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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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岁那年秋天,我从乡镇中学转入苏城第二初中初二(乙)班。尽管这个班是全校闻名的差班,每个任课老师都感到头痛,我却在这班里学习的两年时光里结识了三个性格各异、富有艺术才华的同学,收获了我们纯真的友情。
  一、口琴迷
  开学的第一节课,班主任给我们排座位。我的同桌是一个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的男同学,满脸的青春痘、阔嘴巴、小眼睛,长相和善,一口吴侬软语。他名叫陆继仁,每天骑自行车上学,中午带饭在教室里吃。每天中午放学,我在学校食堂吃罢中饭便去教室,总是见到陆继仁一个人两手捧着口琴全神贯注地吹奏,桌上掀开的饭盒一口都没吃。他吹着,吹着,忽又戛然而止,用一把铅笔刀把一把口琴拆得鸡零狗碎,然后,把一个个零件拼装起来。他的书包一直很沉很沉,里面装着教科书、文具盒、吹奏口琴的理论书。上课预备钟声响了,他才想到吃中饭,便把饭盒中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我对口琴一点不陌生。早在读小学四年级时,我的上海大哥给我带来一把国光牌口琴,刚拿到手时天天不离身,到东吹,到西吹,一连吹了三天,只会吹一支《秧歌舞》的曲调,吹来吹去一直停留在吹《秧歌舞》的水平,渐渐地对它失去了兴趣。
  见到同桌陆继仁是个顶级口琴迷,我心中重新燃起吹口琴的热情。每天放晚学时,教室里的同学都走了,只剩下我和陆继仁。桌上堆着三把口琴和《口琴曲谱》。陆继仁神情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吹奏,我坐在他身旁他都没发现。吹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也喜欢?我朝他默默地点点头。他又兴奋地吹奏《游击队之歌》《我是一个兵》《打靶归来》。曲罢,他笑着问,好听?我说,不但好听,而且把我醉倒了。陆继仁的优美的琴声把我带到童年学琴的时光。
  上课时,陆继仁一直心不在焉地闭着眼睛似听非听的样子。有一天下午第一节历史课上,老师提问他,太平天国的农民起义是哪一年?他脱口而出,一九五〇年。课堂上立刻爆出一片哄笑声。我拉着他的衣襟轻声说,减去一百年,他才说,一八五〇年,老师才让他坐下。
  每天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他都堆在课桌上,一本也完成不了。我教他做作业,他嫌烦,让我把作业给他抄。我不给,他偷着抄。时间一长,每次测验他都不及格,期终考试挂满了红灯,他依然我行我素,一天到晚在课桌上捣鼓着他心爱的口琴。
  初二第二学期开始,陆继仁对口琴已走火入魔。他上课无视老师讲课,看《口琴吹奏技巧》,走进他的音乐世界。下课铃声一响,陆继仁放声吹奏,优美动听的琴声在教室里回荡。一曲吹罢,同学们齐声高呼:“再来一个!”陆继仁不拂同学的心意,又吹一曲《解放军进行曲》,博得一片热烈的掌声。
  陆继仁终因痴迷口琴,荒废了学业留了级。
  初三第一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下午,我去初二(乙)班看陆继仁,一踏进教室,只见陆继仁依然在捣鼓口琴。他不再与人同桌,一人独桌。桌上堆着几把口琴和几本口琴吹奏技巧书。
  “我已加入市口琴队,担任队长,我们已在各种文艺晚会上演出了三次。市广播电台给我录音,要在市广播电台播出!”陆继仁兴奋地对我说。
  “你的嘴巴……”我发现陆继仁的嘴巴有些异样,便问。
  “为了吹双复音,我的嘴巴不够宽,我让外科医生给我动了手术!”
  “你为了口琴而去整容?痛不痛?”
  “为了艺术,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功夫不负苦心人。
  陆继仁初中未读完便被市广播电台招聘去担任音乐编辑。自从陆继仁离开学校,我常在广播里收听到陆继仁的口琴独奏曲。想起他的模样,我耳畔那优美口琴独奏声裹挟着一缕缕同学浓浓的情意,温暖着我一颗少年心。
  二、漫画王
  下午第二节课刚下课,班长突然拉着我的手走到教室长廊尽头的一个报架前,指着报夹上当天的市报说,你看我班的漫画王赵永顺的一幅漫画登报了。我凑近一看,是赵永顺的漫画。画面上一条小木船泊在河畔柳树下,船上躺着一个穿中山装的干部,船头有两个空酒瓶,一只瓶上标着封建主义,另一只瓶上标着官僚主义。班长说,你看这个漫画王厉害不?我一边默默地点头,一边想,一样的年龄、一样的学历、一样的爱好,为什么他能画得出,我就画不出?联想到平日的赵永顺速写本不离身,下课时,他拿着速写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画笔描摹教室里形形色色的同学。我想,他画得这么好,可能与这些有关吧。不多一会儿,我们围在赵永顺的身旁观看他的速写本上的图画。我们一边翻一边辩,你一言,我一语,这是谁?这是谁谁谁?这是我!这是你!我们从内心佩服他这支像马良一样的神笔。赵永顺的成功,绝非一日之功。
  有一天的图画课上,图画老师在黑板上挂出一张老师示范的画作——一个天真活泼、笑容甜美的幼儿,让大家临摩。老师为何要我们画这样难度的画?这对于赵永顺是小菜一碟,对于我显然也是轻而易举。我从小学到初中图画成绩一直很优秀。坐在我前面的两个女同学搔头摸耳,不知撕了多少张纸,依然没有画好。回头看见我的图画本上一个活泼可爱的幼儿跃然纸上,她们羡慕极了。于是,她们苦苦央求我给她们起个草图。看到她们的无奈,我动了恻隐之心,给她们分别画了草图。她们用铅笔一描浓,一个鲜活的幼儿形象立刻跃然在纸。她们乐不可支。
  之后的一次图画课上,图画老师把赵永顺的作业和我的作业进行对比,他说各有所长。但,他多次赞扬我的一张。这令我坐立不安、面红耳赤。下课时,我担心赵永顺不快,没想到赵永顺主动走到我课桌前说,老师说得对,你这张画得真的比我好!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赵永顺会如此大度虚心。他的真诚深深地打动了我。
  从此以后,我和赵永顺成为好朋友,经常一起切磋绘画技巧。我在他身上学会了许多绘画基本知识。他借给我一本本美术书籍:《人物素描》《怎样画速写》《丰子恺画集》,开阔了我的视野,给我打开了一扇绘画入门之路。
  一日吃罢中饭,赵永顺匆匆地来找我,手里拿着一幅画稿说,陪我一起去报社送稿,我欣喜地一口答应。一路上,赵永顺给我看了他的画稿。那是标题为《灭四害》的四幅组合漫画。画面上的人物与动物栩栩如生。看得我傻了眼,觉得赵永顺敏锐的思想和绘画才华是我望尘莫及的。   走进报社,赵永顺把画稿交给一个高个编辑,高个编辑笑脸相迎,一边接过画稿,一边让座,还给我们倒了两杯白开水。高个编辑边看边说,改得很好,后天见报。我见到赵永顺的绘画才华受到大编辑的青睐,钦羡感油然而生。
  离开报社回学校的路上,赵永顺告诉我,上回的那幅画稿得了十元稿费。
  抵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我脱口而出。我忽然想到,如果我能像赵永顺一样,我妈不是可以不去上海给人家当用人了!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省重点中学,赵永顺考上了美专。我们依然在一个城市,虽然很少见面,但我经常在市报上见到赵永顺的画作。赵永顺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学习的榜样,进步的动力。
  三、少年作家
  在初二下学期末年级文娱晚会上,我听到吴卫华同学朗诵的一首诗《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这首诗是他发表在《少年文艺》上的处女作。吴卫华瘦削细长的个子,一头天然乌黑的卷发,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他用他浑厚的声音朗诵出诗中浓浓的真情,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因为共同爱好文学,我和吴卫华走到了一起。他经常给我带来好书,有《普希金诗集》《马雅可夫斯基诗集》《泰戈尔诗集》《艾青诗集》。他每借给我一本书都有一个要求,必须写一篇不论长短的读后感。如果不写,他以后就不借了。吴卫华是个铁面无私的同学,说到做到。我在文学的熏陶下,渐渐地喜欢读诗,也试着写诗。
  放暑假了,我离开了苏城的吴卫华,回到故乡小镇。一个人在家埋头看诗写诗,一发而不可收拾,写满了一本练习本。一天我挑了自己满意的几首小诗给吴卫华寄去,没想到半个月后,他给我写来回信,对每一首诗做了点评。看了吴卫华细致的点评,我心悦诚服。一个漫长的暑假有了诗歌的陪伴,吴卫华的鼓励,我觉暑假不再漫长。
  开学初,我把暑假写好的十几首诗交给吴卫华指教。吴卫华很快在我的诗作上做了详细的点评,发现佳句他还用红笔圈出来。
  我喜欢吴卫华朗诵诗歌时一种澎湃的激情,我欣赏吴卫华精辟独到的点评。
  吴卫华不但会写诗还会写小说。
  一日下午课间休息,吴卫华悄悄地把一张发表他小说的《少年报》给我看。我展开《少年报》,读着吴卫华的少年小说,一个真诚的少年形象历历在目。吴卫华才华横溢,是个名副其实的少年作家,也是我心中最崇拜的偶像。
  初中毕业后,一个周日的大热天,我冒了酷暑去苏城看望吴卫华,走过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巷,走进了吴家花园住宅的大门。满园花卉盆景,还有一个爬满青藤的葡萄棚。吴卫华站在他书房门口挥手迎接我。他的书桌上堆满已经誊清的稿子。他说,他正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
  吴卫华利索地给我弄了一杯冰冻橘子水,我们两个人对面对坐了下来。
  “桌上的这部长篇小说取材于我和初中女同学于飞的初恋故事。于飞暗恋了我三年,直到初中毕业前夕她才告诉我。”
  “我怎么一点也没发觉?于飞是我们班的大美女,你难道真的也没发觉?”我如实地说。
  “……”吴卫华两只手捂住嘴巴笑个不停,仿佛陶醉在他初恋甜蜜的幸福中。
  吴卫华书房里最吸引我的是一口大书橱。书橱里装满了古今中外的名著,有我最喜欢的著名作家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还有高尔基的《我的大学》《童年》,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你喜欢哪几本?你就挑了带回家去看,看了别忘了写读后感!”
  我在吴卫华的书橱里挑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老舍的《骆驼祥子》、矛盾的《春蚕》便匆匆地告辞。
  离开吴卫华家,他家浓浓的书卷气深深感染了我。
  吴卫华是我走上文学道路的引路人。
  我初中这三个同学都是少年才俊,在我的少年时光里都受到他们的影响、熏陶,因为共同的爱好结下了深深的友谊。尽管后来,大家各奔前程,但是,大家都在各自追求远大理想,各自施展艺术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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