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地里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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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走那年,我只有八岁。
  早晨醒来摸不到妈的手,我过了五分钟之久才惶惑着明白过来,便抱着被子哀哀地哭,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姐麻利地爬到床上哄我,说:“丫丫乖,姐给你打个漂亮的麻花辫让老师看,好不好?”我噙着泪点头,笑着爬出来坐在梳妆镜前面,乖乖地等着姐给我梳头。其实,姐只比我大两岁,可姐却有一双巧手,每次都能把我的头发变出个花样来,不像我,胖嘟嘟的手指偏偏不听指挥,忙活半天,打理出来的头发,依旧是一堆奇形怪状的草。
  吃完饭,我晃荡着两条辫子背上书包等姐。我上一年级,姐上三年级,每次吃完饭,两个人都是结伴走。可那天不行,姐系个宽大的围裙从厨房里跑出来,挥着两只湿漉漉的手让我走:“丫丫真乖,自己去上学,姐要留下来洗碗、喂猪、拔草,爸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才恍然想起妈走之前说过的话,妈噙着泪珠说什么也不肯闭上双眼,拉着我的手却盯着姐看:“你是这个家里的老大,要帮爸爸干活,要照顾好妹妹……”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眼前总是姐小小的身影,妈妈用过的围裙从姐的胸前一直垂到地上,几乎把姐整个儿裹了进去,让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㊁
  
  没有了妈妈的日子,饭菜也不成样子,又正是不知冷热的年岁,我便三天两头地生起病来,像不见阳光的地里,一个弱弱的芽。姐边梳理我逐渐稀黄的头发边问我想吃什么,我撇着嘴巴哭了,说想吃半年来从未吃过的水饺,茴香,还要拌猪肉。姐咬着嘴唇点头,让我在院子里的树阴下等。七月的天气,院子里的热浪潮水般翻滚,我摇着蒲扇终究不耐烦了,一头撞进了厨房里。矮小的厨房,在太阳底下变成了一个不透气的蒸笼。姐蹲在地上包饺子,手上、身上、脸上都糊满了面粉。见我进来,姐慌忙站起来讪讪地笑,说:“丫丫,再等等,马上就好。”我瞪大了眼看着那些躺在案板上的、足有巴掌大的水饺觉得真是滑稽,笑得几乎要滚到泥地上。姐擦一把汗跟着我一起笑,粘着一绺绺湿发的脸,逐渐涨得通红。
  这么巨大的水饺,一只碗里只能装下四五个,我咬一口下去便吐了出来,龇牙咧嘴地嚷嚷难吃。回头看爸的反应,却惊讶地发现爸捧着那碗水饺正吃得津津有味,眼里泛起一层晶亮,像是有泪光在闪。
  
  ㊂
  
  上到四年级的时候,老师终于对我彻底失望:像男孩子一样顽劣,逃课、吵架、考试不及格……让家里来人把我领走。爸铁青着一张脸从工地上赶回来,咬牙切齿地把我领回了家,大巴掌雨点儿般落了下来。我尖利地哭着喊妈喊姐,门开了,姐扑过来抱住我冲着爸喊:“爸,你要打就打我吧,丫丫还小,身体又弱……”几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姐的身上,姐不躲不闪,老母鸡护仔一样护着我,和我一起哭。
  姐给我打水洗脸,又替我梳好散乱的头发,拉着我便往学校走。我执拗着不动,姐便泪汪汪地看着我哽咽,说:“丫丫,你身子弱,考不上大学,能干什么啊?姐求求你!”到底是见不得姐的眼泪的,我只好乖乖地跟在姐的身后回到教室里。老师正在讲台上批改作业,姐“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哑着嗓子说:“老师,求求你,让我妹妹上学吧!她不是个坏孩子,我可以保证。”我的心,“咚”地一下停止了跳动,缓过神儿来,便抱着姐的胳膊大哭起来,边哭边冲着老师喊:“让我姐起来!我一定好好上学……”
  我真的开始用功读书了。一屋子的奖状,姐没事的时候总是看了又看,笑眉笑眼地对来家里串门的人说:是我妹妹的,她学习可好呢!
  
  ㊃
  
  姐简简单单地把自己嫁了,因为对方愿意入赘到家里,愿意供我上学。我直眉瞪眼地瞅着那个男人,矮、瘦、黑,和眉目清秀的姐一点都不般配。我鼻子酸酸地回到里屋,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姐跟进来笑着拍我:“怎么了你?你姐夫心好,地里家里的活都会干,有他帮忙,姐觉得轻松、幸福呢!”我不想让姐扫兴,也假装着高兴起来,扑过去搂住姐的脖子撒娇:“那好,我让他给我包饺子!”
  这活儿也难不住他,皮馅翻飞中,饺子笃得如同雄赳赳气昂昂的士兵,惊得我眼睛瞪得溜圆。他看着我和姐笑,黑亮的眸子透着温暖和善良,像个喜气洋洋的孩童。我笑着安慰自己:姐真的是幸福的吧?姐幸福,我就幸福!
  可我却幸福不起来了。同村安凯是我的同学,初中、高中的时候,我俩总是结伴上同一所学校,他便想当然地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懵懂的年龄不知道拒绝,直至上了大学我意识到两个人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差距要彻底了断的时候,他却成了死缠着不肯放手的藤。放假回家,我一进村便碰到了安凯的妈,她拦住我骂我是“女陈世美,注定了要水性杨花”。
  虽说没妈疼爱,可我一直被姐和爸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又羞又气地跑回家中,我躲进屋里哭得天昏地暗,几近晕厥。正巧姐从地里回来,张着两只泥手慌里慌张地扑进来问我怎么了?我抽噎着把经过说完,姐青着脸最后问一句:“你和安凯,真的没有什么?”我异常坚定地点头,说:肯定没有,只是把他当成比较亲近的朋友,自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姐一下子轻松下来,说要去村东口取袋面粉,回来后再商量该怎么办。我有些失望地点头,鼻子也开始泛酸,想,如果妈在,肯定不会这么轻飘飘地丢下自己不管。
  一个多小时之后,隔壁的阿花姨突然在院子里大呼小叫起来:“丫丫快来,看你姐都伤成什么样了!”我肿着双眼跑出去,看到姐披头散发地倚在门框上,嘴唇和双腿,都在剧烈地抖,一只手上,竟然缠了雪白的绷带。我傻乎乎地愣在原地,听阿花姨追问听姐断断续续地讲述,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姐去找安凯评理,对着他们一家人吼:“别再找我妹妹的麻烦,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了!”安凯的妈是出了名的泼妇,边骂边扑过去撕扯,姐瞅见地上有个啤酒瓶,便疯了一样抄起来磕到了树上,举着碎玻璃喊:“看你们谁敢过来……”
  这是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惊险镜头吧?可为了我,一向谦恭的姐竟然做了一次英雄,吓得那一家人再也不敢说什么。
  
  ㊄
  
  我总是爱哭,鼻子一酸眼泪便成串成串地掉了下来,泪光中,是姐跪在地上求老师原谅我时的情景;是我挨打,姐趴在我身上拼命地护住我时的情景;是姐为我受伤,缠着绷带的手,在我眼前直晃……我流着泪忽然明白,自己之所以有一个这么好的人生,是因为姐心甘情愿地把身体萎到了土地里。像泥土捧出了鲜花一样,无怨无悔的姐,跪在地上,捧起了我公主般的一生!
  只是,姐不知道,流落到泥地里的姐,也是我心目里的公主。虽然姐平凡、卑微,却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珍宝,一直在温暖着我曾经弱小的生命。
  我缓缓地走过去扶住姐的肩膀,哽咽着说:“姐,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姐蓦地扬起脸来,看着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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