  她和她的阿勒泰,让远在中国另一端的一些人读来欣悦不已,他们达成共识,称她为“阿勒泰的精灵”。
  对于这个称号,李娟支支吾吾。她说:“我不是精灵。我不是天生的,我是自己一点一点努力写出来的。我特别努力,后来就比别人写得好了一点儿。”说完,明朗地笑了一下。
  (新华社新疆分社记者郭燕、徐丽、阿依努尔对报道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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