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鱼(组诗)

来源 :扬子江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rgsdrg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谈骁,1987年生于湖北恩施。
  视 野
  小区外面是板桥社区,
  几十年前的还建房,正在等待拆迁;
  外面有几条铁轨,东南部的火车经此去武昌;
  再外面是三环线,连通野芷湖和白沙洲;
  最外面,就是野芷湖茫茫的湖水……
  我喜欢视野里的这些轮廓,
  这些抬头就能看到又不必看清的轮廓,
  这些似乎一直如此而让人忽略其变化的轮廓,
  它们支撑起我不测人生里的稳定生活,
  看书的间隙,接电话的时候,
  我就去阳台上,远望以放松,
  偶尔看得出神,忘记了说话,
  电话里的人说:“喂,喂,信号不好吗?”
  我说:“你等一下,这里有一列火车正在经过。”
  方言认出来的
  绿化带里的龙柏,
  是松柏的一种,方言里叫爬地龙,
  小时候我常用它们编织花环;
  龙柏间有蝉蜕,方言里叫知了皮,
  可以明目利咽,五元一斤,
  这是十年前的价格,现在已无人去捡拾了。
  还有仙客来、夜来香、车前子,
  我能在方言里一一辨认,
  这些像是从童年长出的枝叶,
  提醒我过去的生活有迹可循,
  也在怜悯我今日的枯竭:
  绿化带在遮雨棚下,
  我来此避雨,突然看到,
  除了童年的记忆,我再无什么可在詩中分享,
  雨停了我就离开,和它们也再无联系。
  春 联
  父亲裁好红纸,
  折出半尺大小的格子;
  毛笔和墨汁已准备好;
  面粉在锅里,即将熬成糨糊……
  父亲开始写春联了。
  他神情专注,手腕沉稳,
  这是他最光辉的时刻。
  他写下的字比他更具光辉,
  它们贴在堂屋、厨房、厢房的门窗,
  把一个家包裹成喜悦的一团,
  直到一年将尽,
  红纸慢慢褪去颜色,
  风雨最终撕下它们。
  父亲买回新的红纸,
  他要裁纸、折纸、调墨、熬制糨糊,
  他要把这几副春联再写一遍。
  屋外的声音
  一觉睡醒,夜深了,
  外面房间的灯还亮着,
  父母还在说话,
  不用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有声音就够了,
  我可以安心地继续睡。
  许多年后,轮到我
  在夜晚发出声音:
  故事讲到一半,孩子睡着了,
  脸上挂着我熟悉的满足表情。
  夜已深,屋外已没有
  为我亮着的灯。
  夜风扑窗,汽笛间似虫鸣,
  如果父母还在房间外面,
  他们什么都不用说,我什么都能听清。
  华子鱼
  达里湖有一种华子鱼
  长得像鲫鱼,但比鲫鱼小
  每年春天,它们沿贡格尔河洄游
  成年的雄鱼游在前面
  它们是游不回贡格尔河的
  它们的任务是被吃掉
  晚上,贡格尔河水量很少
  苍鹭、白琵鹭守在河口,吃掉浅滩的雄鱼
  白天,贡格尔河水流旺盛
  银鸥守在河湾,吃掉剩下的雄鱼
  鸟儿们吃饱了,就飞走了
  贡格尔河恢复了宁静
  雌华子鱼这时候才出发
  它们可以平安地游回贡格尔河
  产下怀抱了一个冬天的鱼卵
  一夜之间
  楼房推倒了,也许早该倒了
  砖瓦杂乱,像翻耕后的田野
  有人站在废墟中央,像站在田野中央
  弯腰低头,像在哀悼
  一夜之间,过往消失了
  再过不久,废墟也会被清理
  田野里种上新的作物
  我走过废墟,走到那个哀悼者对面
  他蹲下身体,在砖瓦里翻捡
  像一个拾荒者
  像是要从生活的遗迹里
  翻捡出生活的奇迹
  是我离开了他们
  一个孩子在山路上跌了一跤,鼻血直流
  他还不知道采集路旁的蒿草堵住鼻孔
  只是仰着头,一次次把鼻血咽下去
  一个学生放下驼峰一般的书包
  从里面取出衣服、饭盒,取出书本、试卷
  最后是玩具:纸飞机翅膀很轻,纸大雁的翅膀更轻
  一个青年在世上隐身了二十多年
  只有影子注视过他,只有词语跟随着他
  他想说的不多,活着的路上不需要说太多
  都不在了,孩子、学生、青年
  都不在了,山路、书包、可供隐身的人世
  我曾伸手想要挽留,却只是拦住
  想随之而去的我。是我离开了他们。
  水果还在山中
  照京山中,猕猴桃随处可见,
  海拔五百米的河谷地带,
  猕猴桃长得最好,
  薄薄的皮裹着饱满的身体。
  在山腰,猕猴桃身上长出一层
  御寒的茸毛。海拔越高,
  茸毛越长,越密集。
  到了山顶,林中主要是耐寒的松树和杉树,
  拨开背光处的灌木丛,
  拨开藤条和宽大的藤叶,
  猕猴桃还在,茸毛覆盖之下,
  它缩成苦涩而结实的
  一团褶皱,那褶皱即身体。
其他文献
这是六月。流水同样微不足道  花草料事如神,其一生,便是鐵证  远和近,本是虚妄之词,如镜子的正反面  在这个盛夏,朴素之物,依旧被遗弃  无声之物,亦无大用  为防中暑,宜饮冰  宜失恋  宜博物馆观古物。
期刊
用盛宴款待赴宴的嘉宾  让愁绪在白色的空旷里酗酒  倾吐一肚子的落雪  春的倒影  总被不明身份的石子击碎  乌鸦栖息在湖面  黑暗了一段光陰的眼睛  雪将巨大的宣纸铺开  让心情在它漂白的身体上裸奔  渐次 坏死的细胞脱落  渐次 春光在心坎上着色
期刊
雁、鹊、雉  梅花、山茶和水仙  是的,风吹小寒  溧水:也在风中  潭水深了。你的脚步渐远  冬天的花朵少开  芽,萌在土中  雨的意思  也越来越明白:  世间的事  要冷它一段時间
期刊
夜晚散步  新戴河上的白鸟已经消失  它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消失的事物太多了,我们倦于深究  与夜色中的河流  更般配的是一群黑色的蝙蝠  它们在空中轻佻地盘旋着  离我们如此之近  似乎可以在我们的头顶  任意地排泄和栖息  天空在白昼挂上金币  又在夜晚挂上银币  散发的光辉,仿佛在宣告:  它们,才是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  夜色中,一个晚练的人对着空气  挥动着响亮的鞭子  那空气又犯了
期刊
扬州初雪  初雪恰若梵音静落。  在扬州,时间多么不经用啊——  今天,晨游瘦西湖,温一壶酒,  在船上翻阅《扬州画舫录》,  几百年很快就过去了。  我怀念杜牧诗里豆蔻梢头的初雪,  它落在画舫录里的任何一页都娉娉袅袅。  我怀念今天的初雪里,  有寂静的欢愉。  船轻轻摇晃如  一棵被雪花镂空的树,  摇晃着画舫录里的扬州——  我记起广陵散里有一架古琴弹奏着我的  前世今生;我记起扬州一扇古
期刊
我是什么时候成为一个父亲的  是妻子告知我她怀孕那一刻  是从胎心仪上听到你心跳的那一刻  是看着你被护士推出产房的那一刻  是我经历的你所有第一次  洗澡,发烧,跌倒,说梦话  是你开始表达爱,和渴求美  用人类的语言,重新命名万物  这一切,都正确而片面  真正成为一个父亲  是上述奇迹发生之后  我走在那条走了许多年的路上  看见任何比自己年轻的事物  都心旌摇荡,这才对整个世界  投出了父
期刊
还有谁  F先生坐在灯光外的暗影里  我来与你在这屋子里  度过这短暂的一小时  他开始了缓慢的叙述  那些从前充满汁液而今枯萎的日月  爱过你的人哪,他们一一离去  还有谁剩下来去爱你?  F先生微闭着眼,十指相扣  哦,窗外正下着雨  我伸出手,触摸他已经平静的嘴唇  里面的,话语  他的脸多像我生育过的婴儿  他的叙述里有我的身世  他就是我  不存在的  作为我生命的历史并不存在①  也没
期刊
换酒生涯  征用众人的灵魂,唏嘘。命运精巧如梳,  峡风卷动草丛,暂掠我衣柜之门、蒙眼的布条。  再看孤松上,大雪涌下悬坡。往句子末梢  观望的人渐搭起长梯,而满月缩成一团褪色的气囊。  嘉年华  需要借一段波浪,  腾跃到小说扉页的括号里去。  只有少数人的人生,有两次,  一次在南京,一次在广州。  荒 岛  哪吒醒来,  小声论及雪:墙外的树上堆起篝火。  想想我们还可能是誰。在闪电中  端
期刊
卢山,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  西湖遇雨有感  雨水落在脊背上  登山的人又慢了一步  这来自天空的神秘力量  是从江河里升起的吗?  雨水让我们听见了  世界的呼吸声  石头里的呼喊牙齿的松动  都是活着的声音  雨水从天空落下  顺着山峦、古寺和树林  落在我们的脊背上  像佛珠在敲击尘世的心  己亥年,夜雨返杭  己亥新年入我怀  入我混乱的灯盏和酒杯  三十二岁,欢迎你冒雨而来  提取生
期刊
那就谈谈雪吧  同事说,昨晚看到屋顶  好像有薄薄的白色  现在随着雨水已融化了  他说的似乎是雪  好吧,那就谈谈雪吧  周边都在下着大雪  漫天白色将我生活的小县城  围了起来,我并不期待  雪的来临,它来或者不来  都不在我的预期之中  手机频频发出暴雪蓝色预警  它只会影响我的决定  比如儿子上学该怎样保暖  如果暴雪来临要防范  雪压断的树枝和坠物  雪给悬空的事物以重量  真是件糟糕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