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南

来源 :中国铁路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xiaohui8709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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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统的小说是强调故事的悬念的。自然,小说演变到今天,诸多的变化中仍旧少不了这样的“基本要素”。铁路女作家晓雪在这方面似乎有着女性得天独厚的讲故事、多悬念的优势。
  这篇小说中的悬念,都是通过对人物性格细腻的描写一步步得到展现的。
  大西北以往的极端贫困在世代人心头积淀的那些卑贱、痛苦总是有着几分惨烈的味道,而一旦注入了新的活力,无疑是人们思想里最大的“地震”。好看的故事,令人意想不到的悬念就会叠印而出。而不同时代的人呢?他们的差距和悲剧正是从这里产生。无论是小说里的二润子还是楚泽,尽管结局不同,但所面临的问题,不同样都是不能摆脱的命运安排吗?应该怪谁?是自己,还是他们所面对的社会?每位善良的读者看完后都会说道说道的。
  一
  夕阳下的南山村老气横秋,破败的窑洞就像是昏花的眼睛,只把那村东头的老杨树突兀了出来,披披挂挂了丝丝缕缕的白麻纸条子,在微微的小风里哗啦啦地呜咽着。这又是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村人,进不了村子的逝者就只能在这老杨树下摆他最后的道场了。
  二润子没了!从老家赶来的乡亲就像是刚从土堆里拱出来似的灰头土脸,一双大手夸张地在脑袋上方划拉着圈儿:“一天是个起石头的,也是他运气不好,咋就炸了,没法看!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一个人呀!”他使劲儿地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这多半年来他就起了石头给你那爹妈旋葬子了,本来已经完工了,鬼催的他非要把那周围的地用石子漫一遍,哎!他实在是没个亲的,乡亲们商议着就是个告诉你了,你要是不去,村子里就把他撒到那乱坟岗了。你好好想一想,埋他呀不?”
  厚大的纯实木办公桌后面的楚泽西装革履,年近四十的他干练而沉稳,腰板儿倍儿直,目光如炬。他凝神看着那个乡亲的黄牙内外翻飞:“你等等!他?他给我妈老子旋葬子?旋的啥葬子?”那乡亲就连比划带说:“你爹妈的坟都快平啦!也没个碑,再过上几年就寻不见了,二润子这回可是给弄了个好!”楚泽感觉自己的心使劲儿地疼了一下,耳朵里嗡嗡嗡的像有好多的苍蝇在飞,那些个封存在记忆深处的陈年往事就忽忽悠悠地往外冒,如一眼泉子似的咕嘟嘟的瞬间就把他坚韧的尘封淹没掉了。
  楚泽的老家南山村在塞北的一个山旮旯子里,穷得除了石头啥也没有。
  那一年,也是这个时候吧,十几岁的楚泽穿得破衣烂衫,他妈打发他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瓶子去村子里唯一的小铺铺赊煤油,那小铺铺不大个房子,黑黢黢得可是个乱,角落里堆得是一些锹头镐把子,仅有的一个货架上有几瓶桔子和山楂罐头,那是给病人预备的细货,牛皮纸包的白糖和红糖是珍贵的待客之物,几包蜡纸包装的钙奶饼干和油纸包的糖球就像放了一个世纪,滚满了灰尘,暖瓶、胶鞋和一卷子红腰带裹吧在一起,一个铁桶子里是煤油,另一个铁桶里也是煤油,大粒儿盐和自家酿的醋在炕头的两个坛子里。窗根儿底下蹲着晒阳阳的几个老汉汉咧着空洞没牙的嘴巴猥琐地笑着:“娃子,你妈在呀不?你妈咋样地圪哼了,再给大大们学两声,大大给买个糖蛋子吃,嘿嘿嘿嘿!”这是村子里的几个老光棍儿,饿不死就晒暖暖,楚泽小的时候他们就哄着摸他的小鸡鸡,摸完了给糖蛋蛋,后来楚泽捂着裤兜里的糖蛋蛋跑回去炫耀,被他娘着实地打了一顿!并告诉他少理会那帮老货!灰不楚楚的土墙跟脚的这几个老男人在那天的楚泽看起来分外扎眼,他呼地踢起一抔土,把几个老男人更加猥琐的话给掩了去。他气囊囊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头蛋子一边往回走,身后老男人嘎嘎的笑声和远处树上几只乌鸦的叫声搅在了一处,一下子就把这蒙登少年心里的怒火点燃了。
  二
  破旧的院门让他的脚片子蹬到了一旁的破炭垛子上,发出的声音骨折了一般清脆,土房的门又从里面顶上了,楚泽就一屁股坐在房檐下生闷气,听不到他娘的声音,却隐隐的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吭吭哧哧地传出来,楚泽的心就一下子跟着狂跳了起来,他感觉想尿尿,立起身来,却没了尿意。那一刻他想到了他爹,那个整日里喘不上来气、却又时常胡攒在有恒家烟熏雾罩炕上的半口气。
  有恒家在他们家上头那道梁上,一囫囵通的两间半土坯房,屋子当中一根圆木支撑着大梁,被劣质的油漆漆成了暗红色,一铺大炕顺着南边的窗子顶满了东西墙,北墙一溜两个大红柜,东边的灶台和一口大锅咕嘟嘟的不知在煮着什么,灶北边的两口大缸黑黢黢的盛着河湾里挑来的水。炕上的一伙子人吆五喝六,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得不得了,有蹲着的,有跪着的,有盘腿坐着的,后面的就干脆站着,伸长着脖子就像觅食的鸭,随着庄家一声悠长的:“起!”欢呼的,叹气的,骂娘的,各种声音又立马充斥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屋里旱烟的味道夹杂着男人们浓重的体味儿和脚臭味儿,让打冷子进来的楚泽大大地打了两个喷嚏。炕里有看见楚泽的就喊:“来旺,你儿寻你来了!”伴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烟雾里伸出一双黑乎乎的赤脚,胡乱地在地上趿拉鞋:“寻球了寻了?咋啦!死下人啦?还是着了火啦?”楚泽立在门口:“欢欢儿回哇!咱家门顶得进不去!”炕上其他的男人就嘎嘎嘎地鸭子呀似的笑啦:“啊呀!住下别人啦?你妈不顶门,你爹拿啥赌了?咋?怕你爹把裤儿输下了,还提了一壶壶酒来顶当了。”来旺的脚刚划拉着鞋,一听楚泽的话又缩了回去:“赶紧往回滚哇!我当是啥事了,没事不要跑来妨碍我赢钱!哭丧个脸!冲的哇!”楚泽再想说啥,来旺已经重新挤进了人堆儿,楚泽恨恨地叹了口气,使劲儿地摔上门走了。
  楚泽和二润子在院门外走了个顶头,二润子往边儿上让了让,楚泽脖颈拧着两个眼睛望着天,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二润子轻轻地叹了口气,顺着坡坡往梁下走去。楚泽使劲儿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心里恨恨地诅咒:“哪天就让石头打死你!”他越想越气,抬脚就把几块儿碎石头踢得飞了出去,碎石头咕噜噜往坡下滚去,楚泽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道:“砸烂你那头!砸烂你那腿!砸烂你那胳膊!”一片厚厚的云遮了刺眼的太阳的光亮,一阵风忽的一下撩起了许多的细土,楚泽感觉眼睛涩涩的,想哭。
  三
  二润子没有娶过女人,他和楚泽的娘(桃子)青梅竹马,当年的二润子浓眉大眼,肩宽背阔,黑铁塔呀似的,可是个好劳力;当年的桃子长得不算漂亮,但是皮肤很细很白净,眼睛不大,单眼皮,嘴唇厚厚的,很是润泽,桃子总是安静的样子,不多言不少语,似乎从来都没有自己的性格似的。可那时家家都穷啊,二润子家穷得连几斗糜子米都拿不出来,更别提桃子娘要的几尺棉布和几斤棉花了。也是该着,半口气他爹那段时间推对子手气可旺了,赢了这家的钱,赢了那家的粮,赢了南梁的鸡和鸡蛋,赢了西边儿虎头虎脑的猪娃子,最大的收获是给他的儿子赢了个老婆!   半口气来旺他爹上门的时候可是个风光了!桃子娘要的粮食、棉布、棉花都预备着,另外送了一只猪娃子不说,还把那肥嘟嘟的猪头肉割来一坨坨,桃子娘暗暗地抹泪,说啥也不同意,可家里男人做主,谁让桃子爹也是那爱玩儿的,还输下了一屁股的饥荒。桃子把眼睛哭成了红红的桃子,可是她又有啥办法呢。眼睁睁看着气短哈喽的来旺取走了心上人,二润子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他大病了一场,脑袋烧成了黑紫红,嘴上起满了燎泡。他真想一走了之,可他舍不得桃子,他一股脑地往肚子里灌凉水,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几天。再后来他就跟着外路人去后山起石头卖,尽管收入少得可怜,可时常能结上点儿现钱。来旺家原本也不是那富裕的,来旺子爹在桃子进门没多久就赌得输塌了底,家里屋外值钱的都让人搬上走了,半大的猪娃子和几只下蛋的母鸡也拎上走了,屋里炕上来旺不住气地咳嗽,地上是桃子默默地落泪。二润子把自己的那点儿地摆弄的打下的不多点儿的粮食和起石头换来的粮食除自己糊口之外,余下的都接济了来旺一家了,起石头挣不到几个现钱,可二润子一分钱都没给自己花过,他先是买回了一只猪娃,之后的日子里给桃子买过两身衣裳,给来旺买止疼片儿,给楚泽买纸和笔,给楚泽的大脑袋姐姐买药,尽管那个可怜的女孩儿没活几年,来旺的病干不了地里的活儿,二润子就成了这家的免费长工,地里院里都得干,还得时不时地接济来旺几个起胡的钱,来旺喘得整夜不能平躺,靠着个枕头坐着睡,男女的事也是力不从心的。儿时的楚泽和他娘一样盼着二润子来,二润子来了就有糖吃,就算是没有糖吃也会有用木头或石头打磨的玩具,枪啊球球啊!楚泽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可是等到了十来岁的时候他从别人猥琐的调笑里和尖酸的话里话外听出了些门道,他对二润子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吃他带来的东西,而且极力地阻挠他和娘单独在一起,有一年冬至说好了吃饺子,楚泽盼了好几天,那天半上午,去外村买了肉的二润子走得满头大汗,他的棉袄袖子有些短,一双手冻得通红,桃子赶紧和面拌馅儿,没成想刚包好饺子,楚泽就把刚包好的饺子端到外面窗台上冻着去了,说是肚子疼得不能吃肉,非让他妈熬糊糊喝,桃子瞬间红了眼睛,她一边搅着面糊,一边偷偷地抹泪,看着二润子呼噜噜喝了两碗糊糊,楚泽心里暗暗地得意,比吃了饺子还开心!
  其实,二润子后来也有机会可以娶到女人,可是就那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那年有个南方女人是起石头的老郑的女子,精干麻利,长相也白净,还去到二润子的家给他拆洗了被褥,女人把袖口挽得高高的,胳膊藕节子呀似的,二润子就一个劲儿地往灶塘里塞麻秆秆,边烧火还边哼起了爬山调调!杂乱的家在女人麻利的归拢下利落了起来,二润子心里美美的,暗暗地想,屋里有个女人还真是不赖!结果霹雳呀似的梁上就有人吆喝:“二润子!快些儿哇!来旺病得厉害啦!快憋死啦!”二润子顾不上招呼老郑家女子了,跳起来就跑了。来旺的脸憋得猪肝呀似的,两个眼睛死鱼似的翻着,南山村没大夫,最近的就是北沟村的中医朱大夫,六七里的山路,二润子没别的办法,拿一根绳子把来旺绑到自己背上就走,北方的山路崎岖不平啊!脚底下尽是石头,活动的,死的,咕噜噜乱滚,来旺咳喘得提不住尿,沥沥拉拉的只一会儿就把二润子的后背浸湿了一大片。二润子累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空人走这山路也得一壶壶了,更何况背着个大活人,二润子借靠在山崖子上休息的空档连喘带咳地说:“来旺哥,你好好坚持住,马上就到了,你坚持住!”勉强走到朱大夫家大门口,二润子下死力气地喊了一声:“朱大夫,救命呀!”正在整猪圈的朱大夫拎着一把铁锹就跑了出来,他看见两个人晃呀晃得就跌到在门口了!来旺经一顿拍背、针灸、放血、拔罐儿,咳出了卡在嗓子里的浓痰,二润子的脚却处理不了!鞋早不知道啥时候走丢了,脚板子走得血肉模糊,踝骨肿得像个馒头。朱大夫看不了外伤,打那以后,二润子就跛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像个鸭子。老郑家的女子辗转听说了二润子和桃子的事,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二润子的土房房。
  四
  楚泽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了,几个乡亲早早地在四周搭了几个帆布棚子,一边垒了临时的灶台,几位年长的看见楚泽来了,都迎了出来,都不知道该说些啥,就拉了楚泽的手往帆布棚里走,楚泽就问棺木的事,说是先定了一副薄皮杨木的,楚泽就说:“杨木的不行,要最好的柏木的。”他把钱交到了几位年长的乡亲手上:“我也没办过这种事,叔叔伯伯们就受累了,帮着好好置办置办,我润子爹活着也没享个甚福,这最后的一出子了,我想让他风风光光地走。”后梁的一个婶子听了楚泽的话就哭了起来:“呜呜呜!润子,你听见了没,楚泽叫你爹了,你最是那没福的啦!把人家妈老子都送上走啦!你这也赶上气儿的走呀!孤的拉拉的那个惜荒呀!呜呜呜!死了连个哭上的人都没有啊!”
  楚泽就让把鼓匠和哭丧的都安顿下,做纸扎的已经把东西预备下了,定下了做啥就现场扎排,鼓匠雇了两班子,东边一班子,西边一班子,简单地搭了两个棚子,呜呜咽咽地就吹打起来了,哭丧的也顶孝子,按人头算钱,哭的另加钱。二十几个人一码色儿的重孝,白哇哇跪下一片,几个负责哭的妇女靠前,唢呐一起,撕心裂肺地就嚎成了一片!人停在一扇临时卸了的门板上,棺材还在赶做,纸扎订了个全,金山银山,摇钱树,亭台楼阁,金童玉女,牛牛马马,一样一样地放到跟前,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给多糊上几个女人!这一辈子憋憋屈屈,冷清客气的,到那边可别再委屈自己了。纸钱多多地给烧上,想吃吃,想喝喝,鞋子也多给糊上几双,到了那边儿脚就不疼啦!好好地走个哇!”楚泽就想起了自己考上县城中专的那个秋天,想起了二润子欢喜的模样,想起了那一卷卷零散的票子,和二润子特意买给自己的那一双新格楞楞的胶鞋。
  五
  当年,楚泽是第一个走出这个村子的文化人。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叫巧巧的邻家女孩儿。
  巧巧的家在楚泽家的东边,巧巧的妈妈生了巧巧后又一按气儿生了三个光头小子,巧巧她爹绰号叫望天蛾儿,眼睛不好使,看人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昂着头耷拉着嘴角,费力得不能,三个秃头小子光是个能吃,一年打的那点儿粮食连半年都凑合不了,巧巧的妈小巧玲珑粉白粉白的,不爱说话,也不爱串门儿,可是爱接人,走街串巷的货郎、油匠、锔碗锔大缸的,还有赶红白事宴的瞎眼鼓匠,就像是有什么味道吸引着呢,都能寻上门来,每次那个时候望天蛾就引上几个孩子躲出去了!村里人就说这后梁风水硬,沟堑里戴钢盔的死人太多了,把男人们都挤兑成那缩头的乌龟了,又说女人咋也是让那些死鬼们勾了魂了,一半个男人抵挡不了呢。   巧巧是家里唯一的闺女,岁数和楚泽相仿,才刚十五六岁就已经发育得很好了,像了她妈的柳眉细眼,皮肤白皙,身材也很是板正。楚泽和巧巧是一个病,就怕别人骂娘,或者提与娘有关的话题。楚泽毕竟是男娃娃,放学了也会村前村后地走动,巧巧就不同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必须要出门也是见了人就脸红,可是夏季的时候去河湾洗衣裳却是必须的,家家的被褥都要在五黄六月的时候拆洗,浆洗过的单子搭在河边的石头上,那时的河湾还是水流过膝的,掀起稍大一些的石头,就能摸到指头大小的鱼儿,那天的日头可毒了,巧巧等着单子再干一干的时候,别的妇女就陆陆续续回了,巧巧就坐在河边挽了裤腿把小腿伸到清凉的河水中去浸着,一边仔细地搓洗着,她出神地望着蜿蜒而过清澈的小河,就想自己要是一条鱼就好了,没有故乡,没有家人,没有烦恼,甚至都可以没有思想,就这么安静地顺着水流漂去,不想去哪儿,也不管它能去哪儿。可现实是多么糟糕啊,种到地里的粮食见不到雨水都干死了,南山村所有的人和地都在坡上,是那靠天吃饭的买卖,下不下雨谁也说不来,不下干死,水大了又都冲上跑了。巧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娘的影子就忽闪着跳了出来,她娘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可那些野男人们臭死啦!土房一进两开,她娘会把收留回来的男人引到西边那间,靠西墙一溜溜南北炕,炕上铺着早年有个油匠留下的一块儿油布,地下一个大柜两口大缸,炕沿下并排着两个瓦盆,盐罐子在窗台上放着,男人们过油呀似的洗涮那么两下,巧巧娘过后可是要洗个仔细了。除了她娘和那些个男人们,别人都不进西面那间,小的时候是她爹不让进,稍大一些,懂得了,自己就不进了。饭是她爹做,基本上就吃莜面糊糊(或者是小米粥)里煮土豆块儿块儿,加上一勺盐,炝上一撮子麻麻花儿,到了巧巧十来岁的时候巧巧就能帮着做饭了,巧巧会把几种山上采来的红花花晒干了煮在汤里,又好吃又好看,年节的时候还把采摘来的蒿子籽研碎了和在荞面里,擀出来的面条又薄又筋道。
  想到有滋有味饭食的时候巧巧就觉得挖心的饿,洗了一上午的衣裳,铺开来一大片,巧巧就轻声地哼起了山曲儿,她自己想,哼上三个山曲儿就收拾衣裳,没干的回去再晾上一晾。
  那天的楚泽晌午了才起床,磨磨唧唧地挨了他爹一顿骂,趁着屋里没人,慌乱地卷包了他的褥单子就往河边来了,刚好就赶上那个老男人欺负巧巧,老男人大概是想趁着晌午暖和,到河湾里洗涮洗涮身子的,咋也是看见就巧巧一个人在,就动了歪心思了,他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就站在巧巧右前方的水里洗涮,巧巧原本是闭着眼在哼曲儿的,打冷子一睁眼,吓得连喊都不会了!她大张着嘴巴,想站起来跑,却是腿软得站也站不起来!看了这一幕的楚泽就觉着有血往脑门子上顶,他想都没想就抓起了一块儿石头,在巧巧惊恐的叫声中,老男人捂着汩汩冒血的额头,提溜上他的衣裳跑了。受了惊吓的巧巧呆呆地望着楚泽,楚泽的褥单子散落在地上,一大片形迹可疑的东东在正午的阳光下如几笔水墨的荷一样盛开着。
  六
  巧巧把浆洗好了的褥单送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羞红了脸,巧巧小声地说:“你的衣裳以后拿来吧,我洗得净。”楚泽就把手心里攥着的两根红玻璃丝头绳塞给她:“给你,绑头发。”夏日的风把女孩子细密的头发轻轻地撩了起来,她和楚泽站得那么近,楚泽就觉得心里也跟着痒了起来。两个年轻的心慢慢地靠近了,他们偷偷地避开人,在东边的杨树下聊过天儿,在北边的后梁上亲过嘴,这对痴情的男女对着月亮起了誓:非他不嫁!非她不娶!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琢磨,楚泽最先想跟二润子去起石头,自己挣钱了好攒起来娶巧巧,可这冒失的想法马上就被自己否定了,二润子起了这些年的石头,不也没娶上媳妇吗?据说当年也娶不起自己的娘。他又想起了有恒家的赌场,据说娘就是爷爷赢回来的,看来赌场也是个宽泛的来钱处呢!
  他找到二润子的时候是个傍晚,二润子正在他的土炕上捉虱子,看见楚泽进来一下子愣住了!以为看错了人,揉了揉眼睛再看,还真是楚泽!二润子的土房里土迷哄眼的,炕上除了一张席子一个铺盖卷啥也没有,地上一个水缸和两个纸拓的缸。柳条筐吊在黑黢黢的梁上,几件子不穿的衣裳堆放在里边。二润子赶紧起身,紧张的一双手不知该放到哪里才好,赶紧使劲儿地在衣裳上擦抹了擦抹,回身又赶紧用布子把炕沿掸了掸:“来,上炕,上炕坐。”这一天,就在这低矮的土房子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见面,第一次这么正式地说话,而这一切,都源于楚泽的一个惊天计划!楚泽没有坐,他选择了单刀直入:“我想,想寻两个钱。”二润子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就讨好地笑了:“你等的,等的。”
  楚泽揣了那一卷卷钱心里跳得可厉害了!他感觉那些个钱马上就会生出一大堆的钱钱来,不但够了巧巧爹要的彩礼钱,剩下的钱还够办婚礼呢,楚泽就深一脚浅一脚得像踩上祥云了,迷迷瞪瞪、忽忽悠悠地到了有恒家的赌场上。他兴奋地手都抖了,他一张接一张地压出去,最后变成了一次几张几张地压,他的美好的希望肥皂泡似的破灭了,直到最后一张钱压出去,他竟然一把都没赢!来旺寻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赢了现钱的人们欢天喜地地散了场,来旺气得拿头就是个撞他,输昏了头的楚泽顺势就把他推倒啦:“咋呀你是?我咋啦不能赌?我妈还不是你们赢回来的么?”楚泽就一下子被身后一只大手拉住,“啪啪!”脸上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两个眼睛直冒金星!楚泽愣住了,来旺子愣住了,有恒和他的家人也都愣住了!打人的不是别人,是二润子!他气得两个眼睛血红,狮子一样地还往前冲,就像要把楚泽吃了似的,有恒和他媳妇吓坏了,赶紧就上去拉,楚泽感觉鼻孔热热的,用手背去擦,满手都是血,二润子在众人的拉扯中蹲下了身子使劲儿地拍着自己的脑袋:“哎呀!咋就都叫我遇上啦!不叫人活呀!”边哭边捶打自己的头!二润子的哭声那么凄惨,拖着长长的尾音,似乎是穿越了当天的事件,哭到上一辈子去了。在那个初秋的暮色中,二润子荡气回肠的哭声就像一首亘古的老歌,深深地印在了楚泽的脑海中。
  桃子知道了儿子参赌的内幕,也是气坏了!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可为啥就是望天蛾的女儿呢?姑娘倒是个好姑娘,可身世却不明不白啊!鼓匠是爹呢、还是油匠是爹?还是那锔锅的货郎,哎!桃子一百个不同意儿子的选择,自己偷偷地哭过几回,可是她是有伤的人,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被家长左右,最终找不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决定支持楚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婚姻!   七
  你别看望天蛾平日里软筋,可到了正经时候却是那主意正的!媒人去了两次,彩礼还是那么多,一分不降!二润子辛苦攒的那点儿钱已经叫楚泽输到赌场啦,跟人借也借不上个现钱,经媒人这么一提密,望天蛾就留了个心,准备年下就聘姑娘!按他的话说:女子思了春,不赶紧嫁万一叫人下猫了就不值钱了。一应的彩礼都不要,只要现钱,这就难住了楚泽一家,楚泽耷拉着个头终日地唉声叹气,来旺越发的脸黑喘得更厉害了,二润子前村后村地借了个遍,可离那数字也还是可远了,托媒人央告能不能先赊下,望天蛾扯着嗓子骂:“最是那日怪的事尽出的他们家了!老婆伙上!媳妇赊上!叼人呀哇!”桃子听了媒人的回话气得自己先哭上了,来旺喘得把脸憋成了黑的,二润子圪蹴在院外闷着头点了两锅烟,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楚泽拉了出来:“看来是闹不成啦!不要逼你妈老子啦!你听我说两句,你还是思慕着往外走哇!把那书本本好好地迷弄迷弄,要是能考住县里的书念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把你供出来,那时候还怕寻不下个女人?”
  楚泽去邻村读书的那个冬天,巧巧定了婚啦,是一个煤窑的煤黑子,给够了望天蛾要的钱数,还另外给拉来几吨炭,捎话的本村的牛娃子,说是巧巧走前有话要跟楚泽说,楚泽原本还指望巧巧能等个一半年的,只要定不出去,就等自己考上了县城以后看咋能把她领出个了,听牛娃子一说,马上就哭啦!牛娃子也没劝他,只管说:“哪天能见了,你就提前告给我,我好回话给她,不就是个女人么,哭甚了,哭也是个白哭,我要像你这么爱哭,早哭死啦!”楚泽侧过头看着他的烂鞋片子里漏出来的脚趾,真想吐他一口了。
  村西头有一个不高的堤,巧巧和楚泽就在一个傍晚在那里见了面,巧巧穿着一件湖蓝的中式盘扣薄棉袄,辫子规整地梳在脑后,用红的玻璃丝扎的辫梢。楚泽呆呆地望着她:“日子定啦?”巧巧轻轻地点了点头:“嗯!”“离这儿可远了?”巧巧还是轻轻地应了:“嗯!”楚泽的眼睛就湿润了,他侧过身去不想让巧巧看见他流泪的样子:“巧巧,你不能等我了?”巧巧哽咽了:“嗯!”小河对岸的几只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聊得正欢落,落日的余晖把后山的轮廓涂上了一层黄边边,汩汩的小河淅沥沥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凄凉。巧巧拉了楚泽的手:“你好好地念书,再不要在咱这小村村个混啦!你要是能考出个,我就是咋,都安心啦!”巧巧的手冰凉得让人心疼,楚泽就把她的手拉到嘴边给她呵暖,巧巧迟疑了一下,抽回了手,巧巧开始解她的衣扣,手抖得厉害,楚泽想阻止她:“巧巧!”巧巧的手没有停,棉袄里面是一个系带儿的肚兜,巧巧拽得使劲儿,一边的带子扯断了!在那个冬日的暮色里,巧巧一对兔儿般洁白的奶子卜楞楞地挣脱了出来,楚泽惊呆了!巧巧拉起了他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鼓胀的奶子上:“今天以后,我就是别人的女人了。我知道我也不是那好命的,可我不想过我妈那样的日子,嫁谁,我就跟定了谁,再苦再累我都能熬!”楚泽的痛迅速地蔓延了开来,他压抑抑地哭,直把那清冷的月牙子哭了出来。
  二润子留意楚泽不是没道理的,楚泽的表现过于冷静了,冷静得让人害怕!巧巧出嫁的那天他没有去学堂,确切的说都没有起炕,蒙着个被子睡得没事人一样。二润子打探了两回,都说睡着没起呢,二润子觉着不对劲儿,进屋掀起被子看,一个枕头两个筐!桃子一下子就吓傻了!出溜到地上就是个哭,二润子着急地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冲着桃子喊:“闭上嘴!不许哭!”
  二润子跑得一点儿都不好,就像一只煮熟的鸭子!中途不知跌倒了几次,膝盖和手都擦破了。清冷的堤畔蒙着薄薄的晨雾,远处接亲的炮声响成了一片,二润子触景生情,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楚泽在二润子有力的按压下吐了几口水,他脸色刷白地躺在河边,渐渐有了呼吸,二润子把楚泽湿湿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了水,重新给他穿上,楚泽就那么依在河岸的草坡上,听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渐渐地远去了。
  八
  二润子入殓的时候是个深夜,专程请来的入殓师事先已经给装裹过的,石膏填补过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个面壳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生前从不曾有过的白净和光泽。遗物都装在一个蛇皮袋子里,准备下葬的时候一齐烧了,村人翻拣的时候楚泽落泪了,那都是些啥呀!几件里面穿的衣服都糟得透亮了!一身棉衣补丁落补丁,翻来拣去,没一件像样的衣服,梁上的柳条筐里有两双黑布包着的新鞋和一百多块钱,鞋子应该是桃子活着的时候给做的,估计是一直没舍得穿,入殓穿的衣服都是新买的绸缎装老衣,鞋子是莲花样的布底子鞋。楚泽把他娘做的布鞋拿在手里摩挲了一番,长长地叹了口气,顺手掖在了死人的脚跟前:“带上走吧!润子爹爹,也难为你了,谁能守谁一辈子呢?你老还真做到了!你也不要记恨我,我那时候岁数小,解不开,现在知道啦,晚啦!你还能重活一辈子了?真要是能,我就给你做牛做马,补报你对我的好,对我妈的好,对我们一家的好。”鼓匠声落下的时候楚泽突然听见了巧巧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一个衣衫不整的妇女正在追一个孩子:“跑甚了跑了,欢欢儿来吃哇,你不吃,看给狗狗吃呀啊!”一边喊叫,一边掀起了衣襟,一对松弛的奶子布袋子呀似的咣当来咣当去。楚泽就感觉心里面撕裂的痛,不由自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他的那种悲愤,他的那种伤心,他的超大的嗓门儿,把几个哭丧的妇女都吓了一跳,乖乖儿地掩了声息,唢呐也知趣地轻描淡写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呜咽着,那一个晚上,就任由着楚泽哭了个稀里哗啦!
  一直以来,楚泽都以为自己是最恨二润子的,所以每一次二润子到县城给他送钱或东西的时候他总是冷脸相对,或者想方设法地刁难他,有几次他故意说要交什么钱,把二润子预备回程的几块车钱也要了去,看着他沿着盘山的土路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就像是吃了猪头肉了似的开心!
  可转瞬之间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娘死了,爹死了,现在二润子也死了!河湾里的水干涸了,村子里的壮年男人们都走了,村子里的闺女都嫁到山外去了,两边的坡地都荒了。有关南山村的记忆竟一下子生硬地从他的思维里剥离了!撕扯得他的心好疼呀!
  二润子最终和桃子、来旺埋到了一个坟圈圈里,村子里的老人都来看,撩起衣襟抹泪:“好下场!好下场!看人家那幛子旋得,看人家那墓碑大气的,看看人家,这有儿有女的也不舍得花这么多钱来做这么排场的后事!”其中一个老人说起了当年二润子跳下河湾救楚泽的事,楚泽就想起了二润子擦破的手和膝盖,似乎是问过娘是谁救了自己,娘当年啥也没说,只说都过去了,进河湾里洗涮了一回,重新活过吧!   巧巧却始终没有过来和楚泽单独告别,听说她已经嫁了第二个男人了,头一个男人死于瓦斯爆炸,婆婆家扣了全部的抚恤金和两个孩子,巧巧被当做扫把星让婆家扫地出门了,第二个男人是邻村的瓦匠,岁数大些,据说还是那老实本分的,头年里巧巧又生了一个娃。
  楚泽从乡里邮局给巧巧寄了一笔钱,留言上只说每年清明和十月一的时候帮忙给他妈老子的坟烧个纸钱,他离得远,回来一次不方便,留的钱就算是辛苦费了。
  在出村路口的老杨树下,巧巧在等着经过的楚泽,她穿了一件湖蓝的棉袄,头发也是认真地梳理过的,她掀了衣襟拿出了一个油纸包:“润子叔让给你的。”楚泽一层层打开来,是几粒普通的碎石子,巧巧似乎很冷,有些微微发抖:“润子叔说叫你做个念想。”
  又过了一个盘山路的时候楚泽落泪了,他知道有一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他从后视镜里看身后的路,蜿蜒曲折的,再拐一个弯,就啥也看不见了。
  九
  在南山村的正南方,好远好远的地方,有一座很现代很繁华的大城市,因为有了那个叫楚泽的男孩子的羁绊,而不得不融进我们的故事里了。
  这要从一个叫果果的女孩说起。
  果果没去过农村,可是她喜欢,喜欢与乡村有关的一切,也包括男人。她把自己长长的秀发挽一个髻扎在脑后,穿蓬蓬的啵啵裙,靴子总是精干的小低腰,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一个小巧的鼻子,嘴角微微上扬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副阳光自信的样子。可现实中的她并不开心,他没有事实上的老公,却有一个现实的儿子。她住两百多平的房子,开一百多万的车子,拿着每年三十万的生活费。她把写满男人名字的信笺揉碎了扔进马桶,她把哇哇哭泣的小孩拎到沙发的另一角,她把晚宴的蜡烛一根根全部点燃,她把落地窗的绒帘一扇扇地全部拉严,她给自己画很浓的妆,喝很烈的酒,然后沉沉地睡去。
  说来也奇怪,她的记忆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蜿蜒回那个下着大暴雨的晚上,那个叫柔蜜的酒吧。她是一个有标签儿的女人,所以她只能选择孤独,她把几种洋酒调在一起喝,她把调酒师的技艺拉回到了最原始的勾兑,她为年轻的男歌手扔的花儿淹没了他的脚,他让整个酒吧即便只有她一个客人的情况下也可以保持正常的收入,她让那些偶尔进来消遣的客人自惭形秽落荒而逃,她,是一个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而那个有着一双深邃眼睛的中年男人却硬生生地碰疼了她!男人应该是进来躲雨的,湿透了的头发黏在脑壳上,湿透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那一天的男人看起来凹凸有致,这让男人很尴尬,他正犹豫着不知该坐到哪儿的时候果果喊了起来:“来!干一个!醉了就不会想家了!”果果举起的酒杯冲着他,目光清澈而纯净,他就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果果对面,继而他就意识到了,果果不是在跟他说话,果果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他,这让他再一次感到很难堪,他想起身换一个位置,果果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你真的不要我了?”果果的眼睛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不要走!”果果后面的话掩在了哭声里,她的哭也是那么抑抑,让人忍不住也想跟着哭。她的手确实很冷,这让他联想到了另一个女人的手,他翻手把那冰凉的小手攥在手心里,他只是想帮她捂热……歌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音乐也是保留了淡淡的萨克斯曲,这一场只为两个人的演奏有些累了……雨后的午夜清冷而木讷,他们已经喝了很多的酒,酒吧要打烊了,他和她一起出来,确切的说是他扶着她出来,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温润的鼻息让他的脖子痒痒的。可他不知道该把她送到哪儿去。他只好选择就近的酒店开了两个房间,然后费劲儿地把女孩儿扔到了床上,把自己扔到了床下。他们睡得好投入呀!直到又一个午后,她才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然后就惊呆了,地毯上的男人如一只丧家的猫一样蜷缩在那儿,脸上如天使般的宁静,果果起身检查自己的衣衫,好像没什么不妥,她使劲儿地回忆之前的情景,脑袋却像要炸了似的疼!她懊恼地抄起枕头扔到了床下男人的脸上,厉声喊道:“你为什么不睡我?为什么?为什么?”被枕头砸醒的男人莫名其妙,看着床上发髻蓬松的女人含嗔带怒的叫嚣,他一时间也蒙了头,起身检查自己的衣着,似乎没什么不妥,继而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喝多了,不好意思!”再听女人喊叫的内容,越发觉得离奇:“哎,我可没睡你啊!我咋可能干那种事呢?不可能!”果果盯着男人有模有样儿讲话的样子,突然想到了她老爸,永远都是那温文尔雅绅士的模样,不喜,不怒,透过宽边儿黑框儿的眼镜片安静地看着果果啸叫,哭闹……永远都是那么安静地等着她恢复平静了之后为她端一杯温热的茶或者削几块儿时令的水果。想到了爸爸的果果的目光穿过了眼前的男人,往遥远的遥远望去了,男人就看见了果果眼底里晶莹的泪。果果跳下床来,她经过男人的时候像一阵风,继而又刮了回来:“谢谢你!大叔!谢谢你没让我露宿街头,谢谢你不曾睡我,谢谢!”
  十
  被称作大叔的男人就是楚泽,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家。病重的母亲终于熬不住而被楚泽接来住进了医院,老人想看看儿媳和孙女,可他老婆说老人得的是肝癌,怕传染,住在妈家怎么都不肯带孩子前去探望,楚泽一再申明说大夫说了不传染,老人病的已经很重了,这一见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没成想他老婆在电话里依然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话里话外充斥着对农村人的不屑和鄙视,老太太看出了儿子的为难,凄惨地笑了:“不来就别硬叫了,妈左来是要死的,你们的日子还要过了,你大也是个挨日子,我这也看不好,就回呀,死在村子里,还能落个棺椁,守着那一片山梁梁,心里也才踏实了。”楚泽就出到走廊里再次拨通了老婆的电话:“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来还是不来?”那个相貌平平、家世平平、一切平平的城里女人就阴阳怪气地笑了:“楚泽,你好好地照照你自己再跟我说话,还要挟上我了?我就是不去!你以为你咋回事儿呢?别不知道自己是谁,要不是我表姐夫给你找工作,你现在还不是在老家种土豆吗?你看看我周围的女人,哪个不是珠光宝气的,嫁你这么个土鳖,真是倒霉透了!还村里烂亲戚不断,今天这个病了,明天那个要死!没完没了的烂事儿,我受够了!”楚泽气得连声调都变了:“好!这话是你说的!你不回来是吧?好!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是没本事,有本事有钱的男人多的是,你看谁要你,你赶紧去,我绝对不拦你!”   楚泽也是服了这个长相穷喇喇的女人了,要不咋说相由心生呢!这女人长得扁了吧唧,裤裆空喇喇的,一双手干柴禾呀似的,一双小眼睛既不含娇又不带媚,死鱼一样的往上翻翻着,除了看见钱的时候有一丝光彩之外,其他时候一律是那波澜不惊的淡寡样儿。当年刚刚好的是她急着要嫁,而楚泽因为家穷没有挑拣的条件,凑凑合合就扯了证了。尽管不尽人意,可楚泽却是认真的,他希望能给嫁给自己的女人撑起一片天,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辛苦打拼,能让女人衣食无忧。可是这个淡寡的女人太急功近利了,不容男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整天都是抱怨,啥事在她看来都是不如意,她把利益看得比命都值钱,常常是因为一点儿蝇头小利而跟别人吵得不可开交!楚泽就凌乱了,难道她比自己这个村子里来的孩子还可怜?这么说在城里居住的人也是穷怕了的?他在他娘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尽量装得乐乐呵呵!无奈他先后两次找单位工会借钱,每日里扣扣索索地给老人买半份菜,偶尔买两个红红的苹果。他已经不再故意顶撞他娘了,好几次他想跟他娘说一些当年不懂事的时候做的一些傻事,说几句道歉的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娘却整日里惦记着回去,长久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大夫说应该给老人把去时穿的衣服准备好了,估计没几天了。无奈的楚泽去了一趟孩子姥姥家,刚说明来意,老婆就怒了:“农村人不是都自己做装老衣吗?你爸妈这岁数了,又都有病,自己咋就不准备呢?结婚时候他们出了几个钱?说的倒轻巧,那一套装老衣裳得多少钱啊?趁着现在还死不了,自己回去赶紧做呗!”楚泽就觉得火往上顶,真想冲上去给她俩大耳贴子!孩子姥姥就劝楚泽:“我们这儿的讲究是死了穿的衣裳要女儿准备的,没有女儿的就要自己准备,儿子哪有准备装老衣的?说出去让人笑话,不是咱小气,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坏呀!”楚泽气得七窍生烟,摔了门下楼了。
  十一
  娘在回去没多久的一个夜晚就凄凉地走了,她一辈子只生了楚泽和他的姐姐,女孩儿生出来就残疾,只活了几年就没了,楚泽的半口气爹在他娘故去的第三天也走了,楚泽是只身回去奔的丧,结果就被堵在了村口,领头的是本家的一个叔叔,他说楚泽的娘不能进祖坟!因为她是一个不干净的女人,会妨碍后辈儿孙的日子!那天七嘴八舌的吐沫星子简直是要把楚泽淹没了,最后那个本家叔叔很中肯地对楚泽说:“你看,你媳妇和女子都没来哇?咋说的来?你家里面肯定闹饥荒了!老婆娃娃不得劲!这就是有妨碍了,你还不听?死的倒是没事情了,可活的还要过了哇!咱们这后辈亲的还多了哇!都妨碍得过不好,这罪就大了!”村子里的老人最是那爱看热闹的,三三两两地围了一圈儿,楚泽又羞又气,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呢!可死人总得入土为安呀!楚泽孤零零地站在那寂寥的坡上,一时不知该咋办才好。他不知道该恨他的娘还是该恨这个多事的本家叔叔,梁上的风把那引魂的幡子吹得哗啦啦地响,楚泽就硬生生地在棺材旁守了十八天!村里的老人们也帮着说合,可那本家叔叔就是不同意,楚泽没再坚持,他让村子里的阴阳帮忙在自家地里看了个合适的位置,就让爹娘在这南山村对面的南梁坡上入了土。要是真有灵魂的话,遥遥地望去,曾经生活的地方就在对面的坡上了。
  回程的路上楚泽感到很累,他想回去了去趟孩子姥姥家,好久没见女儿了,也想跟老婆好好谈谈,日子总归要过,可接下来要怎么过,还真得说道说道!一路的颠簸,他感觉周身疲惫,孩子姥姥家在五层,没电梯,楚泽整理了头发,弹了身上的灰尘,待气息平稳了才敲门,开门的是孩子的姥姥,见来人是楚泽,稍稍地愣了一下,开了一半儿的门没有再往大开,她的笑在楚泽听来就像戴了一个面具:“呵呵呵!哦,你是刚回来呀?那啥,不行你先回个家?今天有点儿晚了,你这还带着孝呢,说实话,我们还挺忌讳这东西,万一带点儿不好的东西回来,大家都膈应!”楚泽就听见里屋的门嘭的一声合上了!在那一刻,他感觉他的心里有个什么东西瞬间碎掉了!他没有再听孩子姥姥的赘述,回转身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地走下楼去。恍惚间,似乎再一次听见了他老婆哀怨地喊叫:“土鳖!穷鬼!没钱!没本事……”在昏暗的街灯下面,他恶狠狠地笑了:“我土鳖!好吧。我穷鬼!好吧。我没钱,好吧!我没本事!好吧。我让你们狗眼看我!啊!”他的一声大喊和天际的一声闷雷来了个双响,把前边的一条流浪狗吓得夹起尾巴跑远了。
  那几天他没有去消假,每天都是睡到下午才出门,随意地吃点儿东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晚上的时候就在街边的烧烤摊上喝一些啤酒,看灯火辉煌的城市,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慢慢地回忆他的童年,他的少年……直到那天下起了暴雨,直到他邂逅了果果。
  遥远的北方的南山村在楚泽的心里最终浓缩成了一个隐隐作痛的点,他不但埋葬了生他养他的人,也轻轻地掩了他青春萌动的情,晚霞中堤坝上的女孩儿美好而虚无,让他多少次从梦里哭醒,他多希望一些事、一些人、一些物能够停下来等他啊!等着他去爱,等着他去回报,等着他去明白……可所有的羁绊都没有,一如既往地如滚滚东去的水,只在他身边匆匆地转一个圈圈,就汩汩地流走了,没一分留恋,没一丝不舍,争先恐后地淡出了他的视野。
  婚姻与家庭的问题带给楚泽的伤痛是难以愈合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对不对,有没有意义。他发现一直以来老婆一家似乎只对他的收入感兴趣,而更多的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鄙视!每每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就会在心里冷笑,钱是不分城市和农村的,没有人会计较这些钱是从农村大妈裤裆里拿出来的或是从捡垃圾大爷鞋巴子里拿出来的,人人都是暧昧的模样,仔细地规整好了,认真地放在纯皮的夹子里或是价格不菲的包包里,更有时尚的美女干脆就掖进了贴身的内衣里,从某种意义上讲,钱的味道可以忽略不计,只要不是假币,破点儿,脏点儿,旧点儿,都会被接受。这物质的社会呀!楚泽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妈的!老子也是拼了!我还真就要看看这撩人的钱是咋让你们寻不着北的!哈哈哈哈!
  十二
  六六的保姆老家有事儿急匆匆地回去了,家政新推荐了一个三天后才能到位。六六虎头虎脑的,就像是一个小尾巴一样粘人。果果决定用这三天的时间好好地陪陪这个小人儿。儿子就快满四岁了,送的是城里最好的幼儿园,晚上回来了由保姆陪着,果果不喜欢小孩闹腾,带孩子的时间相对要少得多。   周末的游乐场好热闹啊!每一个游乐设施前都挤满了人,兴高采烈的小朋友们或拉着爸妈的手,或拉着老人的手,踮着一双双小脚翘首盼望着,购了套票的果果带着六六排在队伍中才突然意识到了麻烦,果果恐高!抬眼望去,每一个飞旋的项目都让她不寒而栗,她左顾右盼着,希望能看到一个熟人,希望有谁能带着儿子去玩那些飞旋刺激的东东,可是直到她抻得脖子都疼了,也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就轮到她了,后面的人对她的磨蹭很不耐烦:“哎!玩儿不玩儿啊?别挡着道啊!这么多人都等着呢!”六六用企望的眼神望着她:“妈妈!”果果望着眼前的飞毯感觉心都发抖了,她用祈求的语气对检票的工作人员说:“您能不能陪我儿子上去玩儿,需要多少陪同费?我出!”工作人员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陪?不好意思,没那规定。”六六看着其他的小朋友蹦蹦跳跳地上了飞毯,就把妈妈的手拉得更紧了:“妈妈,六六乖,六六不淘气,六六不出声。”说话当中还伸出一个食指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果果的心就瞬间融化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说,豁出去了,别人都玩不死,不就是个飞毯吗,到时候搂紧儿子,把眼睛一闭,豁出去了!
  120呼啸着赶到现场的时候,楚泽正站在通体的落地窗前接电话,窗外的状况让他皱起了眉头,秘书经过核实告诉他有一位女士因为恐高晕了过去,经过医生紧急处置,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女士需要入院观察,小孩需要我们暂时照顾。楚泽微微地点了点头:“哦,你亲自过问一下吧,虽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体现出了一个不好的苗头,之前谁递交的陪玩儿的创意?我看还真的可以考虑一下。陪玩儿……嗯,我看有很大的潜在市场。”
  果果感觉自己的头好晕啊!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前怎么一片漆黑呢!莫不是自己已经挂了?她惊恐地叫了起来!一旁的护士看她醒了,马上过来帮她去除了眼罩:“哦,女士,您醒了?”果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是哪儿?六六!六六!我儿子呢?”护士忙上前扶她坐起来:“您不要着急,这是医院的观察室,给您用了小剂量的镇静剂,对您的惊吓有安抚作用,您现在感觉好多了吧?”果果环视四周:“我儿子呢?我儿子是不是摔到下面去了?啊!快告诉我,我儿子呢?”护士茫然地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您的儿子肯定没有问题,因为急救车只拉回来您一个。”
  一上午谈了两笔生意,楚泽感觉有些乏,这个大型的游乐场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并且已经在其他城市开了三家连锁,可是现在玩儿法日新月异,不断需要有新的设备补充进来,技术指标的测试繁琐而劳人,安全这一块儿楚泽是从来不敢懈怠的,他对厂家的要求近乎苛刻,所以他的投入相对于其他游乐场来说要大很多,员工付出的辛苦也相对来讲要大一些。一直以来他都很忌讳用亲属和熟人,可最近却自己破了自己的规矩,南山村的娃们不知咋就找上门来了,起初来了一个,后来拉引来了五六个,都没啥文化,可个个儿长得憨不楚楚的,让楚泽拒绝哪个都抹不开脸。经过再三考虑,全留下了,一齐培训到保安部门儿,问了一下,孩子们都是初中的时候就出来打工了,基本上都只干过建筑工地的小工,楚泽看着他们微微地笑了:“你们好好干!给我好好干上几年,保证让你们都挣上钱,等有了钱,娶媳妇,生娃娃,吃香的喝辣的!”说这话,楚泽突然想到了上午那名恐高的妇女,她留在这儿的孩子怎么样了?他准备趁中午没啥事儿,亲自去看看。
  十三
  六六是个很乖的孩子,安静地坐在沙发的一角,负责看护他的两名女员工把打来的饭和菜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可这个小家伙连看都不看,一杯大大的果汁看来也没动,楚泽的出现让六六的眼前一亮,他很开心地跳下了沙发,咚咚咚就跑到了楚泽的面前,他昂起头,很认真地望着楚泽:“爸爸!”他的声音很小,却如一个晴天霹雳,把在场的人都雷晕了!司机小王知趣地退了出去,两位负责看护的女员工也借故退了出去,楚泽尴尬地笑了,他蹲了下来:“你叫我什么?你好好看看,我长得像你爸爸吗?”六六踮起脚尖,很认真地望着楚泽的眼睛,他伸出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勾住了楚泽的脖子:“爸爸,六六乖,六六不哭,六六听话,爸爸不要走,爸爸陪六六玩儿……”六六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果果推门进来的时候六六正勾着楚泽的脖子一叠声地叫爸爸,冷不丁看见推门而入的妈妈着实吓了一跳!果果上前抓小鸡似的就把六六拖了过来,挥手就是一个嘴巴子:“叫!我让你乱叫!我让你看见男的就叫爸爸!”继而抬起脚就踹!楚泽回身看见孩子被打的一幕惊呆了!女人眼睛里冒着火,五官因愤怒而扭曲着,这哪是妈妈打孩子啊!简直就是仇人相见!楚泽上前就把果果抱住了:“你打敌人呢?他是个孩子!你没病吧你!”一下子就把果果扔到沙发上去了。他上前抱起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六六,孩子惊吓得大睁着双眼,居然不敢哭出声来!果果歇斯底里地再一次冲了过来:“真想打死你!看见你我就恨!气死我了!”果果呼呼地喘着粗气。楚泽接了一杯水递给她:“你是?孩子的亲妈?”果果微微地闭了眼喘粗气,没有回答,楚泽坐到了转角的沙发上:“孩子这么小,你打得太狠了!你的眼睛都在冒火!就像在打日本人,你看把孩子吓成啥啦!连哭都不敢。”果果哭了,轻轻地抽泣,楚泽拽了几张纸巾递到他手里:“不管大人有啥事,都不要找孩子撒气,他还那么小,啥都不懂。”
  想起六六真诚地叫爸爸的模样,楚泽自嘲地笑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那个在结婚后第七个月出生的女孩儿,老婆家坚持说是早产,可早产的女儿七斤半,比人家顺产的还重,确切地说,女儿的出生给楚泽的心里系了一个大大的疙瘩,让这个把贞洁看得很重的男人着实的心痛!他不想证实女儿不是自己的,有了这一档子心病,晚上干起那事的时候楚泽就感觉怪怪的,味同嚼蜡,提不起一点儿兴趣,也才没几年,就索然无味,分床而居了。离婚的协议最终是女人起草的,那是个多精明的女人啊!房子和孩子她都要,有关孩子抚养费的数字在当时看来简直是高得令人无法接受,可楚泽一点儿都不含糊地就签了字!这多少让她感觉有些意外!她轻蔑地警告楚泽考虑好了结果,以后要是付不起孩子的抚养费了,可别怪自己诉诸法庭!转身离开的时候脖颈一昂一昂的,神气得很!楚泽却像是卸了背上的重物,跑到一个洗浴的地方刮痧拔罐儿,睡了一整天。   而那天前岳母的突然造访却是戏剧性的,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楚泽会咸鱼翻身!老太太态度谄媚直截了当提出让楚泽和自己的女儿复婚,楚泽很客气地请她回去,推辞说自己有事需要出去,老太太老羞成怒,在大厅的地上席地而坐就嚎开了,诸般不是地数落着楚泽,就哭就念的还一串一串的,楚泽就停下来很认真地听,你别说,这城里人哭两声也是那有板有眼儿的呢,保安撸胳膊挽袖子的就等着楚泽一声令下往外拖她呢,没成想楚泽却微闭了眼睛一直在听,在老太太倒腾气儿的空当,楚泽很真诚地给下属们介绍:“像!真像当年我老家唱喜歌的讨吃子!知道吗?我还给他们撑过讨吃袋子呢!要不是我娘赶到把我给踢回去了,说不定啊!我这会儿正在哪个红白事宴上唱着讨吃调呢!”一边说,一边还真的哼唱了那么几句,周围的人就跟着呵呵呵地笑了,楚泽轻蔑地笑了笑,转身上楼了,周围的人也跟着散了,老太太讨了个没趣,爬起来,拍拍屁股,骂骂咧咧地走了。临出门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姓楚的,走着瞧!”
  十四
  对于六六,其实每一次果果打了他之后都很后悔,小家伙虎头虎脑的,很乖巧也很皮实,果果能感觉得到小家伙对自己的爱!有一天晚上,好几天没见妈妈的小家伙欣喜地看见妈妈回来了,就高兴地跑过去抱住了果果的腿,噘着小嘴亲吻妈妈的裤子:“妈妈,妈妈,你会死吗?妈妈死了,六六就没有妈妈了。”果果原本不错的心情一下子被搞砸了,她一抬腿就把他踢到地毯中央去了:“小兔子!哪个阴魂附体了不成?咒我早死!我踹死你!”保姆赶紧跑过来把吓呆了的六六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稍晚的时候保姆板着个脸很正式地要求和果果谈一谈,她是一个精干而娇小的南方妇女,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和担心,她没有就坐,而是选择站到了生态鱼缸的一边,她侧着身子,像是和果果说话,又像是和金龙鱼说话:“孩子晚上也没有吃饭就睡了,他班上一个小朋友的妈妈昨晚出了车祸,死了。他一直坚持说要等妈妈回来一起吃饭,还给你画了一张祝福的卡片,孩子还那么小……”保姆的声音有些哽咽,果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掐灭了手中的烟,起身到六六的房间去了,六六睡了,抱着他的小熊熊,长长的睫毛凌乱着,脸上满是涂抹过的泪痕。
  当年果果记事儿的时候比现在的六六大,应该有七八岁了吧,她的保姆是一个很壮实的北方妇女,果果称呼她为宋妈妈,她的眉眼很周正,手臂敦厚而温暖,她拍着果果睡的时候会发出一种连续而沉长的嗯嗯声,让人不由自主地脑袋发沉,眼睛发涩。在果果的记忆中爸爸就没有年轻过,永远是那花白的头发,皱褶的脸,可妈妈不同,她年轻而貌美,尖声细气,花枝招展,在果果的记忆中她总是在化妆或者是试衣服,她不怎么搭理果果,打扮好了就一阵风似的旋出去,往往是晚间果果睡觉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不过有的时候果果会被妈妈半夜里的哭闹声吵醒,果果好不解,妈妈为什么晚上回来不睡觉,干嘛总是会哭泣。果果和宋妈妈睡在另一个房间,可每次她被吵醒了都会光着脚飞奔到爸爸的房间去,她爬到床上搂着爸爸的脖子,睡眼朦胧地望着妈妈在那里哭鼻子,每当这个时候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妈妈就会渐渐地平息下来,坐到一旁的沙发里点燃一支烟很疲惫地使劲儿抽几口,她吐出来的烟圈儿大而凌乱,一如她的视野一样空洞而没有边际。
  果果的童年是优越而孤独的,在那幢拥有好多个房间的大房子里,果果始终都回忆不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妈妈。是那个鸟叫声一片的傍晚吗?爸爸把她拎到丰盛的餐桌旁,指着一个着淡粉色公主裙的女孩儿给她看,杯子里的红酒很好地烘托了女孩儿脸颊的颜色,看起来那么生动,那么热烈!果果就隔了焦香的烤鸭去看她的脸,女孩儿似乎很害羞,长长的睫毛上就剥落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儿!果果有些喜欢,她大大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橙汁,然后很清晰,很惬意地叫了一声:“妈妈!”爸爸那天的笑声可爽朗呢!他那温暖的大手几下子就胡噜乱了果果的头发,好几次都把假牙的钩子笑得一闪一闪地从嘴里露出来!果果那天喝了太多的果汁,晚上憋得差点儿尿了床,就在果果很舒畅地解了一个小手之后,她隐约听到了爸爸房间里传出了一种很舒畅很欢愉的喘息声!难道爸爸是在自己玩儿那个憨态可掬的会敲鼓的熊吗?还是在玩儿那个左扭右转的遥控车?宋妈妈没容她多想,把她直接提回房间去了。睡不着的果果把手伸进宋妈妈的内衣去揉捏她的乳头,那一对乳房大而坚实,暖暖的让果果的意识就又迷糊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果果就似乎又听到了爸爸的喘息声,这一次她记起来那是好多天以前了,睡梦中的果果似乎听到了宋妈妈轻轻的喘息声,似乎有一只大手在和她争着摸那一对大的乳房。可是果果太困了,根本就醒不来。那天的果果就感觉有凉凉的东西滴落到她的额头上了,果果吃惊地伸手去摸,额头果然是湿漉漉的呢,果果伸手去摸宋妈妈的脸,果然在哭!果果吓坏了:“你怎么哭了?你的肚子痛了吗?”阿姨把她的手轻轻地掖回被子:“果果乖,闭上眼睛睡,我一会儿就不痛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宋妈妈是最疼果果的了,不论果果说啥她都会安静地听完,耐心地回答她知道的每一个问题,她看着果果的时候果果就能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十五
  六六睡梦中翻了一个身,下意识地把小熊搂紧:“妈妈!妈妈!”果果轻轻地把儿子搂在了怀里,熟睡的儿子太像他了,挺括的额角,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的嘴角,俊秀的下巴。三个月的暧昧,儿子,房子,车子……还有那一纸冷冷的保障协议,果果切齿地笑了!她需要的真的不是钱!她要的是整个事件给这个家庭带来的震撼!果果看着她的爸爸因愤怒而惨白的面孔和颤抖的身体,她甚至幸灾乐祸地昂起了头!
  她不能忘记宋妈妈的死,那时她还太小了,可她记得她的面孔,黑而发青,无助地蜷在客厅的沙发里,好几个人抬着她出去的时候果果冲过去拉住了她的衣襟:“宋妈妈!起来啊!果果不要你走!你快点儿醒来啊!不要拽她的脚啊!这样子她会痛的!”爸爸到哪儿去了?怎么没有人阻止这些人呢?他们把宋妈妈怎么了?果果哭着追出去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了好远一截子了,果果感觉好冷好悲伤!在那个清冷的早晨,果果感觉自己心里的一扇门慢慢地合上了。
  对于果果的选择爸爸坚决不同意!他似乎是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似的,他疲惫地倚在沙发的靠背里,他的声音沙哑而绝望:“爸爸不能让你这么做!先不说你们的年龄差异,最主要的是,咱家不缺钱,你要多少,爸爸给你,最主要的是,他不能给你一个名分,你为什么要嫁一个有妇之夫呢?还十六年之内不许有别的男人,你知道十六年有多久吗?你知道独自带一个孩子的艰辛吗?你知道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缺憾吗?”果果冷冷地哼了一声:“是吗?那您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的妈妈是谁?我又是谁?宋妈妈又是谁?您又是谁?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只有宋妈妈她会在意我,可是她死了!我却还活着!活得那么孤单,那么冷!”果果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感觉自己的手好凉好僵硬,她用左手温暖着右手,她已经微微地显怀了,把衣服的下摆撑得有些饱满:“我不在乎有没有名分,男人原本就是靠不住的,孩子是我的,他所支付的钱可以让我和孩子过得很好!起码我的孩子知道她的妈妈是谁!”果果的爸爸颤抖着想要站起来:“你混蛋!你这么年轻漂亮,怎么就不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各方面都适合你自己的呢?你要气死我吗?”果果看见有晶莹的的东西顺着爸爸年迈纵横的皱褶滚落下来,她呵呵呵地冷笑了:“年龄相仿?那个比我大十二岁的妈妈和您年龄相仿吗?男人不都是这样吗?越年轻越好!难怪宋妈妈会说:男人是狗,吃了就走!您好好想想,您有什么资格教育我?”果果摔门出去的时候打翻了门边的花瓶,清脆的碎落声和着爸爸绝望的哀鸣声被果果嘭的一声关在了门里。   十六
  周末的酒吧一条街灯红酒绿,变幻更迭的射灯更是流光溢彩,楚泽感觉这些日子特别乏,他推掉了一切应酬,打算自己出来随便走走,酒吧门前停的都是名车,男孩子们风流倜傥,女孩子们浓妆艳抹,这让信步走到酒吧门口的楚泽自嘲地笑了:啥年纪了还往这地方来!门外游荡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卖花女把一束红玫瑰举到了楚泽的面前:“哥哥,买束鲜花吧!玫瑰花开,好运自然来!”女孩扎着调皮的羊角辫,柳眉细眼,皮肤白皙,她的口音夹杂着很重的异乡味道。小姑娘被楚泽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把玫瑰花重新抱好:“哥哥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那边还有粉玫瑰、黄玫瑰和黑玫瑰。”楚泽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呵呵地笑着付了钱,小姑娘欢天喜地地给他鞠了一个躬,并说了几句祝愿的话。
  男歌手在低声唱一首欧美经典名曲,楚泽信步走到了一个空着的卡座旁,服务生很礼貌地走了过来:“对不起先生,这个卡座是有预定的,您可以选择其他的座位。这边可以吗?”楚泽微微地笑了一下,选择了旁边的一个小卡座。
  邻座的女孩和男孩看着他怀里的玫瑰笑着冲他摆手示意,他这才意识到这束玫瑰的突兀,忍不住也笑了。
  服务生的酒水单被他乱指了一通,之后就上来了一组洋酒。等那个娇媚的有着酒红披肩发的女孩坐过来的时候楚泽已经喝得很有兴致了,女孩在一边观察了他很久,她坐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征求楚泽的意见,她举杯跟楚泽碰了一下:“来!为了这个美好的晚上!”楚泽很赞同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为了那个美好的晚上!干杯!”然后,他就看见了邻座的果果,正慢条斯理地在吃一个果盘里的提子,果果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看起来真美!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微微上扬的嘴角,手指修长而饱满,她每吃一粒水果似乎都要经过仔细地选择,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就像在认真筛选着婚戒的款式。楚泽举着酒杯,直勾勾地望着果果,继而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抄起了那束玫瑰,径直就走到果果对面去了,他把玫瑰举到了果果的面前:“给你的!”果果并没有伸手去接,任由他把花搁在了桌子的一边,他伸手抓住了果果的手:“我知道你会来!”果果抽回了手,冲着他微微地笑了。楚泽示意服务生上酒,他温和地望着果果的眼睛:“可以吗?”果果用她纤细的指尖划过了他的手背:“不要问,就这样。”酒吧的超重低音把人们的心跳也无形中加重了几倍,楚泽就感觉自己的血液激动得就要流到血管儿外面来了,两杯洋酒下肚,楚泽和果果的脸都红扑扑的,他从对面挪到了果果的旁边,他伸出拇指轻轻地抚着果果的脸:“我的脸好烫!”果果一边拿下他的手,一边撇着嘴笑了:“大叔,你搞清楚了再说话,这可是我的脸。”楚泽很奇怪地把脸凑过去望着果果的眼睛,然后把手按在了果果的胸前:“巧巧,我忘不了你!忘不了你……”他的手在果果的胸部轻轻地抚摸着,嘴里喃喃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眼泪噼里啪啦地跌落了下来,他抽泣着,继而把头埋在了果果的怀里,孩子般地呜呜哭个不停。邻座的一个男孩探过身子来询问果果:“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歌手也边唱边皱了眉头往这边看,果果就微笑着跟大家挥挥手,然后把楚泽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十七
  楚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陌生的酒店,凌乱的大床,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现金,名表,手机,一样不少,可是他的枕边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翡翠的女人的耳钉。这是一粒价格不菲的满翠,楚泽仔细地端详了这粒耳钉,然后把它认真地放进了自己的衣袋。
  楚泽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一个老街转角处一对五十多岁夫妻开的老鸭河粉店,店面不大,却没有空位,夫妻俩慈眉善目,话不多,见了客人只是一面笑,就算是应酬了,楚泽一边等座位,一边给几个部门打了电话,算是安排了工作,司机小王已经在来接他的路上了,楚泽就要了两份河粉。小王跟了他两年多,特别合楚泽的心意,聪明利落,善解人意,对楚泽也是一心一意的。河粉酸辣适中,吃起来很是过瘾。
  出了河粉店,车子漫无目的地往城外驰去,路边是一片幼林带,娇小的树苗每棵顶着一个波波头,慵懒地袅娜在十足的阳光下,楚泽就很欣赏地望着窗外:“这满眼的绿看起来真好!好怀念,好怀念啊!”小王把车子拐进了便道,左扭右转,一片油绿的菜地进入了眼帘,楚泽兴奋地笑出了声:“好!下去走走,没白来,这青葱翠绿的,不错!不错!”
  后面的面包车也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三个小伙子蚂蚱一样蹦下来,抬着一个大筐顺着水渠的方向往菜地的深处走去,楚泽就跟小王夸赞现在的年轻人能干,肯到城郊来种菜,将来一定错不了。水渠两边的土比较松动,楚泽和小王的皮鞋踩成了花的,远处的鸟儿成群结队地叽叽喳喳开着会,不紧不慢的狗叫声从大棚的另一边传过来,楚泽就遥遥地又想起了他的老家南山村。村里来的娃娃楚泽没有和他们某个人正式地聊过天儿,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问过,他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家的后代,那段尘封了的记忆是他不愿意打开的一扇门。
  果果对新来的保姆比较满意,憨厚敦实,话语不多,果果问了几次人家的名字,转了几个圈儿,居然忘记了,等到需要招呼的时候,干张着嘴,不知该怎么称呼,果果对自己的不礼貌行为很是自责,可是要再问一遍,又怕伤了保姆的自尊,她蜷在沙发里灵光一闪,就招呼道:“六六,来,和阿姨一起来这边坐。”六六叮叮叮地牵了保姆的手坐了过来,果果讪讪地笑:“哦,是这样,为了便于六六记忆,我想可不可以沿用六六对原来保姆的称呼,我们就称呼您为大姑,这样叫起来一家人一样,比较亲切,还不乱。”保姆很随和地点了头,说行呢,行呢。果果就嘱咐六六:“六六乖,以后六六就跟这个大姑一个房间睡,有什么问题就和大姑说,当然,妈妈要是在家呢,也可以和妈妈说。”六六很懂事地点着头:“六六长大了就可以和妈妈睡,就可以保护妈妈!”果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六六可以和大姑出去玩了。”六六开心地蹦了起来,拉着保姆的手就往外跑去。
  果果懒散地偎在沙发里假寐,那晚的感觉就再一次清晰了起来,楚泽的怀抱好温暖,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像呵护一朵含苞的花儿一样,这是果果从未有过的经历,一下子就把她带到了巅峰,那种欢愉,那种畅快,那种沐浴阳光雨露般的颤栗,让果果每每回忆起来的时候都禁不住泪流满面。   十八
  那是一个很好的傍晚,楚泽第一次给果果打了电话,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有些慌乱,听到果果声音的时候他因为激动而有些声音发抖了:“你好,我,我们喝过酒的。”果果的笑声很清脆:“大叔,你只记得我们喝过酒吗?我们还睡过觉!”楚泽不知该怎么接果果的话,支吾着,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果果很认真地说:“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真好!是我从来都不曾有过的……谢谢……”
  楚泽感觉他的脸上发热,伸手去摸,已是热泪滚滚,他索性把脸埋在了手心里,任凭那汩汩的泪水肆意地流淌着。这么多年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对于男女间的事情,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每次做那事的时候都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而不能尽兴。原来他从来都不曾忘记童年时那土房里压抑的喘息声和呻吟声,那厚重的回忆呀,如一根无形的藤,把他死死地禁锢在南山村荒芜的院子里了。
  果果的心情好复杂呀,挂了电话的她禁不住陷入了沉思,那一纸约定是她的软肋,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能和其他男人有染,直到六六十六岁,果果是签了字的。米色的落地窗纱把外面的灯光景物遮挡得影影绰绰,给人的感觉那么不真实,果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重新拿起手机来翻看,楚泽的号码真实而寂寥。果果沮丧地把手机扔到了地毯上,被扔到地毯上的手机却是没心没肺地唱起了歌,电话是楚泽打来的,他说他想果果了,想得不得了,希望马上就能见到她。果果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发呆,继而把楚泽的名字设置成了:大叔。
  被设置成大叔的楚泽穿了一身灰色的休闲,他的头发也是精心修剪过的,这么些年了,摸爬滚打在生意场上的经历让他对感情的事情已经看得很淡了,寂寞孤单的时候他会想起当年的巧巧,可是最近却越来越模糊了,总是被另一个面孔所替代,那个有着长长睫毛的任性而惹人怜爱的女孩儿。楚泽在那个叫柔蜜的酒吧门前悠闲地踱着方步,刚才两人匆匆的通话没有说见面的地点,不过直觉告诉楚泽果果会来这儿,这是他们两人的默契。果果穿了一袭酱紫的长裙,从车里伸出的左腿修长而匀称,全根儿小靴子就像一只优雅的高脚杯,把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迅速地传递给了凝视中的楚泽。车停得离楚泽好近,楚泽都可以看见果果眼睛里的笑意。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喝酒,果果点了一杯热带水果汁,楚泽点了一杯拿铁,楚泽把果果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你的名字真好听,富果果。”果果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叫我果果就好了。可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大叔啊!你不是一直叫我大叔吗?我觉得挺好,亲切,舒坦!”果果被楚泽的话给逗笑了,楚泽就拿了证件给果果看,果果用手指摩挲着证件上的照片,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喜欢你!我的楚泽大叔。”乐队的音乐渐渐低沉了下去,灯光也越发的昏暗了,楚泽很认真地亲吻了果果。他似乎听见了家乡坡上风起的声音;似乎看见了二润子挥汗如雨翻地的样子;看见了当年矮矮的自己故意把一撮沙土拌进汤面里,再躲在一颗树后面坏坏地看着二润子狼吞虎咽的时候;看见了娘不情愿地把蒸好的糕面放到一边,重新再做稀汤寡水的酸粥,就因为自己说肚子疼不能吃黄米糕,就想吃酸粥(而二润子却是起了一天的土豆,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娘一边熬酸粥一边偷着抹泪;还有那次,二润子冒雨背着采来的果子给他送到县城的学校,而他却说吃不了酸的,硬让他背回去,而回程的车钱却让他借故要去了,当年自己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真是无耻!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楚泽落下泪来,果果望着楚泽晶莹剔透的一双泪眼,心里也是慌乱地以为楚泽是在为自己的出轨而自责呢,她很小心谨慎地问:“你是觉得对不起你的妻子吗?真是不好意思!”楚泽赶紧拭干了眼角的泪,他歉意地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果果的脸:“不是的,我是想起了我娘,和我爹——”
  十九
  果果是楚泽意外的遇见,让楚泽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可司机小王的遇见却是鬼使神差!原本已经报休了年假的小王因几家业务来访而推迟了休假,结果那天中午刚出大门,就被一辆疯狂冲上人行道的凯迪拉克撞出了二十多米,当场身亡,凯迪拉克最终把车开到了一棵树上,司机当时也挂了,车子撞成了一堆废铁。楚泽傻了!后悔得直打自己的脑袋,为啥不督促他回去休假呢?为啥要同意他留下来呢?为啥不邀他像往常一样一起在办公室里吃外卖呢?他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驾驶凯迪拉克的年轻人吸食了过量的冰毒,在意识不能自主的情况下致两死一伤,车辆完全损毁。楚泽忍着断臂般的痛苦把其他事都放在了一边,投入全部精力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和交涉赔付的事宜。他忙得都没顾上给果果发个信息,这种伤痛痛彻骨髓!他觉得自己的悲哀完全不亚于家属。小王的妻子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默默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对于楚泽额外的补偿说什么也不接受,他说他知道楚泽和小王情同手足,出了这样的事,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肇事方已赔偿一笔很大的赔付,自己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会把儿子很好地带大。楚泽看着面前年幼的孩子,再一次痛哭失声!
  因了游乐场正门前的大事故,原本很稳定的的游客一下子锐减了三成,各种负面的消息也是层出不穷,各种传言一浪高过一浪。南山村来的几个孩子又在这个时候攒堆打起了群架,楚泽赶到的时候110也刚好赶到,打架的是保安部和机修部,十几个年轻人鼻青脸肿,还有两个被开了瓢。原因很简单,机修部的几个年轻人无事闲聊,说起了市面上的传闻,大意就是说因为楚泽行为不检点,招了霉运,才累及小王做了冤死鬼。两个南山村的娃不爱听,就和机修部的人发生了口角,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南山村的孩子都被编在了保安部,暴动似的呼啦啦就都跑来参与了。南山村的几个孩子原本就不怎么被接受,可是因了是楚泽老家来的,大家也就给他们一些面子,可是平日里却不怎么和他们共事,这事一出,下面就叽叽喳喳在私下议论看楚泽怎么把一碗水端平。可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被带走的十几个孩子因打架斗殴而被拘留了三天,同时楚泽接到了治安处罚通知和停业整顿一周的通知。这可真是俗话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偌大一个游乐场,别说停业一周,就是停业三天都是致命的,虽说起因是聚众滋事,可不知情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停业的原因往安全方面引,进而产生的负面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楚泽正纳闷儿一个小小的单位内部打架怎么严重到了要停业整顿?又一桩更大的事情袭来了!知名企业家安继业在失踪了一周后被发现已经遇难,进一步侦破结果更如一枚重磅炸弹!他是被活埋的!安继业是这个城市的名人,经常上电视,企业已经做成了龙头企业不说,还热衷于做慈善,每逢年节都会给低保户或残障人群搞一些福利,米面油或一些生活必需品。这种人出了事,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街居委会很生气!啥人这么丧尽天良?把我们的好好先生给埋了?几个闲来无事的大妈整了一个白布横幅举着,上面大大的黑笔书:严惩凶手!有不知情的围观者,她们就不厌其烦地把新闻里报道的内容复述一遍。大妈们热情比较高涨,拉着横幅转来转去不知咋就落脚到游乐场的正门来了,票务处的几个小伙子很隐忍地出来劝导,让她们去市政府或是党委门前,或者去公安厅门前,这游乐场能主持正义吗?充其量就能把那坏人放旋转木马上或者过山车里转晕,更何况坏人是谁还都没抓到呢,这白哇哇举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游乐场给埋了呢!   二十
  果果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楚泽让这几天的事搞得焦头烂额,无精打采地只好去到那个叫柔蜜的酒吧,心里盼望着能等到果果。固定的卡座空着,楚泽还是选择了那个邻近的小卡座,卖花的小姑娘可能是看到楚泽情绪不好,快走到近前了却踯躅着折了出去,服务生端来柠檬茶的时候楚泽倚在卡座里似乎是睡着了,那天的音乐很轻柔,一支风笛把秋日里的萧瑟演绎到了极致。楚泽其实没有睡,他根本睡不着,他不知该把自己的疲惫安放到哪儿,想到果果的时候他越发的心神不宁,不知道她为啥不开机,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她不会再有啥事。歌手大毛端来了两杯鸡尾酒,他很客气地坐到了楚泽的对面:“她估计不会来了。”楚泽凝视着大毛的脸,大毛呵呵地笑了:“那个被活埋的安继业,是她儿子的爸爸。想必您是知道的。这件事会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但愿老天会保佑她。”这么说来,果果是人家的外室?怨不得呢,总该是有一些来头的,可是果果从未提及过。
  就在楚泽极力要找到果果的同时,有人也在极力地寻找着楚泽,来人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穿着斜襟的布袄,头发蓬乱,手背皲裂,他俩畏畏缩缩地在停车场出口徘徊着,保安很奇怪两人的举动,上前盘问的结果却是很让人吃惊!他俩说出的是小王生前一直开的那辆车的车号。楚泽马上让把两人带到了办公室,两人就直接问楚泽有没有丢失过什么东西,楚泽从他们方言味儿很浓的话中想起了他们是老鸭河粉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回想起不久前还和小王一起去吃过河粉,楚泽禁不住又红了眼圈儿。仔细地询问老两口到底有啥事,男人就走到楚泽的跟前:“那天吃饭的时候你有没有掉东西?首饰之类的?”楚泽使劲儿地摇着头:“我从来不带首饰啊?”男人很茫然地摇着头:“能找到的都问过了,真是急人呢!”楚泽就建议老两口找警察试试,来个失物招领,或许会很快找到失主的。
  这警察还真不禁念叨,老两口儿前脚儿刚出门,他们后脚儿就进来了。楚泽以为是打架的事儿,可来的人对打架的事只字未提,他们对楚泽一周前的行踪做了很详细地问询,并且做了笔录。这让楚泽很纳闷儿,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咋都那么蹊跷呢?难不成着了什么人的道儿了?真是莫名其妙!
  果果穿着姜黄色方格家居服,长长的头发挽成了一个髻,客厅地毯上,大姑在陪着六六玩儿遥控车,组装了一半儿的变形金刚散落在地毯的边缘,这样窝在家里已经好几天了,六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用去幼儿园了,可他是个乖巧的孩子,他观察到妈妈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也就啥也不问,乖乖地玩儿大姑找来的玩具。他很想给妈妈做个贺卡或是手工涂片,可是他不敢,她怕妈妈因为不喜欢而生气。果果小声地跟大姑说想吃棒冰,抬眼见妈妈正望着自己不觉伸了伸舌头,果果就示意六六到她那边去:“过来妈妈陪你玩儿,让大姑去给咱们做水果沙拉。”六六拍着小手说好,大姑做事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端来了花红柳绿的一盘水果沙拉,果果就让她一起坐下来吃。大姑爱怜地看着这娘俩:“你们俩好好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不要理会那个恶婆娘的话,真是没招了,就跟俺回坡上去住,那清风凉梢的可是个不赖!”六六就嚷着要去,果果微微地笑了:“以后有机会还说不准真会去呢。”
  二十一
  新闻频道正在播着安继业被活埋地点的视频,一溜儿矮矮的波波头树苗过去,是一片宽阔的菜地,沿着一条水渠往里走,一个废弃的土房后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坑,果果怔怔地盯着电视发呆,六六安静地和大姑在小桌旁玩插图,之后就播了一段失物招领,一只放大了的满翠耳钉,果果狐疑地盯着屏幕,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耳垂儿。楚泽看见那枚满翠耳钉的时候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那边果果已经拨通了寻物电话,楚泽开车赶到老鸭河粉店的时候店面上着门板。楚泽焦急地探问老板电话的时候果果已经和老两口见了面,果果拿出了另一枚耳钉,一模一样!派出所的小警察把笔录翻来覆去地看,之后又询问了果果是否去过老鸭河粉店,果果微微地摇了摇头,说自己没去过,东西在男朋友钱包里,估计是他掏东西时不小心掉了,看到她写的男友名字,两位警察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老太太却是满脸泪痕地唠叨开了,她说自己家原本也是有这么一对耳钉的,早些年传给了女儿,继而就打探起了果果的岁数和家庭情况,果果很认真地为自己的岁数撒了个谎,而且信誓旦旦地告诉老两口自己父母双全,而且耳钉是从私人手里买的,花了不菲的价钱。老两口四目相对,满是失望的神情。果果就说刚好顺路,可以把他们送回家,而且硬是给他们塞了一千块钱,算是感谢费吧!
  楚泽的车和果果的车在老鸭河粉店门前相遇了!楚泽帮老两口拉开了卷帘门,果果和楚泽四目相望,满满的思念流淌了一地。老两口赶紧拉开门,说啥也让他俩进去坐坐,楚泽呵呵地不好意思地搔着头:“那枚耳钉呀,估计就是我掏钱丢了,那几天忙得忘了这件事,真是的。”老两口唏嘘不已,说是让别人捡到了那就不见得会还回来了,并且说果果的一对耳钉是很值钱的满翠,品相极好,要好好收藏,果果就很认真地点头。楚泽一直握着果果的手,果果就小声斥责他是不是怕她丢了,楚泽很认真地说:“已经丢了好多天了。”两位老人又问果果卖给她耳钉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岁数。果果就转着眼珠使劲儿地想,说是好像是个老太太,有七八十岁了吧!老两口就再一次轻轻地叹气。出来的时候楚泽就不解地问果果是不是有事瞒着他,果果轻轻地笑:“我也以为会有事,可突然间就没有了。”楚泽就说没有最好。
  楚泽把南山村的几个孩子送到了老金的汽车修理厂的时候,老金正在打麻将,呼啦啦进来一堆人,把老金吓了一跳:“哎?楚泽,不是吧?你这咋像安排后事呢?你的小弟都托付给哥哥了,难不成那事跟你真有关系?”楚泽长长叹了口气:“目前是有一些麻烦,但总会搞清楚的。”他很诚恳地把孩子们叫到跟前,嘱咐他们好好学汽车修理技术,他说技术可以养家,几个孩子鸡啄米似的点头。楚泽使劲儿地握了老金的手:“哥哥,等这件事儿过去了兄弟再来谢你!”老金望着楚泽匆匆离去的背影感慨地直摇头:“红颜祸水啊!女人嘛,玩玩儿就行了,不可当真!”
  这是楚泽第一次去果果家,果果穿了很性感的蕾丝,她拉着楚泽的手绕过偌大的客厅,往楼上去了。果果的床松软而幽香,楚泽就感觉身在春天满山的花丛里,他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和鸟儿的鸣叫,他似乎感到轻柔的风拂动了他的头发,他的手在光滑的奶子上慢慢地滑动着,禁不住低声地呢喃道:“巧巧!巧巧!”带六六回来的大姑刚上了楼,她听到了楚泽的声音,一下子愣住了,她扭身咚咚咚地往楼下跑去,不小心带倒了楼梯转角的花瓶!碎裂的声音惊动了楼上的果果,她掀了纱帘往外看,一个旋急的背影正穿过门廊,跑到灌木丛的另一边去了。   似乎是没有人能证明楚泽的清白了!那天和楚泽在一起的小王已然是急匆匆地走了,可是他们在现场附近的印记都在,那枚耳钉的蹊跷出现更是把楚泽和果果的关系大白于天下了,楚泽的事情如一阵风似的传了个沸沸扬扬,前妻和岳母据说在他们单位门前燃放了一串鞭炮,庆贺恶人终有恶报!小王的妻子带孩子到门前来烧过两回纸钱,呜呜呜地哭,却啥也没说。员工们跳槽的跳槽,辞职的辞职,三三两两的走了不少。
  果果先后被传唤询问了多次,还多次遭安继业妻子的骚扰,对方放出话来要争取六六的抚养权,因为只有果果给他们安家生了个儿子。果果那些日子一天要吸两包烟,晚上睡不着,脱了好多头发。她不知道楚泽的消息,电话关机,单位也是大门紧闭,她的车胎被扎了两回,她懒得跟对方计较,干脆就不出门,也不开车。
  楚泽的车子被监控拍到出事那天有出城记录,而那段路的监控却被人事先破坏掉了。六六的抚养费是每年打给果果一次,现在安继业出事了,他老婆就拿楚泽说事儿,说果果违反了协议,有了别的男人,而且还拿出几张果果和楚泽在一起的照片在果果的眼前晃,果果就呵呵冷笑着说应该把她一起埋了!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就啸叫着说果果话中有话,肯定跟凶手有联系!
  可是谁跟谁有联系却不是凭空说来的,果果把六六托付给大姑的时候是个傍晚,果果认真地拉了大姑的手:“巧巧姐,可能你都知道了,我,是楚泽的女人,所以,我该叫你姐姐。”巧巧慌乱地摆着手:“不是,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果果温婉地笑了:“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这个世界真是巧,让我们相隔这么远,却还是遇到了。”她俯下身子去叮嘱六六:“你好好地听大姑的话,妈妈过几天就去接你。陪六六一块儿玩儿,好吗?”六六使劲儿地拽着妈妈的衣襟:“六六乖,六六不乱跑,妈妈一定记得来接六六啊!”
  时间如簌簌的风,转眼之间就吹过了一年,楚泽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变故,似乎把什么都看明白了,那辆在车库里满是尘土的小王生前开的车上的监控把那天的那个面包拍了个正着,凶手落网了!加在楚泽身上的各种猜忌都烟消云散了。楚泽一身休闲,慢慢地在林荫道上踱着方步,满树的花儿已经开得累了,纷繁的花瓣儿落了满地,楚泽突然感觉好累,真想躺在一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他抬头望着楼房跟楼房间的缝隙,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挤压得疼了。
  楚泽最终把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产业盘了出去,他想好好地休息休息。该跟果果好好地告个别吧,想起果果的时候楚泽的心就感觉好疼。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去酒吧,很安静的一处湿地公园,在暖暖的夕阳下,楚泽和果果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你决定要回去了?”走在前面的果果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盯着楚泽看,楚泽微微地点了头,果果把她纤细的指尖放在了楚泽的唇上:“你会记得我吗?你会回来看我吗?”楚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怎么会忘了呢,你是我今生最美的遇见!”果果欣慰地笑了,几滴晶莹的泪滚落了下来。
  果果是和楚泽一起开车回的南山村,进村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西了,村东头的老杨树拖着长长的影子,把那一只两只倦了的鸟儿掩在了它浓浓的枝桠间。村子里稀稀落落地走动着不多的几个老人,一声尖利的哨子划破了小村的宁静,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跑过,一个男孩儿铜铃般的笑声响起:“大姑,快点儿!快点儿来追我啊!呵呵呵呵!”
  楚泽和果果走下车来,他俩拉着手,四目相望,吃吃地笑了,楚泽像是说给果果,也像是说给自己:“能遇见,就是缘,无论我们能走多远,在未来的日子里,我都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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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工程与采矿》杂志1982年4月第99页报道】为了找到一种经济的过滤方法,以代替在原地铀采矿系统中常规的生产方法,Caithmess 采矿公司将 Clawm 公司的聚合板式压滤机
管头路工程位于丰台镇东北方向,是勾通西南三环和丰台东大街的主要交通干线。它全长1.96公里,宽12米,有1400米座落在原水浇菜田里。这个工程于82年10月5日开工,83年9月10日
1983年6月12日至14日,安徽省机械工业厅根据机械工业部电器工业局的委托主持召开了由合肥电机厂和机械工业部上海电器科学研究所共同负责研制的1200千瓦高压潜水电泵部级鉴
在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领导下,由国家建材工业局、水电部、建设部牵头筹备,邀请国家经委等各方面专家36名于去年12月15至20日在北京召开了关于粉煤灰综合利用技术经济问
SOGESTA培训中心(下称培训中心)是“研究管理及先进技术协会”的缩写,它是意大利ENI集团的成员之一(ENI是有名的意大利国家碳化氢公司)。这个培训中心面向某些新兴的科学技
【英国《国际核工程》1982年6月号第13页报道】印度原子能部已在准备将塔拉普尔辐照燃料后处理装置投入运行。印度原子能部在1981—1982年年度报告中说,作为开始动力堆燃料
根据机械工业部石化通用总局情报工作会议的精神和技术情报工作计划的安排,今年五月份在武汉召开的我国水泵行业情报网大区组长会议讨论决定召开全国水泵行业情报网第五届工